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杜康

杜康杜康
天宝十四年的春天 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长安城 夹道杨柳低垂着嫩绿的枝桠 轻轻拂过行人的脸颊 如初的温柔与眷念 几十年前你也曾折柳相送与我 今日杨柳依依 却不知故人何处寻得
长安的街头依旧热闹如昔 胡人叫卖着樱桃毕罗
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从前总要穿了一身胡服 拉着我逃出大明宫去 宇内清冷 一墙之外的长安却繁华而熙攘 是你教我识得 毕罗甜腻 我从前是半分看不上的 今日却不由得走上前去买几个
“老丈有些眼生，不知是从何处来？”
那卖毕罗的胡人十分自然的跟我搭话
“老朽…老朽从前是长安人，近日从关外回来。”
“是这样啊，来，老丈，您拿好嘞！”
我接过毕罗 老朽 如今我已经是老朽了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尚还青春年少 曾钟鸣鼎食 簪缨而行 从未料到垂垂老矣之时才能重新带着老旧躯壳回到这个地方
我已经老了 长安却还这样年轻
毕罗的味道跟从前一样甜腻 我吃了一个 便好好收了起来 我老了 步履不如从前那样轻快 可以赶在宫门关闭前与你一起溜回大明宫 我只能慢慢走 坊市比从前大了许多 那些摊贩在我身后渐渐远去 华灯悄然初上 就这样照亮了长安城 我竟迷路了 不知该往何处寻你
我们曾经在春意最盛的日子里 在飘飞的柳絮里 埋下一坛杜康 说等到十年后启封共饮 我在长安的夜色里挖出了这一坛陈酒 它被迟了许多年挖出 我擦尽了泥土 好好收了下去 当年立誓的人 可能也没想到 短短十年 一人流放 一人远嫁和亲
我回望这偌大长安 仍是青石旧牌坊 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满月之辉温柔的笼罩每一个人 时新的妆容很是靓丽 想来你会喜欢 那穿着胡服的女子眉宇间有些英气 与你有几分神似 我不由得恍惚 抬头望那一轮月 真是光华圆满 那轮月 曾在大明宫的城墙头 曾在你的眼中 你凝神望的时候 月辉曾拂过你的眉宇 我的肩头 现在我站在长安熙熙攘攘 过客往来 跟我一起赏着这轮月
共饮的誓言过去了多少年 在人海中辗转流亡于口耳之中 该消磨了 多少情意都该消磨了
我也不知为何仍执着于这一份情意
像你的女孩子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我又缓步走 人海茫茫 岁月长长 多少像你的女子与我擦肩 我还是想念你 你笑了 哭了 所有样子 鲜活的在我已经不再灵光的脑海里来回 被流放在关外数十年 我厌弃过自己 可是想着回来还能见你 又厌弃自己不能坚持 我代你见过了南山百丈落霞 跟宫廷师傅画的一样 我在名川大山中轻轻问你看到了吗 你一直想看的山河风光 却只有风声应答我
我等啊等 攒够了一生的旅程 来向你描绘那些胜景
我听说你远嫁后不久 天子率兵踏平了异域 将你的夫君斩首 你留在了长安的公主府 生下了一个男孩 做了母亲 后来做了祖母
你那么渴望亲眼看见世间风光 却在长安耗了半生
归乡刑满的时候 我照了照镜子 我已经老了 眉眼间再没有 五姓子弟的清贵 更别提曾掷果盈车的容颜 天地苍茫 余我一人 孑然一身 老病残躯
你是天子最宠爱的公主啊 那时也不能将我留在长安 他们说你跪下求天子 答应远嫁和亲 天子才允我苟活 将我流放
我离开长安的那一天 雪花在我指尖融化 少年人的矜傲让我昂着头不去看你 你拉着我的手 说你再也没有机会看遍世间美景了 要我好好代你看过
我没有回头 走向了被流放的命运
天子无情 太子伴读 又如何 勋贵世家的命运无常
而今阔别半生归来 我只想 只想再见到你 我知道我老了 却不知道为何固执的要传达这份情意
我看着长安 多少年了 那个穿着胡服的英气少女和还没及冠的少年 渐渐的淡去 多少年了 我还是这样思慕你
街上人潮涌动起来 原来是在放烟花 殿下从前也喜欢烟花 我看着 不由得笑了 小殿下 我带了樱桃毕罗和杜康酒 你开心吗
无人应答。
天宝十三年，长平公主薨逝。
天宝十四年，废太子旧部卢六郎归乡，暴毙于长安街头。卢六郎因太子事发，获归乡刑，流放关外。天子曾盛赞六郎芝兰玉树，皎皎君子，欲将长平公主下嫁。
卢家六郎等了半生 没有候来一句别来无恙
小殿下在长安消磨了一生 没等来故人讲述世间风光
“樱桃毕罗也太甜腻了！一点不好吃”
“卢六郎白生一副美貌，如此不识货！”
“十年后再来挖这坛杜康”
“小殿下，十年后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你一定要，代我看尽世间风光”
“别来 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