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

下午下班,走过尘土飞扬的大街.走过鸣声不断的车海.走过面无表情的人群，疲惫的回到家，空无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仅仅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也变得如此空旷，心也突然空的要命！
         坐在窗前从四楼望下去，相邻的那栋楼拐角处的一楼住户有人过世了，鲜艳的大花篮配着刺眼的白条祭语，一旁的人群却是鲜活的，个个脸上竟挂着酒足饭饱的满足！
         有个身影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坐着抽烟，只看到背影，像极了我爹：安静而单薄... ...灰色的外套映在傍晚的阳光下，煞是温暖... ...思念如潮水涌来，我该给爹打个电话了.
         爹接我的电话从来不喊‘喂’，而是径直喊‘小娜’.轻柔的语气仿佛我就站在他的眼前.
         我说“爹，干嘛呢？”爹嘿嘿一笑说“我歇着呢”我沉默了一下，吸了口气，说“爹，我想你了！”爹说想我了抽空回来，咱们歇着。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喉咙哽哽的，又说“爹，他要买房子了，说把婚结了！”爹没说话，我喃喃的说“爹，我不想结婚.....”爹过了一会嘿嘿一笑，说“结吧，长大了还能不结婚啊？”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的掉下来，我是如此能感受到爹的失落，匆匆找个理由挂了电话，却仿佛爹在身边一样大声哭了起来... ...
         我爹时年六十有一，兄二人.姊二人.是个遗腹子，爹的生命中没有父亲，五十一年未曾知晓他父亲的样貌.未曾喊过“爹”这个字，更未曾似我这般幸福而温暖的感受过父爱的伟大！
         或许是他要把自己这一生从未感受过的，加倍赐予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胜过他两个亲生女儿的儿子身上，爹把他一生所能给予的叫“爱”的东西，毫无保留的给了我们！
         我迟钝，天生不是个聪颖的女子，连记事也比别的孩子晚，十岁之前的事情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印象，爹妈逗我，给我讲我儿时怎样淘气.怎样追着别的孩子打.怎样不爱踢毽子跳皮筋.专门上树爬墙时，我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却记得... ...爹的样子。
         爹常年在外打工，到现在我也总是会想起，他每每回家，带回廉价却对我们来说如同珍宝的各种颜色的糖豆，我却不敢拿，藏在奶奶身后，直到奶奶说“傻闺女，这是你爹，不认哩哟？”我才胆怯的伸过手接过来，碰到爹的手，又厚又大，满是茧，抬头看爹，他看着我，脸上挂满失落... ...
         大一点时.有一次.跟着妈在地里干活，妹妹病了，爹骑车带她去邻村看病，回来后我不依不饶，哭了许久非要爹也带我去一趟，爹抱起我轻轻把我放到那辆旧车的横梁上，登上就走，一路上，我抱着爹的胳膊.心里美的要命.仿佛爹要带我去天堂... ...
         那个时候.爹伟大.爹是天.爹是能在我任性.无理取闹的时候依旧疼我爱我顺从我的那个人。
         青春期，我的叛逆期仿佛比别的孩子来的更早，上树爬墙打架掘坟头，在别人的厌恶中自命清高着，爹有天说“娜，你小从姐姐回来了，拿回来那么多书，好像都是英语，我一个字都看不懂”我直视爹的眼睛，仿佛是许久以来第一次正视他：铜色的皮肤，整洁的头发，眼睛依然清澈，仿佛要告诉我他对我寄于了几多的期待与几多的盼望，上大学的小从姐姐在爹眼里定是个完美的孩子。
         我的叛逆期噶然而止。
         那年，爹三十八岁，英俊潇洒，仰视他，仿佛在仰视上帝... ...
         高中后便想平平静静的做爹妈的好女儿了，却发现这是件多么疼痛的事情.住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县城，心中却一次次思念独自在家的妈，和在外打工的爹。
         那个冬天，爹在离我们学校一墙之隔的北校建楼，一天午饭，特地和同学去北校吃，远远的看见爹，跑过去，爹把我的领子整好，冰凉的手触过我的脸，滑进我的心，一滴滴凉意化作怜惜“爹，你吃饱了吗？”“吃饱了，还能不吃饱吗？”爹满眼爱意，眼神却左顾右盼，我知道爹怕我同学看到他，我执拗的脾气一上来，拉过我同学，指着他说“这是我爹！”
         第二天上午下起了雪，逃课跑到楼下望北校，民工都在大铁架子上忙碌，我看不见我爹，我扶着雪地里的墙头哭了，心一紧一紧的像要窒息：下雪了，而我爹还在大铁架子上我看不到的地方干活。
         我爹，就是我爹，天涯有尽头，爹爱无边际。
         来年夏天，爹开了联合收割机去河南割麦子，几次回家我都没有看见爹，终于有一次坐在沙发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妈问我“怎么了娜？没钱了？”“我想我爹！”说着便大哭起来... ...
         几天后在二楼上课，心里不知怎的烦躁不安，突然有人敲了敲虚掩的教室门，“我找一下尹娜”... ...我爹！我飞奔过去搂住爹的脖子不撒手，“爹，我想你！”爹说“我知道，我这不来看你了吗？”
         那时候，爹是毒药，让我的思念日渐疯长......
         高考时，成绩不好，我哭了又哭，爹拉过我的手，说“学的坚强一点，承受能力大一点，嘛事还能过不去？”我抬起泪水横流的脸，冲爹点点头。
         那时候.爹是灯塔.在我迷茫.彷徨的时候.指引我走向人生应走的正确路途。
         现在.我而立已过，爹却老了，曾经光洁的脸上爬上了深深的皱纹，曾经可以和朱时茂媲美的头发日渐稀疏和零落，我同他站在一起，也已不在是仰视他，而是直视他变的浑浊的双眸！
         去年夏天，爹光着背在院里修车子，我在他身后坐着，谁也不说话，他的背晒的黝黑，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砸在水泥地上，耳旁的发已然斑白，头发凌乱不堪的在风中乱窜。我逃进屋哭了起来.要知道，曾几何时，我和妹妹拿回家的啫喱水爹是日日喷在他浓密而健壮的头发上，不多时，爹便有一头整洁而漂亮的分头了，可是现在：
         我爹，老了... ...
         今日，我一个人在离家几百里的城市，三天两头给妈打电话发短信，却总不敢给爹打个电话，爹的爱太深沉，教我有些无力承受... ...
         跨过青春分水岭的我，已是谈婚论嫁的孩子，我以为爹会豁达的放手让我走，却从不知道爹是这般不舍和失落，而我又何尝不愿一生一世在他和妈脚下做个撒娇的孩子... ...
         如果可以.
         我愿时光停止，我愿回到那个仰视爹的年龄------做爹的小棉袄！
         爹，下辈子，记得我的样子，找到我，还做我爹... ...
         我定也不喝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定把今生你的爱.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铭记于心，去来生找你，喊你“爹”
         爹，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