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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uzai
发表于 2017-3-20 13:3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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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职
(1)
“四月飞雪,有冤!”
火车站上,黑色大褂的张泽弥望着一排排高速行驶的列车。车里面有他所牵挂的人,他的妻儿。他因不想妻儿在这片纷乱的土地上在伤感一毫。所以,他决定将他们送了出去。
临别时,下起鹅毛大雪。
他的徒弟嘉俊一路跟随他,为他拎着包裹。
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只有嘉俊一个人陪着他。即便如此,张泽的心仍然感觉空牢牢的。
因为他的儿子临别时也没有叫他一声爸爸。
这是一个男人最无法容忍的痛,伤怀的痛。
那最后一班列车就这么瞬息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戴上了墨镜,支起雨伞,留下的每一份气息中皆是他心的孤冷。
嘉俊在后面跟随,一言不发。
张泽有些生气:“我说你小子平常屁话那么多,怎么今天送走师娘反倒规规矩矩的?”
嘉俊点头哈腰:“您教的好。”
张泽不耐烦道:“我教什么了?”
嘉俊道:“只做不说。”
若是往日徒弟这么顶嘴,他手里的雨伞早就削到他的后脑瓜子上。可这次张泽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次他很同意徒弟的回答。所以他卸下了自己最心爱的劳力士手表,送给了他。
“拿着,别不识货。”
嘉俊一副穷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拿着这块劳力士金表就像是三天没吃饭看到了一块面包一样。他爱不释手着,有些诧异:“师父,您这是大手笔呀?”贼眉鼠眼的样看着师父:“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好项目啦?”
墨黑色镜片下那厉色的眼神从未褪去,张泽冷笑了一声:“屁,干我们这行项目只有一个!只说不做!”
嘉俊没有问,因为他只看不说。
这是他刚跟师父学的一手。
(2)
大雪纷飞的下。
有的落在伞叶上,有的落在张泽的肩上,还有的直接透过墨镜的缝隙滴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这次才好好地看了看这样的雪景,他冷笑着:“说是鹅毛,其实就是天气变化产生的作用而已。文人都喜欢拽词,还鹅毛大雪!”
嘉俊有些不明白:“师父,衣裳都有分长短宽瘦,当然雪也会分大小了!”
张泽瞥了他一眼,顿了很久,又撇了撇他已经戴在手上的劳力士手表:“小子,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礼物么?”
嘉俊摇了摇头。
张泽仰望天空,这失落被他挂在了心里:“这是你师父平生最爱的东西,你师娘送的。”
嘉俊有些奇怪:“那您为什么还送给我?”
“因为我跟你师娘离婚了。”张泽笑了一会,才比较严肃的看着他:“今天主要是为她们娘俩送行。”
嘉俊有些惊讶,又有些觉得唐突。张泽却看懂了这个平日乖张,一遇到事情就扭扭捏捏的徒弟。所以才问:“怎么?你有事要说?”
嘉俊推了很久,才道:“我...”
张泽眉头一皱:“让你说你就说,磨蹭!”
嘉俊这才提起了胆子:“我不想在您的手下继续做事了!我想另谋分安稳的差事!”
张泽从他的眼里看到的全是坚定,有些生气也有些诧异:“为什么不再跟着我?”
嘉俊羞涩道:“我喜欢了一个姑娘。”
张泽道:“喜欢姑娘就要放弃掉现在的事业?”嘉俊又扭扭捏捏道:“婷婷说我们这个不叫做事业...”
张泽怔住:“那叫什么?”嘉俊鼓足了勇气:“叫看客!”
张泽笑了,漆黑的镜片下那双眼瞳也露出了笑意:“哈哈!我从来没说过咱们不是看客!”
嘉俊有些难为情:“婷婷说...做看客很丢人的!”
张泽立马回绝:“丢人个屁?”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吐出,看样子真的很生气。那眸子再一次盯在嘉俊的身上,有些凶恶:“说咱们丢人,那辨师岂不是更丢人?”
嘉俊不明白:“辨师有什么丢人的?那最起码好歹是个铁饭碗啊...”
“戴个假发套。遮住一片青天,张嘴说胡话!我们呢?”张泽正了正自己的墨镜,大步向前走去。
嘉俊连忙跟起来问:“我们怎么了...”
张泽更是加快了自己的步子,穿过人山人海:“我们只是看客,没有昧着良心说胡话的义务。看客赚钱,就足矣。”
(3)
“你已经被开除了!”
一辆轿车从绿荫的沟子里开了出去,溅的嘉俊一身稀泥。从今个起,他也不再是看客中的一员。
“张老板,你说这事怎么弄?”轿车里,一身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张泽仍带着一副复古框的黑色墨镜。
他坐在这车上,不动声色。因为张老板没有问,他就不会回答。
张老板是个胖子,费流油的土商人,做房地产的。他是个聪明人,在八十年代末炒房,一直炒到了现在,身价不称个百亿都说不过去。
大雪茄抽在他的嘴里,和他浑身所散发出的那种有钱人的傲气是张泽最无法接受的,即便张泽还会站在这位土商户的角度上出发。
张老板想了很久,雪茄灰弹了一段又一段,才回头看着张泽说道:“最近有个棘手的事情,我要拆迁‘飞平’楼盘,但有一个傻鸟死活都不肯签字。”这语言之中有了一丝调侃的模样。
张泽也笑着道:“有些穷人就是这样,他多在这破房子里住一天,就以为着你们这些开发商会想尽办法赶他们走,就会花很多的钱赶他们走。”
张老板也是笑不成声:“要我说啊,这帮人才是天底下最他妈贪的东西!”
张泽只是嘴角泛出一抹笑意,叹了口气道:“是啊,穷人越贪,越贪越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一个贪犯,不是贪犯又怎会和土老板混到一起呢?
轿车的行驶完全不顾及路人的感受,就像嘉俊一样,被溅的满身是泥的人比比皆是。车内那雪茄气味弥漫的张老板仍旧畅怀的笑着:“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全球化污染,还有人拼命地买车,买车,买车吗?”
车内的张泽道:“反正都是死,多享受一天就是一天。”
张老板大笑道:“要我说啊,你们这帮看客的嘴也是真他娘的刁钻!不说话不要紧,一说话就说中要害。”
张泽还是那么泰然自若:“平常只看不说,憋得慌!”
张老板也觉得他这是在调侃自己,便指着他晃了晃:“我说张大师,你是在故意耍我还是在说真的?”
墨镜框里张泽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才坚定道:“真的。”
张老板有些不相信:“我们同姓兄弟,你可别骗我!”
张泽咯咯一笑:“不骗,那是假的。”
张老板这才觉得像些样子,才不再不依不饶:“我就说嘛,看客怎么能憋得慌呢?你们分明是只说不做,怎么会是只看不说呢?”
张泽满不在意的挠了挠左腕,他在心疼那块劳力士手表,可仍装着想一个没事儿人一样说道:“那也憋得慌。”
张老板道:“憋得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张泽眉角微微抽搐:“什么好地方?”
张老板没说,只是八十迈变成了一百迈。
车开的更快了!
(4)
“这是哪?”张泽摘下了墨镜,被眼前的这一切着实给惊呆了!
墙壁上襄着的都是钻石,从大门开始,格调就已经完全逼过了五星级酒店。他仿佛觉得站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站在钱上。平常都是拿钱买东西,他这次可是站在了钱上!
张老板掏出一根雪茄,一同的司机给他点了火。烟絮中弥漫的也全都是钱!他笑了笑,看着张泽那张诧异的眼神:“这可是上海最知名的泰瑞拉宾馆,没听说过吧?”
张泽为了避免见识少的尴尬,整理起了衣服。可他的衣服已经够板正了,所以他假装有人才给他发短信,他出于礼貌在回短信。
张老板看他这样,问道:“张大师,很忙?”
张泽随即按了几个按钮就草草了事,然后微笑的看着张老板:“没事,朋友找点小忙小活,不打紧!”
张老板眉头一皱:“要不你先去帮你的朋友?”
“不不不,张老板的事情是重头戏。”张泽温和的笑了笑道:“那杂碎什么时候帮他都成。”他当然不想走了,毕竟头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哪怕是只将这家宾馆的摆设记住那么两三个,回去都能跟同行吹上一辈子了。
张老板有些诧异,但还是手一摊:“那就请吧!”
这宾馆的单间大的吓死人,初步估计最少也是八十平米大!在上海繁华区域,八十平米的房子也要二三百万,足见泰瑞拉宾馆实力多么雄厚。最可怕的是,张老板,那肥的流油的张老板是这家宾馆的vip,还是红卡!
张泽擦了擦鬓角泛出的汗,也不知道是穿得太多屋内空调开的不大,还是他真的被吓到了。好在张老板还在洗澡,他的司机这是在门外等他。
“今天的转播比赛是巴萨罗那对中国队!”张泽闲来无事,打开了六十寸背投,镶在水晶墙上的大电视观看。他也许是有些紧张,所以两条腿都不知道摆在那。最后选了一个特定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搭在了茶几上。
也就是这时,卫生间的水槽不再响了。张老板那肥厚的肚腩外圈也裹了一层毛巾。
张泽就当没看见他,继续看电视。
张老板边擦着头边跟了过来,问道:“呦,没想到你还喜欢看足球。”
张泽表情镇定:“能够激起民族感的事情我都喜欢看上那么两眼。”说着,他就换了台,接着看财经频道。
张老板脸上有些兴趣:“呦,没想到你居然还爱看财经?”
张泽依旧镇定:“能够掌握国家经济局势变化的事情,我也喜欢看上那么两眼。”说着,他又换了台,竟然是影片轮放的泰坦尼克号。如今正在演泰坦尼克号接近沉底时,每个人的心理表现,以及某些人为了求生不择手段的信念。
张老板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看着张泽:”你别说这是因为你想看透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心理动作,才会喜欢看上那么两眼。”
“我没那么无聊。”张泽顿了一会,才说:“人心不可测。”
张老板问道:“为什么?”
张泽笑了笑:“水太深。”此刻,泰坦尼克号也刚刚演到一段大浪几尽把游艇吹翻,张泽关上了电视。
他变得有些严肃,很正经的那种,看着张老板:“说吧,您今天把我叫到这来究竟为了干什么?”
张老板有点起了一根雪茄,张泽随机应变,未等到张老板自己点火,他就从茶几上拾起了火柴,为他点上。作为一个老油条,他的优点在于能够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些什么。
张老板笑了笑,有些怀疑的看着他道:“我有点搞不懂你。”
张泽眉头一挑,神态自若:“怎么了?”
张老板笑着,很享受的靠在了大沙发上,苦笑着:“应该说我看不懂你们看客!”
张泽道:“哦?”
张老板叹了口气,觉得很蹩脚;“你们一会儿说只说不做,一会儿说只做不说,一会儿又说只看不说。”他把头探到张泽的方向,疑惑道:“我说你们看客到底哪条才是对的?”
张泽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张老板有些生气:“这么点小事儿你都不准备给我讲讲、”
张泽只是笑了笑:“行业机密,就像张老板做生意一样,里面的窍门讲不得。”
张老板越听越玄乎,但还是答应了:“行!只要你帮我把这件事搞定就行。三百万一分不落的全都给你!”
张泽笑道:“你们这帮有钱人就是洒脱,一出手都是一百万打底儿。”他有些不明白:“就一个不爱搬走的拆迁户,这一个人头就值三百万?没想到钱这么好赚。”
张老板抽了口雪茄,有些忧愁:“哎,那孙子要是早搬走一个月,初步估计我都能赚三千多万了!如果他再多住一个月我还要赔三千万,那可就是六千万了!”
他过激的样子张泽也无法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嗯,我懂。”
张老板一副埋怨模样,双手一摊:“所以说嘛,给你三百万一点都不亏,蛮值得的!'
张泽笑了笑:“是很值得。”
“只是我需要让他死!”张老板雪茄一掐灭,嘴角露出一丝凶狠:“我要他死的透透的!”
张泽微笑着,脸上仍旧沉着有道:“我知道。杀人不留刀,是我们看客的本事。”
(5)
看客不是土匪,更不是黑帮政客。他只是一种因社会变革而兴起的特殊职业。
每个行业里面都有傻子,看客也绝不例外。逢时只懂得的凑热闹而白白浪费时间的观众是低级看客,能够从看客之中谋取微薄利润的是中级看客。而张泽,弹指间即可拨乱反正,颠倒黑白又不失道理者,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看客。
嘉俊不是个聪明人,是个固守成规的糊涂蛋。人虽糊涂,但脑子不是那么太差。师父的一举一动他好似有先见之明一样,或许是跟的太久的原因。尤其是当他偶然走到泰瑞拉门口时仿佛有心电感应。不巧,他也是个贪鬼!看见如此豪华包装的地方,作为穷人的他当然想要多看几眼。
与张老板告别,又架起沽墨色镜片,以一种沧桑有余镇定十足的气势走出了泰瑞拉宾馆。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小徒弟,此刻正在外面恭恭敬敬的等着他。
手中公文包的信件就是他要给师父的东西,不料他在想,师父就出来了。
阴绵绵的天,张泽西装笔挺的站在他的身前。有些惊讶:“你怎么跟到这来了?”
“师父...”
张泽仍是镇定,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是你师父。”
“我这辈子就跟定您了,师父!”说着,嘉俊将劳力士金表也如数还给了张泽。张泽拿着手表,轻轻在表盘上擦了一圈,失而复得的感觉。
“那姑娘不是让你放弃掉现在的事业么?”
嘉俊后悔道:“姑娘也不喜欢我一分不赚的样子。”
张泽笑了:“哦,原来是被甩了。”
现在的姑娘大部分皆是如此,在嫌弃你工作是否多薪时还要看看你的工作能否见得人。二者缺一不可。
有很多是金少工作差的,也有一部分是金多工作差的,只有那些多金,事业又蒸蒸日上的人,才是绝大部分女人的首选。
张泽看着他:“那姑娘漂亮么?”
嘉俊:“漂亮。”
张泽:“有你师娘漂亮么?”
嘉俊毫不思索:“跟师娘一样漂亮!”
张泽笑了,拍了拍这不成器小徒弟的肩:“那就对了,所以你配不上那姑娘。”
嘉俊失落的低下了头。
“想知道为什么么?”
嘉俊猛地点头。
张泽戴上了那块金手表,撑起雨伞,凝望天空有丝遗憾:“因为我也配不上你师娘。”
这句话对于嘉俊来说或许真需要参悟个几年。可这就是事实,张泽根本也看不起自己。
所谓看客,他本身就是一个客。朋友的客,路人的客,家庭的客,妻子的客。
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一个客人罢了。
张泽的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他无法在工作与生活之间来回转换自己的感情。
因为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看客就是看客!
他看得见漂亮的妻子和心疼的儿子离开自己的眼线,他就有能力去忘掉这所有不开心的一切。
这一刻,他只有一种性格,看客的自我观赏。
飞平楼盘不只有一家钉子户,张老板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看看张泽的应变能力如何。他的豪华林肯就停在楼盘小山丘的另一头。他这次做的角色也是看客。
而张泽今天扮演的就是看客之中的一项,只说不做。
“想要赶走一个人很容易,想要留下一个人才是难事。”这莫大的喘息声仿佛在诉说今生的遗憾,嘉俊听不懂。所以才指着一百米开外一层楼地下室那家钉子户的小楼,问道:“师父,您是说赶走他很容易?”
“当然,赶走一个人有一个办法就行。但是留住一个人,三千多种办法也未必实效。”张泽在未来之前的路上已推出一个下下策。飞平楼盘此时房价一万一平,一层地下室共二十五平,也就是二十五万。他可以给钉子户超乎五倍的价格,奈何张老板给他结算三百万是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一百二十五万需要自己垫付,所以这方法不会奏效。张泽下意识往天台还未拆迁的楼上看了一眼,通过玻璃反射他已经看到了张老板和那条加长林肯。他知道,他这是在考验他。
考验的方法有很多种,但都需要亲眼去证实。张泽虽帮了张老板不下十几次大忙,可真遇到如此嚣张跋扈的钉子户,自己当盯梢人,是最信任不过的事情。
张泽瞄了一眼因年久失修几近垮掉的飞平楼盘,看了眼劳力士金表上显赫的数字。太阳阳偏西移位,天气尚好,这时的人的脾气也是最好的,好说话。
“走吧,跟我一起去会会这个钉子户。”张泽提起步子,天都这么阴了他还是撑着一把伞。嘉俊疑惑:“师父,您这是要让我跟你学习学习么?”
“我怕你以后处理不好房产纷争,先学着点!”张泽一笑,深藏功与名。
张泽提起步子,机灵道:“是,师父!”
搬与不搬,这个问题没有太难。拆迁者希望工程提早运行,搬家者正是拴住这样的虎口,从而寻求高价拆迁费。张泽只会把这种钉子户当成是与自己相同的人,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为何?因为它赚的容易!
只有他们两个人,师徒二人。往日看客都是成群结对的出现,遇见什么小打小闹的就迅速垄断整条大街,互相交头接耳,将当事人的尊严与私空间不管不顾。张泽只会觉得这种人无耻!
看客,未必要无耻。但一定要会说!不是废话。
眼前仅存的一座小凸房就好似深泥潭一样,张泽是主动往里面陷进去的。嘉俊有些害怕,但也一直跟在师父身后。在他眼里,没有师父不能摆平的事,也没有师父不能推倒的墙。
全凭一张嘴,拨乱反正!
可还未等到二人脚步驶近,乌黑的楼洞里就凭空窜出了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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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uzai
发表于 2017-3-20 13: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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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回乡
(1)
往日看客都是报着一种指桑骂槐的形象,既然是钉子户不肯搬,隔着楼骂人定比那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要轻松一些。因为这只有张泽和他徒弟两个人,人单薄,真应对起来未免处于上风。
他不是穷人,相反,西装笔挺丝毫不逊于张泽。当他从废弃楼屋走出的那一刻,张泽难免有些吃惊。不过这应该也能想得到,富人越贪,越贪越富。
富人和穷人的思维绝对不同。倘若出现的是一个胖头肿脸的邋遢怪,那张泽只会把他当成是一种小贪犯。而富人呢?他的思维也许张泽不会懂,但张泽却记得,他出现过在郊区的凉亭帖报上,上过头条,上过报纸,他是个名人。
张泽有些印象,他叫冯浩,好像是冯氏集团的接班人,也是个搞房地产的。张泽挺了挺眉毛,有些豁然:“难怪!”
雪茄是上流社会的必备词,尖头锃亮的皮鞋也是他们平日必备的穿搭。他的脚伸的很前,皮鞋头快要抹到张泽的裤脚。
张泽:“你叫冯浩。”
雪茄燃起,扑鼻的烟熏味呛得张泽和他的小徒弟咳嗽,张泽忙用怀揣的手帕遮挡。冯浩这时才嚣张的看着他道:“对,我是冯浩。”
名人和普通人不同,作为看客的眼中要提前得知事情发展的重大性和影响力。得罪一个普通人,三五顿茶的时间就会忘了。得罪一个名人,倘若是得罪成功,未来的路上也未必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权钱天下,有钱有权有名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
“冯先生,好久不见!”
冯浩诧异,见张泽狠狠抓起自己的手,附带慢慢的虚伪的笑有些措手不及:“咱们...认识?”
“当然,我跟冯先生的父亲是点头之交呢!”张泽笑的更失态了。
这是一条必备计策,在搞不定这些富家公子的时候,多用他的父母的名号对其短暂欺压,如此一来,冯浩必定手忙脚乱。果然,冯浩上钩了!
他见张泽笑,也只能恭敬赔笑:“哎呀,原来是您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是啊,我与冯董事长也有很长时间没见了,话说这段时间他在忙什么呢?”
“我那个爸啊...还能忙什么?不就外乎于房地产,收购房子了呗?”
“哦哦!我猜也是!”
两人分明互不相识,却装作彼此熟知。一旁嘉俊看得直发蒙,却又插不上话,他才是真正的看客。
见冯浩的腿抖得更加频繁,身段更加松懈,张泽知道,警惕线早已被他踏过。此刻,可以步入正题了。
“冯老弟,方圆几里地就差这么几家没搬走了,你作为冯董事长的儿子,做出个表率也好呀!毕竟你们家都是做房地产的,不差这一个小楼房吧?”
冯浩:“你这是不知道!我明明可以搬,可那张东志死胖子非要跟我打太极,他想借助我这层关系跟我爸做一些利益上的长短。那我就跟他耗着!谁怕谁?”
原来是这样,张泽早该想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2)
日头西移,本就哀苦愁肠随缘去。忽然,一首唯美动听的《致爱丽丝》从张泽口袋处赫然发出。他不管不顾,任由这美妙的声音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看客最不敬业的地方就在此,突然被某些特殊的响动而打断。嘉俊见师父不管不顾,才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听这种音乐啊?”
冯浩也一无所知的看着张泽。谁知他惆怅一笑,望着远去的夕阳,淡淡的:“理查德的钢琴曲总是让我很沉重。”
《致爱丽丝》是理查德的大作,虽被归类于欧洲胎教音乐,可里面的音色偏属于唯美中带着一丝感伤。敲打在每一个键盘按键上都使得张泽无比沉重,他会弹这首曲子,更理解这首曲子之间蕴含的东西。也就是被剥夺的流逝的记忆与青春。这首歌不应该叫致爱丽丝,应该叫致青春。
嘉俊有些憧憬的看着他:“师父居然喜欢复古,真是稀奇。”
“关键现代音乐无法阐述我昔日的悲欢。”张泽再次扬首天空,夕阳西下,饱览曾经遗憾。也就是大家都放松心情的时候,他又将这种悲伤与戾气推向高峰。
冯浩的五官扭曲了一些,也许真是被张泽的这番话给熏陶了。可张泽没让他说,而是踏着步子,迎着黄昏,叹了口气:“冯老弟,你应该知足。像我小的时候连口热乎的地瓜都吃不上,到了结婚的时候,我的妻子却向我要一枚一克拉的钻戒。那时我才知道,钱的重要性。”
冯浩听得不懂,此时张泽又转过身,一副大志晚成的样子看着他:“也不怪你!你们这些有钱人是看不到我们穷人的苦。”
没想到冯浩表情更加扭曲,手中的雪茄被他弹落在地,说的比张泽更动感情:“我怎么不知道?我老爸也是大志晚成,四十岁以后才混上了高峰。从前我们家也是穷的叮当,我当然感受过吃不饱饭的滋味。”
“很难熬。”张泽抢过了他的话,继续凝望着夕阳:“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斗不过官权富贵,更想要上一层楼。可是我如果今天连你都请不走的话,那我以后肯定是没有一摊化肥值钱了!”
“我看你也一身西装革履,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悲观吧!”
张泽立马转身,有些愤怒地看着他:“你不懂!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衣冠禽兽,你怎么会知道我生活的有多苦?正因为你现在成功了,所以你在会这么嚣张跋扈!而我呢?还不是要一步一步的求你,你才肯搬走?”
看客的奥秘在于情随心动,口随情动。看客不是说冷话,更不是风凉话。
而是打感情牌。
墨镜被张泽压低了一寸,余光看着冯浩此时无措的样子。他没有停留,反倒是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话都说尽了,嘉俊,我们走吧!”
毫不思索,走向远处。十步左右,听见冯浩的呼唤:“你放心,我三天之内一定离开!给那些钉子户做个榜样!”
嘉俊小步颠颠的凑向师父,呢声道:“事成了师父!”
张泽一笑,深藏功与名。
(3)
“三百万,一分不少,自己查一查。”
不得不说有钱人的派头是一般人学不来的,也许你扔过垃圾,扔过废品,你绝对想象不到扔钱是多么潇洒。
“一分不少。”
张老板有些疑惑:“你都不查查就知道一分不少?”
“你我都是老主顾,我相信你。”小徒弟嘉俊帮张泽把钱塞到了运箱里,张泽只是站在旁边监督他。
张老板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细微独到点好,毕竟钱是你自己的钱,丢了没人心疼。”
张泽冷漠的表情不再看他半下,嘉俊也把行李箱整理好。
“张老板,我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不会再回上海。”
张老板有些无措:“那你不在上海你要去哪?”
“东北,东北是我的老家。”墨镜上泛着晨余的强光,张泽有些落叶归根的感觉。
张老板的表情比之前有些放松:“哦!原来你是东北人啊!回去看看也好,总在上海也会水土不服。”
这其实都是张泽的托词罢了。东北是会回,但绝不是因为念家。虽然他在飞平楼盘说的那番话绝对没有得罪冯浩,但这却是冯氏集团与张老板之间的一个抗衡。与他无关的事情,尽量就避免,从中索取渔翁之利,这是看客必备的技能。
列车上,张泽与徒弟靠在最后一排。这是最廉价的一号车舱,唯有这两人西装革履回乡,一车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们,都以为他们是颇为成就的回乡者,所以是充满了赞叹和憧憬的那种观赏。
但成不成功,当事人最为清楚。
“师父。”
“嗯?”
“您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放《致爱丽丝》曲呀?”
张泽撇了他一眼,墨镜依然没有摘下:“我说是失误你信么?”
嘉俊木讷:“我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总之我觉得那首曲子不应该那时候放。”
张泽:“哦?那你觉得应该放什么?”
嘉俊傻笑着:“理查德成名曲中,还有一首的旋律比致爱丽丝更好听。”
“哦?哪首?”
嘉俊:“梦中的婚礼啊!”
“你个小兔崽子,拿你师父开涮是不是。”
嘉俊吐了吐舌头,列车的行驶很快,看得见远处,却看不清近处。张泽也是如此,坐上了列车才会感受到离开是一件多么美妙却附有伤怀的事情。(凌玲)他的爱人在离开的时候也应该下了莫大的决心吧!张泽翘着二郎腿盘在那里,他就是不知道那七岁的宝贝儿子是怎么想的。所以他看了看嘉俊:“你说你要是离开了,你会想些什么?”
嘉俊眼睛转了转:“要是我啊...我会想我爹我妈,我所在上海的一切,朋友,伙伴,亲人...”嘉俊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早年一人去东北闯荡,愣是被张泽又扶持回了上海,一家团聚。
张泽翘着的二郎腿突然顿住:“就只有这些?”
嘉俊灵机一动:“对,还有妻子!”
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张泽正了正自己的墨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列车好安静。
(4)
车停了,就那么直直的停下。回乡者落叶归根的感觉其实很微妙,扎在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回乡者的心仿佛都沉了下来,变得踏实。
嘉俊跟张泽一手拎一个箱子,嘉俊拎的是衣裹,他拎的是三百万。
“师父,咱去哪?”
“回家。”
“我只听说过师父的家在东北,可具体的...”
“跟着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没说完,张泽就打断了。四月的天,看不到东北初春的景象,不单单是季节变化不明显,他的帽檐压得也很低。
回乡者的苦衷在于两个。一个是回家没人接,这说明你成长了或你不受重视。第二个是你一回家就被亲戚问你这些年赚了多少钱。张泽完全不怕,因为他没有亲戚,所以就没人接他。
他在七台河有一亩三分地,七十年代末他的父亲为了他一手攒下的钱,买了一块好土地,是个小复式楼,两层,一百七十平。楼前是个院子,初春的牵牛花骨朵含苞欲放,不晓得为什么天还是那么冷,泳池的水是冰,嘉俊正在冰上抽冰陀螺。
“没想到你二十好几了,竟然还这么童真。”
嘉俊一边抽着陀螺,一边欢快的道:“师父,你这就不懂了。”
“哦?”张泽换了个坐姿,认真的听。
嘉俊:“像我们这帮二十出头的孩子,相比同龄人正上着大一大二,其实我们都一样。说实话我比他们步入社会要早,等到他们二十四五毕业了,指不定比我强到哪去呢!趁着现在...我还可以比他们多玩一把。”
“你小子根本不理解看客的奥妙所在。”张泽正了正墨镜,老成的看着他。
嘉俊一愣:“我怎么就不理解啦?看客看客,只看不做!”
张泽一笑,蜷着胳膊往屋里走去。
“师父,您倒是说呀!”嘉俊忙小步跟在后头:“是不是我总结的有些错误呢?”
张泽停下,深沉道:“大错特错。”他翻开了沉淀十年之久的都市晚报,品读当年经典案例。庞氏骗局,小孩诱拐,或者治疗狗皮癣的膏药。反正不像现在,连一张报纸都堆不满的广告,根本不敬业。
“这里不只有师父一个人住吗?”
张泽看了看窗头被擦得雪亮的大口钟:“曾经我父亲也住在这里。”实际是他的错觉,这口钟已经灰尘满满。
“那他老人家现在呢?”
张泽摇了摇头,有些伤怀:“三年前去世了。”
三年前正直事业当头,张老板赏识,听见父亲病危的消息,他的心的确动摇过。可为了事业,他已然放弃了家庭。在他父亲的眼里,他就是个看客。
燃起火柴,将沉淀已久的报纸统统烧毁,扔在了卫生间里,张泽仿佛觉得好受了些。他擦了擦墨镜腿,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反倒觉得我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存在世界中。就像个墙头草一样,风往哪边吹我就往哪边倒。”
(5)
嘉俊给他端了一杯茶,张泽笑了:“会来事。”
嘉俊:“都是师父教的好。”
茶的温的,难得。与大客户喝茶都是滚烫的,快餐派。等客户喝茶喝的都是凉的,因为大户主太磨蹭。温茶最好不过。
张泽翘起二郎腿,从口袋中拽出手帕擦了擦嘴:“说真的,我其实真没有教你什么。”他撇了一眼尚处于懵懂的嘉俊:“难道你不晓得教会了徒弟会饿死师父么?”
嘉俊憨笑:“所以师父您不教真的。”
“但你应该够花了。”张泽如今每个客户都是大手笔,虽说百万百万进账,他也就给了嘉俊每月七千块的生活费。七千块,约等于上海平均工资。他从来都将嘉俊当做一个平常人,平常人花平常的钱,足矣。
“够花是够花,就是姑娘觉得我少。”
张泽笑了笑:“那我以后一个月给你一万,你也是年薪十万的成功人士了。”他笑了笑又道:“月薪七千跟年薪十万没什么区别,上完税都一个德行。所以你就绝对是指着年薪十万这个梗才会这么想的。”
嘉俊眉头皱皱着:“师父,年薪十万的梗是您自己提的。”
“我非要这么提,只是想让你明白当下社会的环境。你思绪不定,很容易受人摆布,所以我就得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你,复制成第二个我。”张泽还是不习惯喝温茶,茶又不能变热,所以他喝的凉茶。
初春有的景象只是虚无,你看得见包罗万象的复苏气息,可你不知道春与秋之间其实离得很近。有兴起就有衰败,看客也是一门学问,但也有不成器的时候。任何行业皆是如此。
就拿张老板和冯氏集团来说,两家都是上海有名的房地产大亨,如若合纵连横,必将成大器。倘若谁也不服谁,一方终会被强者吞噬,那么自然就衰败了。
后门有响动,张泽以为是流浪猫狗在作祟,就没有多管。可后来直到一个女人直直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有些动荡。
女人不是老女人,所以不是他后妈。年轻,婉约,清俗,端庄,走起路来十分优雅,所以更不是他的后妈。张泽将茶杯放到茶几一侧,张口问道:“你是哪位?”
“老爷子去世后,他把房门钥匙给我了。”女人的声音很柔软,像是清澈飞瀑滚下的柔泉,张泽头上的青筋爆了一寸:“我问你是谁。”
女人这才关系到了问题的重点:“我是张老爷子的好朋友,我叫范明研。”
“瞧你这年龄也就二三十岁,肯定不到三十岁,二十出头吧。”张泽很严肃:“你是怎么跟我父亲他老人家高攀得上的?”
女人的回答实属犀利,巾帼不让须眉:“有志不在年高,朋友也不外乎年龄距离。我与你父亲是朋友,你吃醋吗?”
“神经病,陈醋我吃,你的醋我不吃!”
“那不就得了!”女人的嗓门比他还硬气,说着,她就坐到了他的对面,那支他平常都不敢做的桂花木椅子上,那是老爷子生前唯一的东西。
张泽笑了笑,发自内心的笑:“你胆子够大,我不及。”
(6)
“你这一走七八年,老爷子的葬礼你也没赶上,是不是有些过分?”
“是,很过分。所以我回来看看我父亲的骨灰。”
“老爷子自己做的黄梨木棺材,快断气的时候自己爬进了棺材,自己把盖扣上。是我钉的钉子,把他水葬了。”女人的话说的很轻松,也很洒脱。她翘着二郎腿,旗袍边露出了抹到膝盖雪白的大腿,二指叼着烟,年龄不大倒有一种成熟的韵味:“老爷子走的还算安好,所以你这当儿子的也不比太心里过意不去。”
张泽也抽起了眼,弹了弹烟灰:“老爷子水葬在哪条河了。”
“七台河。”
张泽笑了,无奈:“那也叫河?”谁知女人比他还要激愤:“土生土长的七台河人,不葬在七台河难道葬在上海?”
张泽没有说话,深深地吸了一口廉价的土烟,深深道:“我父亲生前最爱抽没有档次的土烟,他说抽土烟,土着土着就入土为安了。所以我一直在想,他一定不会水葬。”
女人清俗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骗你的,老爷子是土葬。”
“你这两个唇瓣碰一碰,就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说话,真是厉害。”
女人有丝轻蔑地看着他,透过那层单薄的墨镜片看着他:“只做不说和只说不做你更看中哪个?”
张泽掐灭了烟,也凝望着她:“如果是你的话,嘴巴这么不兜风,当然是选择前者。”
女人贴近了她,距离很近,快要贴到他的胸膛:“那你呢?”
张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不禁叹服女人曼妙身材,却仍旧坐怀不乱道:“我也是前者。”
女人轻轻地碰了碰双唇:“你撒谎。”
张泽笑了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选择前者。”他没有骗她,倘若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选择前者。就算是如今,现在,这一刻,他依然可以选择前者。你无法保证一个坏人没有好心的一面,好人就一定是好心。
女人似乎相信了他,不再追问。而是看着一愣一愣的嘉俊,问他:“这小娃娃是谁?”
嘉俊忙道:“我不小了,二十多了!”
女人欺压的口吻将他打断:“比我小一天也是小!”
顿时鸦雀无声,张泽笑了笑:“对,是我的徒弟。”
女人问:“上海人?”
张泽:“对,是上海人。”
女人又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坐在了黄梨木上,抽着烟:“不明白上海人为什么还跟着你来七台河吃苦。”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又是女人生的。所以男人离不开水。恰巧七台河与上海都有水,去哪里都一样。”张泽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风一吹,女人手里的烟灭了。黄宝石锃亮的大扳指从口袋里掏出第二支软中华,那么默默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再说。
这家伙很懒,没有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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