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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青涩年纪,“妇女”这个词在我心里是一个十分别扭的存在,用来形容母亲十分贴切。 从小在姐弟众多的家庭中生活,农村的家庭对孩子是千篇一律地放养。放养,是现在社会所赋予这种状态的一个洋气的名字,其实在当时对我来说就是放任不管。我的父母从不会催促我写作业,他们有忙不完的农活和家务;即便一天看不到我的人影,他们也从不会问我去了哪里?因为我总会在饭点儿准时出现在饭桌前;他们更不用操心我的学习,因为我一贯主动完成作业,成绩拔尖。 在那个年代,即使内心奢求父母的关爱,却更认为自生自灭理所当然,毕竟村里的二狗、三娃、铁蛋儿、张妮儿,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从不表达自己需要什么,父母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
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有一种抵挡不了的反叛开始出现在我的骨子里——我终于敢于看清自己内心的欲望,心中开始充斥着对母亲的各种不满。 我开始对她总是与村里的其它女人扎堆儿说人闲话十分反感;每当看到同寝室的女生周末返校从包包里一点一点掏出一堆从家里带来的饼和咸菜等各种吃食的时候,我在心里埋怨母亲从没有为我准备过这些;初中三年住校,只有周末可以回家,好几次下雨的周末,别的家长总是早早地备了雨伞在校外等着自己的孩子出来,而我从未在人群中看到母亲,失望之极只能硬着头皮淋着雨一路翻山越岭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他们总以为我成绩很好,无所不会,却从不知道我也有遇到难题无能为力挣扎痛苦的时候。
每天班次寥寥的公交车,周末总是挤满了归心似箭的学生,我被挤在后门的角落里,下车门打开时手指被夹得生疼,下车后才发现鲜血直流,我憋着疼痛的眼泪快速往家里跑。当我冲进门的那一刻,母亲瞄了一眼我受伤的手指,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弄的?自己去包一下。那一刻无可名状的失落,让我觉得对母亲不会再有任何温情的期待。 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买需求并喜欢的东西,是一套四册的作文书,买书的钱是一分一毛攒了很久才凑齐的,尽管藏得小心翼翼,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用浪费钱之类的说辞把我数落了一顿,这让我内心有种深深的罪恶感——在那个年代,家里物质拮据,书本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在她看来极其奢侈,母亲的数落让我觉得买书的行为自私、可耻。所以,尽管需要的东西很多,我再不敢向家里索求什么,就算是辅导类的书籍,在当时看来,开口也十分需要勇气。 在那漫漫的青葱岁月,种种对母亲的失望,让我无端害怕,我害怕自己与母亲是亲人我却永远得不到渴慕的温暖,害怕自己在这个家里要永远这样默默无闻。
直到有一天,母亲接到通知,被原来的学校返聘回去教书,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笑容,夹杂着兴奋、羞涩、期待,似乎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那种的笑容,此生唯一一次令我动容。 那是周末的下午,母亲要去学校报到,比我提早从家里出发。我蹲坐在大门口,母亲与我打过招呼就匆匆地往前奔去。看着母亲从门前宽宽的大路上往山里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从眼前的阳光走到云彩投向大地的影子,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模模糊糊地消失在山口。那一刻,我不可抑制地哭了,像一种天崩地裂的释放。也是那时候起,我害怕看那天边的夕阳渐渐落下,每个周末下午出发返校的时候,我的内心都是无比落寞,这种情愫伴随了我接下来全部的学生时代。 时隔多年,我渐渐明白了,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找到了亲情的出口,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感悟到了维系家庭的不易,母亲的不易,也理解了母女这一场缘分的不易。
现在的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与孩子的相处早已不是父母辈时候的境况。 母亲节的时候,小棉袄学校举办亲子活动,全校学生齐聚操场。所有学生闭上眼睛,在老师的指引下,想象着自己的妈妈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到现在,到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慢慢老去的场景,几乎所有的孩子到最后都泪流满面。小棉袄抱着我的脖子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刻,我依稀看到当年的自己。只是,那时,我们没有拥抱,也不可能当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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