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VS作家，从阅文事件看现今网文圈

作者：Jennifer的百科全书
今年的五一比较魔幻，先是节前有因拒绝加班被判要给公司赔偿的。然后是节后某文化企业推出的赤裸裸的“奴隶合同”、“卖身契”。嗯，说好的无产阶级劳动者的节日呢？

而正处在风头浪尖的是“阅文集团”。阅文集团由腾讯文学与原盛大文学整合而成，成立于2015年3月。阅文旗下囊括QQ阅读、起点中文网、新丽传媒等业界知名品牌，拥有780万名创作者，1170万部作品储备， 覆盖200多种内容品类，触达数亿用户，已成功输出《鬼吹灯》《盗墓笔记》《琅琊榜》《全职高手》《扶摇皇后》《将夜》等大量优秀网文IP，改编为影视、动漫、游戏等多业态产品，是国内顶级的正版数字阅读平台和文学IP培育平台。

我随手去他们官网截了张旗下品牌的图，各位来感受一下：



图片来源：阅文官网

这份名单可以说已经占据了网文平台的半壁江山。那如果我再告诉你，阅文的背后是腾讯，而腾讯几乎入股了现在所有耳熟能详的大型网文平台呢？



图片来源：企查查



关于这次的“阅文霸王条款”事件，我想聊一聊。

一、网络文学史以及阅文集团的前世今生

提到网络文学和阅文，就不能不提到一个人。他是阅文曾经的CEO，同时也是起点的创始人：吴文辉

上古时代

“网络文学”这个词汇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时候大概是2000年，兴起于台湾。第一本网络小说普遍认为是1998年出现的，由台湾作家痞子蔡创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作品一出，立即掀起了一股狂潮。当时不知有多少男孩、女孩将自己的网名改成了“痞子蔡”和“轻舞飞扬”。此时的网络文学还处于萌芽期，网文作家都是自发聚集起来在BBS论坛上更新，没有收入，全凭爱好；网文整体数量稀少，质量也不太高。即便如此，仍有《第一次亲密接触》和《悟空传》这样的现象级作品问世。网文，虽然尚在襁褓，但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为后面波澜壮阔的图卷画下了第一笔。

白银时代 龙空VS幻剑书盟

时间来到了2001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龙的天空成立了。

龙的天空简称龙空，成立于2001年1月，吸引了如：江南、树下野狐、今何在、罗森等一大批的优秀作者。大量优秀作品的面世和先发优势，使得龙空一跃成为当时大陆地区规模最大、访问量最多的原创文学网站。而龙空首页里的排行榜，尤其是TOP200榜，在读者心中更是权威般的存在。即使时至今日，即使龙空只剩下论坛，但其在圈内仍然具有一定影响力。同年5月，另一个原创文学网站巨头幻剑书盟成立，网文的白银时代正式降临。一山不容二虎，龙空和幻剑书盟之间开始了各种明争暗斗。然而随着龙空选择了错误的发展方向——全力进入出版市场——导致其慢慢失去了网络上的主导地位。而在此期间抓住机遇的幻剑书盟一跃成为了新的大哥。

这是网文发展的一段小高潮，期间《搜神记》、《风姿物语》、《紫川》等优秀作品不断涌现，这是最好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颗新星正在孕育，即将冉冉升起。

起点的逆袭

吴文辉于200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阅读小说是他最大的爱好。通过互联网论坛，他结识了一批网络文学爱好者。2002年5月，吴文辉和他的小伙伴们在网上开设了一个论坛——玄幻文学协会，即起点中文网的前身。起点的六大创始人分别是黑暗之心（吴文辉）、宝剑锋（林庭锋）、藏剑江南（商学松）、意者（侯庆辰）、黑暗左手（罗立）、5号蚂蚁（郑红波），这6人分别居住在哈尔滨、北京、广州等5个城市，各自有其正式工作，管理论坛纯属业余爱好。

他们彼此以QQ名互称，就像这些QQ名颇具江湖豪气一样，他们办公的方式也散发着网络时代浪漫传奇的气息：编辑与作者、客户、协同工作人员乃至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流全是在网上进行，完全电子化办公。




起点六大神

本来，起点作为后起之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前辈耀眼的光环之下寂寂无名似乎他注定的命运。然而，这世上总有些幸运儿能打破自身的局限，超越前辈，问鼎巅峰。这不关需要自身的努力，还需要命运之神的垂青。起点就是这个幸运儿，命运给了起点三件法宝。

第一件法宝是：商业化

在起点推出VIP制度之前，网文平台几乎都是非商业化的，网文主要靠作者的热情来推动更新，然后其中好的作品会被相中，然后出售版权，出版发行。除此以外，网文作者基本没有别的变现途径。然而起点VIP制度的为网文作者提供了可靠的变现途径。VIP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付费阅读制度，以前看小说免费，但是现在你得花钱了。当时的单价是每千字2分钱，假如一个作者一天能码5000字，然后有100个VIP读者买单，那么这个作者一天就能收入10块钱。虽然不是很多，但确实一份不错的保障，并且这还是在不算打赏、全勤等额外收益的情况下的收入。这样一个制度为网文界带来了非常大的变化，首先，就是作者的写作速度加快。因为稿费跟字数挂钩，所以大大激发了作者的写作速度。本来很多作者也许一天码3000字都困难，在这种制度的激发下，一天写6000，甚至一天9000字都不在话下。二是这种制度使得所有的网络作家都有了一个保底的收益途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网络作家的队伍中，各种想法、题材等等层出不穷。更多的作家带来了更多的优秀作品，更多的优秀作品带来了更大的收益，更大的收益又继续反哺更多的网络作家，从而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收费实行一年后，起点中文网已经令业界刮目相看：拥有注册会员100万人，作者团队达2万人，月均盈利额超过10万元。

第二件法宝是：《升龙道》

起点虽然尝试性的推出了VIP制度，但那时候的起点可以说处在内忧外患之中。一方面，龙空和幻剑书盟开出高薪，疯狂挖起点的知名作者。另一方面，VIP制度虽然利好作者，但读者并不买账，毕竟看惯了免费的书，谁愿意付费看呢。所以起点的新制度虽然投入巨大但收效甚微，虽有大神前来助阵，但最重要的网站浏览量却一降再降。周围强敌环伺，起点苦苦支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时间一转眼来到了04年，这一年，从幻剑书盟转战起点的网文作家血红开了来到起点的第一个坑，书的名字叫做《升龙道》。
血红之所以来到起点，是幻剑书盟的一个错误导致的。幻剑书盟本身具有的浪漫基因让其认为，一本小说，文学性应该更重于娱乐性。所以，在幻剑书盟得到大力推荐的并不是那些文学性一般，读者喜闻乐见，人气很高的小说，而是相对来说文学性较好，但读者并不是特别喜欢的小说。所以一批高人气作家在幻剑书盟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压制，从而导致了一批高人气作家的流失。现在回头来看，幻剑书盟在当时犯的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升龙道》算得上是第一篇爽文，它的剧情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需要知道的是它的出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更新期间，它疯狂刷新了起点的所有点击推荐记录，甚至一度导致了起点服务器的崩溃。据说这本小说当时的点击量是2亿，要知道，这可是在04年。不仅血红一战封神，成为了首位年薪过百万的网络作家，起点更是通过这本小说起死回生，掌握了与其他网站竞争的主动权。

第三件法宝是：盛大网络

盛大公司创立于1999年，CEO叫陈天桥，这可是一名传奇人物。2001年，陈天桥以30万美元的成本买下了韩国网游《传奇》的中国独家代理权，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应该都知道，“传奇”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代理传奇之后，盛大迎来了飞速发展期，2003年，盛大的净利润就达到了恐怖2.73亿。为此，我特地找来了一张03年北京的购房地图，大家来对比下：



03年北京购房地图




03年北京购房地图




03年北京购房地图

2004年5月，盛大继续高歌猛进，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终于，31岁的陈天桥以88亿资产荣登当年胡润IT富豪榜榜首。

有钱以后的盛大开始了自己的“买买买”之路。04年10月，盛大以200万美元，约合1500万人民币买下了起点中文网，这笔巨款对于当时正在跟金鹰争斗的起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而起点中文网也正式开始了它的封神之路。

黄金时代 起点白金大神的崛起

读网文的人应该有两个词会非常的熟悉，那就是“大神”和“白金”。“大神”和“白金”则起点给它认可的优秀作家冠名的头衔。2006年，起点中文网的会员已经达到600多万，作者超过6万人，特别是全年盈利近3000万元，日点击率突破1亿。其Alexa排名甚至已经排在了新华网、人民网等大型新闻网站的前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吴文辉遇到了他创办起点以来最大的挑战：起点的几名编辑出走，创办了“17K原创小说中文网”，同时带走了一批资深作者。经过艰难的抉择，吴文辉还是没有起诉17K。但考虑到竞争对手的仿效，形式单一的收费分成模式已经不能承担黏合优秀作者的重任；而且作者和作品团队虽然空前壮大，但作品良莠不齐，依然与用户的需求有差距等因素，起点决定进一步加大对原创作者的扶持力度，挖掘更优质的内容，以服务更多用户、探索更好的商业模式。于是，起点推出了业内第一个作家体系，那些众所周知的起点中文网白金作家、大神作者如唐家三少、天蚕土豆都出自这个体系。吴文辉将起点中文网发展成“作家经理人”，将作家明星化、职业化，拥有更多的粉丝，让作者的作品得到尽可能多的读者关注。

这种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直接迎来了网文的黄金时代。跟随时代崛起的，是一众高薪网文作家。这段时间，能人辈出，如《紫川》、《仙逆》、《鬼吹灯》等优秀作品不断涌现，各种流派不断被创造出来；这段时间，不管对于网文作者或者读者来说，这都是最好的时代。




2019年起点白金作家榜单

盛大的落幕及腾讯的崛起 阅文集团成立

2013年3月初，网络文学界的铁桶江山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起点中文网创始团队集体请辞，大半核心编辑追随而去。这场风波产生的原因无从知晓，也许是因为盛大文学剥夺了起点的无线运营权、第三方合作版权运营权、影视衍生版权运营权等，使得起点只是在Web页卖文字，陷入了“空心化”困境。亦或者是起点的发展需要更多的用户、流量、推广费用，但正在收缩的盛大已给不了这些支持。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起点创始团队最终决定挣脱盛大的束缚，投入新下家的怀抱。而这个下家，就是腾讯。

2014年4月16日，腾讯互娱宣布任命吴文辉为腾讯文学CEO，商学松为腾讯文学总裁，张蓉任腾讯文学高级副总裁。腾讯文学将以腾讯子公司的形式独立运营。2015年3月腾讯文学、原盛大文学整合成立阅文集团，成为国内引领行业的正版数字阅读平台和文学IP培育平台。而起点——这个吴文辉一手养大的孩子，在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又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二、此次事件始末

这次的阅文事件始于2020年4月27日，龙友（龙空论坛用户） 爆料五帝（起点五位创始人）离职开始。到4月29日，龙友 @小僧无花 发布帖子：“今天下午，刚到手的新合同”，提出新合同11.1条，出现聘请两个字，引发广大作者深思，意识到免费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霸权合同。而后4月30日，阅文新任boss向阅文作家发送一条回应：“腾讯官方回复：面孔会变，梦想不会 ——致网络文学作家”。至此，作者们意识到，当资本除了和你谈情怀、谈梦想，就没有别的实际内容后，纷纷陷入了对资本的绝望中。众作家意识到，要批判战斗的不仅仅是免费，而是阅文合同对作者的压榨，对作家尊严的践踏。于是，5月1日，战斗打响。网文作家开始集体声讨阅文霸权合同，纷纷前往知乎、微博、贴吧、b站等地，声讨反抗阅文霸权合同。截止目前已经有号称“中原五白”的五位起点白金大神发声、铁齿铜牙纪晓岚编剧汪海林发声、知名编剧高璇发微博声援……而观察网、共青团中央等官媒也下场声援。同时，越来越多的网文作家还在不断的加入到声讨行列中。

因为篇幅有限，这里就不细说了，具体的细节请移步龙空的事件始末贴，下面放上链接：

阅文霸权合同事件起因经过整理：

http://www.lkong.net/thread-2561388-1-1.html


三、资本永不眠

了解了事情始末，我们先一起来看看这份合同，我找了一些这次争议的焦点部分，不愿看图的各位直接跳过，后面有文字版解释：



图片来源于龙空论坛



图片来源于龙空论坛



图片来源于龙空论坛



图片来源于龙空论坛




图片来源于龙空论坛

这份合同简单来说就是：阅文直接拥有网文作家作品的所有版权，包括且不限于文字及音频、游戏、影视等衍生品，版权期限直到作者死后50年为止；作者在签约作品完本后的一年内所创作的任何新作品或者超过一年后创作的第一部作品，都需要书面告知阅文，并且阅文有拥有它的权利；阅文与网文作者之间名义上是聘用关系，但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劳动关系或雇佣关系，所以阅文不需要给网文作家支付任何的基础待遇。并且一旦违约，作者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作品依然是网文的；最后，双方的权利及义务，基本只提到了作者的义务，而提到阅文，说的是权利。

这就是一份赤裸裸的奴隶合同、不平等条约，甚至在“聘用”的条款上公然的对法律发起了试探性的挑战。简直是无耻至极。

这起事件的出现，本质上，是整个网文市场的增量出现巨大的萎缩，进入到存量博弈。因此背后的资本，也逼着阅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当单纯的文字已经不能赚取巨额的财富，那么以文字为基础，打造明星IP，再在其衍生品上进行收割的路子就渐渐浮出了水面。而在这场造IP运动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作品的所有权。所以阅文不惜成为众矢之的，也要将作品的版权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且要断绝作者一切在此IP基础上建立新IP的念想。

但网文的作者们也在寻求利益的保障，这与资本的利益相悖，且两者矛盾难以调和。所以，阅文终于抛出了“奴隶合同”，撕开了最后一点脸皮，掀了桌子。

作为一个非相关成员，这次事件其实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看到合同的那一瞬间，我决定站在作者这一边，因为也曾码过字，深知其中的不易；因为那一个个苦熬的日日夜夜，本应换来应有的价值；因为弱小需要被保护，普通人的尊严不应该被资本践踏和蹂躏；更因为，我不想网文就这样死掉。

不管是之前的“肖战事件”还是这次的“阅文事件”本质上都是资本进入文化产业后，对文化产业的侵蚀和伤害。资本的漩涡一旦生成，必将跳出文化产业无止境的扩张下去，从而扫平所到之处，吞噬掉一切，我不想这样。

普通人的能力有限，很难对抗资本汹涌的浪潮，而无数作者及知名人士的声讨，我很怕只是杯水车薪。唯有立法，以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法治来钳制资本，这才是斗争胜利的根本。

毕竟，贪婪不灭，资本永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