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边缘人

13
    我心想，这个下贱女人被老公掠晒后把满腔怒气朝我发泄，太过分了!我同她交往十年，她居然把我当作一具干尸，更令我怒不可竭，试问全中国还有比我更悲哀的第三者吗？我委屈不已。我一心牵挂着她，想好好地安慰她，她却不领情，反给我一通奚落嘲骂。我同时埋怨自己，既然不相信爱情，为何要对她充满感情？她心情不好关我什么事!我真要为唐磊的行为拍手叫好，这么蛮不讲理的女人，换我我也会受不了。
    好几天里心里很不爽，不但遗忘了约王敏消遣解烦，而且把龙江水也丢到了九霄云外。闷闷不乐的日子里，却还是想念着李彩霞，生怕她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虽说与我无关，可内心深处过意不去，见死不救，我还算是个人吗？唐磊可以猪狗不如，我也可以行尸走肉，但我不愿做一具冷冰冰的干尸，我要做有情有义的干尸，为行尸走肉的男人同类们争一口气。
    我拔打着电话，已然关机。我心中一咯蹬；难道正如王敏所说，一个被老公和情人同时置之不理的女人已然分文不值，李彩霞万念俱灰不会是想不开了吧？我忐忑不安，胡思乱想种种。放学后，我骑车直奔东木小区。
    李彩霞打开门迎我进去，她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如陷大病折磨之中，我看了心疼。房间里布满了阴暗，因为门窗紧闭窗帘严遮。我环顾四周，场景已是不再熟悉，所有家电什器均被清理一空，只剩一张床，以及李彩霞所用之物。昨是今非，我生发出颇多感嘅。
   “要搬家了吗？”我吃惊地问。
    李彩霞没有回答我，而是指了指床，说：“连破沙发也搬走了，床上将就着坐一会儿吧。”
   “搬去哪里了？你怎么没一同搬去？”
   “他和小妖精过日子，我能搬去吗？”
   “你这么轻易放过他!太便宜他了吧？”
   “他给了我三十万，让我回家养老；孩子也归我，我同意了。”李彩霞叹息说。
   “同意跟他离婚吗？”
   “不，我们不离婚。我一个老太婆离了婚还能嫁得出去吗？再说我也不能不要儿子啊。三十万是封口费，我答应让他和小妖精快活几年，不会告诉他父母亲人，也不会让儿子晓得。”
   “你儿子还蒙在鼓里吗？”
   “他寄宿在学校，什么也不晓得。”
   “儿子跟你一块回老家？”
   “对，一起回去。”
   “你相信若干年后唐磊真会回到你身边？”
   “是的，我相信。小妖精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她不可能真心爱唐磊，她只爱权势和金钱，唐磊鬼迷心窍，被她迷惑住了。”
   “愚昧透顶，简直无法想象，你怎么还会相信唐磊胡编的鬼话!”我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不要再说唐磊。”李彩霞努力装出平静，收回游离目光，不经意地瞥了我一下，忧虑地问，“祝老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了很恼火，但尽量克制住情绪：“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谢谢你能来看我。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上两回心情不好得罪了你我非常过意不去，我向你道歉，收回说过的话。”
   “我早忘记了你说了些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你今后活得洒脱开心。”
   “我会的，谢谢你。”
   “请你说实话，我很想问你，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果真是一具干尸？”
    李彩霞许久不开口，她在思索着什么。
   “说吧，没关系，我挺得住。”
   “你只是怕负责任，但至少还是个人。”
   “什么人？”我急急追问。
   “一个大活人吧。”
   “等于什么也没说。”
   “叫我说什么好呢？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心里明明有七情六欲，硬要标榜不相信爱情；你死不要面子活受罪，对感情玩弄着无所谓，良心却借酒来麻醉。”
   “好深奥好难懂哦。”
   “祝老师，我劝你面对现实吧，你也是快奔四十了，难道就没想过要成家立业？理想破灭了就放弃，人生还是得过啊。王敏她爱你，娶她回家吧。”
   “我很无能，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敢去拖累别人。再说了，我跟王敏岁数相差太远。”
   “王敏不用你养她，只需要你同情她，可怜她，应该说拯救她。祝老师，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直做小姐吧？”
    我不接声，我不晓得要说什么好。
   “好了，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李彩霞打着呵欠说，“祝老师，你走吧。有空明天再来看我。”
   “那你睡吧。我走了。”
    我走出门，一面骑车一面想，刚才谈话太出乎意料，原去劝慰她，她倒反过来开导起我了。很难弄透李彩霞这个女人，她遭受如此无情打击，竟还有闲情逸致来训教我。
    可是她的话深深刺激了我久已麻木的神经，我确实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而又死不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无论如何过不起潇潇洒洒无忧无虑的生活，我总想有所作为，出人头地，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那些小看我嘲笑我的人们瞠目结舌。然而梦想与现实的距离相差太远，几经努力仍一事无成两手空空，我因而痛苦不堪生不如死。无力回天，想无所想开始自暴自弃麻醉神经走向沉沦。我厚着脸皮生存，不顾羞耻地向人们宣告：我很无能、窝囊、烂贱!成家的欲望也有，并不强烈，我绞尽脑汁罗列出成家是负担的诸多理由恐吓自己，千万百计阻止情感之路朝婚姻殿堂延伸。心在流血，但不会让别人看见，夜深人静时，我独自品尝着苦楚。
    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余音绕耳，心心口口念念不忘。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又死不要面子活受罪的矛盾产物？为什么不能放平心态做个实实在在的平凡人？为什么要为不着边际的梦想追求苦恼不已？为什么不愿正视现实，承认自己是庸俗之徒？为什么不能让老父亲过一个踏实安宁的晚年？……。有说不完的为什么，追问了一夜，毫无结果。
    睡意朦胧间爬起来赶着去上班，因为我没有忘记还得挣钱活下去。下午放学后没去看望李彩霞，因为太困倦，匆匆忙忙赶回家睡觉。我想后天是周六，那时再去看她也不迟。我打算利用周末好好地同李彩霞谈谈天，她这一回老家去，也许今生我再也看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