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大火背后，网文读者的口味变了

最近《少年的你》大火，而发表在晋江文学城的网文原著也是广受讨论，那么今天，我们就来跟大家聊聊网文。

前阵热议的美剧《致命女人》，我第一集就没看下去。半集过去，我的表情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想笑，这不都是我们网文早都用滥了的戏码吗？先将主角置之于谷底，后绝地反击，输的人彻底输了，赢的人大旗飘扬。

生于1992年，女性，我的网文经历从《那小子真帅》开始。那是初中时期，一批韩国、台湾言情小说在线上风靡之后迅速打入内地出版市场，占据了大半个班级的女生抽屉。之后，随着移动设备的普及，网文阅读的主阵地转移到手机里，高中，我周围几乎每五个人就有一个在看网文。在进入大学、职场后，随着现实生活的丰富开展，许多人脱离了网文，却又被一些不同的因素逐渐拉扯回来——比如，最近你在各平台看见的无孔不入的网文广告投放。



最近，几个严肃文学作家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看网文的感受：有“罪恶感”，又欲罢不能。那么，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网文？ 为此，我打入熟龄读者群做了一些简单的读者调研，对于为什么看网文，他们的答案简单直接：
——都市人群工作强度、压力大，节奏快、想看不用动脑筋的内容，“再来点深度脑子就负荷不了了”。
——中产生存焦虑情绪蔓延，上升空间受阻，对现状的失望，使得人们比过去更需要从阅读中获取“情绪慰藉”，补充“大脑糖浆”，就像以甜食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读者@麦格非 在微博上谈到，“网文是逃离现实生活的偶像剧，现实是一踩一脚泥的严肃文学”。
——此外，碎片化阅读极大地消耗了人的注意力，短平快的网文相较严肃文学，显然更适应如今人们的阅读习惯。
——和平年代，大众本身就没那么喜欢读“苦”的内容，“很多作品你明知道很好，但一看主题是苦的就不想看下去了。”有人说。这也是一个缺乏思考的社会大环境所决定的。



在本期GQ Talk 里，我们与阅文集团（旗下有QQ阅读、起点读书等品牌）的几位工作人员与作者聊了聊。

近年来，网文作者与读者进入数量的大爆发。阅文的创始人之一吴文辉说，网络文学最早只是很窄的业务，生存在很少数的一些论坛里，以一线城市、大学生和大学生毕业之后几年为主要受众。比如他本人，就是北大计算机系的学生。“最开始的时候用户群是非常精英的，他们是第一批接触互联网和网络文学，甚至通过网络放眼全球的一个群体。” 之后，随着人们的阅读从PC端转到移动端，用户群体开始慢慢由一线向二三四线城市下沉，用户数量也开始不断翻倍，并往更年轻化、更低阅读门槛发展。 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用户群体，网文的内容风格也发生了不少改变。 内地最早的网文，是一种吸收了西方幻想文学、日本动漫，以及中国武侠后生发演变的产物，比如当时最火的作品《小兵传奇》。吴文辉说，那时候的作品，有一种经典的写作模式——一个不受重视的小人物，在一种强烈的奋发向上的精神驱使下，在情节中不断地成长、壮大，遇到一些大时代背景下的上下颠簸，最后从小人物变成一个大英雄。



在 Web1.0时代，也就是网络文学的成型的时代，一个典型的类型就是“RPG式的练功升级”。阅文总编办负责人，男频编辑雪夜（真名：杨沾）谈到其背后的时代因素时说，“当时，70后、80后面临的生存状态是一个向上的生存状态——我努力我就可以成功。而且，80后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更加整体化的，接受的教育里面，认为我应该怎么做的一致性特别强。” 阅文内容运营总经理杨晨刚开始看网文的时候，能读到的很多都是追求成功型的，“主角小时候被人各种欺负，长大了就千辛万苦的去报仇。”
但现在不是这样了。95后、00后的读者不再爱读这种小人物开挂逆袭的故事了。欢乐向的小说变多了，主角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一路轻松长大。 一些过去人从未想象过的奇特品类在出现——比如一种叫“无限流”的品类，主角穿越进一些电影和游戏故事里，去改变剧情。还有一种，叫“灵气复苏类”，指在现代都市背景下面，人们普遍的开始有超能力，可以从现代都市向仙侠玄幻的世界开始进化。更复杂的一种，叫“系统流”，主角的背后有个系统，会给主角下一些特殊的任务，每达成一次，可以获得一些力量的成长。
手机端内容产品竞争激烈，网文需要变得越来越快。杨晨说，作者需要有一个更快的节奏，他不可能一个故事写了很多的伏笔，然后慢慢的发展剧情，如果今天的内容不是很紧凑，明天又没有足够的亮点，读者很快就会离开。



而在女频小说（一种针对典型女性读者的内容分类）里，女主自立自强的态度明显增强了。“现在姐弟恋的题材写出来还是有蛮多人看的，放在7、8年前有人写这个题材真的没有什么人看。”阅文女频编辑泡泡（真名：邵丽华）说，“曾经我们印象中的言情都是琼瑶式的，女性社会地位比较低，事业基本上没有，但是现在，女性为主的世界也有了，女性会有自己的事业，而且性格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弱，你欺负我了，我马上打回去。” 编辑雪夜也说，早年琼瑶的作品，女主角经常要求男主角，“你一定要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现在的女性是接受不了这种价值观的。
作品风格在变，作者与读者的关系也在变。相较于传统的纸质文学出版，在网文圈里，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是比较暧昧复杂的。 首先，网文的作者在成为作者之前，一定是网文资深读者。 杨晨说，一个资深读者在论坛上、QQ群里面讨论多了，在大家的互相启发下，开始有一部分读者转成了作者。这是最早的网文作者形成的开始。 在开始创作后，以网站连载形式进行的创作，又决定了作者与读者密切关联的创作方式。连载的过程中，每天写出去的东西都会有一些回馈，对于作者来说，后续的创作很大程度上会听取读者的意见。
网文编辑们需要跟作者讲解一些写作禁忌。经常有作者问，为什么我的订阅量突然就下来了？
有经验的编辑会马上判断出来，十有八九是把一个重要角色写死了，这是大忌，便会告诉作者，读者看小说为的是爽，不想伤心难过，你不能给他们来这个。假死也好，复活也好，赶紧修改情节，让他再活过来。“网文本质上，是一个大众文化产品，你如果是大众文化产品，就不太可能去和读者作对。”



起点中文网榜单

于是，许多作者有了一种守则意识——不能去挑战主流的价值观。“你的主角可以正义凛然，也可以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人物，这些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违背一个基本的道德观点。”吴文辉说。 具体的，就是包括传统的家庭观、传统的婚姻观、传统的情感观在内，都不能去挑战。价值判断正在变得更“主流”、更“道德”。 我们提起， 20年前像《牵手》这样的电视剧，也属于大众文化的作品，但当时它对出轨的态度相对来说是宽容得多的。编辑雪夜的回复是，这与时代变化、网络表达空间，或者说网络第二世界的诞生有很大关系。



《牵手》围绕的是一段婚外恋引起的波折
“以前你有什么意见，你只能看看身边人说，而现在，网络上会有更多人听到你的声音，对你做出评价。在这个压力之下，很多人也不会去尝试（挑战道德的题材）。另外，网文和用户相关性是很强的，网文的核心用户就是中国主流价值观的捍卫者。也有作者会写这些，但是，因为我们的内容很大程度上是读者做决定的，在这种逆淘汰的过程当中，那些不符合道德观念的作品，就慢慢的消失了。”
这篇内容梳理到最后，我更加困惑，也更加清晰了。网文始终更像产品，而不是作品，网文的生产模式（粉丝的喜好直接影响作者的创作）决定了，它更倾向于填补读者的欲望和需求。而严肃文学的作用则是打破读者的固有认知，给他更多的启示。 虽然看了很多年网文，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在网文中感受人的善恶。而这又反向地成为许多读者喜欢看网文的原因——因为里面的人黑白分明。现实世界里人的复杂性总是让人感到沉重 ，人想在书里找到简单。在心理层面上，每个人自身总是需要感受着“我是好人 ，别人都是坏人”的感觉。“这样，我之所以还没成功，只是环境还比较坏罢了，那我身上所有的弱点与不堪都可以被轻轻躲过。” 对于生活压力的处理，就我自己的感受来看，看网络小说就像吃吗啡止痛，药效过了，虚无感再次浮现。看严肃文学时，只要你能看进去，它带来的是精神深处的慢弹，它撬动你自己的想象力，从荒漠里走出象群，海洋淹没天空。你会站到生活之上。 人想活得简单不是错，但人生不可能永远自在简单。归根结底，选择看网文还是看严肃文学，这不是一个高低对错的问题，而是一个生活态度的问题。文学作品可以成为躲避现实苦痛的避风港，也可以成为直面生活真相的瞭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