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张胆地卖盗版，出版业还要忍多久？

盗版又一次把出版业逼到了墙角，这一次主角是拼多多。2020年末，作家郑渊洁在微博发文称其作品《郑渊洁家庭教育课》在拼多多店铺“小小辅导图书城”遭受盗版，引发业内外广泛关注，也由此引爆了出版业对平台方拼多多的大规模“讨伐”。多家出版机构和多位作家紧随其后：中南博集天卷策划出版的《云边有个小卖部》《蔡康永的情商课》《郭论》等26部畅销作品在拼多多平台上皆有盗版在售；故宫出版社的读者与编辑在拼多多平台分别购入的《故宫日历》经查验均为盗版；知名漫画作家赛雷甚至发文称：“如果你在拼多多买到了盗版书，恭喜！你用的是正版拼多多”……


赛雷：“如果你在拼多多买到了盗版书，恭喜！你用的是正版拼多多”



绘本也在被盗版

困在投诉流程里
出版业苦拼多多久矣。早在2018年郑渊洁就曾公开举报拼多多销售盗版“皮皮鲁”系列图书，要求平台停止销售盗版并关闭相关店铺。彼时，拼多多在接到举报后对该商家进行封店处理，冻结资金，并将其列入店铺黑名单。
但眼下，这样的处理方式和打击力度对于深受盗版危害的出版机构而言正在变成奢望。在短暂的甜蜜期后，如今出版业与拼多多的关系正变得冰冷。多位受访者表示，如今，面对盗版图书和售卖盗版的店铺，拼多多只会在核实投诉后对盗版链接进行下架，不会对商家进行任何处罚，更不会关闭店铺。高等教育出版社法务迟悦向记者透露，“拼多多方曾表示，对于卖家他们是本着互信的原则，只针对商品，不针对卖家。”而下架链接对于商家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和损害，也谈不上是处罚，这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拼多多平台上的售卖盗版的风气。






读者与拼多多盗版商家的对话（图片均已获得授权）“只针对商品，不针对卖家”让出版机构只能寄希望于平台下架盗版链接，然而这一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在拼多多平台上，投诉流程极为繁琐，维权方要在锁定盗版链接后，将链接涉及到的图书封面、封底、版权页全部以规定格式与大小的图片进行上传，如果投诉的链接与所提交审核的品种对不上则一律驳回。如果投诉的是几本书的合集链接，只提交一本书的上述信息，平台也不会进行下架。不仅如此，在投诉期间，盗版商家的图书仍可以在平台进行销售。而据多家出版机构反映，由于拼多多只有移动端，没有PC端，因此在网页进行投诉还会遭遇身份验证的困扰，“隔个三五分钟就会要验证我们的身份，需要不停重新发送验证码”。利益受到严重侵犯，即便上诉和维权再繁琐，出版机构也会克服各种困难努力让损失降到最低，但现实情况让不少出版机构备受打击。迟悦表示：“就算投诉流程再繁琐，按照这个流程走下来能解决问题就可以。最大的问题在于投诉是一个死循环，今天商家把链接删除，明天甚至当天就会再重新上传一个新的链接，商家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他可以无限制地上传同一本书。”而与出版方维权的困难相对的是，在拼多多的“互信”原则下，卖家如果对投诉进行申诉，平台多数情况下会很快通过，直接关闭投诉窗口。更有甚者，出版机构的投诉尚未等到盗版卖家进行申诉就已被平台以“莫须有”的理由驳回。以中南博集天卷在拼多多打击盗版《云边有个小卖部》一书为例，起初，博集天卷购买了盗版链接所售图书并对其进行鉴定，发现确为盗版，向平台发起维权投诉，却直接遭到驳回处理。拼多多平台给出的反馈为：“鉴于历史投诉记录中贵方存在不诚信投诉行为，我方无法确认贵方举证材料的真实性。若需继续投诉，请对对方举证的正品与被投诉商品的对比过程进行公证”，除此之外还需提供一系列材料。博集天卷法务贾楠无奈表示，“关于不诚信投诉行为，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作为电商平台，拼多多在销售店铺未提出申诉和证明其销售的是正版图书或提供正规进货凭证的情况下，就驳回权利人的投诉，明显是对销售盗版图书店铺的偏袒和对销售盗版图书行为的纵容。此外，根据法律法规，权利人只需提供初步证据证明平台店铺销售的图书是盗版即可，而平台却要求提供公证文件，这无疑是为权利人维权设置障碍，提高维权成本。”程序尽管略有差池，但殊途同归，多家出版机构的投诉都陷入了上述的死循环中。

难以计数的损失
极低的违法成本助推了低价盗版书的泛滥。《云边有个小卖部》在博集天卷图书旗舰店官方正版售价为28.7元，拼多多盗版的价格则可低至8元左右。高教社考试类教辅《2021考研政治冲刺背诵手册》售价39.8元，在拼多多盗版仅卖7.9元。在实际的销售中，《云边有个小卖部》常常一个盗版链接就显示拼团10万+件。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8月开售的《2021新高考数学真题全刷：基础2000题》上市三个月后，在拼多多上盗版书已狂销30万册以上。


左为正版价格 中为盗版低价 右为盗版销量10万+博集天卷和清华社的盗版统计数量仅是以盗版链接所显示的销量累计所得，实际的经济受损情况，恐怕只多不少。2020年，高教社在拼多多平台共计删除销售盗版图书的链接8892条。盗版的店铺比比即是、盗版的链接铲而不绝，而对于大多数出版机构而言，打击盗版和损失清算如果没有专人负责是很难进行的，因此多家出版机构表示实际损失难以估量，危害巨大。而更令出版机构痛苦的是，盗版现象似乎赶上了短视频与直播的“风口”。清华大学出版社首席策划汪操表示：“拼多多一般会在7-14个工作日对盗版链接进行删除，但对销量高的盗版链接，拼多多的处理周期会更长，甚至明知是盗版链接也不及时处理。在直播带货风靡的当下，从抖音等短视频平台跳链到拼多多的盗版链接的爆发性极强，曾一天就导流形成了数万册的盗版销售，即便当时我们第一时间发现并已投诉，但拼多多依然据守7-14天的处理周期，甚为叹息。”拼多多的盗版图书不仅给出版机构和作者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对于行业而言，也产生了更为深远的影响。一位头部图书电商负责人在接受《出版人》采访时表示，如今，正版书与盗版书竞价的现象正越发普遍，在特定的图书品类上，只有不断降价折扣才能与盗版书“同台竞技”。一位图书公司负责人则更为愤慨地表示，拼多多上的盗版，正一步步杀死出版业！

短暂的蜜月期
拼多多也曾与书业有过蜜月期。2018年拼多多被控盗版后，曾协助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警方破获一起销售盗版畅销书案件，同时开启“双打行动”，在一周内强制关店1128家，下架商品近430万件。当年11月，拼多多联手京版十五社反盗版联盟、少儿出版反盗版联盟签订图书版权保护计划。彼时，拼多多表示将为两大反盗版联盟的72家成员单位建立版权保护绿色通道，携手打击盗版销售行为。
2018年拼多多对盗版杀伐果断的态度使其在国庆前夕迎来了旗舰店开店的高峰期。在采访中，不少出版机构的拼多多业务负责人表示，起初在拼多多开店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完善销售渠道的立体化构建；二是寻求新的用户增量。由于拼多多平台会给予品牌商家流量扶持，“更多的曝光让消费者可以看到我们的正版书，能少买一本盗版是一本，很多读者不是想买盗版，只是不知道怎么辨别而已。”某出版机构的渠道负责人说。然而这一蜜月期很短暂，到2019年下半年，出版机构们明显感觉到了拼多多方面态度的转变。此后，拼多多便对反盗版联盟的诉求置若罔闻，在当初的联盟协议中，曾明确规定对待反盗版联盟的投诉拼多多会有绿色通道和专门的对接人员，然而据某反盗版联盟成员的出版社法务表示，这个对接人一直都没有确定过，目前的状态是并无专人负责。“拼多多上海维权部门对外封闭，想要与他们沟通只能通过北京的公关人员，而公关人员并不能直接处理投诉。出版机构只能将诉求告知公关，再经由公关在内部进行手续流转至上海相对应的部门，之后根据需求的紧急程度进行响应。”尽管沟通繁琐，处理效率难以得到保障，但在蜜月期时，这些流程都可以通过邮件完成，而现在邮件投诉的渠道也被关闭，只能在平台上进行投诉。

以诉促谈的艰难尝试
“对平台的诉求，即使提了拼多多现在也不会理会。但我们仍未完全绝望，依然相信拼多多会有认识到社会责任的那天，希望那天会很快到来。”当被询问目前对于拼多多平台有何诉求时，汪操如是说。
一些出版机构对于拼多多上的盗版图书已经不仅限于在平台上追责，而是开始诉诸法律。于2020年起，高教社已将拼多多列为第二被告发起多次诉讼，目前已经由法院立案的诉讼案件25件，还有大量的案件已经公证取证，等待立案。迟悦表示，他们希望通过诉讼的形式可以让拼多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法律的严肃性。作为线上销售平台，拼多多应当承担起企业的责任，及时处理权利人的投诉，采取必要措施阻断盗版图书的销售渠道，必要时应采取进一步措施，终止交易和服务，维护图书市场秩序。多家出版机构法务人员表示：仅下架盗版链接的处理方式并没有达到制止侵权行为的目的，给权利人的合法权益造成了损害，根据《民法典》《电子商务法》《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涉网络知识产权侵权纠纷几个法律适用问题的批复》《最高法关于审理涉电子商务平台知识产权民事案件的指导意见》，拼多多作为电商平台，在接到权利人的通知及提供的初步证据后，应当采取与制止侵权行为相适应的必要措施，并且所采取的措施应当合理。对于平台内经营者多次、故意侵犯知识产权的，应当采取进一步措施，如终止交易和服务等。归结起来，出版机构们的诉求主要集中在两点：建立明确规则，开启绿色通道。如何保护知识产权？拼多多对此的规则一直以来都是非公开的。多位受访人在采访时都表示希望拼多多能效仿“阿里巴巴知识产权保护侵权处理规则”设立公开的知识产权保护条例，对于不诚信的商家进行降权、罚分、关店等制裁措施，提高其违法成本，而不仅仅停留在目前删除链接这样并无实质性处罚的处理措施上。出版机构面临侵权问题，首要是止损。如何有效、快速地解决问题，将损失减少到最低是其希望与平台共同合作达到的目的。磨铁图书法务车圆圆表示，在拼多多投诉盗版书，首先要进行资质审核，审核是否对投诉图书有权利、能够进行投诉，资质审核后才能发起投诉，而这一审核长达则一周，对于拼多多这样一个大的电商平台而言，这一时间显然过于漫长，除此之外，处理投诉的时间同样太长，希望拼多多为图书行业提供绿色通道，缩短审核和处理周期。


以阿里巴巴旗下淘宝网为例的知产侵权处理规则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盗版店铺众多，行为极其猖獗，拼多多作为平台方都难辞其咎，监管的不到位是对盗版的纵容甚至推波助澜。而盗版的泛滥，不仅直接影响民众和读者的阅读感受和经济权益，出版机构和创作者的正当权益也无法得到保护，严重威胁出版业的正常生态，如长期以往，损害的将是整个社会的文化创新力。眼下，越来越多的出版机构正携起手来，发出出版业的声音，维护自身的正当权益，也等待拼多多的正面回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