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首版责编追忆出版的3个奇迹

“关于地点我记得很清楚，在西安郊区区委所在地的一个小寨的街角上，陈忠实推着自行车，我向他组稿。”作为《白鹿原》组稿人、终审人、首版责编之一，人民文学出版社前副总编辑何启治现如今已经年过八旬，这位老人非常谦虚，他说自己记忆力并不太好，是陈忠实在自己的散文集中比较早地对当时的情况做了回忆。但听何启治讲起将近半个世纪前的那一幕时，很显然，当年的一切是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的。
1973年与陈忠实展开信件往来
那一年何启治刚从干校回来，职务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小说组稿的编辑，分管西北区，“西安是重点，老中青作者的情况我都掌握，陈忠实当时确实只有一个短篇《接班以后》，虽然只有两万多字但显示了他对农村的熟悉。”当时还没有《当代》杂志，出版社的编辑只能跟作者约长篇小说，何启治的另一个同事找了两个从北京到延安的知青，向他们组稿，“但知青哪里能把农村的生活描述得清晰生动呢，陈忠实不一样，他在农村待了很多年。”
从这一年开始，何启治与陈忠实展开了信件往来，“在《白鹿原》之前，陈忠实写了80多部报告文学，几十部短篇，十来部中篇，他还在西安附近的几个县市做调查，在县里看到一些关于节妇的记录，那些张王氏、田李氏们坚持封建礼教，耽误了一辈子。就是这些记录让陈忠实产生了逆反心理，于是有了田小娥这个人物。”此外陈忠实认真地看了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张炜的《古船》、张贤亮的《绿化树》，“看他们怎么写人物，怎么构成长篇小说，国外的也重点看了一些，比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做了各种准备。”
1992年陈忠实把书稿交给两位编辑
1987年陈忠实开始酝酿《白鹿原》，1988年写完初稿，1989年计划修改完成，期间因为客观原因耽误了8个月，到1990年春天修改了一部分，又因其他事情而再度搁置。1990年10月，陈忠实给何启治写了一封信详细讲了《白鹿原》的创作，“他在信中说，这部书是他倾其生活储备的全部和艺术能力的全部而创作的。”1992年，何启治是《当代》杂志的常务副主编，这一年三四月间，陈忠实来信表示已经完稿，“他在信里问我，是派人去取还是他送到北京来？当时我们正好派人出去组稿，就派了当代文学一编室负责人高贤均和《当代》杂志的洪清波到西安去取稿。陈忠实后来告诉我，他把书稿从兜里取出来交给两位编辑的时候，突然涌到嘴边一句话：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但压到喉咙下面没有说出来，却憋得眼泪几乎涌出来。拿到书稿后，两位编辑在路上就开始读，拍案叫好。”交送书稿后的第20天，陈忠实就接到了编辑来信，“他后来回忆说，匆匆读完信以后，他嗷叫了三声就跌倒在沙发上，交稿时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顷刻间溅了出来。”
2017年电视剧确实空前的好
何启治已经年过八旬，早已从岗位上退休，但对《白鹿原》的关注却从来没有减少。他略有遗憾地说自己现在的视力很差，《白鹿原》开播后，他大部分情况只能“听”电视，但他“听”得非常认真，有时候也会把脸贴到电视屏幕上“瞄”一眼。何启治点名第一集、第五集都非常不错。“第五集，白嘉轩、鹿子霖、鹿子霖他爹，这几个人物都表现得很精彩。鹿三被抓进牢里，白嘉轩明知危险却主动提出下狱营救鹿三。后来鹿子霖也到了牢里，跟白嘉轩聊，说三个人有两个活下来，也值了，但白嘉轩坚决不干。白嘉轩是时代的英雄，这段演绎很有人性的深度。但也有缺点，仙草拿着一封上边是古诗的信找到总督，白嘉轩就放出来了，这个太简单化了，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总体还是精彩。”何启治说此前已经有陕西评论家跟他说电视剧拍得很好，“现在我看了，确实觉得空前的好，希望以后更好。”
《白鹿原》的三个奇迹
“《白鹿原》自1993年面世到现在，累计的印数已经达到200多万册，主要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993年原版本、修订本、精装本、手稿本、茅盾文学奖获奖本系列等以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和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陈忠实集》。正规出版社出版的有200多万册，盗印本接近三十种，其印数也与正版相近。所以，说《白鹿原》实际总印数达400多万册当不为过。”而除了这些惊人的数字，何启治还总结了《白鹿原》的三个奇迹。
第1个奇迹像老虎吃天一样不可思议
“我绝对没有这样的神机妙算，当时向陈忠实组稿时就能料到二十年后它会是一部传世之作，但二十年后它真的来了。陈忠实后来回忆说，这就像老虎吃天一样不可思议。”最初打动陈忠实的是何启治的真诚，从而对出版社有了基本的信任，“他起先觉得北京这边的文学门槛一定很高，但感受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来的编辑向他组稿的真诚。”后来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牢不可破的铁关系，曾经分别有北京和上海的另外两家出版社找到陈忠实向他组稿，但陈忠实说，自己答应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何，得先给他。
何启治曾经为《白鹿原》写过两份终审意见，一份是1992年6月作为《当代》杂志副主编、作为出书方的终审人身份写的，主要是回答书稿里涉及的政治问题和性描写的问题，“我当时也同意应该注意性的描写，但不能把田小娥的形象认为可有可无。我还举了《静静的顿河》和《子夜》例子，如果没有适当的性描写，这两部名作又会变成什么？《子夜》里写冯云卿把女儿送给赵伯韬玩弄，体现了赵伯韬的狂傲贪婪，冯云卿为了财不顾一切，所以不能回避作品中的性，这是很正常的。”第二份就是1992年9月何启治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副总编辑后，于1993年1月写的200多字的终审意见，主要是肯定这是一部大作。“编辑跟作家，说到底，是共生共荣的关系，你看到了优秀作品，尽管有压力，也应该抗住，与作家同进退，与作品共荣辱。”
第2个奇迹从受到打压到荣获茅盾文学奖
《白鹿原》面世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争议，何启治回忆称在1997年12月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前，《白鹿原》只获得了两个奖的认可，“一个是陕西作协的优秀长篇小说奖，另一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民文学奖，都是民间的。”这一年5月，在天津评选“八五”（1991~1995）优秀长篇小说奖，何启治是评委之一，“《白鹿原》没有放到评奖会上，我就联系了雷达和林为进两个评委，把《白鹿原》列上了。在开会前，被临时负责人拿下，连候选资格都取消了。”而到了这年年底，茅奖颁给了《白鹿原》的修订版，“这些都说明我们国家的当代文学在发展过程中的复杂情况。”
关于陈忠实对于《白鹿原》的修订，过程也委实曲折。“当时谁也没有公开《白鹿原》有什么问题，需要怎么修订，我后来在文艺报上得到一个信息，提到了两条修改意见。”专门研究《白鹿原》的车宝仁在《〈白鹿原〉修订版与原版删改比较研究》一文中指出，修订版删改原版2260多个文字符号，修订版比原版少了1900多个文字符号。“在陈忠实修改后，有人说陈忠实不应该接受修订意见。后来我写了一篇《理解·祝贺·期盼》，第一是我理解陈忠实的修订，这不是伤筋动骨的修订，就像牡丹上去掉一些瑕疵和泥沙，第二是祝贺，第三是期盼中国当代文学的继续发展。我打了电话给陈忠实，他说看了这篇文章，‘好着呢，好着呢。’”
第3个奇迹研究它的著作源源不断
从《白鹿原》出版到获得茅盾文学奖，再到被搬上电视荧屏，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却越来越得到读者的赞扬，得到评论界、新闻界的欢迎和肯定。“它确实是当代文学中拔地而起的艺术高峰，是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品。”何启治阐述了《白鹿原》之所以为经典的原因，他认为当然可以从小说的基本要素来考察，比如说，它有精致的结构，有好看的故事、有诸如白嘉轩、鹿三、田小娥等独一无二的艺术形象，有个性鲜明的、有张力的语言，等等。但是，推崇肯定《白鹿原》的最重要依据，还是要从它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开拓性、突破性上来寻找。从这个角度来看，《白鹿原》对历史的反思是有空前深度的。它真实准确地描写了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生活，描写了中国人在20世纪前半叶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作者通过对我们这个民族“秘史”的书写，让读者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华民族如何走向繁荣昌盛和现代文明社会？“真正的经典，就是研究它的著作是源源不断的，最后很大比例的超过原著，现在研究《白鹿原》的专著就有十几本，连我这二十年，也断断续续写了十几篇文章，争取六月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