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夏天

作者：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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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过的夏天

河清

一

南方的夏天永远是湿热的。今年也不例外。

在这个让人躁动不安的季节，如果走在路上，能有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身心都是清爽的。在学校的街道上，这个时节，随处可见穿着短裙的女孩和拍打着篮球的男孩。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细缝，大片大片洒在路面上，光影斑斑驳驳，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从我们学校侧门出门右转再多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家名为“章鱼管家”的小店。一家小小的店铺，被一家小餐馆和一家旧书店夹在中间。“章鱼管家”主营奶茶和章鱼小丸子，他家的章鱼小丸子只在晚上卖。我向来对奶茶店是不感兴趣的，你听过哪个男生奶茶不断的吗。但我确实是旁边那家旧书店的常客。

那晚我跟平常一样，打完篮球匆匆吃完饭，然后去学校外那家旧书店溜达，心里念念不忘几本想看的书，听说那家书店有。关于旧书，这家店的收藏大概比学校的图书馆还要丰富。但是从旧书店出来，我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章鱼管家”，鬼使神差的看到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笨拙地做着章鱼烧，一眼看上去就能知道是新手。模具上热气腾腾的丸子已经烤好，她低着头聚精会神的放上调味的佐料。她撒上烧汁，挤上沙拉酱，然后撒上海苔碎和木鱼花，丸子冒着热气。最后又挤上番茄酱。

她很白，显而易见的白，因为热而晕染红了脸庞。齐肩的黑发梳到脑后，刘海就搭在额上。瘦瘦的身板，整个人显得很简单又整洁。大概秉持着慢工出细活的理念，不紧不慢。

现在的顾客并不多，我暗自庆幸和感到好笑：幸好没什么客人，不然她这副慢吞吞的样子怎么应付得了。她看到我走近了，手边刚好是做好的两副模具的章鱼烧，她看着我，黑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像知道我会点她的章鱼小丸子似的。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点了一份章鱼小丸子。

那天以后，我似乎更喜欢去侧门那家旧书店找书，以前是因为真的找书，现在是为了可以多看她几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孩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二

美好的夏日来临，冬日的臃肿终于褪去，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轻松和欢愉。

我喜欢吃海鲜，尤其喜欢吃章鱼和鱿鱼，感觉那是来自海洋的味道。马上要放暑假了，我打起兼职的主意，想利用晚上一点休息时间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就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店驻扎，这家店主营奶茶和章鱼烧。

我的工作很简单。只要后房准备好了切碎了的章鱼，我用大火转小火烤好了面糊，依次撒上章鱼粒、姜碎、洋葱碎、包菜碎等等，以及放好调味品。这份差事很简单，我也很喜欢。而且，我只需要晚上来做兼职，不用占用过多的时间。因为店子里晚上才开始卖章鱼烧。

我留在“章鱼管家”，可不仅仅因为喜欢吃章鱼烧和想要打工。

我第一天在“章鱼管家”开始做兼职，就遇到了他。不过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我曾经在食堂，自习教室，在操场，在图书馆看见过他，高高的他。后来发现他很喜欢溜达学校侧门右转的一家旧书店。于是，我看中了这家小小的“章鱼管家”。

我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科比布莱恩特；他喜欢看书，喜欢读历史还有看各种体育杂志；他每周都会去几次篮球场和图书馆，然后就是来学校外的旧书店找书看。我知道他这么多，他还不认识我。

那天客人很少，点章鱼烧的更不多，我撒上调味品，余光看到，好像是他。果然是他，果然和往常一样来了书店，但是没想到他会来我们店里。我心里窃喜和激动。把一份热气腾腾的章鱼烧打包好递到他手里，我还故作镇静的微笑。他不可能知道我喜欢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吃章鱼烧，但是真的希望他可以常来。

三

我不太喜欢吃海鲜。章鱼烧闻起来就很怪。

小的时候家里就做过章鱼还是鱿鱼汤，我就从来不碰，不喜欢那味儿，后来我妈就迁就我，海鲜也很少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那次明明去书店找书，居然鬼使神差买了一份章鱼烧，转头回去我就分给了室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买，我买章鱼烧的几率本大概比买奶茶的几率还低。

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我下次去她还会在那里吗？

我每周都去几次篮球场和图书馆，但不是每晚都去学校侧门右转那个旧书店。我不太喜欢新书，去旧书店看看书也是我的爱好之一，看旧书比较有年代感，在这种旧书店往往会有意外惊喜。摸到那些书就像摸到我爷爷的收藏书一样有感觉。后来我为了找1983年的《柏杨版资治通鉴》频繁去找旧书店老板，教我们的的史学老师说这是他认为最有影响力的资治通鉴版本。偏偏书店老板说有但是记不清放在哪。去的次数多了，以至于老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远远看到我，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说：“还没找到！”我每次去的时候，就晚上去，原本晚上要做的事情推到了白天，我想，晚上出学校溜达看看夜景也不错，顺道看看章鱼小丸子。

章鱼小丸子，哈哈，我现在在心里这么叫她。

后来又去买了一次章鱼烧，其实章鱼烧的气味我慢慢习惯了，也不是很奇怪。这次，她把章鱼烧熟练地包好拿给我，不像第一次那么笨拙。她眼睛里很清澈，直视着我笑着跟我说：“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章鱼烧，我打小就爱吃。”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当着她的面，把第一个滚烫的章鱼烧咽下去。其实味道不差。

她俏皮的笑了。

后来我想，我当时大概就是个傻子吧。

四

我每天白天上专业课，晚上做兼职。我喜欢固定安稳，不喜欢改变。现在的兼职基本稳定下来，在这家“章鱼管家”，感觉也不错，朋友们知道我在这，有时也会来捧场。我挺喜欢体验不同的工作，但更喜欢安定。

他最近好像在找一本书。我看到他经常晚上这个时候来旁边的书店，我知道不可能是为了我，跟老板打听，才知道是一本《柏杨版资治通鉴》，是这本书让他锲而不舍。他真笨，学校史学老师那么多，老师们肯定会有。

两个星期，我追着我们史学老师，用他找旧书店老板的功夫找我们老师借书。然后把书带到“章鱼管家”，又开始边做章鱼烧边等他来书店。他真执着，不喜欢看新书，喜欢去旧书店淘宝贝。他为了那本书来的次数多了，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的老板会远远冲他喊一句“还没找到”。然后他脸上的失望浮现出来，取代了期待。我故意没去找他。

有趣的是，他再来买章鱼烧，好像怕我以为他不爱吃一样，当着我的面，迫不及待的吃下了一个，刚出炉的章鱼小丸子还热气腾腾，他也不知烫。没想到，他也这么喜欢吃章鱼烧。

他当着我的面把一份章鱼烧全吃完了，我招呼好其他客人，把老师的《柏杨版资治通鉴》递给他，我说：“我偶然听到隔壁的书店老板说你找这本书很久了，我刚好最近就在看，就借给你吧。”

他开始是惊异，后来很欣喜，不停道谢。好像想问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他收下书就马上在店子里看了起来。直到最后一对情侣离开，店铺快关门，他才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笑得很开心，露出整洁的牙齿，打着趣儿说：“谢谢你喔。谢谢你这本章鱼烧味儿的书。”

五

很意外，我好像经常能在学校遇到章鱼小丸子了，原来她也在我们学校。在食堂，自习教室，在操场，在图书馆似乎都能遇到她的影子，奇怪，为什么之前从没见过她。

如果我晚上溜出学校，会故意问室友要不要带奶茶或者章鱼烧，或是和朋友一起去旧书店，或是故意经过那个小小的店铺。

如果我在篮球场故意耍帅，心存希望的期待她能出现，虽然这在后来想起来觉得实在太傻。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看篮球，但是她那么安静，应该喜欢安静的活动。虽然觉得不太现实，但是我在篮球场的水泥地拍打篮球的闲余之际，会将目光越过场外的人群，想从黑压压的一片里找寻她的身影。

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追过女孩，我不确定是否喜欢她，但自从认识她以后，我开始不讨厌章鱼烧，开始期待和她的每一次见面。

我坐在图书馆，翻看着她借我的书，那本《柏杨版资治通鉴》。很巧，柏杨是一位台湾学者，章鱼烧也是日本最先传到台湾的，等等，我怎么又想起了她。一阵笑，笑自己。

突然，书里的最后一页，掉落出一张卡片。我愣住，上面是一串秀丽的字迹，是一首英汉对照的小诗《Summer For Thee,Grant I May Be》——

Summer for thee, grant I may be

但愿我是，你的夏季，

When Summer days are flown!

当夏季的日子插翅飞去！

Thy music still, when Whippoorwill

我依旧是你耳边的音乐，

And Oriole - are done!

当夜莺和黄鹂精疲力竭！

For thee to bloom, I'll skip thetomb

为你开花，逃出墓地，

And row my blossoms o'er!

让我的花开得成行成列！

Pray gather me -  Anemone -

请采撷我吧，秋牡丹——

Thy flower - forevermore!

你的花，永远是你的！

我透过图书馆明澈的窗子望向天空，蔚蓝又清澈的天空上漂泊着云朵，温柔的夏季的风淡淡而来，带走了夏日的炎热和躁动。可是，带走不了某些感觉，比如喉咙那吞下滚烫的慌张，比如在篮球场找寻一个身影的期许。

这个被风吹过的夏天，似乎比以前更温柔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