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商改写罗尔德·达尔名作，删除“冒犯性语言”

几乎每个孩子的书架上都放着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的作品。《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了不起的狐狸爸爸》《詹姆斯与大仙桃》《女巫》《玛蒂尔达》……这些书激发了几代人的想象力。罗尔德·达尔了解他的年轻读者，并始终坚持他是为他们，而不是成年人而写作。

然而，罗尔德·达尔的年轻新读者（以及他们的父母）可能会不安地发现，成年人正在“多管闲事”地修改他的著作，他们所看到的文字将不再全是作者亲笔所写。

2月17日，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企鹅兰登书屋旗下出版童书的海雀（Puffin）对其最新出版的罗尔德·达尔著作，做出了数百处修改，以删除其中具有冒犯性的语言。海雀聘请了敏感读者重写达尔的大部分文字，以确保这些书“今天可以继续为所有人所喜爱”。

据《每日电讯报》，达尔的原文中与体重、心理健康、暴力、性别和种族相关的语言已被删减和改写。“胖”和“丑”这些词都被剔除。《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中查理贪吃的对手奥古斯塔·格卢普不再是“非常胖”，而是“巨大的”；《蠢特夫妇》中的蠢特太太也不再是“丑陋的野兽”，而只是“野兽”。

除了修改原文，海雀出版社还添加了一些并非达尔所写的段落。在《女巫》中，解释女巫在假发下秃头的一段以新的一行结束：“女性戴假发的原因有很多，这当然没有错。”

而女巫的职业也从“超市收银员或为商人打字”改成了可能从事“顶尖科学家或经营企业的工作”。

在《詹姆斯与大仙桃》的前几版中，蜈蚣唱道：“海绵阿姨胖得要命/而且非常松弛”和“斯派克阿姨瘦得像根线/干得像骨头，而且更干”。

这两节歌词都被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海绵阿姨是个讨厌的老畜生/活该被水果压扁”和“斯派克阿姨也差不多/应该承担一半的责任”。

对“女性”角色的引用也消失了。玛蒂尔达的特朗奇布尔小姐，曾经是“最可怕的女性”（most formidable female），现在是“最可怕的女人”（most formidable woman）。

在一些地方添加了性别中立的术语——《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的奥帕-伦帕过去是“小男人”（small man），他们现在是“小人”（small people）。《詹姆斯与大仙桃》中的男云人（cloud-men）变成了云人（cloud-people）。

海雀出版社和罗尔德·达尔故事公司（Roald Dahl Story Company）和Inclusive Minds一起做出了这些改动。Inclusive Minds的发言人将其描述为“一个对儿童文学的包容性和可读性充满热情的人们的集体”。

Inclusive Minds的联合创始人亚历山德拉·斯特里克（Alexandra Strick）表示，他们“旨在通过与图书界以及有多样性经验的人们密切合作，确保真实的代表性”。

出版商的通知位于达尔最新版本书籍版权页的底部：“罗尔德·达尔精彩的文字可以将你带到不同的世界，并向你介绍最奇妙的人物。这本书是多年前写的，所以我们会定期审查语言，以确保今天所有人都能继续享受它。”

罗尔德达尔故事公司的一位发言人说：“在出版多年前出版的新书时，审查所使用的语言以及更新其他细节（包括书籍封面和页面布局）的情况并不少见。我们自始至终的指导原则是保持原著的故事情节、人物以及不敬和尖锐的精神。所做的任何更改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小改动。”

这一事件引起了文学界的一场辩论。布克奖得主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对此表达了愤怒和抗议。他在推特上写道：“罗尔德·达尔不是天使，但这是荒谬的审查制度。海雀出版社和达尔庄园应该感到羞耻。”

莫纳什大学讲师丹妮丝·查普曼（Denise Chapman）同意拉什迪的观点。她说：“我们不能抹去它，我们必须了解我们的历史。这些著作就是历史。”

作为一名非裔女性，查普曼说这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话题。她还举了其他一些有问题的文本的例子，包括《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和《野兽国》。她说：“我们总会有一些令人不快的书，其中包含了人们不喜欢或不同意的观点。我们都认为这些观点是绝对错误的，但即使我们把这些书藏起来，它也不会消失。事实上，这阻碍了我们让孩子们准备好接受这种我们都认为是错误的、他们最终会面对的观点。”

“这真的是包容性问题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我们没有在（出版社）员工中看到更多有亲身经历的作者，让思想和信息在更大范围内得到体现。”

另一方面，畅销书作家安迪·格里菲斯（Andy Griffiths）认为，这些变化并不影响达尔讲述的故事。“我们不应该取缔这位作者，而是应该祝贺他，因为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还在继续吸引着我们的想象力。”他认为对语言的调整是合乎逻辑的，而且是合理的。

一名儿童读物商店经理丹尼·所罗门（Dani Solomon）支持格里菲斯，她说改动很小，有助于保持书的相关性。“罗尔德·达尔的书之所以如此伟大，不是因为他笔下的人物被称为肥胖、糟糕或可怕，而是因为他们很棒。故事很有趣，孩子们总是赢家，这些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零星的几句话。”她说。

在她看来，更新语言以满足当前的社会期望与改变情节是不同的。根据所罗门的说法，对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创作于1911年的《秘密花园》或《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等经典作品进行修改则是另一回事。她说：“对幻想或不应该被认真对待的东西做一些小改变更容易，就像伊妮德·布莱顿作品中有一棵魔法树或罗尔德·达尔作品中有大量精彩的疯狂。小的改变改变不了这一点。而《哈克贝利·芬历险记》是那个时代的快照，保护这些东西很重要。也许如果它有一个小小的免责声明，这样父母就可以和他们的孩子进行这些对话。”

“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每本书都没有统一的规则。它比推特上一些人认为的要微妙得多。”

所罗门指出，达尔的书总是有一个潜在的教训。“它们也非常道德，甚至不是微妙的道德，它们是用砖头砸你脑袋的道德，这一点没有改变。如果今天有人写的东西带有如此明显的道德教训，编辑可能会说得低调一点。”

罗尔德·达尔于1990年去世，享年74岁。他的书籍销量超过3亿册，已被翻译成68种语言，并继续被世界各地的儿童阅读。

但他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因为他一生都发表过反犹言论。

达尔家族在2020年道歉，称他们认识到“罗尔德·达尔的反犹言论造成的持久且可以理解的伤害”。

不管他个人的失败如何，达尔的书的粉丝们都在赞赏他使用有时黑暗的语言，这些语言激起了孩子们的恐惧，也成就了他们的乐趣。

美国笔会是一个由7500名作家组成的倡导言论自由的社群，它表示对达尔的书籍发生改动的报道感到“震惊”。

其首席执行官苏珊娜·诺萨尔（Suzanne Nossal）在推特上写道：“如果我们开始尝试纠正人们认为是冒犯的地方，而不是让读者按照原著接受和回应书籍，我们就有可能歪曲伟大作家的作品，并模糊文学为社会提供的基本视角。”

诺萨尔说：“文学意味着令人惊讶和具有挑衅性。这是其效力的一部分。若是删除了任何可能引起冒犯的内容，你就稀释了故事的力量。”

劳拉·哈克特（Laura Hackett）是达尔儿时的粉丝，现在是伦敦《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文学副主编，她对这一消息的反应更为个人化。

“海雀出版社的编辑应该为他们对英国一些最优秀的儿童文学进行的拙劣手术感到羞耻。”她写道，“至于我，我会小心翼翼地收藏好我那些旧的、原版的达尔故事，这样有一天我的孩子们可以尽情享受它们丰富多彩的、肮脏的、多彩的荣耀。”
来源：澎湃新闻， 程千千 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