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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三和翠花嫂这对冤家对头,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夫妻,听说小日子还过得蛮滋润的。 这真算得上刘家铺村的一桩奇事。 看见没有?村南头矗立着的那栋三层小楼,就是刘元三和翠花嫂的家。 那天,我正好回到刘家铺,提起这对冤家来,人们立时围拢过来,个个眉飞色舞。铁蛋说到兴处,指手画脚,唾沫星子乱溅。 这个说:“这刘瘸子从小就聪明,脑瓜子活,有本事,是个人物。” 那个说:“咦,真不防,翠花嫂心好命也好,该她娘儿享福。” ...... 有说得沾边的,有说得离谱的。 倒是付生哥教圈子出身,学问深有见底,他说:“这都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好;得益于元三脑瓜活,有经济头脑;翠花嫂呢心地善良,眼光又看得远。” 付生哥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可我终究不明白,刘元三和翠花嫂原本是一对冤家对头,他俩咋就走到了一起呢? 因为,早年在乡下,我曾耳闻目睹发生在刘元三身上以及他和翠花嫂之间的故事,才使我疑窦重重--- 记得那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地里干活,远远看见翠花嫂走来了。 这女人走路风风火火,一双大脚板把地呲得“嘎崩嗄崩”响,老远都能听见。前头走,屁股后扬起一溜尘烟。 都说:这个女人,干活波辣,就是嘴头子利害,得理不饶人。因此,人送外号:“夜叉精。” “瘸子真不是个东西!”刚到地头,“夜叉精”冷不丁冒出一句话。顿时,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一笑:“咋了?嫂子,他调戏你了?” “说哩啥话?他敢不?我撕吃他!”“夜叉精”瞪我一眼,说:“一个寡汉条子,谁家没有,他笑话你,谁家有了,他可憎你。做事不地道,说话不养人。庄上走一趟,谁抬举他?”又是一番没头没脸的连珠炮。 我刚想弄个明白,却见“夜叉精”屁股一扭,身影早消失在那片茂密的苞谷地里了...... “瘸子”是谁?就是刘元三。 刘元三,父母早亡。时年三十浪荡岁,矬子个,五官不缺,倒是比例长得有点失调:鸭梨脸上宽下窄;小眼小嘴;左脚天生有点跛。于是,人们背地里干脆叫他“瘸子”。因家穷貌丑,而立之年仍未婚配。 虽说他的形象长得愧对父老,但他在村里的辈分高啊,一、二十岁的半大娃子得喊他“小爷”。平日里走碰头:“小爷吃饭了没?”“小爷,上地啊!”这样打招呼,刘元三听着心里像“弹扬琴”般舒服受用,脸上也就堆起了笑。 人们当面“恭敬他”,背地里却叫他“瘸子”。久而久之,连村里的小娃子们都知道他叫“瘸子”,而真正的大号“刘元三”却被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瘸子”咋惹着翠花嫂子这个“夜叉精”了? 这事得从前天一桩事说起...... 那天晌午,村里升起了枭枭炊烟,一个陌生人走到庄当间,向在大路沟玩尿泥的小娃子们打听道:“喂,小朋友,刘元三住哪啊?”小娃子们听了,个个摇头。来人想一想,赶紧又说:“就是‘瘸子’啊,我找他有个事。” “我知道。”这时人堆里,翠花嫂五岁的狗蛋儿自告奋勇,屁颠屁颠领着来人,来到村西打麦场边,伸出满是泥巴的小手,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用稚嫩的童声喊道:“喏!那就是‘瘸子’的房子”。 大人当面不喊“瘸子”,那是讲究个“尊重”,俗语云: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可小孩子们不懂得呀,不管当面、背地,顺嘴就叫,“童言无忌”嘛。高兴时,刘元三听见权当没听见,可这一阵偏偏烦透了,容不得半点邪话。正站在门口的他,一听有人叫他“瘸子”,顿时,火冒三丈,脸上青筋根根暴起,肺都要气炸了,比扒他祖坟都恼。 他顺手惦把铁锨一蹦老高就撵狗蛋,嘴里吼道:“你给我站住,谁家的鳖孙没教养,有娘生无娘养的,看我一锨不拍死你。逮着腿给你拧了。我长几十几了,‘瘸子’是你随便叫的?......你再喊个试试?看我不把你鸡巴割了喂老鳖,蛋子挤了喂老鹰。叫你长大讨不了老婆,断子绝孙......” 狗蛋吓坏了,哭爹叫娘,“出溜”拱进了一个柴火垛。 事后,翠花嫂心里那个火啊:“瞅瘸子那熊样,人球不人球,树根不树根的。欺负个吃奶娃子,算啥球玩意?”几次想找刘元三理论,都被她男人拦住了。 刘元三也恼啊:在庄上赖好也是个长辈,成天没大没小喊他“瘸子”,这不是做贱人吗?长的不好咋的?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怨我吗?他心里的无名火无处发泄,而更使他闹心的是:花钱从四川讨来的老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蹿了。跑的时候,还顺手牵羊偷走了刘元三藏在墙缝里的钱。他说:那都是他做生意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啊! 说做生意手里有俩钱,有人信。刘元三虽是个庄稼汉,但是也有些经济头脑,前几年农闲时,四处游乡卖过醋、卖过小磨香油;因为急功近利,还闹过不少笑话哩。 起先卖醋,一根扁担挑俩木桶散醋,四里八村吆喝着:“喂,卖醋啊,先尝后买,不酸不要钱啊!”几声吆喝过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围过来,这个喝那个尝。尝过之后,都说:“咦,这醋怪酸哩!”五分钱一提,或者一个鸡蛋一提,一天下来,卖的也不少,可白喝白尝的也不少。刘元三心想:得生个法把白喝白尝的损失补回来。生啥法呢?往醋里兑水,刚开始,往醋里兑生水,大热天的,当天兑水的醋卖不完,第二天醋的表面起了一层白膜,馊了,坏了,不能卖了。后来,有人告诉他,兑开水啊,把开水放凉兑到醋里。于是,刘元三如法炮制,可每次兑多少这个量掌握不住,总是水兑的多,到了四里八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嘴可尖了,一尝,纷纷撇嘴:“呸,你这是什么醋哇?连个酸味都没有,不买了!”听到这话,刘元三只好干瞪眼,挑起挑子,收兵卷旗。以后,不敢再往醋里兑水了,可已经是“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了。”没有多少人再买他的醋了。 幸亏刘元三脑子活,那就换个生意吧,这回卖小磨油。没想到小磨油也有人尝,啊呀呀,小磨油可比醋贵多了,咋办哩?又有人教他个法,把熬好的小米汤放凉,搀到小磨油里增加份量,并且叮嘱他要千万掌握好量。开始,刘元三也谨慎从事,慢慢地,控制不好量了,小米汤又加多了,小磨油自然也就变味了,而刘元三的生意终究还是做不成了。 这样算来,他手里能攒下几个钱呢? 说到“省吃俭用”这个词,用到他身上似乎名不副实。俗话说“庄稼汉大肚皮”。刘元三饭量大,屋里粮食年年青黄不接,老是东家借了西家借;“大锅饭”那阵子,生产队春节分猪肉,人家都是等到过节招待客人时吃,他是有了就吃,可不管节不节的;最有趣的是将整块肉放到锅里煮熟后,也不切片、煎炒、装盘,而是用刀剁一块就吃。有人问:“肉炒炒不是更好吃吗?”你猜,刘元三咋说:“嗨,咱不弄那费事事,白管咋着吃,只要吃着得劲就中!”日子久了,人们都拿这些事当笑柄。 女人蹿了,蹿得无影无踪,连个念想也没留下。这种事,在穷乡僻壤,可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这也不能怪那女人,有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一个不会过日子,注定终身受穷的男人呢? 村口老梧桐的叶子绿了,又黄了。岁月在人们的不经意里流失,人们差不多已经将刘元三忘记了。 不想,刘元三遇到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人们不知道,刘元三啥时候跑到了南方,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由街头卖玉起家,随后,又跟着一个老板做生意,一步步站稳了脚跟,集聚起了他人生的财富。 多年后,当他一身西装革履再回到了那个小村庄的时候,人们用惊诧、羡慕、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 离家经年,村里虽有了一些变化,人们修了路,拆了草房盖起了瓦房。但刘元三总有些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他听说翠花嫂的男人得了重病躺在炕上,便托人捎去了一个鼓鼓囔囔的信封。翠花嫂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可她拒绝了,说:“穷死,也不要他刘瘸子的钱。谁知道他刘瘸子的钱来路正不正?要了,我翠花就掉价了。”硬是把钱退了回去。 刘元三只是摇头叹气。 不久,翠花嫂的男人死了。 那年冬天,刘元三在深圳为救落水儿童,只身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孩子得救了,而他那条瘸腿却因长时间在冰水里浸泡,发炎肿涨以致股骨坏死,不得不截肢。 刘元三失去了工作,不得已又回到了小村庄,人们却像怪物一般看他。 刘元三在人们异样、冷漠的目光里打发时光。可就在这时,翠花嫂却敲开了刘元三的屋门,说:“常言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来问一句,如不嫌弃,咱俩结婚吧,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你也不用怕别人笑话,我家男人姓赵,与你非亲非故。只要咱俩愿了,谁也管不了。” 翠花嫂说这句话时,眼里透出明亮的光,语气坚毅得令人不容置疑。 “这?”刘元三看着一脸红霞的翠花嫂,惊呆了,说:“早几年,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乡亲们!可是……”说着,泪水像决堤的水涌了出来...... 翠花嫂平静地说:“啥也别说了,那些年,那些事......一切都过去了。都是生活所迫,谁都不容易呀。”说着,也不禁潸然泪下。 刘元三不再说话。半响,起身,从柜中“窸窸窣窣”摸出了一个存折来,双手哆哆嗦嗦递到翠花嫂手里,哽咽着说:“俺知道你是个好女人,‘刀子嘴豆腐心。’这是我这几年在外挣的钱,还有见义勇为政府奖励的钱,都交给你。你操持盖座好房子,咱们好好过日子,把狗蛋培养成才......” 翠花嫂含泪点点头。 村里的人都惊呆了!许多人先是惊诧、撇嘴、摇头,到后来纷纷点头。多数人还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刘元三和翠花嫂,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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