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大学士欧阳修猜想得不错。
今日的朝堂,分外热闹。端明殿学士章建率先上奏,称治理天下,首在得人,务必要使野无遗贤,人尽其才方可。如今江州有名士,不可错过,请陛下下诏,诏寒江先生入朝,以效仿当年燕昭王求贤故事,开启我朝招贤纳才之门。言顺理畅,说得皇帝也微微颔首。见此情景,文官集团中又站出数人,纷纷附议,极力表示赞同。
武将一方以丁威为首,自然毫不相让,力陈种种不可之处。
赵祯端坐于龙书案前,始终不发一言,静静听着双方的言辞。
人情练达如丁威者,察言观色,忽然悟到,其实皇上心中也有招贤之意,来培植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不禁暗叹失策。圣意既明,剩下的自然是顺意而行了。丁威不露声色地在言语上逐渐转向,似乎渐渐被章建等人说服,最后更叹息自己思虑不周,虽然一心为我朝着想,但竟险些堵塞了进贤之路。
赵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自责。
章建等人互望一下,心中得意,却听丁威又启奏道:“自古向帝王察举人才,举荐之人必须要保证,该人盛名之下,其实可符。若寒江先生确乃治国良才,自然皆大欢喜。不然,那便是欺君罔上,当治重罪。此外,若在寒江先生入汴京途中护送不利,致使先生遭逢不测,那便是不忠,也要按律论罪。”
不等欧阳修等人开口,赵祯便点头道:“不错,丞相所言甚是,诸位卿家,可听清了么?”
步出殿门时,丁威放缓脚步,转头对欧阳修道:“学士,由江州入汴京,一路风大雨大,坎坷不平,当多加谨慎,好好照顾好寒江先生才是。”
欧阳修看了看丁威,曼声道:“谢丞相提醒,欧某自然会好好安排。”
“如此甚好,呵呵。”丁威干笑数声,甩袖而去。
远处,梅英疏淡,冰澌雪融。
杭州有沾衣亭。
一听便知,这名字是取意于李义山的诗句: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颇有几分伤感之意。
每到初春时节,寒千蕊都喜欢在这沾衣亭中俯瞰江州城景色,今年也不例外。从依山而建、花木扶疏的亭中抬眼看去,江州城半是湖山,参差人家尽皆掩映在淡淡的绿意之中。南方地气温暖,草木不改绿容。
亭中佳人,亭外春色,如此景象,可彩笔题画。
寒千蕊静静地看着,目光沉静。忽然,轻启朱唇,曼妙凄美的词句便缠绕起无人知晓的心事,一同跌落到亭外的无边春愁中去:“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唱到最后一句,幽幽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垂立在一旁的侍女盼雪,听见歌声忽然停歇,便关切地走上前问道:“小姐,哪里不对么?”
寒千蕊淡淡地应道:“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样的初春天气,这样好的景致,一个人独赏,终究还是孤寂了些。”
盼雪知道这个时候,她什么也不必说。
寒千蕊喜欢穿以胭脂红染就的衣服,那颜色有一种别样的质感,仿佛滴落一滴清泪,就能氤氲开一片桃花的绮梦。这温馨旖旎的颜色,衬得领口越发素白,加上一张俏丽脸庞上的淡漠无边,更显冷艳。淡淡的眉,浅浅的弯,画出远山。柔和的线条白描出远山下的眼,盛满清怨。仿佛许多心事在一潭碧水中被打散,揉碎在清波间。
盼雪不明白,她什么都有了啊,可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样忧伤?那样无助?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寒千蕊转过头,对着盼雪浅浅一笑:“大约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嫁个好人家,像他们一样吧。”目光投向那山下千万人家。
盼雪想让她开心些,便道:“小姐,可惜您是女儿身。”
“哦?”寒千蕊歪了歪头,示意询问。
“您熟读经史,通习百家,心中有锦绣万千,还……还……”
寒千蕊笑吟吟地看着她,“真中听,继续。”
盼雪实在想不起什么词汇了,只好道:“总之,您要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能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可惜,现在您就只是替人出出主意而已。”
寒千蕊收起笑意:“盼雪,你想让我开心的心意我就领了。”起身漫步到亭边扶栏,“其实,能名留青史固然不错。但若能有那样一个人,肯陪我看这亭外的草木枯荣,花开花落,那我可比什么都开心得多呢。”
仿佛是有些伤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岂非,是每一个女子的心愿?
“盼雪,我替人谋事,并非为打发时间。而是希望,寒江先生的名声,能够传得更远。或许,你该准备一下远行的衣物了,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盼雪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更想不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快。
清脆的甩鞭声中,马车正又快又稳地疾驰在官道上。接到诏书的时候,盼雪着实吓了一大跳,而寒千蕊脸上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从从容容地接过诏书,即刻启程。
此刻的她,倚靠着车壁,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否已睡去。脸上的神情,仿佛在等待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命运的降临。
又或是,与某个人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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