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火可亲

正月十五的夜是浸在糖水里煮过的。老巷深处，孩童们提着兔儿灯追逐嬉闹，红纱灯笼在檐角晃成一片星斗。蒸腾的热气里，糖画老人手腕轻转，琥珀色的糖浆顷刻凝成展翅的凤凰。这是中国人特有的浪漫——把对圆满的企盼，都酿进一盏灯、一碗糯白里。

元宵的灯火最初燃于汉宫。汉武帝在甘泉宫彻夜祭祀太一神时，或许不曾想到，那些跃动的火苗会在千年后化作秦淮河上的十里灯船。佛寺的琉璃灯与道观的八角灯相遇，胡商带来的走马灯与江南的纱灯相映，不同文明的光晕在夜空里交织，恍若银河倾落人间。最妙是宋时御街，苏东坡笔下"灯火钱塘三五夜"的盛景里，连宫墙柳都簪着荧荧的珠翠。

灯谜总藏在最热闹处。宣纸糊的鲤鱼灯腹中藏着"残花弄影水纵横（池）"，绢纱制的莲花灯里卧着"春雨连绵妻独宿（一）"。读书人负手沉吟，小娘子以扇掩笑，卖货郎也凑趣高喊"可是个'鲜'字？"这般雅俗共赏的智慧游戏，倒比西方谜语更多三分诗意的留白。

滚沸的铜锅浮起雪团似的元宵，北方的石磨细细碾出桂花馅，南方的巧手轻轻裹进金沙茸。老人们说汤圆不能单数下锅，双数的圆满在青瓷碗里沉浮，咬破糯皮的瞬间，黑芝麻便裹着月光淌出来。旧时女子在这天偷摘葱菜卜姻缘，如今恋人们共放一盏孔明灯，许下的却是同样的地久天长。

科技让城市化作不夜天。外滩的霓虹取代了纸灯笼，无人机编队绘出电子锦鲤，但总有人固执地守着老炉灶摇元宵。那些手扎灯笼的匠人、写灯谜的先生、唱花鼓戏的艺人，像古画里走出的影子，在钢筋森林里续写古老的密码。某户人家的阳台上，白发祖父正教小孙女糊兔子灯，竹篾弯成的轮廓，恰似月亮的弧度。我们追逐着圆形意象——满月、灯笼、汤圆，或许因生命本就有太多缺憾。但看那长街灯火如练，明明灭灭间，多少离愁别绪都化作温柔的尘烟。

元宵夜，所有奔赴团圆的身影，都是人间最美的星火，哪怕，哪怕没出现灯情，心中也该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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