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边缘人

12
    我匆匆逃走，因为生怕龙江水精神病发作，校长和老刘警告过我，家访时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触动龙江水的敏感神经，龙江水神经发作后六亲不认。龙江水欲怒无从怒的怪样子着实让我捏了一把汗；从孩子们提心吊胆的神情可以想象不正常后的龙江水有多么可怕。阿姑已经让我魂飞魄散了，哪里还能承受得住龙江水来一次呢!我想，一个家庭有两个神经病，这与地狱有何区别？
    我识相地见好就收，乃是明智选择；如果一味地刺激龙江水，那么道歉举动将无功而返，煞费苦心要接近龙江水也会是竹篮打水付之东流。我不想弄到适得其反，来日方长嘛，此后一点点满足好奇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龙江水黄期豪父子关系，只有傻瓜才会相信。试想龙江水才三十三岁，而黄期豪已十七了，龙江水十六岁那年有了儿子黄期豪，那种情况可能吗？老刘说过龙江水曾念过大学，更足以证明所谓父子关系是骗人鬼话!
    谁敢相信，龙江水才三十而立，更像是四十不惑，甚至是五十知天命!我不能确定龙江水神经是否正常，但是分明看见他眼里充满了呆滞忧伤，其间杂夹着仇恨与无奈。
    龙江水其貌不扬，却如一块大磁铁，完全地牢牢吸引住了我。真乃意料之外，漫不经心的一番闲谈居然拉近了我和龙江水间的距离，我不仅是期豪班主任，还是他老乡，他姐夫同学，所以我再次去拜访他乃名正言顺。即使他再怎么对我抱有成见，或者说他再怎么不通人情世俗，也应该是客客气气地接待我了。
    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周末到来，心中日程安排表上，凡周末都跟龙江水有关，我想通过频繁接触加深和龙江水的关系。我是多么想马上揭开龙江水及其家人之谜底呀，但是我告诫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要有足够耐心。
    然而李彩霞一个电话，把我所有计划全部打乱了。周五晚上，酒醉饭饱之后，我正要打电话给王敏，但是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李彩霞。
   “喂，亲爱的，想我了吗？”我嘻笑着说。
    沉默，该死的，又是沉默，要命的沉默。
   “说话呀!是不是要我立即过来？”
   “不，大海，我向你告别，我要走了。”声音异常冷静，使我很觉陌生。
   “告别？你要去哪里啊!”我大吃一惊，“是不是唐磊那家伙欺负你了？你千万别想不开!”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是那种想不开寻短见的人嘛!我要回老家去，唐磊要我回老家去。”李彩霞心有不甘而无可奈何地说。
   “回老家干什么？他神经病啊，怎么突然间要你回老家呢!”
   “他老妈病了，要我回去护理。”
   “你什么时候走？还回不回海城？”
   “过几天就走，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呢？他老妈病好后你还回来吧。”
   “他老妈怕是好不了了!”
   “那他老妈死了你再回来。”
   “我不会再回海城了。好了，再见吧，大海。”
    李彩霞迅速地挂了电话。此后我打过去一直无法接通，我不晓得她那边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唐磊回来了吧。我心潮起伏，想起前几天李彩霞心情很糟糕，我断定她同唐磊又吵架了。李彩霞居然说要回老家，看来这回吵架不是小打小闹，情况一定很严重。唐磊那该死的家伙，竟如此欺负我心爱的女人!原谅我用了心爱一词，虽然我不相信爱情，但人非草木，我和李彩霞偷偷摸摸做了十年露水鸳鸯，日久生情，难免我要疼惜她了。每回她受了委屈向我倾倒苦水，我总是很不平，很乐意为她分担忧愁。可是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作为第三者，我甚至没有勇气面见她的老公唐磊。
    我胡思乱想了一夜；早上起来仍一心放不下她。我忙给她打电话，想告诉她我要去看她，可是关机了。我如无头苍蝇，坐立不安。我不清楚她怎么了，欲直接跑去找她，又担心唐磊在家。我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大概走了六七个回合后终于下定决心：不管唐磊在不在家我都要去找李彩霞。我夹着公文包，跨上脚踏车急匆匆往东木村去。
    家里只有李彩霞，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说看了一个通霄，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她篷头散发憔悴不堪，丰韵已荡然无存，才不过半个月时间不见，她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心里一阵阵难受。
   “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啦？”
    李彩霞凄凉一笑：“我要成为实实在在的活寡妇了。”
   “那个畜生又在外头包养女人了是不是!我恨不得一拳揍死他!”我咬牙切齿地说。
   “这次更可恶，他要娶小老婆。”
   “什么!娶小老婆？他敢!”我义愤填膺地吼叫，“你是他合法妻子，你不答应他敢娶小老婆吗!你可以去法院告他!”
   “不，我已经答应他，让他和狐狸精在海城过。我要回老家，带着孩子。”
   “什么!你疯了？为什么要同意!”
   “我别无选择，除非答应跟他离婚。可是我不能跟他离婚，我依然需要他；孩子也需要他。”
   “荒唐，荒唐，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还需要他干什么？李彩霞，你无法理喻!”
   “不，祝大海，你不懂，你永远不懂，因为你标榜着不相信爱情!我爱唐磊，即使他要我去死我也会心甘情愿。祝大海，你不懂爱情，你永远不懂爱情。你晓不晓得，最憎恨毒品的人是谁？是吸毒者；你又晓不晓得最爱毒品的人是谁？还是吸毒者。毒品最终会要了吸毒者的命，可是吸毒者对毒品还是割舍不下。祝大海，你应该明白，没有人不想活着，吸毒者也不例外，可是毒瘾发作后，只好顾眼前。我也一样，祝大海，你懂吗？”李彩霞有气无力地说。
   “不，我不懂!你这个傻瓜!”我咆啸说，“唐磊究竟给你什么？你还如此一再迁就他？吸毒者可以戒掉毒瘾，你为什么就不能戒掉爱瘾？你看我，不相信爱情不也活得好好的!”
   “是的，禽兽不需要爱情，照样活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可我是人，离不开爱!”
    我气得暴跳如雷：“李彩霞，你什么意思!”
    李彩霞轻蔑地说：“事到如今你跟我讲实话，十年来你有给过我丁点儿的爱情吗？”
    我窘急地说：“什么是爱情？我不晓得。”
    李彩霞凄惨地一笑：“几年来一直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有一个男人爱着我，我甚至想离婚，弃夫抛子去跟爱着我的男人生活。上次去找你，我还想征求你的意见，我能不能与唐磊离婚？谁晓得你心里却只想着不相关的人，想着那个该死的龙江水!现在，一切都破碎了!祝大海，祝老师，一个碎了心的女人，你明不明白？”
   “你还可以重新作选择，一切都还来得及。”我颓唐地说，“如果我能拯救你，我愿意。”
   “你要拯救我？哈哈哈…….”李彩霞欲哭还笑，情绪激动，“祝大海老师，还是拯救拯救你自己吧!拯救拯救你的灵魂和爱情!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唐磊猪狗不如，我有同感；可你呢，祝大海老师，你却行尸走肉!你说，作为一个女人，她应该选择猪狗还是干尸？猪狗不如的东西却还能给我一点生存的气息，而行尸走肉的干尸只会带给我冷冰冰的恐惧!”
   “你对我失望，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应该绝望，你应该拥抱希望。”
   “希望在哪里？我尊敬的祝大海老师，请你告诉我，希望在哪里？”
    我愤怒极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