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江湖风云录

作者：风度mensuno


如果有人问你：中国文学史上的盛世，是哪个时代？请毫不犹豫地回答，就是现在！

在我们国家上下五千里的历史文化长河中，从来没有出现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拥有这么多的写作者和读书人——作者超过2000万，读者4.5亿！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已经位列于全球四大文化现象之一的中国网络文学。其他三大分别是美国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电视剧。

今天的中国，超过一半以上的网民是网文读者，每4个人中就有1个是网文深度“中毒者”。

什么？你说你不读网文？那么你走进影院，打开电视机，点开腾爱优（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目力所及的大热片子：《庆余年》、《少年的你》、《亲爱的，热爱的》、《陈情令》、《清平乐》、《锦衣之下》、《冰糖炖雪梨》……哪一部不是来自网络小说的改编？还别提那些更早的爆款：《甄嬛传》、《琅琊榜》、《鬼吹灯》、《知否》、《欢乐颂》……网文的世界，网文的基因，你无处可避。



电视剧《庆余年》海报



电视剧《清平乐》海报

不夸张地说，网文已经席卷大众娱乐，成为影视、动漫、游戏等大众文化产业的重要增值来源。“网文IP”这个词也随着这些火爆的剧目，在当下影视圈最炙手可热，备受追捧。

凭借各怀奇招的写手剑客，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文章，为数者众的芸芸看客，外挂各路影视推手的加持造势，网络文学自成一个风起云涌的霸气江湖。





1 风云骤起

然而，最近的网文江湖风云突变。一手打造中国网文大格局的网文第一平台阅文和旗下原创作者因为合同以及收费模式等问题，对峙已到“断更”之势。

这起抗议，被描述为“阅文旗下810万写手心态崩了”，本质上却是阅文换帅引发的连锁反应——

前段时间，阅文集团换帅， 一手铸造网文当下收费阅读制度的“网文教父”吴文辉团队卸任，接任者为程武领衔的腾讯团队成员。

随后，阅文旗下作家开始猛烈抨击阅文：

创造出订阅制度的阅文改弦更张，开始推行免费模式，侵害了网文作者当下作品的订阅收益；网文能蓬勃发展，诞生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品，靠的就是订阅，阅文拥有平台网文的所有权，甚至作者死后50年都拥有，侵犯了创作者最基本的人身权和财产权。鬼吹灯系列作者天下霸唱就因为不可拥有鬼吹灯版权和阅文闹上了法庭。

连带头大哥阅文都这样“放肆收割”网文作者，网文圈还有说理的地方吗？广大网络文学创作者凭借写作能力博出一片天的梦还可以做吗？各路大神和高手、新秀各显神通的网文江湖毁于一旦，从此日渐凋零吗？

2 大神林立

当然不会。

打开网文平台，如同进入想象力创造力翻涌的汪洋大海：

论类型：玄幻、仙侠、悬疑、科幻……光阅文旗下的起点中文网可数的就有七十多种大的类型；

分流派：升级流、无限流、穿越流、洪荒流、重生流、末日流、凡人流、种田流、退婚流、文青流、美食流、搞笑流、竞技流、宠物流……数不胜数；

看故事：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天蚕土豆的《斗破苍穹》、我吃西红柿的《盘龙》……用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把读者牢牢锁定，欲罢不能。



电视剧《斗破苍穹》海报

仅在阅文，就有1220万部文学作品，订阅年收益超过20亿。

这些，都是以“白金大神”为首的近2000万网文作者，用二十多年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的。

白金大神是所有网文作者奋斗目标的金字塔尖。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仍然是。因为这不但意味着网文写作水平登峰造极，在读者圈拥有应者如云的号召力，一本书就可能拥有数千万订阅收益；其作品也会屡屡破圈，被影视、游戏、动漫、有声等改编、延伸，商业价值按亿计在网文大神圈早不鲜见。

去年底大热的电视剧《庆余年》的原著作者猫腻就是阅文白金大神。



电视剧《庆余年》剧照

猫腻在网文圈被划在“文青作家”部落，其作品《间客》、《将夜》等被认为是“文青文”的代表。文青文更吸引文化层次和审美情趣较高的读者群体。





电视剧《将夜》剧照

“爽”是小白读者的追求。严格来讲，《庆余年》是一部“小白文”。写好小白文，也绝非易事。小白虽说是网文初级读者，但数量在网文读者中占绝对多数，且各有品味和喜好——能获得小白的青睐，意味着在整个网文圈就能横扫千军。

网文江湖公认的当年名气最大、读者最多、吸金能力最强“中原五白”——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梦入神机、辰东，就是主要以小白文写得好行走网文江湖至今。每个都是在网文圈提起，会让人为之一震的名字。

2020年，阅文旗下大神和白金大神的数量是428人。

3 江湖角力

大神林立，佳作成堆，却不意味着平台可以坐收渔利。即使是阅文这样的龙头老大。

在网文层面，腾讯系之外的巨头们打造的一些免费平台挟资本闯入，分流了一些原本属于阅文的读者。这也是为什么阅文开始推行免费阅读的重要原因：与其他平台打擂，正版免费，保住流量。但即便如此，网文读者的数量不可能无限增长，总会到达天花板。

而在内容竞争层面，网文又频频遭受短视频、直播等内容赛道的侵蚀。用户的时间是一定的，被别的内容吸引，必定意味着对网文的放弃。

为了在残酷的内容竞争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留住用户，2017年上市之后财报表现一直不算好的阅文，必须要求变，寻找出路，让自己成为一个进击的巨人。

2011年，《甄嬛传》热播，带动网文IP影视化热潮。哪怕在去年这样的影视寒冬，依然出现了《庆余年》这样爆款。



《甄嬛传》剧照

网文IP影视化巨大的想象力空间，让腾讯找到了内容战争中的战略支点——把阅文的网文盘活，把它们当作IP之源，全面支持网文IP向后流转、开发、变现——影视化、游戏、动漫、有声……系列改编、联动运营，网文从以往平台中心变成了源头上游。怎么进一步盘活它们，是平台未来重中之重。

一年只有一部《庆余年》，远远不够。



电视剧《庆余年》剧照

网文作者怎么看这一变化？6月上旬，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作者和平台的“江湖角力”，以阅文推出新合同，数位网文大神纷纷回巢、新文创战略着重强调宣告：新旧秩序更替难以逆转，深化网文IP化势不可挡。

重整旗鼓之后的阅文拿出的新合同看起来的确安抚到了人心。就连之前和阅文就“鬼吹灯”系列的版权打官司的知名网文大神天下霸唱，也在微博转发阅文的相关新闻时表示：一切向好，期待合作。

4 谁是真正话事人？

即使遭遇一场不算小的信任危机，阅文所展现出来的完整生态发展潜力，对网文作者们来说，意味着无限可能，依然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网文作者写作的时候，恐怕需要想到的更多。整个网文生态已经不再是一个单一的生意，未来不仅仅是为网文读者写作，也是在创造IP。

至于4.5亿网文读者，学院派研究者邵燕君说，网文现在依然是读者中心制。读者是才是网文江湖真正的话事人。没有读者愿意买单，网文生态将会是空中楼阁，整个垮掉。





在网文江湖中，读者是这个圈子之所以形成、运转的最核心的要素。用学者的话说，网文生态是读者中心制；用读者自己的话说，我们喜欢，看的时候爽，愿意付费，这个事就成了。

“居然有人为了看一部网文，花了200多块！这该多脑残啊！”大概9年前，当时的上司对网文发烧友大可议论起这件事，觉得简直不可理喻。这位上司酷爱购买他认可的优质纸质书，200多块能买好几本经典。

至今，大可都记得他脸上的鄙夷之色，于是他就懒得告诉这位前上司，自己在起点刚追完猫腻的《间客》，近400章，330万字，花了150多元。而这，也只是他看的其中一部而已，他同期还在追好几部呢。“我乐意，我喜欢，他没看，是他的损失。”



1 网文读者生态图

Low？无脑？怪胎？

按照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以阅文集团为数据蓝本的《2019年网络文学发展报告》统计，目前国内网文用户达到4.55亿。大可就是其中的沧海一粟。该报告还指出，其中95后占比达到54.5%。

“我们那时客观条件还有限制，而现在的90后、00后从小就接触网络，100%的网络原住民。”85后的大可觉得这个数据比较可信，“小孩子一旦看了网文，很难不入坑。”他自己是在高二那年由同桌推荐入坑，现在已经是有着14年读龄的资深网文读者，大多数时候浸淫在男频文海里。

这14年里，大可约略统计了一下自己看过的网络小说：

类型五花八门，几乎热门的类型都追过，仙侠、玄幻、盗墓、悬疑、科幻……

数量不计其数，“少说也有上万部”；

看 文 工 具 升 级 换 代 ， 用 过 台 式 机 、mp3、笔记本、按键手机、智能手机……

爱上的大神数十个：辰东、猫腻、唐家三少、流浪的蛤蟆、爱潜水的乌贼、愤怒的香蕉……

追文氪金，没怎么统计过，一个月200块是基准，一年花掉一部国产中端手机的钱也很正常。

追文时间，现在基本是上下班路上，临睡前。有时候追得太上瘾，坐地铁坐过站是常有的事情。

女频文大佬级读者丸子，与大可同龄，但她看网文的历史却比大可更长，13岁入坑，如今拥有18年网文阅读史。

大可和丸子都知道，不好网文这一口的人，对他们看网文这事的看法评价不高，总结起来一句话：好low，好无聊。

也有人会说看网文会摧毁读者的阅读审美以及语言表达能力。丸子不认可这些观点，她从初中就开始读网文，不但没有摧毁什么，相反她看书和提取内容的速度，自认为要比其他人快得多。

疯狂追文的爆料

大可曾经也有过用一部网文让全办公室的同事都对他大赞大捧的经历：那段时间，整个办公室包括会计大姐都被他影响埋头追文了。甚至有同事因为追文忘记某项重要工作，被领导逼着加班通宵赶工。

这些年，大可在网上结识了不少书友，他也知道一些大家追文的“料”。

有人自己最疯狂的时候，为追一部一千多章的文，曾在网吧呆了三天四夜，回家睡了两天一夜才缓过劲。其实，大可自己最痴迷的时候，走路撞到墙和电线杆的次数也不少，有次还撞破头皮撞成轻微脑震荡，就这，去医院吊水的时候，也依然追着看呢。

有看了二十多年网文的人说自己应该看了数万部了，但要让他说印象最深刻的角色，还是古早时期看过的少年侠客——因为那是最少年心性时候的青春记忆。

网文读者中，可以同时追10部文的大有人在，连续追好几年的也比比皆是。比如被认为网络玄幻小说的开山巨作《风姿物语》，作者罗森写了9年，从1997年写到2006年才完结，很多死忠读者就硬是一直跟随着看了9年。和多数书友一样，大可也非常喜欢起点的“段评”和“本章说”，边看文边和大家一起就书的内容发表看法，开心极了。



丸子比较少和现实中的人交流阅读网文这件事。事实上，网文读者里最大的基数，的确是无脑小白文的读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就无脑。

网文消费者，有白领、机关公务员、大中（甚至小）学生，有送外卖的、摆小摊的、当保安的、干工地的——构成大众的是什么人，网文读者就是什么结构，并不是一群怪胎。如果硬要说这群人有什么特别，大可比较赞同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个叫“十四弟”的同样资深的网文读者的说法：看网文的人首先都是想象力比较丰富的人，通过网文能脑补画面和人物形象出来，而且是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脑补。这些画面通常是现实里不容易直接看到的，所以才会通过看网文进行想象。

2 网文读者进化史

全新世界

大可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网文时的震撼。那是辰东的玄幻大作《神墓》。他说当他打开这部文的时候，就觉得：哇，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壮阔沧桑的世界来了。那是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大可觉得自己从此脑洞大开。



至今，他仍然最爱玄幻题材的网文，他也觉得这是国内网文高手云集的领域，尤其是以猫腻为代表的东方玄幻派，简直是对准他的爽点而来，构建了一个个奇妙的真正具有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幻想空间，他一路追下来，始终没看厌。

丸子追文的缘起是初代网红作家慕容雪村的成名作《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慕容雪村在当时人气最旺的天涯论坛“舞文弄墨”版块连载这部文笔犀利情节跌宕且性描写颇多的都市情感小说，一下子就击中了少女丸子。



“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性描写！”丸子现在提起当初偷偷看帖时候忐忑不安又好奇心爆棚、简直欲罢不能的少女心思，咯咯直乐。看得血流加速、面红耳赤，拿鼠标的手都是颤抖的，还时常提防被家里大人发现。不过，看了文，她才知道：哦，原来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大人们原来压根就不像他们外表那么正经，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各种撕扯，暗潮汹涌着呢。丸子看着，感觉和以往所有的课外读物都不一样，完全不能抵抗其魔力，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越看还越觉得自己迅速成长，堪称一夜长大。

网文几乎就是许多人的青春期性启蒙读物。在对世界对人性好奇心最爆棚、对各类情感最渴求最幻想最敏感的这个阶段，网文几乎是他们获取这方面知识和体验最重要的来源。

同好中人

早期在天涯论坛上追文，丸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常会追着在作者下面给人家提意见，比如这句有语病，那个描写不合逻辑……还特别喜欢找错别字。

按现在的标准，她很可能会被称为“杠精”。不过当时的“舞文弄墨”，算是有着文学梦想的年轻人聚集地。作者和读者，还都是颇有文学追求的人。那时互联网刚兴起，天涯社区界面功能还比较原始，“只看楼主”这些功能是后来才有的，要追看一个帖子，就必须要把所有的跟帖一路看下来，读者的评论和作者的反馈，也是整个阅读体验的一部分。因此作者与读文网友的即时互动很频繁，也算比较友好，“你言之成理，作者并不会觉得被冒犯，都会积极改错。”

看到自己的意见被作者采纳，或者被其他网友赞同，丸子会很高兴，这也成为丸子早期持续追文的动力之一。更何况，那些感觉普遍年纪比她大的读者，经常会发表一些让她眼界大开的高见，文学层面、生活层面、人生感悟方面……这里像是她的另一所学校。

现在，她在晋江和起点追文，虽然不怎么爱提意见了，但还是非常喜欢看“本章说”。她觉得，“本章说”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当你看到一个地方觉得有趣，点开“本章说”，发现有很多跟你一样的人，就觉得熨贴，就有会心一笑的感觉。



她在起点看三天两觉的《惊悚乐园》时，因为作者用了大量影视动漫梗，当她碰到不熟悉的梗，就会点开“本章说”，就能找到出处和解释，感觉特别好。

“爽”是原动力

从都市言情入坑，经过多年生冷不忌、几乎所有类型都不放过地看文，丸子类资深读者对网文的要求越来越高。最喜欢的类型还是带有惊悚悬疑性质的幻想类题材，这个题材的文，算是长在她的爽点上了。不仅是女频，就连男频的幻想文，她都会去看。追求爽，是网文读者的最基本诉求。现实生活中，“社畜”们被生活压得低下头，弯下腰，闭上嘴。文中的主角在小说中，恣肆汪洋，天马行空，不屈服，不忍耐，仇者恨亲者快……对照的都是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得不“忍”。现实无法改变，起码还可以到网文中去“爽”一把。

“每天下班后有5公里的慢跑在等着我，还有微信里的英语打卡要完成，明天的PPT材料要准备，晚上11点半躺在床上，我就想看小说放松一下，low就low吧。”一个网文读者在网上描述自己看网文的心态。

他觉得网文本就是快餐文学，大家就是图个休闲、开心，不想动脑子就爽一爽才看的。什么欢乐向、逗比沙雕文、脑洞大开文……的确很放松脑袋。

至于经典和传统文学啥的，拜托，我读了那么多年的语文书，放过我吧，我真不想提高文学修养了，也不想归纳中心思想、概括段落大意，更不想瞎猜作者写作时候的心理活动、批判了什么社会现象，我就想当一条咸鱼。

每个人的爽点不同，追求爽是每个人的权利，爽也理应由读者自己定义，你觉得不爽不好，不能强迫别人也这样看。

从小白到精选

看文中，读者看到了不同的人生故事，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感范式，也看到不同领域的人当下的职场状态。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快速寻找并鉴定符合自己口味的好文，也会仔细揣摩一些作者的爱情观、价值观，有的人甚至打算用心描摹一下自己的网文阅读谱系，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自己，看看那些优秀的大神写出好文的背后是什么力量。

丸子也觉得，每一个网文读者都有成长期，从入门小白到高级小白，然后精选作品，最后很有可能就打开传统经典作品。在这个过程中，不少平时没有阅读习惯的人，建立起阅读习惯，甚至有一些还开始创作，成为网文作者。网文读者会随着阅读量的增加，逐步提高文学鉴赏力。比如，她觉得近几年看过的最好网文应该是金宇澄的《繁花》——这本获得2015年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最初就是在上海的本地论坛连载。



看了这么多年网文，丸子总结了一个规律：有天分的网文作者，往往会在第三部作品（大概写到两百万字左右）有一个质的飞跃，相比第一部、第二部作品，会特别好。她经常拿这个规律去考古一些她阅读过程中可能错过的一些大神的早期作品，屡试不爽。

她再次看金庸作品的时候顿悟：金庸不也是这样么？“说实话，他的第一、二部作品《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很一般，即使后来他多次反复修改，还是没法解决根本问题，但是到了第三部《射雕英雄传》，整个格局和写法就完全登上山顶，凭此封神。”





天之骄子的选择

丸子发现一个关于网文的发展规律，就开心得不得了。她不知道，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有一群天子骄子，就以研究网文为业——现在是学业，未来是事业。事实上，他们的确也为自己的选择感觉快乐，感觉爽。

按照世俗标准，说这群人是当下最具有文学底蕴、拥有最丰厚学术资源的最高级别的高校学子，丝毫不为过。

但他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宝贵的学术研究生涯奉献给了网文。

这个人数在20-40间浮动的研究团体，正式名字叫“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对网文的研究兴趣开始于2011年的集结。那一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首开先河在高校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





北大学网络文学论坛官方微博日常发布内容

目前他们的研究成果有：6部博士论文，十来部硕士论文，几十篇本科论文；自2014年10月开始运营的学术微信公众号“媒后台”上已经推出475篇原创研究文章（截至6月19日）；2015年3月 “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正式成立，并开始每年推出出自高校的“学院榜”——《中国网络文学年榜》（男频卷、女频卷）；2018年推出国内第一本网络文化词典《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



微信公众号“媒后台”推送内容节选

这群人，永远在吃螃蟹，总是在开创历史。他们的老师说，他们原本就是一群偷偷看网文玩游戏长大、同时又考上了北大的聪慧者。当发现能拿从小就喜爱的网文阅读这事儿选课、拿学位、当饭碗，就一头栽进来了，不停出学术研究成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私下里，这群人，既是当代文学与流行文化的研究者，也是各种圈子的“常驻人口”——一群曾经中二、绝对真诚的热血少年。对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包括阅读网文还是经典，什么时候阅读，都非常笃定，把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高寒凝在科幻圈、古风圈、游戏圈、动漫圈都贡献了可观的产出，并因成为陈伟霆粉丝而涉足粉丝文化研究，常在社交平台上撰写“粉圈”小论文，是当之无愧的“聚聚（巨巨）”；郑熙青是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的官方译者，同时也是AO3（著名欧美同人网站）的爱好者，持续不断地将很多圈子的英文同人（同人即建立在已经成型的文本基础上，借用原文本已有的人物形象、人物关系、基本故事情节和世界观设定所做的二次创作）译为中文，供中国粉丝阅读；肖映萱是中文广播剧圈的忠实爱好者，是韩国偶像组合东方神起的粉丝，还在微博开了个推文号，长久以来推荐各类耽美小说；薛静一边混迹于娱乐重镇豆瓣八组，一边给各大媒体撰写文艺评论；李强和吉云飞是网文评论区的活跃分子，在写论文之外还贡献着优质长评，吉云飞还是最早把中国网络小说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情况介绍到国内的研究者；叶栩乔是《仙剑奇侠传》系列的粉丝，长期创作《仙剑》同人文。



电视剧《仙剑奇侠传》剧照

他们以学者粉丝的身份进行入场研究——首先以粉丝的身份最深入地理解各个网络亚文化圈的历史、文化、情感，表明立场与态度，讲述自己的故事；然后再以学术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些鲜活的经验与记忆，并将之勾连于更广阔的社会、历史、文化情景。

当看到网络文学、网络文化那一个个细分类型，一个个小圈子在他们的研究中显现并鲜活起来，他们特别有成就感；尤其为自己喜爱的东西树碑立传，无比自豪。

在网络的二次元世界里，人们按照兴趣集结，身处不同的圈子就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各个圈子中层出不穷的圈内“黑话”，更是使得意外闯入的“外来者”连圈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都看不懂。作为青年学者粉丝，他们想用自己的研究，让人与人之间多些理解，少点隔膜，多点宽容。

3 铁粉有话说

那个纯粹的前江湖

在网文资深铁粉看来，现在的网文整体创作水平高，非常细分，类型很多元，已经很成熟， “简直可以满足一切奇奇怪怪的癖好”。但同时，他们也深深地觉得，在网文数量井喷的今天，良品率并不高。如今的网络小说，掺杂了更多小说之外的东西——名利纠葛，套路依赖。

丸子很怀念2011年之前几年的时光。彼时她正上大学，这也是网文的野蛮且蓬勃恣肆生长的阶段。那个时候的网文圈，作者们大多是比较纯粹的文青，抒发自己的渴望胜于挣钱。玄幻、穿越、宫斗、言情、耽美，各种题材、各种文风、各种脑洞大爆炸，虽然也有前后混乱、太监烂尾、爽点模糊，甚至读者阅读体验不好等诸多毛病，但作者真诚和用心，读者看得出，并且都会捧场。



电视剧《甄嬛传》剧照

2011年后，因为电视剧《甄嬛传》类正剧、精品化改编大爆，网文也随之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大众才知道，原来网络小说已经到达了这样一个高度，原来写网文小说，可以如此名利双收。而网文的整体创作似乎也在追名逐利的路上狂奔。

耽美写手水平高

谁能拿住小白用户，谁就是网文王者。大可记得，此前拥有“中原五白”称号的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梦入神机、辰东，几乎全都是靠面向在网文圈中占绝对主流的小白读者而屡获佳绩，成为当时名气最大、读者最多、吸金能力最强的五位“白金作者”。

无脑爽文要写得好，也并不容易。白金大神们，虽然都以小白为主要服务对象，但他们的写作技巧非常突出，都形成了各自的写作风格和稳固的粉丝群体，他们的作品点击量、粉丝规模、IP影响力、商业价值，显然都是处于行业天花板的位置。

在丸子看来，耽美圈的写手，整体水平其实特别高：他们为了写一篇小说读弗洛伊德读犯罪心理学引经据典，写文立意到了种族、民族、性别平等、人生抉择、善恶是非、遵从本心……但这些超级厉害的写手，现在暂时没法走到大众面前。但没准儿就有那么一天呢？

IP潮归来？

过去的2019年，《庆余年》《陈情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长安十二时辰》《鹤唳华亭》等现象级IP的出现，收视火爆；《都挺好》《亲爱的，热爱的》《少年的你》等现实题材改编剧，更是激发了人们对相关社会话题的热烈讨论。在影视行业整顿冷静期，网文IP似乎成为大众娱乐的主要内容源泉，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



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照



电影《少年的你》剧照

对于IP回潮，网文资深读者都表现得很冷静。对于他们而言，网文是他们评判作品的根本；网文好坏与否，评判权在以读者为核心的网文自己的评价机制里，而不在任何其他领域，也与所谓IP开发无关。





她原属文学江湖的名门正派——传统文学评论界的大佬级人物，有一天，却放弃精英立场，从文学高地走下来，用自己的学术声誉、学术生涯做抵押，拼力为尚不入主流的网文在文学史上争得一席之地。

粉丝对网文的爱怎么体现

VIP会员买起来，小花花送起来，营养液灌溉起来，手榴弹、地雷、深水炸弹投起来，高分打起来，月票、霸王票刷起来，同人文长评写起来……做一个全套，足够有爱了吧？

NO，NO，NO，不管是80后、90后还是00后，你们所有自以为最深入最热切的爱，捧到王者粉丝——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面前，都会被辗压得稀碎。2011年，邵燕君首开先河，在北京大学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正式开启了学院派研究网文的历程。

网文在彼时的文化武林名门正派眼中，实属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不顾精英愕然，邵燕君用自己的方式，展示出一个理性又不拘的读者对网文的爱可以到什么程度。

仙人下凡，脸先着地？

毫无疑问，在当下的网文研究领域，邵燕君已经是领军人物，但凡涉及网文圈，几乎所有人都想听听她怎么看，怎么说。

和邵燕君的见面，是在她位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办公室。一幅写着“燕春园”三个大字的镜框是这间七八平方米拥挤的办公室里唯一的装饰。看来，她“燕春君”的微信名就来自于此。“燕春君”和“邵燕君”放在一起，是双重的古风侠气。

这位说话轻柔、面容和气的女学者，骨子里有着她名字一样的侠气。2011年，主流学术话语体系基本不拿正眼瞟网络文学一眼，甚至有学者还说网文就是“装神弄鬼”。2009年才接触网文的她却敢执起教鞭，在最高学府北京大学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胆子不可谓不小。这是一场学术冒险。

但她不得不发起这场冒险，别无选择。

2009年之前，邵燕君的主业是通过研究主流文学期刊进行当代文学的前沿研究。曾经由她领衔成立的《北大评刊论坛》在文坛几乎无人不知。在当代文学研究学术圈，邵燕君已经占据一定的地位，但她却悲哀地发现：以“作协—期刊”和“专业—业余”作家体制为中心的传统主流小说生产机制已经走向穷途，在疏离读者、闭门造车和自弃文化领导权的路上越走越远。对主流期刊文学研究越深，她越失望。

这些号称支撑中国主流文坛的作品，离现实生活太远，离她心目中的当代文学太远，已经沦为一个自说自话的小圈子。她 必 须 把眼光投向别处 ，寻找学术生涯新的生长点。

那个时候，尽管压根儿不受主流文学圈待见，但网络文学经过十余年的飞速发展，已经非常强大：读者接近2亿（又十年过去，现在网文读者的数量是4.5亿），作者号称百万（现在注册作者已有2000万），当时拥有着起点中文网的盛大文学在文学圈声势浩大，雄心勃勃地号称：要建造网络文学的“航空母舰”，打造“网络迪斯尼”。

想瞌睡的人遇上枕头，这样的网文圈，怎能不让人动心？

网文给了邵燕君很大的想象空间。她果决停办了从2004年就开始主持的、已在神坛位列仙班的北大评刊论坛，纵身跳入在名门正派眼里根本就不是文学的网文世界里。

邵燕君此举，质疑声一直都有。说得最狠的——网文不是建造意义，而是迎合人的低级欲望，根本就没有研究价值，甚至和毒品一样让年轻人上瘾，摧毁年轻人的审美与价值观。她的选择，是一种文学的退步。

邵燕君这一跳，仙人下凡，很可能脸先着地。

拿“正眼”看网文

对网文的爱托住了她。

进行网络文学研究，首先要有爱。这是邵燕君经常会说的一句话。她当年做这个选择，网文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对她而言，具有“救命稻草”的意味。她带着满满的爱而来，她始终认为自己入场研究网文的身份是有爱的粉丝，而不是学者。

读了起点大神猫腻的《间客》，她成为猫腻的粉丝，也就是这一部网文，让她决定正式入场进行网文研究，甚至认为网文界“哪怕只有这样一部作品也足够了”。

彼时，猫腻已凭借第二部作品《庆余年》在网文圈大爆，《间客》是猫腻的第三部作品，获得了网文圈含金量最高、商业机制最认可的月票总冠军，“至今爱猫腻的人，都是最喜欢《间客》。”接下来的第四部《将夜》直接让猫腻囊括网文史上唯一大满贯：年度作家、年度作品、月票总冠军。这个作家完全是从网文机制里走出来的。



相对于她那些从小就读网文的网络原住民学生而言，半路走进来的邵燕君，对网络小说的黑话系统她完全听不懂，网络小说的类型和各种小圈子文化，她也一抹黑。成为“猫腻粉丝”的身份，才让她拿到了一张进入网络文学讨论的入场券。

“学者粉丝”身份也让她颇受非议。因为邵燕君太喜欢猫腻了，她用大师来形容猫腻，将他直接和金庸相提并论，这个观点甫一推出，一片哗然。

知乎有一个“如何看待北大副教授评价猫腻超过金庸？”的提问，引来266个认真的回答，多数都是反对，获得768赞、排名第一的回答就认为她对猫腻的认知“在吃瓜群众的眼中呈现出严重的脱节和反直觉” 。

但在邵燕君那些从小就看网文的学生看来，她能够意识到网络小说在整个当代文学里面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并且愿意主动入场去接触和研究，非常了不起。

有人将邵燕君的网文课和北大学生写网文成绩惨淡（只194个收藏）放在一起嘲讽。但很多人也开始意识到：邵燕君是真的把网络文学视为正儿八经的文学类别、文学现象来研究。而他们，尽管天天写，天天读，“拿正眼看网文的人不多，也从不拿正眼看自己”。

邵燕君的入场，显得格外珍贵。

“网络文学引渡者”

邵燕君的学生亲切地称呼她为“破壁哨”。这个称呼来自她带领学生一块儿编纂的第一本网络文化词典《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在这个2011年就开始工作的团队里，邵燕君将自己称作“破壁哨”——愿做打破次元之壁的前沿哨岗。



的确有人认为，这一次，北大再次领先。数年之前，北大领风气之先进行金庸武侠研究，让金庸进入文学史，成为一代经典。他们相信，等到数年之后，北大提出网络文学生态的问题、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的时候，国内同行会再次傻眼。“迟早有一天网络文学会进入文学史的视域，而北大将是奠基人。”

邵燕君以粉丝身份进入网文研究，但原本就精英出身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精神来源、立足之本的精英立场。她要做的就是：在理解网络文学、反思精英标准的基础上，重建精英批评，并形成网络文学研究范式和批评话语。她要做“网络文学引渡者”，比如，编纂《破壁书》就是想让整个社会找到理解年轻人的指南。

一开始，对于网文领域、网络生存状态她不如学生懂得多；但他们懂，却因为长期被压抑，不敢说。邵燕君必须做那个带领大家打破心防的破壁人。她用1980年代北大中文系将金庸经典化的故事鼓励大家：当时的学长们一边读卡夫卡一边读金庸，老师们也是在他们的引领下才开始研究金庸小说的，之后才有金庸的经典化。

即使现在，符合邵燕君品味的网文并不多——像猫腻这样的文青作者，在网文作者圈本就凤毛麟角。

这样的工作真的有意义吗？

她当年课堂上的学生、现在达特茅斯大学任教的谢琼的一席话，让她坚定了做“网络文学引渡者”的使命。谢琼问：当我们责备“网络一代”过于功利，缺乏理想激情和崇高美感的时候，有没有反思过，是谁把这样一个精神荒芜的世界留给他们的？

爽文杀时间，不解情怀

除了学术价值，即使对于邵燕君自身，网文也是有意义的，她在被悄悄地改变。

作为北大正统精英教育出来的学者，邵燕君习惯寻找自己所做事情更高层面的价值与意义。她在给猫腻写一个授奖词时，说他是“以爽文解情怀”，她觉得那很高级。

这个看法没有得到猫腻本尊的认可。猫腻告诉她，他并不认为情怀是目的。爽文也不是手段，网文真正的价值就是爽，爽就是目的。

网络小说是商业小说，商业作家的本分，就是让读者能够有效率地、喜悦地、情绪起伏尽量最大地把业余时间“杀掉”，把他们的人生空白填上。让人在生命中的一段时间感觉很爽，很愉悦，本身就有意义，“这是一件贡献很大的事”。

这是一个超出邵燕君价值体系的认知。她发现，她虽自称为猫腻的粉丝，但和猫腻其实是站在两端的。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要求严格，哪怕闲暇时间也希望用来提升自己，追求最大的意义和价值。只是单纯满足自己，让自己愉悦——在她看来，是一件很浪费生命的事情。

但现在，她意识到：爽在生命中就是有价值的，人是可以拥有捍卫自己的快乐通道不被占据的权利的。

邵燕君开始不再绷得那么紧，她开始变得会玩了，她和学生们一起开读书会，一起看动漫逛展，一起参加古风音乐会……她也变得有趣了。

这对于邵燕君而言，也是一种破壁。







在网文江湖作者圈，是有着公认的江湖地位排序的，从低到高依次七级：萌新、小白、扑街、老白、小神、大神、白金大神。所有登顶封神的网文大神，无不深谙自己“文字生意人”的本质。

原来，网文圈备受关注的网文大神只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更多的是那些还坚持日更4000字却依然默默无闻的扑街、小白、老白……

原来，在阅文的810万网络作家里，年收入超过10万的也就1000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神也就428人。

——阅文与旗下网文作者的“霸王合同”争端，也把网文作者群体的如上处境带到大众面前。

而且，不论是大神还是普通作者，当时大家拿到的都是同款“霸王”合同，哪怕入行二十年的大神，也没有例外。

事实上，虽然合同争端让人数众多、一直努力尚未出头的作者备受伤害，但更多人认为，合同主要就是为了“绑定”大神及白金大神们，毕竟，这群人创造了资本最看重的网文IP价值封神榜。

1 商业写作人

大神们的生计

在这次阅文合同争端事件里，流浪的蛤蟆可能是除了唐家三少，被“扑街”们骂得第二狠的人。

把一个2000年就开始网文写作、2002年就签约阅文旗下第一站点起点中文网、在网文圈屹立20年不倒的初代“白金大神”唤做“工贼”，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从头到尾，流浪的蛤蟆都是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永远站在网络作者这一边、反对霸王合同、希望阅文方面修改合同的。

见证了二十多年网文发展全部历程、且已经写成了吉林省作协副主席的流浪的蛤蟆，并没有太把同行们的误解和谩骂放在心上，他告诉《风度men's uno》，自己对于跳出来反对霸王合同这件事，问心无愧，不仅在网上大声说了，还真刀真枪地去和管理层谈了，但当他去谈的时候，管理层的人告诉他，他是真正来谈的第一人。

事实的确如此，除了如唐家三少这样几乎等同于网文代名词的大神“不得不”表态之外，大神级别的作者，站出来说话的，屈指可数。

一位不愿意说出自己名字的大神私下表示，“表啥态呢？和大家一起闹吗？把网站搞糊了，不是自断生计么？”大神们的生计，可是每年至少百万计的财路。

日常更文的流浪的蛤蟆其实完全可以像其他大神一样选择闭嘴。但他不愿，他去谈，逼平台让步、修改合同，是要“给自己，给大家，甚至给刚入行的新人”争取属于网文作者应有的权利，而那些声嘶力竭号召作者“鱼死网破”的人，就那么希望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平台垮掉吗？“他们是真正的网文作者吗？”

从草台班子到造梦之地

流浪的蛤蟆在起点成立伊始就加盟，亲身经历了中国网文的整个发展历程。更是看着起点从五个玄幻同好网友——吴文辉为首的起点创始五人团——心血来潮建立的简陋站点，一开始像个草台班子，一步步成为很多人得以养家糊口、证道成神（证道是网文圈的常用语，指成功）的梦想成真之地。

2003年10月，流浪的蛤蟆的《天鹏纵横》在起点订阅量第一，甚至被认为是挽救了起点的VIP收费阅读制度，为起点积累了大量的会员，他对起点是有贡献的。

20年，流浪的蛤蟆写了16部小说，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自己敲上大神的位置。25岁写作之前，他就是一个在东北工厂里找不到人生方向的工艺设计师。

他是早期玄幻文学的爱好者，把黄易的书，以及当时风靡一时的《龙枪三步曲》、《龙枪编年史》反复看。因为太喜欢，也在玄幻小说爱好者论坛里给自己喜欢的书写续篇，写了几章被人骂了之后，一气之下，决心写自己的小说。

这么多年坚持下来，流浪的蛤蟆毫不讳言，“很快我就赚到钱了啊。”一开始就超过他当小职工的工资，而后来更是“越来越赚钱”。他走上全职网文写作道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36岁的太一生水2013年7月开始自己第一部作品《万古至尊》的写作，他凭着这部小说封神。2005年他大学毕业后的三年闲暇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看各种网文，自己也会时不时研究琢磨：为什么这些网文会让人如此上瘾，欲罢不能？

2010年的时候，太一生水看报道说，网文大神的写作收入一天一万元不在话下（事实证明，这个数字说得相当保守）。这个数字对他非常具有吸引力，自己未尝不可以尝试。

我的江湖我的生意

提到最近阅文合同争端，太一生水觉得，不管怎么样，绝不能摧毁网文这个生意。

作者们看重订阅和版权，而阅文方要保住网文这个生意大盘子不被诸如短视频，或者其他娱乐休闲项目侵蚀，会努力想办法，如引入免费模式来吸引用户，用IP开发来提升用户的粘性。

作为二十年一步步发展起来的龙头企业，如果被搞没了，很难有另外一家这样的平台出现；短视频、直播正热乎着呢，网文这行业可能就真的没希望了。

对于作者而言，因为各自所处阶段不一样，能力不同，理解不同，格局也不同，采取的行动不一样，自然结果会不一样。

“能挣多少钱，不是因为你是白金或者大神，而是因为你挣得够多，你才是大神，才是白金。”孰因孰果，太一生水很清楚：让网文写作者最终能坚持下来的，就是因为这个真的能赚钱，承认这个，一点都不丢人！

2 大神是如何炼成的

成“神”之前

问流浪的蛤蟆，一直写下去就可以成神吗？他回答，还必须有一个最基础的阅读储备。“写网文的没看过各种传统文学还能出头，我一个都没见过。”他说。

为此，他还在知乎上专门开列了一个阅读谱系：金古梁温黄的武侠全集得扫一遍；封神西游水浒三国红楼镜花缘三言二拍……这些古典文学得扫一遍；国外名著得扫个大概，《莎士比亚全集》应该扫，几乎囊括了所有经典的故事核；影视改编大热的原作品得瞄一瞄，魔戒哈利冰火纳尼亚黑暗物质漫威系列……外国的不说了，中国的现代当代作品中的鲁迅巴金老舍王小波这种超级热得看看；中国拿国际文学大奖的作者的作品：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安徒生文学奖曹文轩，他们的作品得看看……

把所有这些扫一遍，也至少需要四五年的时间。除非天纵英才，所有的大神，在动笔之前阅读量都已经极大，写文之后，阅读也是基本功课。

因为家里藏书非常丰富，太一生水在家人的熏陶下，从下酷爱阅读，写作之前，除了专门花时间阅读经典的网文，传统经典的文学阅读他一直也没丢下。像现在，他每天都会花专门时间去研习佛教经典。每当他不知道怎么行文，写得不舒服不顺手，语句、段落觉得不好的时候，他就会去读金庸的书，去读《红楼梦》等经典，从经典中汲取了养分之后，他对自己对写作才越来越有信心。

得“小白”者得天下

太一生水很明确，自己就是为读者中的绝大多数写作。

身为理工男的太一生水，动笔写文之前专门阅读网文三年，也搞清楚了：写网文要赚钱，就得主要为智商90左右的普通大众写作——这是智商高斯分布中占比90%以上多数人群，即“小白”读者，小白们的喜好、心理他都会着重关注。

小白虽说是网文初级读者，但数量在网文读者中占绝对多数，且各有品味和喜好的活生生的个体。能获得小白的青睐，意味着在整个网文圈就能横扫千军。

写了二十年，流浪的蛤蟆依然会追求写得非常青春、热血，传达年轻人的勃勃生命力。这也是小白读者们特别看重的。他很忌讳读者说他的小说里传出“中年人的酸臭味”，他会尽力去避免。

“升级”是太一生水总结的起点男频文获得小白读者的最基础甚至可以说是必备招数。

升级是网文中主角不断在力量等级体系中上升的常见套路。升级流小说由于是读者最多、影响力最广、作品数量最多的一派，也常常被读者直接称为“起点文”。又由于其读者

主要是小白，也常被视为小白文的代名词。升级流对力量等级有明确森严甚至直接数目化的设定，“越级挑战”“超越社会的束缚与身体的限制”“通过幻想便捷突破现实等级世界”……诸多特征，正是精确地击中了小白读者们的爽点。

那些“吸金之王”

网文江湖公认的当年名气最大、读者最多、吸金能力最强的“中原五白”——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梦入神机、辰东，就主要以小白文写得好行走江湖。

“中原五白”虽然为小白读者写作，但写作技巧十分圆熟，风格突出，有着各自的成名绝技，甚至也是开宗立派的带头大哥。如今已是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的唐家三少，战绩赫赫：中国第一个版税过亿的作家，多年以来始终蝉联网络作家收入排行榜冠军宝座，蝉联第7—11届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榜首，两次入选福布斯名人榜……这位职业生涯中从未断更的“网文之王”还曾经创下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连续86个月不断更。

唐家三少的经典代表作是《斗罗大陆》，被认为贡献了教科书一般的网络小说“学院流”模板。最擅长在自己的小说呈现千奇百怪的力量体系，厨艺、调酒、弹琴、魂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精彩。将网文的力量体系设定不断玩出新的高度，每一本书都能带给读者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他还特别擅长写打斗场面，写得非常极致非常具有画面感。



天蚕土豆被认为“玄幻爽文的开拓者”，他笔下的《斗破苍穹》是网络文学史上的一个巅峰里程碑。他最擅长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言瞬间点燃读者情绪，毫不拖沓的快节奏，连绵不断的奇遇，让读者有极大的代入感，极度爽快。



我吃西红柿被认为是“正能量爽文之王”，也是节奏把控圣手，几章一个爽点，十几章一个小高潮，每一篇章一个大高潮，让人感觉舒服，随便从哪个章节进入都很容易投入。他的经典代表作是《星辰变》《盘龙》等。



梦入神机的文学修养和积累被认为在网文作家中是少见的，是洪荒流鼻祖、国术流鼻祖，仙侠小说的早期领路人。早期几乎每本小说都在开创不同的流派：《佛本是道》开创了洪荒流，《龙蛇演义》开创了国术流，《黑山老妖》开创了诸子百家流，《阳神》开创了“吃人流”。



不过，在盛大文学主政起点文学的2010年，因版权问题备受打压的梦入神机愤而出走到纵横中文网。流浪的蛤蟆点评梦入神机的这段遭遇，“当时的起点不配让神机留下”。2014年盛大文学被腾讯收购，之前出走的起点创始人吴文辉团队重又主政，但梦入神机再也没有回来。

辰东的代表作是《神墓》，他在首届“网文之王” 评选中位列五大至尊之一和十二主神之一，有着超人一等的大局观设定，浩大的格局，繁复庞杂以及独树一帜的设定，富有新奇的修炼体系……经常让人叹为观止。他也格外擅长创造鲜明的人物形象，塑造的人物让人惊叹且印象难以磨灭，有读者就说过：“论豪情壮志，荒天帝一剑断万古，无人能及；论奉献精神，太阳圣皇一张人皮归来参战，感天动地；论情真意切，狠人大帝誓不成仙只为红尘，情深似海。”



为你的快感而作

和“中原五白”写小白文不同，猫腻被划归“以爽文写情怀”的“文青作家”。

“文青作家”被认为是一群具有某种情怀、表现出某种创新型诉求、文学性和思想性俱佳的网络作家。文青作家的粉丝人数不及小白，但文化层次和审美趣味普遍高于小白。除了白金大神猫腻（代表作《间刻》《将夜》《庆余年》），最近宣布回归起点的徐公子胜治（代表作《太上章》）、酒徒（代表作《隋乱》，新马甲为“青州六从事”），以及2018年3月回归的烟雨江南（代表作《尘缘》），也都是文青作家。



但即使是被学者粉丝邵燕君评价为“可比肩金庸的大师级网文作家”，猫腻依然认为自己写的就是爽 文 。文 以载道？“爽”才是目的，“道”或者说情怀，只是夹带的私货。

在网文这样的商业小说创作中，“爽文”还是基础，商业小说归根到底是要给读者提供基本的阅读快感，这是前提。情怀、理想、梦想、青春、热血，任何美好的词语终究也是和读者的阅读感受紧密结合的。“‘情怀’是作者私有，一定不能拿来卖钱。”猫腻说得直白。

至于对着读者的爽点，避开读者的毒点写文，这是一个想成神作者的必备修养。





如果说2011年的电视剧《甄嬛传》是大众头一次看到网文改编影视剧的核爆力，2013年由赵薇执导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刷新国产青春片票房纪录，则直接催生了“网文IP”这个热词。

《甄嬛传》、《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这两部催热“网文IP”的影视剧，其原作者流潋紫和辛夷坞，都是在主打女频的晋江文学城连载作品一炮而红。事实上，女频晋江的其他初代大神们，如顾漫（代表作《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明晓溪（代表作《泡沫之夏》）、 米兰lady（代表作《孤城闭》）、匪我思存（代表作《千山暮雪》）、施定柔（代表作《沥川往事》）、阿耐（代表作《欢乐颂》《都挺好》《大江东去》）等，早已都是当仁不让的IP大神。



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剧照

女频作家多为女性，但很少有全职作者，大多有学业或工作，有家庭有孩子，兼职写网文。

和起点男频大神们雄心勃勃地升级打怪登顶人生巅峰不同，晋江的女作家们，更贴近现实，更真切地关注人与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