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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卿唱场千年戏 一 隐墨右手按住酒壶,盘坐在黑石上面无表情地举起左手,掌心阵法闪烁接住了第九道天雷。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压抑地咳嗽了几声,竟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他拿起地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心中甚是疑惑。看这天雷的数量和质量,该是哪个小妖渡劫飞升位列仙班时降下的,怎么会落在自己这个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是阵法宗师的仙君身上?便真是他犯下弥天大错降下天罚也不该是这样小打小闹的程度吧。但放眼望去,这阴森森的古战场上方圆千里根本没有半点妖气,更没有看到一根妖毛。真是怪哉! 难道还真让神机仙君那个老小儿给说对了,今天不宜出门?他想着便收起了酒壶,该悼念的人已经悼念过了,该喝的酒也已经饮尽了,是时候回去了。 “哎!你压着我了!”沉寂阴暗的古战场上忽然响起女子脆生生的声音。 “嗯?有人?” 隐墨摇了摇被天雷震得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到处张望。 “你怎么这么笨讷?我在你身下,快起来,重死了!” 唔……身下?身下不是一块黑石吗?他疑惑低头,入眼却是一片温润莹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 女人?隐墨呆愣了一瞬忽地跳了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衣服是什么?”少女不解地看着隐墨的背影。 “衣服就是……”对了,这少女恐怕就是刚刚渡劫的小妖了。古战场上不知死了多少上神魔君,死气厚重的同时灵气也异常充裕,十万年来孕育出一个自化形就成仙的灵物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石头修出灵智颇不容易,百万年来也就一只石猴而已,如今倒是要再多一个小石仙了。 “衣服是这个吗?”忽然衣袖被人扯住。想着身后的少女如初生婴儿般赤裸干净,隐墨身子一僵急忙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别过来,我脱下来给你看。”初生的仙与初生的人一样对外界陌生而好奇,白纸一片的她哪知什么男女之别,只有最基本的生存本能罢了。 少女认真专注地摆弄着银色龙纹的白袍,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渐渐泛出欢喜:“这个可以给我的吗?” “额……可以。”大概是因为古战场位置特殊,到现在负责接引飞升者的仙君还未到来,总不能让她就这样赤身裸体的吧。 在隐墨的指导下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好了。”白袍服帖地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顺滑的墨发乖巧地垂至腰间,锁骨精致,肌肤胜雪,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广玉兰,灵气逼人。 少女轻盈地转了个圈,秋水明眸欢喜地看着隐墨:“好看吗?” 隐墨不知该作何回答,身段妖娆眼神却纯净欢喜的少女妖媚又清纯,岂止是好看,但想到这玉美人儿身上披的外袍恐怕还带着自己的体温,他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咳咳……精怪修得真仙已是颇为不易,你以石头之躯成仙更是难上加难。现在便随我去往仙界吧。” “好看吗?”少女颇为执着。 “……好看。”他竭力维持着平静严肃的神情,耳尖却烧了起来。 “这个也好看吗?”少女指着他脚上的祥云靴。 “……好看。”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少女固执地问她穿着他的衣服好不好看了。 沉默地看着少女欢喜地套上自己的鞋,隐墨觉得不能再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哦……”少女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束发的玉笄。 “在祥云上说话会掉下去。” “……” 二 “咱们就住这儿吗?”少女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她觉得面前的这一排小草屋和一路上金碧辉煌的仙人宫殿好像有些不一样。 “嗯。”隐墨放下手中的草药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愿意可以去其他仙君府上。”自十万年前仙魔大战仙界战神柳扶桑战死,仙界慘胜之后,玉皇便下令刚成仙的小妖都要送到各个仙君府上学艺,几乎全仙皆兵。 少女不理会隐墨的话,撩了撩长长的衣摆,蹲下身看着隐墨:“我饿了。” “……我去做吃的。” 看着将脑袋埋在面盆里吃得生猛的姑娘,隐墨觉得幸好自己府里只有她一个小妖,这十万年来存下的余粮足够她吃一段时间了。不过一个人久了,之前的手艺都忘得差不多了,难得她还吃得那么欢,要是师妹肯定浅尝几口就放筷了。 打嗝声拉回了隐墨飘远的思绪。少女满足地靠在椅背上,乌溜溜的眼珠儿看着隐墨:“谢谢,我吃饱了。”她记得隐墨说过别人帮了她要说谢谢,这是礼貌。 “嗯……”姑娘你这一副酒足饭饱用餐完毕小二你快收拾收拾碗筷的大爷样是咋回事? “那我可以去选房间了吗?” “……去吧。” 隐墨看了看少女欢快的背影,默默地起身收拾碗筷。算了,她才刚刚出生,这些以后慢慢教她吧。 “阿墨。”阳光下老人身着道袍,笑容和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睿智而深远。 “师父,您怎么来了?”隐墨端着碗筷的手有些颤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师父了。 “为师百年后的生辰,你们师兄弟来热闹热闹吧。” “好……” 自仙魔大战师妹为救他而死后,师父便再不愿意见他,如今师父终于原谅他了吗? 身后忽然传来欢快的声音:“你目送你师父背影的眼神好缠绵啊!” 隐墨看着眼神纯净的少女,觉得自己好像又尝到了被雷劈时的血腥味。他沉默地走向厨房烧水、洗碗。 “好汉你叫阿墨啊。” “……” “这是你师父给你起的名字吗?” “……” “那我叫什么呢?” “……” “我也叫阿墨吗?” 隐墨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围着他跑上跑下的少女,少女便立马乖乖地停下来瞅着他,夕阳暖融融的余辉将她身上的白衣也照成了暖黄色,看起来像一只机灵的毛绒绒的白鸽,温暖又美好。 “你就叫墨虞渊吧。” 三 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瓦蓝瓦蓝的苍穹下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红艳艳地铺了满坡,野性又妖娆。 隐墨抬头看了看在花丛里酣睡的少女,活动活动五指又继续低头裁衣。是的,裁衣。想他一个仙住的时候,拿着仙庭的仙君俸禄不愁吃,领着仙庭仙服不愁穿,没有战争时就看看医术,研究研究阵法。什么都不想干时就躺在蓝天下看看云卷云舒,和路过的小鸟唠嗑唠嗑,听拂过的微风讲讲远方的悲欢离合。现在府上有了小跟班不光洗衣做饭得亲手亲为,连小跟班的衣服鞋子都得他做。他偶尔抱怨一句小跟班还插着小蛮腰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是他当初抢了她的雷劫,与她结下了因果羁绊,她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这吃不饱穿不暖的边疆来。 天可怜见是他莫名其妙就被雷劈了好吗?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沉默了,因为他确实很穷,除了能让她吃饱饭,连衣服都买不起只能自己做。他的俸禄都被他用来研究医术了,只为百年后师父的生辰时能有一份让师父开心的礼物。师妹柳扶桑不仅是仙界战神,还是师母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害死了师妹,现在只能尽自己所能的替师妹尽尽孝心了。 “阿墨,我饿了。”软软的嗓音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他只觉眼前一暗,抬头便看到少女墨发微乱睡眼惺忪的模样。微微别过脸,忽略发热的耳尖,起身走向厨房:“我去做吃的。” 隐墨不是没有想过让墨虞渊自力更生,自己裁衣自己做饭,但是有些时候不能不承认上天是公平的。墨虞渊在阵法上的天赋不亚于他,甚至略有超过他的趋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阵法入门,一路上得心应手根本没有半点遇到瓶颈的样子。但在生活上简直就是一塌糊涂,缝衣服能把衣服和床单缝在一起,做饭能把整个厨房变成战场。为了不花更多的冤枉钱,他只能事事亲为了,他想,等她阵法有成就有自己的仙服和俸禄了,现在先忍忍吧。 “你不吃吗?”墨虞渊满足地看着隐墨出菜起锅,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下于布阵时的从容优雅,她觉得自己就这样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不吃,神仙本来就不用吃东西的,朝饮露珠夕餐晚霞即可。”偏偏就你口腹之欲这么重,在众仙之中也是屈指可数了。 “唔……我还在长身体,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墨虞渊一脸理直气壮。 隐墨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道:“也没看你长高啊。” 墨虞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长身体一定是长身高了?”说完轻蔑地扫了一眼隐墨平坦的胸膛,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自个儿的胸脯。 “……” 他该怎么告诉她这是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区别,与吃什么并没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仅要教她阵法、为她做饭裁衣还要给她普及两性知识?隐墨觉得自己有点崩溃,这种崩溃在夜晚时终于达到了顶点。 “出去!”隐墨双手环胸面无表情,以墨虞渊在阵法上的进步程度他在房间洗澡时不应该再设老阵法的。 “我来找你做吃的。”墨虞渊挠挠后脑勺不解地看着浴桶里双手抱胸一脸严肃的隐墨:“你又没胸,抱着干嘛?” “……”他该怎么说? “唔……我们,好像长得不太一样?”墨虞渊不但没有出去还走近了两步。 “你别过来!” “过来了又怎么样?” 隐墨脑子里忽然跳出以前在凡间历练时看到的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但看着眼神单纯疑惑的少女他觉得她比恶霸还要让他无奈。他想伸手揉揉愁得发疼的脑门,却又要顾忌自己现在一丝不挂的现状,算了,先用法术将她送出屋外再想办法吧。 “阿墨,你的耳朵怎么红了?”耳尖忽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捏住,还轻轻地搓揉了几下。隐墨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耳朵上温热的触感,耳边温热的呼吸,以及……法术失控落在浴桶里的响声。 木屑纷飞水花绮丽,嗨!今晚吃宵夜吗? 四 街上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高楼上飘出缕缕丝竹之声。 不论黑夜还是白昼,凡间总是比仙界热闹得多。 “我们是来吃东西的吗?”少女的眼睛仿佛两汪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湿漉漉地盯着街道两边香味撩人的吃食。 隐墨有些无奈地看着已经垂涎三尺的姑娘,好心提醒道:“神仙最好不要吃凡间的五谷杂粮,会在体内留下杂质影响修行。” “仙生得意须尽欢嘛!”这句话好像有点熟悉,哦,可不就是路刚才过酒楼时一个姓李的醉小子念的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吗?做饭时没见她学习能力这么强…… 隐墨一手护着埋头苦吃的少女,一手拉着她往书店走去。天庭的藏书阁里没有普及两性知识的书本,他一个大男人也说不出口,还是带她来凡间买几本书回去让她自个儿看吧。 “咳咳……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那种书?”隐墨一脸纠结。 “哪种?”老板也一脸纠结。 “就是小黄书!”墨姑娘忽然抬头语出惊人。 隐墨觉得自己又被雷劈了,老板觉得自己悟了。虽然觉得带着女人来买春宫图有点奇怪,但还是颠颠地从柜台下拿了两本蓝皮书出来,挤眉弄眼地冲着隐墨招招手:“兄弟你可找对地方了,我这两本包你满意,画风精致姿势齐全,堪称……” “我要的是启蒙两性知识的书,不是小黄书。”隐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老板猥琐的推销。 “哦哦,是这样啊……”老板有些失望隐墨不喜欢自己分享的东西,但还是转身另外拿了两本书给包起来。 收钱时老板又忍不住劝道:“真的不带一本?这可是男人必备啊,要不我给你打个折?” “不用!” 从书店出来时正是夜晚最热闹的时段,墨虞渊闹着要多逛会儿不肯回去,隐墨想着她一出生就被带到仙界和自己过着清闲安静的生活,没见过外界的繁华热闹一时好奇也是正常,便依着她在街上闲逛起来。 走到梨园时里面咿咿呀呀正唱得热闹,墨虞渊便停下来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去听戏吧!” “好。” 戏台上身着孝服的女子正哀婉哭泣,一声声仿佛要哭断了众人心肠才罢休,台下已有贵妇拿着绣帕按眼角,隐隐竟有抽泣声。 墨虞渊转头看着隐墨:“这是什么戏?” “孟姜女哭长城。” “她为什么哭?” “因为她最亲的人死了。”隐墨怕她不懂丈夫是什么意思。 “哦……”墨虞渊转过头继续看着戏台上的女子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宏伟的城墙崩塌断裂。 故事结束,墨虞渊牵着隐墨宽大的衣袖走出戏院,一路上安安静静,不闹不跳。隐墨以为是刚才那出戏影响了她,正想开导几句时,少女忽然掰过他的脸,认真郑重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隐墨想说姑娘你已经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了,没有仙魔大战一类的大型战争在我的庇护下你轻易是不会死的。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了你遭雷劈就算了还被你一天天的给折磨成了个全能保姆,你要是死了我不打锣敲鼓就算好了还能指望我哭啊?但看着少女认真执着的眼神,他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大概会吧。” 五 回到仙界后的生活仿佛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隐墨更忙了,成天成天的呆在药房里不出来,对墨虞渊的学习进度也催得紧,好像巴不得她一天之内就成为阵法宗师。墨虞渊也反常的没有闹着要吃东西,只一遍遍地演练阵法,翻看阵法典籍。偶尔看看从凡间买来的启蒙书。 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墨虞渊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九十年仿佛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还没看够隐墨为自己做饭裁衣时从容优雅的样子,还没看够隐墨被自己折腾时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没看够隐墨被自己捉弄时耳尖泛红还面色平静严肃的样子。所以当隐墨问她能否布下宗师级大阵时,她多想说不能啊,但她更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模样。 她说:“会。” 她看着隐墨失态地将她举高,狂喜得说不出话来,盛满喜悦的星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终于隐墨平静下来:“能帮我一个忙吗?” “能。” “你不问问是帮什么忙?” “没有必要。”只要你想,只要我能,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额……就是这样。”隐墨拿来一张图纸:“你以精神力在你体内铸成阵基,然后将体内仙力锤炼成晶态布成这座大阵,能做到吗?” “能。” “那就好。”隐墨轻轻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神色:“十万年前我还不是阵法宗师,但仙魔战争频频告急师父也只能硬着心肠让我上了战场。师父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师妹,对于师父的阵法衣钵没有半点天赋,但却是万年一遇的武学天才,她在那场战争中战功赫赫独占鳌头,成为新一代仙界战神。” 隐墨将阵法图纸递给墨虞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在最终决战时我拼尽全力希望能布出斩魔阵,可是阵法将成时威力外泄惊动了魔神,他的全力一击除了师妹没有任何仙君抵挡得住。” “最终师妹死了,我活着。”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眼里好似有微光闪动:“若是我学艺精湛就不会让阵法威力外泄,那样,师妹也不会死,师父也不会一闭关就是十万年。”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帮我。”隐墨看着墨虞渊,眼里隐隐带着哀色:“还有十年就是师父的生辰,师父最想的就是再见见师妹,可是当初魔神几乎将师妹打得魂飞魄散,只留下了一丝残魂和一点血肉,真正的死无全尸,连转世投胎成为凡人都不可能。石仙是大地之灵,仙躯可容天下能容之物。只要你在体内布下阵法,我就可以配合医术将师妹的鲜血和残魂引入你体内的大阵,融入你的身躯,让师父再见见师妹。” “好。” 六 墨虞渊亦步亦趋地跟在隐墨身后,他走一步,她就走一步,将每个脚印都印在他的脚印里。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他伸手推开墨虞渊从未进去过的那间草屋,扑面而来的书墨清香告诉她这间屋子时常有人打扫。山脚布了大阵,山上只有他们两个,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就是你师妹吗?”疑问的话语肯定的语气。画上剑眉凤目的女子身着火红战袍,眼神犀利一如她手上紧握的龙胆银枪,薄唇微挑骄傲又炫目,仿佛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火凤凰。 “是的。” “要把我变成她的样子吗?” “……只是暂时的。” “那你要记住我的样子啊。”墨虞渊伸手捧着隐墨的脸,秋水杏眸认真地看着隐墨的眼睛。 隐墨微微躲开她的眼神:“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怎么可能记不住你的模样,再说这只是暂时的。” “要记住我的样子。”少女的话平淡执着。 “好。” 等隐墨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她的眉眼,说:“记住了。”她才放开他的脸,转身盘坐在蒲团上开始在体内布阵。 时间一点点流逝,墨虞渊记不清过了多久,极致的疼痛已经让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她只知道隐墨在她身边布了时间阵法,外面一百年于她而言只过了十年。精神力被一点点压缩成阵基,脑袋钻心的疼痛,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就会神智泯灭,经脉也在反复锤炼仙力,经脉脆弱的地方承受不住这样精纯的仙力直接断裂开来。 她希望这样的日子久一点,那样隐墨就会陪她久一点,又希望这样的日子短一点,因为这样的双重折磨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扶桑……”她从未听过隐墨这样深情而柔软的唤过她,她慢慢睁开眼睛,从隐墨温柔缱绻的星眸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剑眉凤目,鼻挺若松,薄唇清冷骄傲。她平静地说:“我是墨虞渊。” 隐墨一愣,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摸着她的脑袋说:“一时忘了。”是啊,就算眉眼一样,但终归不是同一个人啊,她的眼神纯净柔软,师妹的却永远清冷犀利。刚才唤错只是因为她还未睁眼罢了。 “嗯。阿墨,我饿了。” “我去给你做吃的。” 他看着将脑袋埋在面盆里吃得生猛的墨虞渊,心里莫名一痛,忽然想起了他给她做第一顿饭时她也是这样的吃相,还有初见时那个俏生生如一株亭亭玉立的广玉兰的少女,如果…… “嗝……”墨虞渊满足地眯起凤目:“我们要去给你师父贺寿了吗?” “嗯。” “那走吧。” “师妹的战袍我已经放在你房间里了,去换了吧。” “好。” 隐墨伸出五指,有微风从修长的指缝间流过。他想,为师父贺完寿就回来吧,把那个欢脱的姑娘也留下来,仙庭最近经费紧张怕是抽不出财力来给她建仙君府邸了,他就善良点将房子分她一半好了。 “师兄。” “嗯?”隐墨抬头:“到师父那儿再这样唤我吧。” “师兄,这出戏,你已经演了一千年了。”剑眉凤目的女子身着火红战袍,薄唇即使没有弧度也依然清冷高傲,凤目上挑仿佛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火凤凰,眼神……眼神虽悲痛内疚却依旧难掩清冷犀利。 他看着女子将手中的龙胆战枪狠狠刺向墨虞渊的房间,刹那间瓦蓝的天空、漫山的杜鹃花、小巧的草屋,一切的一切都在粉碎,仿佛浮光掠影,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这一切:“戏?” 是了,这只是一场戏。一场他将记忆和法力灌输进乾坤盘器灵里一遍遍陪他重演过去的戏。 七 师父的寿宴上意外的冷清,他将换了战袍换了模样的墨虞渊留在草屋中,设下困阵只身前往师父的洞府。他看着师父花白的头发慢慢跪下,恳求道:“师父,我们可以……再等等吗?” 师父的眼神冰冷锋利,再不复以往的睿智和善:“隐墨,你该知道你师妹等不了了,就算她还能等为师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啊,再逆天的神器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引入墨虞渊体内的只是一缕残魂,师妹的主魂其实也留下了碎片,只是一直被师父封存在长生罐里用神力维持着十万年前的模样。但使用神器的代价是门派内各个师兄弟补充神力的神石都粉碎成灰,师父体内的神力也已消耗殆尽。 他们谁也等不起第二个十万年了。 “为师知道你对那个小石仙动了情,但你不要忘了,扶桑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徒儿不敢忘。”他缓缓匍匐在地上,沉默不动。 “你真以为除了我们师徒两就没人能解开你的困阵了吗?” “师父,人带到了。”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隐墨猛地抬起头来,他不敢置信地看见三师兄带着一个气息模样都和师妹相差无二却眼神纯净柔软的女子进来,他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带墨虞渊离开! “墨虞渊,快离开!离开!”他一边咆哮一边试图冲到她身边去。可是已经晚了,透明的结界将他牢牢困住。他没料到师父早已布下阵法,就像他没料到除了他和师父,墨虞渊也可以解开山上的困阵。 “就是你说阿墨有生命危险吗?”墨虞渊看着结界里仿若困兽的隐墨。 “如果你不来,就会有了。”老人动容地看着墨虞渊现在的脸,哽咽唤道:“桑儿……” 墨虞渊转过头平静地说:“我是墨虞渊。” “哦。”老人微微笑了笑:“马上就不是了。” 他看着墨虞渊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被师父绑在祭坛上,看着师父将师妹的主魂碎片植入墨虞渊的眉心,看着师父顺着情丝抽出了墨虞渊的神智,看着墨虞渊的虚影缓缓消散在空中。他如同困兽一般拼命地撞击结界,撞击的力量又一次次反弹在他身上震得他吐血,血里夹杂着五张六腑的碎片,头发散乱形容狼狈,再不复以往的从容优雅。但他毫无痛觉,眼里只看到墨虞渊至始至终都在朝着他微笑,哪怕她已经痛得脸颊扭曲。 她说:“傻子,石仙本就是本天地灵气而生,对好恶最是敏感,所以在最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你是要利用我的。” 她说:“其实在你布下阵法聚集古战场灵气之前我就已经有模糊的灵智了,不然就算古战场灵气充裕也无法在十万年间孕育出一个石仙的。” 她说:“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而虞渊是为隅谷,为日没之地。要想日出,当然要先日落啊,我后来看了许多古籍才知道呢,当时好难过,但一想到这名字是你给的,我便又开心起来。” 她说:“其实我不傻,我只是太寂寞了。古战场上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寂静,没有一丝声音和色彩,在那里连风和阳光都寂寞得睡着了。你就这样陪了我十万年,在无尽的黑暗里我唯一能感受得到的只有你,你的声音你的气息,还有你喝醉时说你要利用我的仙躯滋养你师妹主魂时的可恨。” 她说:“那次的天劫是你自个儿弄出来的吧?我们石仙禀天地灵气而生,生来便是仙躯,哪会有什么雷劫?只是石头无情,成仙会有情劫罢了。但如果你就是我的情劫,我想我是过不了了。” 她说:“如果我不对你动情生出情丝,神智便不会凝聚在情丝上,你们便只能将我镇压而无法将我杀死,就如当年那只石猴一样。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她说:“我不恨你,爱了便是爱了,我也没有办法。” 八 “师兄,随我回去吧。你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柳扶桑看着眼前两鬓斑白、双眼无神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从容优雅温润如玉的隐墨宗师,那个,她爱了很多年却不敢说的隐墨师兄。 “师妹,你回来了啊?” “嗯……” “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姑娘不见了。” “师兄……” “她问我,如果她死了我会不会哭。呵呵,为什么要哭呢?只要我活着,她就会一直活着,我们会像以前一样一直生活在一起。” 柳扶桑心里又惊又痛:“师兄,她已经死了,墨虞渊她一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乾坤盘的器灵也被我抹杀了,不论是幻境还是现实,这世间都不会再有墨虞渊的存在了!”她想,只要她抹杀了墨虞渊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师兄迟早会走出来的。 隐墨却忽然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掌癫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我已经一个人唱了一千年的戏了吗?这一千年来风是假的、花是假的、鸟是假的,她也是假的,只有我一直孤独一人是真的!哈哈哈……” 柳扶桑上前一步握住隐墨的手:“对!这些都是假的,可我是真的。师兄,我们忘了这些好不好,我们慢慢来,我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忘记,我会一直陪着你。”骄傲的火凤凰本该翱翔于九天之上,此时语音竟隐隐带了哀求。 “没有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隐墨平静下来,看着柳扶桑和她身后的师父忽然轻柔而诡异地说道。 “为什么……”柳扶桑话未说完便没了语言。 隐墨的身影开始像乾坤盘幻境里的一切一样开始粉碎,他斑白的发、憔悴却不减清俊的眉眼还有干枯却依旧温暖的手掌,全都一点点地消散在阳光下。柳扶桑呆呆地收紧掌心,空空一片。 有温暖的怀抱将她拥住,柳扶桑呆呆地抬头:“爹爹……师兄呢?” “他……走了。他不仅将记忆和法力灌输进了乾坤盘器灵里,还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只为了器灵能更像墨虞渊。他进了乾坤盘就没想过要活着出来。” 骄傲的火凤凰面对尸山血海都从未惧怕,此时却终于放声大哭:“爹爹……师兄是恨我的,他终究是恨我的!”若是不恨怎会让她亲手杀死他,让她看着他一点点破碎消失? 最后的碎片随风消散时,天地间仿佛响起了千年前的对话。 “阿墨,我饿了。” “我去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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