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为什么没能成为《延禧攻略》？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重组“傅璎CP”，原版编剧周末执笔，依旧有琼瑶女郎做配，吴谨言再次入宫施展大计，《尚食》用《延禧攻略》同样的配方，却没能再造辉煌。不止没有街知巷闻的火爆，甚至和同期其他剧相比水花也不大。
　　于正老师靠吃魔芋瘦身成功，可带累欢娱的剧集也清汤寡水起来。在分析《玉楼春》和《当家主母》的失败时，硬糖君便指出沉迷高级感的于正丢掉了狗血叙事的流量密码。一眼望去都有个漂亮精巧的壳子，但故事却吃得硬糖君嘴里淡出鸟来。
　　

　　所以说，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哪怕看起来不那么阳春白雪。当于正脱离了拿手的“少女闯关故事”，想靠市场分析拼凑出高级作品完成自我升级，最终被现实的高墙撞晕了头。更唏嘘的是，《当家主母》口碑败于一只下落不明的猫咪，而不是真正该被讨论的故事。
　　《尚食》的问题正在于，心里老想着无声处听惊雷的高级感，以至于抄《延禧攻略》的作业也抄不成功了。带有很强目的入宫的少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机敏聪慧引得统治者的青睐……当最拿手的古代职场演绎都遭遇滑铁卢，谁又能替于正老师准确把脉？
　　

　　2014年《宫锁连城》与《梅花烙》闹出侵权纠纷时，于正曾总结人生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怀才不遇，痛苦度日。第二阶段：迈向成功，遭人嫉妒。第三阶段：功成名就，才华丧尽！都苦，所以，一笑了之！”当遭人嫉妒的爆款于正剧，变成平平淡淡的美食纪录片，《尚食》不知来到第几个阶段了？
　　从娇俏厨娘到家政女皇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皮肤黄手指长，不是袋鼠就是厨娘。紫禁城虽说风水养人，但厨房油烟可见不小，把《尚食》里的女孩子一个个弄得玉减香消。就拿王楚然来说，在郭敬明手里美得不可方物。到了于正这里，不好意思我家今天没请月嫂！
　　都说创作者在影视里投射的是理想化的自我，那么早年于正投射的是机敏美貌、人见人爱但难免好心办坏事的少女，近年则颇感把对象换成了凛然端庄、心思难测却一切尽在掌握的诰命夫人。从杨幂到吴谨言，妆造言行少了烂漫少女的恣意，多了几分人到中年的暮气。
　　

　　即便如此，也不能把演员胡乱糟蹋呀。您是洗尽铅华回归质朴了，可女演员们的演艺生涯还要继续往下走嘞。吴谨言惨淡的唇色，缺乏血气的脸蛋，真叫人想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卫生从业人员健康证。王楚然额头的发片太过贴面，整个颅骨显长将五官微瑕放大。细看还是一个人，就是和“美”字不沾边了。
　　这还是年轻女孩，长辈级的妃子和尚宫更活像水月庵的姑子。咱就说，每个人的静态看起来都像祠堂里的祖先人物画，叫观众仍不住冲进屏幕给她们上柱香顺便再磕一个。同样都是明朝，《女医明妃传》的妆发的确要胜过《尚食》和《大明风华》。
　　

　　营造高级感不是照搬肖像实物，须知就算皇帝皇后太子龙孙，平时也是有常服的。《尚食》的乖谬之处在于，拿着古画奉若神明以为“灰扑扑，暗洼洼，愁惨惨”那就是明朝全部的色彩。这相当于有人拿着你身份证照片说你就长这样，未免霸道粗蛮不够全面。
　　从剧情主线来看，《尚食》依旧是于正擅长的少女宫斗。被抛弃的太孙妃练习生姚子衿（明宣宗孙皇后）掩藏身份接近太孙，经历朝堂与后厨（后宫）的多番沉浮，终成一代女政治家。熟悉的爽文故事，胆大包天的少女，《尚食》这次拍出来却温吞至极。
　　

　　一方面，名为古代美食片，关于食物却只有“下锅—摆盘—食客反馈”这三个阶段，缺乏必要的过程阐释和精妙之处的答疑。这一点，《尚食》不要说不如《大长今》了，就连比《神厨小福贵》《中华小当家》都不足。
　　姚子衿给庄妃做核桃酪，第一次用好枣味道不对，换了药枣味道就对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庄妃小时候的生活条件限制只能用药枣吗？能理解剧集可能经过删减，但这样的地方太多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另一方面，明明是女主成竹在胸过关斩将的套路，却又融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宏大叙事。于荣光饰演的永乐皇帝被塑造成一代雄主，诸如“朕不能带着大明去冒险”之类的话俯拾皆是。许凯演的喜欢玩蛐蛐的宣宗，出宫办差说要把儿女情长留在京城。戏说剧硬凹人设，叫观众好不适应。
　　重生女主与意识穿越
　　《万历野获编》说：“促织瞿瞿叫，宣宗皇帝要。”《尚食》里吴谨言饰演的姚子衿，弄死了皇太孙的蛐蛐，在御花园里捕捉了一只凑数。太孙的侍从本看不上，谁知姚子衿抓去的蛐蛐异常骁勇，竟比宫外劳民伤财抓来的极品更强。
　　

　　诚然《尚食》剧中有解释，作为太孙妃练习生，姚子衿自幼便苦练各种太孙喜好，捉蛐蛐技能或许也在其中。可同样的桥段一再上演，女主怎么看都像是已经玩过一次该剧本的重生者。
　　我们当然知道女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但为啥好像女主自己也知道？遇到难事儿永远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一点犹疑、紧张的情绪都没流露过。永乐皇帝的食单有问题，别人看不出就她能察觉。赏花宴大家都跑题做菜不用花，只有她紧扣题目。别的妃嫔宫人对太孙都拘谨异常，就她玩“你不能用对奴婢那套对我”的爱情狩猎游戏，弄得太孙心痒难搔。
　　女主重生，通过消解爱情神话的幻象而解构爱情主体，形成了反言情的“言情模式”。她天生反骨，屡屡僭越，是整个紫禁城里唯一没有奴性的现代人。
　　

　　从这一点看，姚子衿几乎是《延禧攻略》里魏璎珞的人设复制。除了吴谨言乱飞的五官有所收敛，瘦削下巴更像小老太太外，几乎毫无二致。那拉皇后是最看透魏璎珞的人：“本宫看她天底下谁都不爱，就爱她自己，爱得如珠如宝。”不掺杂质的“爱自己”正是魏璎珞的宫斗利器，也是女性自我意识的一次“清穿”。
　　魏璎珞冷眼质疑女性不顾自身安危以子嗣为中心的传统观念，认为女人首先是人才是女性，女性自身的意义高于一切。当然，她并没有跳出权力逻辑，只是在爽文化蔓延的幻象空间里顽固地“爱自己”。
　　坏就坏在与魏璎珞不同，《尚食》里姚子衿的人设并不单一而是相当杂糅。她起初宣称入宫就是为了馋皇太孙，可是在庄妃即将殉葬没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她又敢冒风险助其出宫。有时，她像无情的魏璎珞杀伐果断没有情面。有时，她又像温柔的富察皇后忘记自己的“职场初衷”。
　　

　　加上一些故布疑阵的剧情，让人总感觉姚子衿身上重叠了多个人格。厨房做菜是一部剧，和太孙的恋情是一部剧，参与的朝堂风云又是第三部剧。比如朱棣试探汉王赵王有无谋反之意的家宴，姚子衿在其中是可出现可不出现的人物，镜头却给了她相当丰富的细微表情。谜底揭开跟她压根没关系，那她做那些表情难道是提前预知剧本的缘故？
　　如果说魏璎珞还有“职场女强人”的纯粹可爱，那么姚子衿就在游移不定的人设里失去了人物弧光。外加吴谨言多此一举的加戏，总感觉猜不透、看不穿、想不通，更没法代入、难以共情。上一秒还阳光灿烂，下一秒就可能在食物里下毒。
　　历史语境的审美偏差
　　鲁迅说“发思古之幽情，往往为了现在”。古装剧始终是国人在美轮美奂的旧时亭台里把握历史、认知当下、展望未来的一种方式。《延禧攻略》走红时，有观众指出：编剧普遍自己没上过班，剧集真能当职场秘籍吗？
　　其实，《延禧攻略》能不能当职场秘籍不重要，观众把不把它当职场秘籍看才重要。换言之，类型剧的成功必须满足观众对类型剧的审美期待。《尚食》之所以尴尬，在于既没观众把它看美食剧，也没观众把它当宫斗剧，更没观众把它当历史剧。活脱脱的潘长江在詹姆斯面前投篮——三不沾。
　　

　　演了十几集，除了做几道小菜谈一段稀碎的恋爱，观众很难说《尚食》的主线是什么。姚子衿很强，却没有足够厉害的反派与之唱擂台。著名废后胡善祥至今没黑化，按照小姨妈的“唐氏表演法则”，不应该像《大明风华》一样极尽癫狂吗？
　　从《当家主母》开始，于正剧就有意放弃了“雌竞”。在困难的境遇里，女性不再斗得你死我活，而是携手守望相助。好似《尚食》里姚子衿、苏月华、殷紫萍三人拥挤的友情，并不像《小时代》那样为了男人扯头花泼红酒。这种内核更具高级感的拍法，贯彻到底也就罢了，至少收视失败了价值观还在坚守。
　　拧巴的地方是，《尚食》没有僭越传统秩序，只是让姚子衿有限地演绎自我，手脚还不如魏璎珞放得开。如同戴锦华在《昨日之岛》里的断言：“在她们真实地参与历史的同时，女性的主体身份消失在一个非性别化的（确切的说是男性的）假面背后。”于正追求高级感没有错，却无法解决自我矛盾的割裂观感。
　　于正作品当下的问题，远不是愁云惨淡的滤镜造成的。首先，叙事依然是决定剧集质量的关键。整体文本不差的情况下，《尚食》出现的节奏问题不容小视。面对《延禧攻略》两三集一个大反转，一集之内几个小反转的快节奏，《尚食》绝对慢了，而且拖泥带水讲不清楚。
　　

　　其次，人物设置也要遵循剧情逻辑来刻画，避免部分角色过度类型化和公式化。上回“傅璎CP”让人意难平是因为没成，这次《尚食》成了也就没那么缺憾，没那么强的吸引力了。
　　最后，审美风格的调和也很重要。《尚食》里的食物都是亮闪闪的“美图秀秀”，人物却是不忍直视的“苹果原生”，这两套色彩系统难以调和。都说秀色可餐，怎么食物就求其美，人物偏露其短呢？
　　观众永远需要情感共鸣和映射，把《尚食》拍成《新东方之厨神魏璎珞》显然不成。越追求高级感剧越难看，如果把“求而不得”当成一种审美况味，造不出爆款的于正的确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