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开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气味，很涩、很苦，但的确可以让人忘记本该有的痛苦，或许也可以将人心上的伤缓缓拂去，但永远抹不去旧日的记忆。印象中，窗外的花应该开了，像妩媚的舞娘、像钢琴手、像自由的奴隶……
  他靠在靠窗的第二张床上，而房间里唯有他一个人。也许只有那时短时长但平静可怕的呼吸声依偎在他身旁。他长的很清秀，斜靠在枕头上，身体略向右倾，左手拿着画笔，眼睛尽力锁住窗外之景，深蹙着眉。他多么想画出春日的模样，但上帝将他困在了一个救他命的地方。他平静着，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想出去走走，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法挤出。画笔在颤动，就算简单的轮廓也无法勾勒。“可恶，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随即他苦笑“你赢了！”
医院主楼外，树上鸟儿叽叽喳喳。不过那是乌鸦。也许在这地方，他们又开始了属于局外人的狂欢，试图将自己融入这黑幕中。而树下。
“救救我的孩子吧！”妇人一把抓住医生的衣袖，哭道。“他才十七岁，还未成年……”
泪水不值钱，也许没必要规定界限。
“这位家属，我们也在尽力。可情况并不乐观，希望您做好准备！”
“他才上大学，还没……开始……人生！”妇人哭诉着。
“您孩子的病十分特殊，在未出现供体器官之前，我们无法进行任何大型手术。”
“机械呢？不也……可以吗。”
“不可以，这会使他更为虚弱。”
  “没办法了吗？”妇人如雷劈一般，呆在原地。
  “目前，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妇人抹去眼中泪水，径直向病房走去，到青年旁，轻轻坐下，看着不成人样的儿子，她心如刀绞，可脸上依旧露出笑容“小木，好点了吗？”
  小木转过了头，正是那个画画的青年。他喊道“妈”妇人一下子停住泪水，用力点点头。“我想出去看看花开。”“小木，别去了，好吗？医生说，再过一个月，你的病……就好……了。到时候，一块去，好吗？”
  沉默一会，他说道：“妈，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好像花谢一样平常吧！只是不能再开了……”
  妇人再也阻挡不了感情的溃坝堤毁，泪水偷偷逃逸。“妈，别再哭了。谁都有这一天，不是吗？我无非就是走了早点——在开始人生之前……”小木不再说话，感觉很累。
  夜晚灯火阑珊，遥望窗外星河，与此同时，清冷的月光洒入小窗，斑驳的影子无风自动，不知此时此刻，有几人在黑暗小道上行进，于步履蹒跚中等待那即将破晓的微光，或是在即将绝望的一刻，蓦然回首，看到自己曾经种下的执念混着破碎的记忆，携手不同时空的自己……蹀躞。
次日清晨，小木看着天花板，细数自己余下的生命。他就像一只鸟，振翅飞翔，本该逆着阳光，面着希望，突然命运之矛将他刺中，他坠入深渊，一直在下坠、下坠，离地面不远了。趁无人时，他悄悄出门。山坡上，和煦春风吹拂着，抚平生命的躁动，带来离离温润。生命就是这样，流逝于愿景，寄于初生。
“在干什么？”小木转过头，一个二十余几的姐姐坐在轮椅上，脸颊浅红，微笑。
  “看花开”
  “现在还没到时候！”
  “我等……不到……了……”小木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他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干瘦的脸。女孩明显不知所措。用手挽了一下头发，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听说人们心中总有所爱的东西”
“嗯，我喜欢花开的样子，生机勃勃。”小木看着她的双眼。“姐姐也爱花开吗？”
  “嗯，喜欢。但也只是觊觎，说真的，人生如此短暂，许多事我还没有完成，仔细想起来，还真有些遗憾呢！”她望了一眼天空。“可生命园区不就是由遗憾栅栏围起的吗？我也在尽力完成最后一件事哦！”她笑颜如花。
  小木点了点头，露出苍白的笑容。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风筝，越来越高。“断了线了吧！应该去见上帝了！”小木说道。
  “很接近了，等花开，好吗？”
  “我会尽力去等的。”小木回头，浅笑，然后向后倒去。
  医院门前的大柳树上的小鸟换了一批又一批，这次反客为主的小鸟，似乎并不愿意离开，用他灵活的小眼睛打量着医院的一切，它偏着头，一会又偏到另一面，飞到另外一个树枝上，又偏头。它似乎发现了什么乐趣，直到精疲力尽，才深趴在小洞内，骄傲地闭上双眼，沉沉睡去。不知是什么一声吼叫惊醒了它。它从树上掉了下去，堪堪扑棱几下翅膀才稳住身形，它又站在了树枝上，似乎找到了什么，向南飞了一圈，在空中结果了生理需要，回到了树枝上，用爪子踢了踢树枝，出了气，才睡下。
  “是哪个小杂鸟！”
小鸟张开一只眼睛，轻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大爷在这，有本事找我！来呀！”又睡去。
  三天后，小木醒来，这次他不再虚弱，他接受了心脏移植。
  出院时，正是晴空万里。
“梓木，3012病房”
“嗯！”
  “好好活着！”不知为什么，青年医生这样说。他带着白灰色的口罩，眼中带有一丝悲痛，但还有一丝深藏在瞳孔深处的慰藉。小木呆在了那里，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发芽，正朝着上方生长着。
  “谢谢！”
  “是该对你的心说一声谢谢。”医生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柔和。“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的疑问，可我不想再让我自己回忆起这段记忆。”他顿了顿，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小木，转过头。声音沙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一切，因为你身上，不只有你，还有未完成的……梦想。对不起……我看了着封信。但请不要怪我，因为是我的无能才让你活了下来。你……走吧！最好别再遇见我！”医生仿佛将心中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身形变得异常单薄。
  小木打开了信，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寄给等花的人”
  “你好！可能在你看到这一封信的时候，我已如风筝一般进入天堂了。这本该就是我的归宿。哈哈！时间不等人，有些事我就不一一诉说了。只希望你在看完这信时，知道有一个与你一样喜欢花开的人，在生命的十字路口将机会留给了你。你也应该猜到了那心是我的。我不大义，更不无私。我有私心，也同样想在最后的两个月里完成我的最后一件事。可我还是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用我的两个月换你的花一般的人生。不管这决定是否正确，我都无悔。母亲曾说过，喜欢花开的人，心中同样有一束花，花在悄悄绽放，这花美丽、脱俗、优雅，最重要的是这花长在心上。你的花开着，我的花在得知病情后就谢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情的铁，铁如何能开花呢！你说，对吧！决定的最后一秒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能就是对世界的无病呻吟、无助的迷恋吧！我想活着但绝不是这样活着，反而将机会留给你，我觉得很值。
  我的心跳动着啊，花开了！你看见了吗？”
  小木泪流满面，呆望天际。山坡上开满了花，风拂过，混着淡淡的泥土香味，沁入灵魂。
若干天前，生命初生、消逝的那一天。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手术”医生柔和但充满否定的说。“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不是说要去爱斯洛看一眼吗？还有，癌症可能还有希望，可能不只两个月。‘曙光’你常说的。”
“哥，我决定了，你知道的，我一旦下定决心，任谁都改变不了！哥哥，再见了！”
医生深皱眉头。“开始……心脏移植”在所有的言语交锋中，他不占上风。
“受体稳定，开始心脏移植。”医生切开了胸膛，心脏鲜红，红色的花……
她仿佛看到云际中，她成为风筝，脱离人间，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