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谁。三年前,我在病床上睁开眼,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
有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告诉我,我是他的徒弟,名叫顾幽夏,在大学毕业旅行的时候,意外地从山上滚了下去,撞到了脑子,所以忘记了之前的记忆。
我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我记得,我的名字叫做夏荧。
只是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我却都不记得。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让我最后还是跟着他离开了医院。
他叫李半瞎,三十几岁,没有结过婚,开了一间铺子,一边专门卖香烛纸钱等用具,一边是棺材铺。
他眼睛不好,所以平日里扎纸人扎花圈等等的活,都交给了我。
而他白天睡觉,只在晚上开工。
他开工,只做一件事。
给死人化妆,又为画皮。
他明明眼睛视力很差,却可以做这种事,让我对他越发的好奇起来。
也屡次问他这个问题,只可惜他每次给的说法都不一样,总之就是在骗我。
这天黄昏后,李半瞎前脚才出门,就有人送来了一具尸体,说要画皮。
我说李半瞎出门了,要三天才回来,让他们去找别家。
但对方不肯,直接拿出了十万现金给我,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个忙。
我看着那可观的数目有些心动,因为李半瞎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去筹钱给兄弟的孩子治病的。
而且我看那男尸脸上并没有磕磕碰碰,心想以自己化妆的技术,应该不难,所以我就答应了。
“您慢慢画,我们今晚子时来取。事成之后,还有十万给您。”
对方的话,我没有多想,就拿着装钱的巷子,推着放尸体的平车,去了棺材铺里面李半瞎专门给死人化妆的小屋。
小屋里的工具应有尽有,我时常偷偷的看李半瞎化妆,所以对这里的东西也熟。
我拿起海绵,给尸体擦洗脸,发现他五官精致,若撇去过分的斑白之外,长得非常的不错,眉宇间,隐约尚存一股英气不散。
“可惜了,这么年轻就走了,你放心,我会给你好好画一副容颜的。”
说是说死人妆,但我比较是第一次画,画的比较慢,但等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才发现给他画的并非是死人妆,而是普通人的妆容。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十二点了?!
时间过得有这么快吗?
“请问画好了吗?”
对方的声音在外响起,我怕他们知道不是李半瞎画的,会将钱拿回去,所以手中的笔顺势一丢,从椅子上站起身。
“好、好了。”我打开门,让他进来,支支吾吾的说,“我师父说,他这么年轻就走了,不适合沉重的死人妆,所以就换了一副妆容,这样在入殓的时候,也可以不让他的家人那么伤心。”
我第一次撒谎,尴尬的要命,但好在这里的光线比较幽暗,对方没有看出来。
“谢谢,这样的很满意。”他冲我点头微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是剩下的十万,没有密码。”
他将卡塞在我的手里,就把尸体运走了。
我等他们离开后,就直接去了附近的自动取款机,确认了上面的金额,这才大松了口气,回到家里睡觉。
那一晚,我睡得十分不安稳,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边上看着我。
但每次我睁开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最后,我是被李半瞎叫醒的。“老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觉得很累,仿佛一个晚上没睡一样。
“都三天了,还快吗?”
“三天?”
我听他这么一说,惊的瞌睡虫的都跑了。
“你说你离开了已经有三天了吗?我竟然睡了三天?这不可能吧?”
“管你可不可能。”李半瞎转身朝门外走去,朝后挥着手说,“快起来,下来找我。”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的日期显示的是11号。
而李半瞎走的那天8号。
“真的三天了?”
我又打了个哈欠,很疑惑自己竟然可以睡上三天三夜?
“夏丫头,别磨蹭了,快下来。”
楼下传来李半瞎的声音,他若没事不会这么催我,所以我没有多耽搁,起身洗漱后就换了身衣服下去了。
“老李,你这么急的叫我做什么?”
他虽说是我师父,但我总觉得他是在骗我,所以很少叫师父二字。
我下楼的时候,他正在棺材铺,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张图纸。
他叼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你醒来后还没有学习过做棺材,正好最近有时间,教教你。”
“你眼睛不好,不是说不做棺材了吗?”
他虽然开棺材铺,但这里的棺材大多都是从别处运来转卖的,只因他眼睛不好。
现在突然说要做棺材,我自然觉得奇怪。
“是比大单子。”他得意的扬扬眉,黝黑的眼睛贼亮,“五位数。”
“哇,这么多?是为了你兄弟家孩子的治病钱吗?”
李半瞎虽然独身,但对家人还是很体贴的。
“别多事。”
他将嘴里的烟蒂扔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盯着手中的图纸,眯着眼,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
“其实,我们有钱的。”
“哪里有钱?”
这个店铺的生意如何,我和他心中都是清楚地,只够养家糊口,其余的开销是远远不可能的。
于是我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当然也包括那二十万的钱。
李半瞎听得眼睛瞪大,手里的图纸掉在地上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给死人化妆了?还是在子时成的?”
“对、对。”我瞧着他的脸色有些恐怖,不免有些心虚,往后退了两步,才低声的说,“那家人很急,给的钱又多,我推脱不了,所以就接下了。反正你也没说我不可以给死人化妆呀,哝,这个是卡,我去看过了,的确是十万。”
我把卡从口袋里拿出来,交给了他。
他沉默的收了过去,盯着卡面看了半晌,又问,“那现金呢?”
他口气有些不好,我以为他是怕我贪他的钱,所以就回到楼上,将那个放了十万现金的黑箱子,给他拿了下来。
“给你,就这个,我可一分钱都没有动。”
李半瞎盯着那箱子,蹲下身,打开了箱子的保险扣,声音一反常态的有些冷意。
“你最好没动。”
我一听,心中微闷,刚要开口,就看到他打开了箱子,露出里面的纸币。
原本红腾腾的毛爷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张张冥币。
虽然也是红的,但两者的概念可是天壤之别。
“怎、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临睡前打开看的时候,还是毛爷爷的,怎么会变成冥币?”
我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十万现金不翼而飞,脑子顿时一片混乱。
李半瞎盯着那一整箱的冥币,一字不发。
我看的更是心中疑惑不解。
“会不会是对方在箱子上下了药,我打开箱子的时候中了招,才会昏睡,他们就趁机潜入,把真币换成了冥币?”
“幽夏,告诉我,你给那人画的是死人妆,还是普通的妆容。”
李半瞎突然开口问我,声音的低沉,与往常的不同,深沉之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说,到底是什么!”李半瞎这个人虽然懒散,但脾气向来很好,像今天这样突然生气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他生气起来,那满是胡渣的脸上,在乱糟糟的头发遮掩下的那双眼睛,仿佛是沁了冰渣子一样,令人深身上的都被冻出了一层冰霜。
我一抖,胆怯的说,“是普通的妆容。”
李半瞎的脸彻底一沉。
我的心也跟着,彻底一沉。
“黄昏送来,子时结束,首付十万,尾款十万……”
李半瞎呢喃着这几句话,眼神越来越锋寒,令人不敢直视。
我哆嗦着瞧了他,却被他看到,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错了嘛!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十万呀!这个可不是小数目,帮助你兄弟家,再留点给自己用用,足够了。”
“闭嘴。”李半瞎气冲冲的说,“这可不是钱的问题,这可是命的问题!”
“命?”我眨了眨眼,“谁的命?”
“你的!”
“我?”
我更讶异了。
李半瞎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出,最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
“你昨天收的这笔钱,是对方给你的首付。这个首付,不是指房子的首付,而是阴礼的首付。阴礼与冥婚相似,一旦收下,就意味着你答应做他的妻子。而你的还礼,便是给他化妆。最后那十万,是他们给你的尾款,作为人间的聘礼!”
“什么?”
我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谁会想到,人生中第一次接单,就接了个冥婚?
“可我昨晚看到的是真的钱呀!要是冥币,我肯定不会收的。”
“对方用了障眼法,你看得出个屁!”
李半瞎没好气的冲我吼了一声,我瘪瘪嘴,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错,所以我没理由反驳。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声音一高,我抿紧了嘴,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谩骂。
许是看到我的表情,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只是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我抬起眼看他,见他生着闷气,便上前几步,捡起了地上的图纸,递到他面前。
“不如,我们想个办法把钱全部退回去?你现在不是有棺材要做吗?我们做了棺材,也可以卖点钱的吧?”
“若真做了这口棺材,那这事真的就退不了了。”
我眉头一皱,“你是说,这口棺材,也是他们——”
“对。”
我倒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是行动速度,连棺材都到这里来定制。
“可他都已经死了三天了,早就出殡了,也用不到这棺材了吧?”
李半瞎一眼瞪过来,没好气的说,“所以是给你用的!”
我骇然,莫名的,在大白天的时候,背脊隐隐发凉。
“那要怎么办?冥婚的人最后都是横死的呀!师父,你可要救救我,我不想结什么冥婚。”
我无所适从,既然李半瞎知道的这么清楚,他肯定有经验。
所以我立刻扑到他的身边,扁着嘴,哭给他看。
李半瞎看着我哭泣的模样,眼神到底是柔和了不少,但一想起这事,就又忧心不已。
“若是普通的冥婚,要阻止不难。可这是阴礼,乃地府真正的婚礼,娶你之人,绝非人死后成的鬼,而是自幼便生长在地府中,真正的鬼!”
李半瞎给我讲解了冥婚与阴礼的区别,也完完整整的告诉我,这件事上,除非是对方主动放手,否则我退婚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我岂不是真的会死?”
李半瞎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这几天不要出门,他会想想办法。
至于这棺材,他却还是答应做了。
理由是,不能让对方察觉到,否则对方很可能会直接把我杀了,入地府结婚。
我吓得,连忙给他准备好工具,在一边哆哆嗦嗦的看着他做棺材。
就这样兢兢战战的过了一天,晚上,我和李半瞎吃了晚饭后,他就说要出去一趟。
我本想来跟着一起去的,可他却拒绝了,叫我在房间里等他回来。
我害怕,他却说没关系,至少在棺材做好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我将信将疑,连澡也不敢洗,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到处和人聊天,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之有个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的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长久玩着手机,眼睛模糊起来,人也渐渐地泛起了困。
我想伸手揉揉眼睛,却突然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可神志却是十分清楚。
一如网上说的,鬼压床的那种感觉。
房间的灯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紧闭的窗户也在无声自开。
我看着夜风吹拂的窗帘舞动,一颗心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谁——”
我想开口大叫,可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像是一个被禁锢的娃娃。
周围的温度一点点的退下,寒意逐渐的冒出来,然后我就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这股视线,很熟悉。
是那夜我接了单后,晚上感觉到的视线。
我猛地往门口看去。
那里,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一个穿着古代黑色的对襟大袖袍的男子。
他面若冠玉,五官精致,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尊黑金色玉冠束缚,仅有几缕侵略到身前,给他那一身的黑色之上,更添了一层不近人情的冷漠。
细长的眼眶中,是一双墨黑的眼珠子,本该泛着迷人的色泽,可却在此刻,暗沉沉的,一如墨汁,反耀不出任何的色彩。
我看着这样的他,突然鼻子一酸,竟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心酸,十分的想哭。
那是一种悲恸,也是一种久违的熟悉与想念。
可我脑海里,不认识这个人,不,或许他不是人。
你是谁?
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询问。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迈开步伐,朝我走来。
每走一步,地上就会凝聚出一层冰霜。
冰霜犹如绽放的莲花,十分的美丽,却又孤寂的令人心疼。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抱住。
我一怔,想要挣开,却动弹不得。
唯有对方身上的寒意,一点点的渗透到我的身体里,驱散了所有的暖意。
“夏荧,我回来了,等我。”
他抱着我,低声呢喃,我的心,突然猛地一痛,身子也在瞬间一松。
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窗也都紧闭着,除了我,没有任何人。
可是我的身体,我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
“他叫我夏荧?他是谁?我又是谁?”
我不明所以,对醒来之前的一切,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除了夏荧这个名字,我一片空白。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睡着,睁眼等到了天亮,李半瞎才一脸疲惫的回来。
“怎么样了?”
我给他倒了杯水,心中很是急切。
“没有特别的办法,只有在棺材成形之日,孤注一掷,试一试了。”
李半瞎说完这句话,就去了棺材铺做棺材。
我很着急,却又不忍心催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急躁,在一边看着他做棺材。
按照现在的工艺,大多数人不会做七星板了。
那东西是在一块板上,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凿七孔,寓意七孔相连,是寿意,最后会在大殓的时候放置在棺内。
旧时用的比较多。
但李半瞎却特意寻了一块特别的木板,涂上了与棺材一样颜色的颜料。
然后用一个黑色瓶子里的液体,画了一个不知名的图案,最后凿上了七孔。
“你这个是要做什么?”
我一边翻着书,一边学习着询问。
“给你保命用的。”
李半瞎随手将那个黑色的瓶子递了过来,我伸手接过。
瓶子里传来了一阵清香,我吸了吸,那味道十分的好闻。
“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是红色的,等干了就不见了?”
李半瞎直起身,揉了揉腰,拿起边上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嘴角一扯,神情意外地有些傲娇。
“某个人的血。”
李半瞎没告诉我,那是谁的血。而是将剩下的血融合在红色的颜料当中,涂抹在了棺材的周围,做成了这口喜棺。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红彤彤的颜色,只要一想到,这口棺材是给我准备的,就觉得寒意从脚底直冒上哪去。
“老李,他们真的要我睡在这口棺材里吗?”
李半瞎叼着一根烟,在旁点燃,乱糟糟的头发遮着大部分的神情,只含糊不清的说,“放心,我会救你。”
当晚,原定于三天后才来拿棺材的人,结果晚上就来拿走了棺材。
李半瞎在门口盯着他们背影半晌,忽然锁了店门,带着我出了门。
我跟在他身后问,“我们去哪里?”
“做喜棺的人很注意守时,即便做好了,也不会提早来拿。他们今晚出现,必定有鬼,跟上去看看。”
我们一路尾随那辆车,去了城郊。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那些人在城郊的一座山下,下了车,抬着棺材一路往山上走,领头的,打了手电筒,照亮着一方土地。
我们为了不被发现,所以没有打手电筒,只是盯着那抹微光,跟在后面。
山上的路不好走,现在又是夏天,林间都是蚊虫,我的脚被叮咬了很多口,还被绊倒了几次,锋利的叶子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吃痛,却不敢停下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上的一处空地,领头的人左右看了看,就叫人把棺材放下来。
我以为他们要挖坑,把棺材给埋了。
毕竟棺材的用处就是装已往之人,然后埋在土下。
可那领头之人,却没有这么做,他将其他人遣散到一边,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和一样细长的东西。
“那是——蜡烛?”我不解,低声的问,“老李,他拿蜡烛是要烧棺材吗?”
李半瞎并没有回答我,他眉头紧蹙,眼睛盯着前方,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但时间没允许我们多想,那边,男人就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因为隔着有一定的距离,所以看不清,那蜡烛是什么颜色的。
只见火焰亮起的那一刻,男人就把蜡烛扔到了棺材上。
瞬间,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
我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那棺材上没有浇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烧起来的?”
“那是阴火。”
李半瞎突然说,声音低沉黯哑。
“什么是阴火?”
“火,其实分为三种,一为明火,乃人们所用的火焰。二为天火,是雷击或者电击之下,燃烧的火,似是三昧真火。三便是这阴火,为地狱之火。”
“可他们为什么要用阴火烧了这口棺材?”
我随口问,李半瞎便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才回答我。
“喜棺,在人间,用于冥婚。可在地府,是迎接新人的喜轿。”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我看着面前的熊熊大火中,那口巨大的棺材,突然一闪,一顶轿子一闪而过。
“不好!”
李半瞎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看完整版关注公众号 文鼎网 回复数字 37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