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从未见过大海，直到撞上他的眼睛

夏季虽炎热聒噪，却也是丸子喜欢的季节。

她跟大钟的相遇如同言情小说里那些俗不可耐的情节。

那天，丸子一如既往飞奔去赶刚好到站的公交车，每天的早高峰都让她绝望。

再一次硬挤上车，感受着旁边人不同的体温，还带有黏黏的汗液。

左边那个带着眼镜的油腻男，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时不时轻哼一声，满嘴口气涌入丸子的鼻腔内。

她把脸转向另一边，却差点蹭上中年大妈粉底浓厚的脸。

车一颠一颠的，即使开了空调依旧混杂着各种味，睡眼惺忪的她愈发觉得困倦。

靠站停车，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被下车的人推了一把，险些摔倒。

等候在门边准备上车的大钟一把拉住了她。

她抬起眼皮准备道谢，朦胧的双眼直击大钟的眼底，

她想，“这样深邃的眼睛里，一定藏着另一个世界吧”。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大钟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声音也那么干净。

她侧过身，大钟走上车，站在了她身后。

脸上开始发烫，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阳光在车窗上跳跃，她从影影绰绰的玻璃里看着神情严肃的大钟。

一站一停，人流上下进出，很快她就被挤到了大钟旁边。

握着扶手，眼睛到处瞟，偶尔装作不经意抬头瞥一眼大钟，站得真规矩。

很巧在同一站下了车，她咬了咬嘴唇，快步追上大钟，话语里满是紧张:

“那个…我刚刚忘说了，谢谢你拉我一把，我…那个…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

大钟边掏手机边说了句:不客气。

她翻遍了大钟的朋友圈，除了偶尔分享一首歌和一些无关痛痒的广告转发，什么也没有。

生性活泼的她对这个沉敛神秘的男生更加好奇，每天给他发消息，分享心情。

大钟始终表现得很冷静，回复的话语适当得体。

丸子在两个月的猛攻之下，大钟终于答应先试着处一下。

他们像所有年轻情侣一样，热恋、斗嘴、冷战。

大钟也变成了一个阳光爱笑、会学情话逗丸子开心的大男生，他那似冷宫一样的朋友圈里竟也开始狂撒狗粮。

俩人顺理成章住在了一起，每天一起坐车去上班，到站分别。

甜腻的两个人都觉得这辈子就是ta了。

可命运偏偏拿他们开了玩笑。

丸子在一次独自外出时乘坐的车遭遇车祸，被对面驶来的货车撞上，她坐在后排未留意，猛烈的撞击让她惊恐不已。

当时她脑子一片空白，整辆车翻了个底朝天，昏迷前只有周围的隆隆声撕裂着她的耳膜。

醒来已是第三天傍晚，兴许是麻醉过了，右臂处疼痛不已，身上到处都是伤。

病床旁是趴着睡觉的大钟，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泪水却像洪堤泄了般暴流不止。

手臂呢？手臂去了哪里？

她脑袋里空空如也，车祸时的场景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大钟似是做了噩梦，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丸子的模样，他的心脏像是有一把刀在一道一道划。

他小心翼翼拭掉丸子眼角的泪，无比心疼:

“对不起，我赶到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情况太严重了，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要你能活着，怎样都行。”

丸子侧过头看着大钟的模样，得多伤心才会这个表情啊！


明明是自己出事，可大钟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难过百倍千倍。

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一脸疲惫的男生，强忍着心里的痛，用力扯出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笑，

“大钟，以后我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了，你还会爱我吗？”

大钟用力点头:“丸子，等你出院，咱们就结婚，好不好，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流于形式的婚礼吗，那咱就不办，你出院咱就去领结婚证，等你身体养好了咱就去日本度蜜月，你一直想去日本啊，等你好了咱就去…”

他喋喋不休，丸子打断他:

“大钟，我想喝粥，你下去帮我买一份好不好？”

“医生说了你还不能进食，你是不是饿了？我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我很快，你乖乖的啊。”

大钟小跑着出了门，丸子咬着嘴唇，看着被纱布包裹着的只剩一拳大小的手臂，用力抽泣着。

大钟向公司请了假，在医院日夜陪伴丸子两个月，生怕丸子想不开。

那天他去问完医生丸子能否进食后回病房，推门前看到丸子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痛苦的表情扎在他心上。

他收回正要转动门把手的手，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掩面而泣。

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这一生，定不能负丸子。

大钟两个月的陪伴，事无巨细的照顾，丸子的心里越发愧疚。

出院后，丸子在家静养，大钟回公司上班，本想让妈妈过来照顾丸子，被她严词拒绝。

大钟上班后，丸子每天只静静坐在窗前，看窗外云翻雨降，看树叶零落，听汽车碾过枯黄。

手机被摔坏后没有再买新的，找了个借口只用大钟的手机跟父母联系。

转眼已是深秋，25岁的生日就要到了，可自从车祸后她就从好友圈中彻底消失了。

本打算在这个转折年龄放肆一回，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去联系她们？

她生日前一个月，大钟开始每天晚上加班，回来给她擦洗完身体倒头就睡。

自从车祸后丸子就极度敏感，大钟的好她始终记在心里，可她也知道每天照顾一个病人总会累的。

她天性乐观，这件事也并没有成为她绝望堕落的借口，她知道，好好活下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冬天的到来总是那么快，连个过渡都没有。

丸子身上的伤都痊愈得差不多了，可心理始终留下了疤痕。

生日前三天的晚上，大钟温柔的搂着丸子，问她:

“丸子，你现在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把证领了吧，你看，本来说你一出院就去领，可你一直推脱。

后天怎么样？我查了黄历，后天日子挺好的。”

“大钟，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没有准备好做你的妻子，如果哪天你厌倦了，我要怎么办呢？”

大钟满眼温情地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头埋到她的颈窝:

“傻瓜，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会在那段失败的感情漩涡中迷失自己，是你让我的世界亮了起来，这辈子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弄丢你的。”

丸子轻轻笑了笑，用被他压在怀里的手捏捏他的肚子“好了，快睡吧，你明天还得早起，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大钟鼻腔里发出“嗯”的声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沉重的呼吸。

丸子睁着眼，侧过身，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大钟的脸庞，还是那么好看，眉头皱着，是有心事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大钟已经上班去了。

她走到餐桌边拿起杯子准备倒水，大钟走得匆忙，崭新的U盘落在了桌上。

又加班到深夜，回到家，丸子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客厅笑着等他，找不见她，大钟着急了。

进到卧室，电脑屏幕还亮着，页面上是一篇正在编辑的信，他走近一看，是丸子写的:

大钟:

对不起，早上我看到你优盘忘带了，害怕里边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电话联系不上你，所以就打开看了。

原来你每天晚归是在策划求婚啊，是我太敏感错怪你了，对不起！

看着你那么用心做的视频，我真的好感动啊，可是感动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大钟。

曾经我想如果这辈子是跟你一起度过，那生活无论如何都会是美的。

即使是如今这副模样，我也始终告诉自己要好好生活，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提了那么多次的求婚，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安心。

可是大钟，我也很害怕，害怕你有一天会觉得累，离我而去，那我活着也不过就是浑噩度日了。

看到我名字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我才恍然，大钟，或许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一个完整健康、乐观的伴侣。

我知道不管我说得再多，亦或是我什么都不说，你都懂！

在家闷了几个月，我该出去走走了，别来找我。

大钟，我走了，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一生遇见你就已经足够了。

爱你。

丸子


大钟瘫坐在椅子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几分钟后，他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订票，换了身衣服。

睁开眼，他已经在满是积雪的佳木斯，看着这片梦幻一般的白色世界，

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丸子，你向往的大雪纷飞，我来了，你要等我啊！

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在家看完一场电影后，丸子满脸泪花，抽噎着拉着他的手说:

大钟，如果以后你找不到我了，夏天的话就去鼓浪屿，冬天呢就去佳木斯，一定会看到我的！

三天，他拿着丸子的照片一家一家旅行社问，可游客众多，旅行社大多表示记不清。

他从未那么绝望过，第一次希望这个国家可以小一些。

第三天夜里，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号码归属地是厦门。

丸子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这个裹着厚重棉袄，头发凌乱，胡子也没刮，顶着一双熊猫眼的男人。

既心疼又觉得有些喜感:“你怎么这幅样子？这儿没那么冷。”

大钟斜着眼看她:“谁说的冬天去佳木斯啊，你不守信，怎么，嫌弃我这幅样子了是吗？”

丸子咯咯咯地笑着，大钟眼里却含了泪:“我在佳木斯找了整整三天，我真的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丸子依然笑着:“如果让你轻而易举就找到，那我的离开有什么意义。”

她在鼓浪屿突然晕倒，被同行的游客送到医院，没有手机，联系不到家属。

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后要求必须家属来接，丸子只好告诉了他大钟的电话号码。

大钟赶到医院就被医生狠狠训斥了一顿:你这老公当得也太不负责了，胎儿才一个多月，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来？身上还没有手机，况且她那手臂也还没痊愈，年轻人…

“医生，她在哪个病房，我要见她。”“胎儿”两个字像是一颗定心丸，他知道，他们不会分开的。

丸子出院当晚，他们去海边散步，俩人手牵着手，听着海风呼啸，看海浪在夜里翻腾。

“咱们要好好……”

“你知道为什么……”

俩人同时开了口，互看一眼，俩人哈哈大笑。

笑声停下来，丸子恢复正经模样:

“我从来没见过大海，所以很向往。很奇妙，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眼睛如深海一般。

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有那种感觉，我猜里边一定藏着神秘的东西。

其实你跟你前女友的事我一点儿都不关心，所以你不说我也不会缠着你问，我要的是现在在我身边的你，而不是一个只活在过去的你。

这次我准备好了要离开你，第一次见你时你的眼睛在我脑海里却越发清晰，所以我想来看看真正的大海，也算是跟你告个别。

可上天啊，在最后时刻送给了我们最好的礼物。

大海和雪都是我向往的，但我不会同时看到它们，而且它们都离我好远。

到头来才发现，我伸手就能抓住的只有你啊。”

大钟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丸子，往后，你们娘俩就是我的宝，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们吃苦的。”

那一刻，丸子看到了一片干净、闪着光亮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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