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

我问他：“你家在哪？”

他说在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很远。”摸着小臂上的疤痕，他的回答一直都只是这一句，他的神色我似懂非懂。

17岁那年暑假，我逃离了家。不是因为被谁虐待，也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怕谁的责怪，只是纯粹地想逃而已。就在那一年，我遇见了孙浩，他读完初中就出来干活，在我临时落脚打工的饭店旁边小区当保安。他在我父母眼中的复杂社会中已经摸爬打滚了三四年，可是，他不吸烟不喝酒，不爱打架不泡妞，除了没穿校服，他和我学校里的男同学没什么两样。

我告诉孙浩我是偷溜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忽然间就不想在家呆着了，感觉很窒息，快要疯了。随手拿了抽屉里的钱包收拾两件衣服，随便上了一辆长途车，就到这里了。嗯，最好玩的是来到了才发现包里的钱不够回家。所以，你才有幸认识我。孙浩一脸不屑地说：“还窒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不乖乖待在家里白吃白喝，这么逃出来不是找罪受吗？”转头他又说：“你还真大胆，跑那么远来，不怕被拐了。”

“这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就算是被人拐了，或者半路被什么人害了，我也认了。”

“年纪轻轻的，干嘛这么悲观。”

“鬼知道我干嘛那么悲观。”我呛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他说“悲观”这一个词就很不爽，有种被戳穿心事的窘迫。

孙浩总是说我单纯不知世道险恶，他总拍着我的头一副“我是大哥大”的样子说：“妹子，哥罩你。”我问他“你是不是想泡我，或者拐我上床？”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坦荡的回答，收获的是我一句“去死”以及一个白眼。

如果是在学校，或者是在家里，我不会说粗口，我甚至不懂得如何给人脸色。我是一个乖乖女孩，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旁边的人是这么说，他们夸我乖，我的父母拿着我期末的奖状总是会很骄傲地跟别人炫耀。“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父母嘴里的别人家孩子。”我对孙浩说。

“你想哭就哭吧。”孙浩看着我，神情很怜悯。

“去你的，我什么时候想哭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想哭。”

“才没有。”

“好吧，没有就没有。”

“过来。”我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做什么。”

“给我抱一下。”

“不行，我女朋友会吃醋的。”

“你说了要罩我的。”

“好了好了，给你抱。”

那一天，我抱着孙浩哭得很惨很惨。嗯，那一天是他难得休假带我到游乐园玩，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据他说，那时候我们的回头率是百分之两百，别人还以为他怎么我了。

“哈哈哈。。。”这是我后来的反应，换来他骂了我一句没良心。

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肆，如果不是懦弱早就深藏在骨子里，我都要以为我爱上他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看不上你的”我说。

“我知道啊，小丫头。”

“滚，你没大我多少好吧？”

“唉，还说是乖孩子，就你这暴躁脾气，装个乖孩子看来还真是难为你了。”他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一大早起来弄了半天的发型被他弄乱了，我没好气地拍下了他的手，看到了他内腕的一条疤，很长，看起来都觉得痛。

“这是怎么弄的？”我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疤。“很痛吧？你的手没废真的是奇迹。”

“皱什么眉，都好了，而且痛的又不是你。”他把手放我额头上，很暖。然后他手一滑，遮住了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的心慌了一阵，却终究是没动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这个陌生人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信任。

“这是我自己割的。”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我有感觉他在摸着他小臂上的疤。“那一天我爸妈吵架，吵得很厉害，扔杯子砸桌子，噼里啪啦的，真热闹。那么多年来，我就这么看着的，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忽然间就觉得受不了了，又阻止不了他们，我一时冲动就在厨房里拿了把刀，对着自己的手划了下去。他们看见血终于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把我送到了医院。那一刻，我却觉得很累很累，所以中考完就跑出来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从他的语气里我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我没有后悔过这样做，至少这样能够做阻止他们，虽然现在没有再回过去。”

“你的反抗太激烈了。”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他反击。

“你想哭就哭吧。”我拿下他的手，看了一下他的脸色。

“哭不出来。”他竟然还朝我笑了一下，却让我又想哭了。

“你哭什么，女孩子就是娇气。”这次他没让我说，就把肩膀给我靠了，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你回家吧。”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到寝室门口，我摇了摇头，他的脸藏在黑暗里看不清颜色。

一个多月之后，我的父母找到了我，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戏。我爸倒是没说什么，回到家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我依旧是那个人人夸着的好孩子，我不开心，于是我又想起了孙浩，可我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