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回形针

    回形针
秋天的落叶泛着红光，平躺在土砖上，树上的黄叶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那天，我分明从红光当中看到了那个浸满血迹的回形针。
赵宇就是死在它手里的
夏日的清晨，在太阳还未通电时，我就走出了家，伴随着树叶的摇摆，举起手中的白面馍，低着头，大口大口啃着。鸟雀发出响动，再与我保持距离的同时，伺机奔向我掉到地上的馍渣，我享受着恬静中难得的灵动，步频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一颗石子蹦到地上，吓走了它们，我在玉米地旁看着赵宇一蹲一蹲的蹿出来，活像一个小偷，我的嘴角不断上扬，张开了嘴巴，将一股热气呵呵而出，他把我的手拉到路旁涂满标语的墙壁，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闪闪的东西，他用衣服半掩着，阳光从破洞中穿过，照在它小巧的身体上，形成一道光线，在手指激动地颤抖中，流动了起来，让我对它的新奇感油然而生
“这是个啥”
“我咋知道”
“你从哪找着的？”我仍然没憋住
“就这片玉米地”他的目光仍然没从它的身上拿开
我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回头就扒开粗糙的玉米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携带着我的好奇，随着声音的消逝，失望扑面而来。
他仍然盯着那个被扭得弯曲的家伙好一会儿，直到一辆三蹦子冒着黑烟经过，他的手指才一颤，最后一握拳，送回了口袋里，向着学校进发了
“我爹说这奇玩意儿不能要，备不住招鬼”
“他认识这家伙”
“不认识啊”
太阳逐渐升起，小道也开始亮起来了
“那你就给我呗”我用眼睛勾了勾他的口袋，他下意识地挡住了我的目光。他舍不得给，要知道这个小家伙对于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小男孩来说，意味着尊严和自信的资本。
“你猜它是干啥用的？”他的手仍捂着口袋上说
“没准是个模子”
“拉倒吧，还有镂空的模子？”
但他终于还是弯下身子从旁边的菜地里抓起一把泥，呼在了它身上，它的光泽一下子没有了。“还真没准哎”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搂了搂我，兴奋地自顾自的向前跳着走去。我边蹭着泥边快步向前走去。
回形针给他带来的第一个麻烦，是我大哥制造的。说是大哥，是因为他的势力太大，我不得不加入他们，步入了所谓的“江湖侠义”的世界。那天他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赵宇得到了一个稀奇的东西，放学之后，在他等我的这一小个空当，被抢先一步截了胡。他们一拥而上，把他轰到了墙角，他们一个个低头歪脑，左腿曲着不断抖动，不一会儿，大哥就到场了。带头的那个，悄声而又郑重的说“老大来了”，大哥连他看也没看，从恭迎的小道径直向墙角走来，他先是奸笑一声，紧接着用手在赵宇的脸上，摸来摸去，看着他哆嗦的身子，轻蔑的用手上铁丝缠起的戒指，一挑，血喷涌而出，留下鲜明的痕迹。紧接着二哥对大伙使了一个眼色，只见他们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了铁丝，扫把头，树杈子，紧接着一拥而上，而大哥却从容的往后退了两步，啐了两口痰，摆弄着手指上的铁丝。我躲在围墙后面，看着他被轮番的摧残，我惊恐地发现他正求饶似的看着我，在一段时间之后喷出火来，显出杀人的欲望。我害怕的一步三回头的跑回了家。闷热的夏夜，让蝉都无法忍受，蝉鸣一次又一次的激起我心中的浪花，也在我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回放着那个眼神。我的眼泪伴随着我身体的颤抖，流了下来，我尝不出这眼泪的滋味，不知是恐惧还是怜悯。
此后，我再也不在那条路上出现了，我俩也再没能相遇，他不去学校了，我们被这场动乱所裹挟进去，产生了一层厚障壁。我再一次见到那个回形针是在前来支教老师的书本上，我看到了那一个个亮晶晶的东西，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那里，透露出一种柔性的美。我终于知道它的用途了，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回形针引起的轩然大波，我至今还记得，这个银闪闪的东西，被认定为是资产阶级的毒瘤，阻碍了我们社会的发展，一时间村子里混乱不堪，夜里我不断的听到玉米地哗啦哗啦的响着，它常伴着蝉鸣，陪我熬过难耐的黑暗，直到天边一道光线滑过大地。此后，赵宇再也没有出现，每当我问起他的境况时，总是招来无尽的沉默，大哥也因此和我“割袍断义”。他们仿佛盼望着快快忘记他，就像是对伤疤愈合的渴求。
后来那个支教老师带着一个个回形针不知所踪，也消失在了人们的言语之中，像是根本没见过这人似的。
多年以后，我和白兰，那个赵宇暗恋的女孩生下了我们的孩子——王慎言，洞房花烛夜，在我辛勤耕作之后，竟久久不能入睡，同样是夏夜，同样有蝉鸣，同样的眼神，令我彻夜难眠，不过在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之后，那个眼神也逐渐淡忘在我的脑海里，那种怜悯的感觉也在我的记忆中散去。
慎言十二岁的时候，伴随着夏天的蝉鸣，他快步闯入家中，告诉我了一个他发现的惊天秘密，他自豪地掏出来给我看，那个银闪闪的家伙，携着一股肃杀的气息，我佯装镇定，一把抢过那个小家伙。
“这个奇玩意儿不能要，备不住招鬼”
是的，那是一个，回形针
我看着他沮丧的走出去的背影，不由得留下了泪水。自此以后，那个夏夜，那声蝉鸣，那个眼神，再一次出现在独属于我的夜晚，令我难以入眠。
2023.10.25
静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