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婚姻（一）

        很多年前，我还在民政局工作，分管是婚姻登记工作。一天，辖区内的一个婚姻登记员来找我，遇到了一件为难事。有个女的，去登记处好几趟，申请离婚，手续都是齐全的，可是男方没有到场，说是男方行动不便，没办法亲自来，那女的手里还有一份男方的委托书，全权委托女方办理离婚手续，登记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问我该怎么办。

       当时工作了十几年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登记员商量了下，决定行了解下情况再决定。按照女方留下的电话，约了见面时间。那是个五短身材，一脸粗糙的妇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叫芳。芳说自己的丈夫下肢瘫痪，家住的地方出入不便，丈夫来不了，全权委托她办理离婚，并一一给我出示了她齐全的手续。我向她解释按规定必须双方亲自到场才能受理，她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受理。芳一句都不肯听，一直纠缠里要办，突然间冒出一句，“你们不能上门办理吗”我一开窍，对啊，上门，了解下男方的想法，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芳告诉我她家住在老干所，我觉得有些奇怪，那地方我去过，住的是离退休的老干部，道路设施都是符合老年人身体状况的，无障碍道路比别处做的更好，怎么就出入不便了呢。疑问归疑问，我还是和登记员一起，跟随芳去了她家。

她家是独门小院，应该是给高级别离休老干部配备的。芳没带钥匙，按了门铃，一个看起来很优雅的老太太出来开了门。一见芳，殷勤地上前想接过她手中的挎包，一脸讨好地“回来了，包给我吧”，芳把身子一扭，一脸不耐烦“不用了，我自己会拿”。老太太有些尴尬的缩回手，站着不知所措。有些于心不忍，我笑着给老太太打了声招呼“阿姨你好”，老太太一脸笑容地“你们好，你们好，你们是芳的朋友吧，快请屋里坐。”“阿姨，我们是民政局的……”，话未说完，老太太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我竟不知该如何说明来意。芳在旁边接话“人去了不，我把民政局的叫家里来这，这回可以办了，你没话说了吧”。芳引我们进了屋里。屋子中间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老人，疑惑的看着我们，芳大声说，“这是民政局的，来给我和你儿子办离婚手续的”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里屋。

芳带我们带来她的屋里，一个男人背对我们，望着窗外，坐在轮椅上。想来我们进院来时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推着轮椅，转过身来。尽管是坐在轮椅上，尽管是满眼的忧伤，这个男人的英俊还是让我有些吃惊。如果站起来，大约有1米八的身高，不仅仅是面容英俊，还有一种气息，让人心生好感，而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想像成夫妻，芳看起来更像他的母亲，不，还不如他的母亲，那个母亲是那么的优雅。芳说这是兵，是她的丈夫。

兵向我们问好，很有礼貌的样子，芳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着手续都齐全，人也见着了，可以给她办离婚了吧。我示意登记员将芳带出去。我坐在的兵面前，仔细地看着兵，没说什么，兵一脸苦涩地对我说“让你见笑了”。我迟疑地看着兵的腿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兵告诉我，兵是个军人，1年前的十一，芳一定要自驾外出旅游，兵在十一期间是不能放假的，可是芳执意要去，兵只能想法调休了一天，借了朋友的车，带芳去了她想的去地方，因为时间紧张，兵开车连夜赶回，路上翻了车，兵双腿受伤，再也站不起来了，芳没事。 兵因为受伤，不能继续在部队。由于兵的父亲是部队上的高官，又只有兵一个儿子，出于照顾，准许兵退休。

我告诉兵，为什么要同意离婚，他这种情况，怎么没想过不离，毕竟他的情况特殊，如果他坚持不离的话，也有可能离不了的，芳对他有抚养和照料的义务。兵痛苦地将头埋在膝间，良久，抬起头来，哽咽地对我说，“她天天在家里闹，折腾我也就算了，把两个老人不当人看，把他们也折腾坏了，算了，就随了她的愿吧”。芳拿来的离婚协议书我看过，财产分割是家里的存款都归芳。望着兵痛苦的样子，我想再劝劝芳，能否不要离婚。

我在另一间屋里与芳谈了谈，告诉她家里情况也不错，两个老人一个是部队离休老干部，一个是退休老教师，兵又拿着部队的退休的工资，家里也没什么负担，况且兵现在这个样子，也需要人照料和鼓励，让她能不能看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不要离婚。芳一听我这么说，声音一直提高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让我守着这个废物和两个老不死的……，我要追求我的幸福”，芳越说声音越大，我急忙将她打断。然后我告诉芳，她和兵这种情况民政局不能受理，请她去法院起诉吧。我带着登记员逃一般地离开了那个小院，没有告别，因为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两个哀伤的老人，和那个悲伤的男人。

再见芳，是一年以后了，芳打扮的很时髦，嘴唇上涂着当季流行的鲜红的口红，她得意又兴奋地告诉我，她快要结婚了，新家离我家小区不远。望着芳一开一合的鲜红的嘴唇，我没有听清她还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不由地想起那个忧伤的英俊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知他现在过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