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于仁和小滕一伙,老白和十里香一伙,拎着票箱子,走门串户让各家投票。老混子跟着于仁这伙,钻前跳后的看他们发票。于仁撵他,他就趴在窗户上瞅,嘴里还一劲儿喊:“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这工夫劳有水来了,于仁让他把老混子撵走,劳有水说:“就让他当代理人吧,辛长好也可以打发个人来,免得有啥说道。”于仁说:“辛长好没那么厚的脸皮,这么跟着瞎掺乎不是影响选举吗?”老混子说:“我又不吵又不闹的,你那大帽子可扣不上。”劳有水说:“你得有点儿分寸,不许进屋,不许和投票的人说话。”于仁没办法,只好接着往下选。
老混子趁人给于仁开门的机会,跟那人挤眉弄眼的,那意思比说话还厉害,原本左右为难的没想好选谁不选谁呢,看他这个闪神儿,觉得没交下辛长好,反倒得罪了庄好汉,实在不值得,满肚子不愿意也得给他笑一个看看,意思是我指定选庄好汉就是了。
来到牤子家,牤子拿过选票说:“我得选庄主任。他当上村长,我就不用出义务工了,有那闲工夫还能出外头多挣几个。”牤子媳妇瞪他一眼说:“你瞎咧咧啥呀,该咋办就咋办得了。”牤子说:“本来就是这回事嘛!辛长好当村长这些年,咱家吃老亏了。”牤子媳妇说:“你敢再胡勒扯,我把你的嘴撕两瓣儿!”说着抢过选票,象受过训练一样,在庄好汉名下画了圈儿扔进票箱里。
甄小抠更不含糊,投完票出来,故意大声说:“我看庄主任当村长最够料儿,给他牵马坠蹬我心甘情愿。有的人可倒好,六亲不认,还专门找棱缝,选这样的当村长等于是自找倒霉呀!”老混子冲他笑道:”今天遇着的这些人,顶数你会来事儿!”他也笑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好赖不懂吗?我这人就是实话直说。”
瞎咋呼老早就在院里等着,对小滕说:“我不认识字,你替我选庄主任吧。这人不但办啥事干脆利索,还知道人情世故,到我家把过来过去的话全唠明白了。不象辛长好,连门都不登,一句好话都没有,好像选他是应该似的。”常发财在一旁说:“老辛这些年钱是钱物是物的没少照顾咱们呐!”瞎咋呼说:“你赶紧回屋呆着去!忘了收费用逼咱们要钱的时候啦?过去他净摆弄咱们了,这回该咱们摆弄他了!”
老白和十里香这伙走后趟街,庄好汉象保驾仙翁一样,离他们二三十步远,见着人就点棵烟唠几句。他知道这对男女跟他是一伙,谁家啥态度出来打个照面就知道个差不离。老白确实真够人料儿,比狗更知道吃着谁向着谁,跟庄好汉几顿酒喝出了交情,和别人提起话来就夸庄好汉怎么有水平有魄力。这回当着十里香的面,更不能放过买好儿的机会,动不动就跟要投票的人说:“你们要长住眼神儿啊,要把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推上来呀。过年的对联还得换副新的呢,村长也不能老是一个人当啊!”傻子也能听明白这是啥意思,觉得乡干部这么说,肯定是上边相中庄好汉了,辛长好得满票也是白扯。更何况都听说柳书记把辛长好收拾了一顿,查出毛病就要塞笆篱子里去,辛长好吓得找阴乡长跪着求情,阴乡长根本就没搭理,闹了一个灰土撸,这村长还能坐住吗?不能放着两只眼不交交一只眼,选庄好汉再妥当不过了。
十里香心细,看选票上庄好汉的名在辛长好前边,她不说按姓氏笔画排的,反倒说“谁排在前边啥意思你还不知道吗?”庄稼人都有个习惯:谁在前边谁好使,当官的出场时候都是官大的走在前面,就连坐车也是前边的那个人是头儿。上边这么安排的,选举也就是走个形式,庄好汉当村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犯不上跟快上任的村长结成冤家,该给人家画圈儿就画圈儿吧。
只有丰大胆不信邪。老白和十里香到他家告诉他选村长了,他问都选谁,十里香说这上边俩人选谁都行。他看头一个是庄好汉,就来气了:“这小子算是什么玩艺啊,比破尿盆子还骚呐!专往歪门邪道上用劲,多昝干过正经事?让这鸡巴样的当村长,全屯子老娘儿们都得让他划拉喽!” 老白说:“你愿意选谁就选谁,别说那些没用的。”丰大胆更急眼了:“怎么的?这话你听着扎耳朵啦?忘了这小子把你骂得没脸出屋!供你几顿酒喝就啥都扔到脖子后了,回头还帮他唬,真是不知道坷碜多少钱一斤!”
十里香劝解道:“这位老干部和你爸成天在一块打恋恋,你们别为闲话斗口了。你乐意选谁就选谁吧。”说着把两张选票递给丰大胆。丰大胆两把撕碎了选票,说:“那个现世宝不配在这上挂名!”他从小桌里找出一个铅笔头,又撕下一张卷烟纸,在上边写:我们家选辛长好当村长。写完塞进票箱子。
庄好汉在外边听得真真亮亮。要是一般人,他早骂骂吵吵熊上来了,可是他对丰大胆确实挺胆怯——谁都知道这小子生死不怕,着紧蹦子真能豁出命来。有一天丰大胆赶着自个家小马车到县城拉种籽化肥,碰着几个地癞子,以为他是富户,就想法要讹他,硬说他的车剐了摊床,非让他包二百块钱不可,没钱就得把车马留下。说着说着那边动手了,上来四个打他自个,还有一个拿着刀子比比划划,结果都让他打得趴下起不来,搭拉着脑袋满地找牙。过后他照样赶着小马车满街走,挨打的再也没敢找他麻烦。那昝屯里人见着城里人怕得一贴老膏药,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要钱紧忙掏出来给人家.象他这么猛势又打了胜仗的从来没有过,“大胆”这个美名很快就传开了。他是个天生的车轴汉子,力气特别大,摆弄成麻袋的粮食像玩似的。有一回村里安电机,两个人抬都挺费劲,他一只手拎起来就走,跟前的人都看得直伸舌头。他从来不欺负别人,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庄好汉这时候特别想得开:背后骂皇上的有多是呢,假装没听着算了,犯不着跟这样浑人生闲气。
老白挨了卷,干憋气没处撒。正好来到老面瓜家,看他正在喂猪,就说:”现在选村长是头等大事,手里活都撂一撂,别耽误下家!”
十里香知道甄能干的脾气:手一份嘴一份,着急着忙敢搂火,啥话摸过来就说。更何况现在得哄着来,就笑着把选票拿出来递给甄能干。
甄能干说:“我们两口子都是睁眼瞎,你让我们看那玩艺也是白搭,就直接说是啥意思吧。”
十里香说:“这上边有两个人名,一个是庄好汉,一个是辛长好,你同意谁就选谁。”
甄能干说:“谁当村长都是换汤不换药,都得交粮拿税,象我家这样的都得凭筋力吃饭。我们是小姨子找婆家——嫁谁都喝喜酒,他俩谁愿意当谁当,我家不掺乎那些烂眼子事。”
十里香说:“你只能同意一个,不能两个都选。”
甄能干说:“我家跟这个非亲非故,跟那个没仇没冤,谁也不交,谁也不得罪,要同意都同意,你说不行就拉倒。反正这么大个屯子,能不能当上村长也不在乎我家这两票。”
庄好汉原来以为这样人家可以轻松拿下,如今却呛呛起来没头儿,就冲老面瓜又咬牙又跺脚。老面瓜紧忙进屋,十里香问他:“你家到底选谁当村长?”老面瓜说:“这事让庄主任给我们做主。”说着拿起票出来就要给庄好汉。十里香说:“他现在不能给别人代笔,你如果能信着我,就让我给你代笔吧。”老面瓜紧忙抬脸瞅庄好汉,看他点点头儿,就把票递给十里香。十里香很麻利,眨眼之间就完事了。
辛长好正在切苣荬菜准备喂鸡,看老白和十里香进院了,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十里香先问老村长好,辛长好说:“我好不好没关系,这些日子可把你俩口子累够呛,舌头都快磨没了。你跟那些妇女把我说得没个人样了,你家那口子说乡里已经把我刷了,我跟阴乡长哭着求情才让我当个配搭。庄好汉能当村长你们就好了,真是人合心马合套啊。”
十里香笑道:“听信闲言,失落江山,别人拨灯挑火的话你也当真呐!我们走这一圈儿,看大伙都挺拥护你的,快别想别的了。你也有选举权,还是投自个一票吧。”
辛长好说:“人心是杆秤,自个说啥都没用。如果大伙看我还行,根本不用我家这几票;如果大伙觉得我不称职,我投双份票也白扯。可是庄好汉那样的也不够料儿,我弃权!”
到庄好汉家,十里香看跟前没人,说:“辛长好自个都泄气了,他这个村长肯定没戏。”老白说:“我俩可是使圆劲了帮你做工作,这张嘴老也没闲着,累得腮帮子直发麻,你当村长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庄好汉说:“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凡是抬举我的,我下半辈子都感激他。”老白说:“想当年毛主席都投自个一票,你今天也别客气了。”庄好汉笑着接过选票,学着伟大领袖的样子,在自个名下画了个圆圈儿。
走完各户,都回到村部。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庄好汉翘着二郎腿,大大方方坐在辛长好平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手里夹着烟卷,笑么滋儿的看着大伙。
十里香对于仁说:“于书记,你家的票说让你投,你看怎么办?”于仁说:“我也是选民,当然有这个权利。”说着拿过选票,当着大伙的面,在庄好汉名下划了叉,在辛长好名下划了圈儿,然后双手投进票箱里。
开票了,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记票的黑板。起初两个人的票数差不多少,约莫票念了一半的时候,庄好汉的票就超过了辛长好。于仁监票,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脸上直冒汗。唱完票,庄好汉超过了半数,比辛长好多三十多票。于仁好象信不着自个的眼睛,凑到黑板前看了又看。
老白站在前边最显眼的地方,象电影里大官讲话似的,先清清嗓子,又摆划摆划手,然后一字一板的说:“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宣布:选举结果有效,庄好汉同志当选为大坑村村民委员会主任!”
于仁蹭的一下站起来说:“老白!村长选完了得报乡政府审批,这规矩你都不懂吗?怎么现在就宣布了呢?”老白翻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选举结果,又没让他走马上任,犯啥毛病是咋的?”于仁气得直嘎巴嘴,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辞职了,你回去跟党委说一声吧!”
庄好汉那帮人可不理这套胡子,在屋里拍了一阵巴掌,又到外边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老混子挑头儿,让捧场的人都到庄好汉家喝喜酒。甄小抠和牤子拼上了酒量,醉得两天没起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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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和柳絮媳妇唠得粘粘乎乎,嘴上象抹了蜂蜜似的,口口声声老姑老姑父怎么好,好得亲生父母都没法比。柳絮媳妇觉得这个侄子挺开事儿,哪回来都不空手,不是拿东西就是扔钱,出手就是三头五百的,这一年多光景连钱带物搁在这屋里两千多,快赶上自个这个站柜台的半年工资了。柳絮从当站长到现在七八年光景,那些来求办事的都是星星点点的拿点儿东西,扔钱顶多是百八十的,谁也没有这个侄子敞亮。听说这个侄子当村长了,她也帮着高兴,说她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这步了,非要炒几个菜祝贺不可。
正忙着,柳絮回来了,见着庄好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庄好汉笑着凑到跟前说:“老姑父,多亏你了,昨天你收拾于仁真叫人开心。不是你这么高的水平,别人还治不住他呢!”
柳絮说:“这小子动不动就要撂挑子,我叫号让他退党,他咋不敢写申请呢?”
庄好汉说:“他说不干是假招子,当这些年书记都把他美坏了,不干他根本活不了。”
柳絮说:“他不想干了大概是真的,我早就听说这些年他跟辛长好挺合手,从来不分心眼儿。他和你从前就闹过别扭,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出,反倒搭班子,能拧成一股绳吗?就为这我才特意给你们开个会,要求党政分开,自个干自个那摊儿工作,免得一锅搅马勺。”
庄好汉说:“我知道老姑父你是向着我,他就管党建和计划生育这两样,也就是个牌位。村里的大事都得我说了算,这回我可能伸开腰了。”
柳絮说:“我这么替你打算,你可得给我长脸呐!万事开头难,你得整出点儿新节目来。”
庄好汉说:“全靠老姑父点拨我,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柳絮说:“现在上边号召盖规范化校舍,你带头先盖一座,一下子就出成绩了,以后入党提拔什么的我也好替你说话。”
庄好汉说:“盖新校舍得不少钱吧?上哪儿张罗去呢?”
柳絮说:“这事太好安排了:你们村上原来就有十多万,再把老校舍卖喽,实在不够我再到上边给你要几万,根本不用你自个去借钱。”
庄好汉乐得直拍手:“哎呀老姑父,你不但给我引路,还帮我整钱,我可得怎么感激你才好呢?托人得花多少钱,你吱一声就妥。”
柳絮说:“这事到时候我告诉你,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庄好汉想了想说:“盖那么大房子得不少材料吧?还得全屯子摊义务工,缺边少袖的事可够我忙乎的了。”
柳絮说:“其实一点儿也不用你操心。我给你找个工程队,包工包料,你清等着当甩手掌柜的就行。”
庄好汉乐了:“那可太好了!我现在是初学乍练,一处不到百处迷,全靠老姑父成全了。”
柳絮说:“你刚干这行,不懂的事多着呢!头回出远门,难免打听道儿,我啥都得给你指明路,多昝你四脚落地坐稳当了,我交鞭儿也就放心啦。”
庄好汉说:“老姑父对我真是天高地厚!我这人不会说啥,可是谁对我好心里总记着,宁肯当牛做马也得报答。”
柳絮说:“咱爷儿们不用说那些,我告诉你的事你能办明白就比啥都强了。”
这时酒菜摆上来,柳絮比以前客气多了,庄好汉也觉得不外道了,俩人边喝边唠,校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63
庄好汉荣升村长干的第一件好事,就是买回了扩音器和大喇叭,从屯东头到屯西头扯上电线,大喇叭一响,屯里人无论是坐在家里还是走在道上,里边说啥都能听得挺真亮。
老混子也升到村部了,虽说还没挂什么官衔,可是让他管治安,实际上也就顶替了庄好汉原来的角色。
每天晚上六点来钟,大喇叭就响了,老混子先亮开了他那公鸭嗓:“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为了四项基本原则,为了改革开放,为了落实党的政策,现在请庄村长做重要讲话,特别重要啊,大家都要注意听讲。”接着是庄好汉的声音:“村民同志们,你们好!目前,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为了发展大好形势,按照上级要求,根据我村实际,现在我讲几件事情……”。这套话是乡政府办公室裴秘书教给他俩的,练了好几天,到底成熟套子了。平常有事没事都说几句,显示他们的身份,又让大伙看看庄村长的水平。工夫长了,大喇叭一响,屯里人就说:“庄好汉专用广播电台又开始传福音了。”说来说去没啥新嗑儿,就像倒粪似的,翻来覆去还是那点儿玩艺,大伙就不当人话听了。
这天晚上大喇叭又响了,原来大伙还以为他俩是没屁搁拉嗓子呢,没想到这回说的可是真事:卖校舍,五万打底儿,谁先下米谁吃饭,买主多了给出价高的。
传完福音,老混子还要再喝点儿。这些日子村上的伙食可真是鸟枪换炮了,来客了鸡鱼肉蛋可劲儿造,好烟成条买,啤酒成箱搬,天天都赶上一般老百姓家过年了。反正村上有的是钱,庄好汉接手就有那么大的家底儿,一顿饭花个三头二百根本不拿着当回事。这么还真闹个好人缘,以前那些乡干部谁也不愿意上大坑村来,这回都想到这安根。丰老六也跟着借光,不到一个月就吃得白白胖胖。听老混子要喝酒,他自然是乐不得的,就把烧鸡和酱肘子端上来,又炒了两样青菜。
刚要开喝,于仁风急火燎的进屋了,问庄好汉:“那校舍是全屯子老百姓出工出钱盖起来的,你有什么权利说卖就卖?”
庄好汉头都没抬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破房子是什么子孙前程啊?照你说那意思,老辈子不死一大家人啦!”
于仁说:“卖了校舍孩子怎么办,盖新校舍得多少钱呐?这钱从哪出?”
庄好汉说:“村上不是有存款嘛,钱搁在哪又不下崽儿,给大伙盖新校舍有啥不好?我是给全屯子老百姓造福呐,你凭啥横扒竖挡?是不是觉得你比我官大,这事没通过你就挑邪理呀?领导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咱俩是铁路警挎匣子——各管一段,该我说了算的事你少插言!”
于仁说:“你别打冒支,哪个领导让你卖校舍了?再说这是全屯子老百姓的,又不是领导自个家的事,就是有人发话也不好使!”
庄好汉冷笑一声说:“你这话跟我说不着,有能耐找领导装倔去!盖规范化校舍是上级号召,又不是哪个人新出彩儿!”
于仁说:“不管谁怎么说,这事坚决不行,老百姓的家底儿不能让你们随便糟害!”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听兔子叫唤还不种黄豆了呢!我说卖就卖,想盖就盖!”
于仁说:“你真成精了呢,我就不信没人管你!”说着一跺脚就走了。
庄好汉说:“别看他在这穷装,到上边狗屌不如!我该咋办就咋办,咱该喝酒照样喝。”
丰老六不知不觉过量了,指着老混子说:“那天晚上也是我俩在这喝酒,当时这块儿除了黄豆芽子啥也没有,他拿来的酒菜,说跟我对心思,非得喝点儿不可。结果我没把住闸门,喝下一斤多,倒炕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黄豆丢了,于仁和辛长好非罚我五十块钱不可。我说我在村上跑跑颠颠十多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呐,大家大业的在乎这点儿玩艺吗?更何况又找回来了,也没损失啥。他俩硬说有规矩,我是党员更得拿我开刀。这事现在我想起来还挺憋气。”
老混子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混饭吃可真不容易,他们对你太刻薄了,村上有点儿事把你支使得脚不沾地,也不想想你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吃喝可一点儿不照顾你,来客了那点儿破玩艺有其限,吃完了剩不下多少。平常净得你自个刨食儿,喝酒都得自个掏钱买。现在庄村长多好,吃喝随便,下通知搁大喇叭一喊就行了,连屋都不用出。”
丰老六这时已经扳高了,开始冒虎嗑儿:“其实他俩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也有不少好处:寻思我是跑腿子撂脚汉,刚进腊月就把冻饺子包好了给我送来;过年了都把我请去吃年饭,上顿下顿好酒好菜的,比在自个儿子家端饭碗的时候都多。来客了都是我陪着,他俩从来不跟着吃。虽然吃的不是太上讲的东西,可我也闹个肚子圆。破裤子也比光腚强啊,他俩不是连这个都没捞着吃吗?”
庄好汉听他这么说,有点儿不太高兴了:“你是让他俩忽悠迷糊了,象他们那样掌实权的,犯得上吃那点儿东西吗?早就不显山不露水的把干货搂家去了!你笨寻思吧,村上现在还有那些存款呢,他们个人划拉的得比那多得多!要不是上回查帐惊动他们一把,这十多万也得让他们变个法子整自个家去了。”
丰老六摇摇头说:“我是出纳员,现钱都得我经手,存折支票也全归我管,那点儿帐在我心里呢,他们就是想整也整不出去。就是我认可给他们,小滕哪儿还有帐呢。”
庄好汉说:“你是让人拿糊涂门儿了!上边给多少钱,老百姓交多少钱,你能全知道吗?他俩二上就揣兜了,你还能可哪儿刨根问底吗?不然他们凭啥又给你送饺子又请你吃饭呢?不就是为了堵你的嘴吗?老百姓的眼睛是亮的,早看出门道来了,不然辛长好能掉蛋儿吗?”
丰老六说:“照你们这么说,我把这钱匣子也没啥意思,将来说不上哪天得受他们拐带。虽说一年给补助三百块钱,可是差帐还得给包。那回发补助钱,我陪老白喝大了,他找地方睡觉去了,可是我还得一户一户点钱,发完了一算帐差六十多块,神人也没地方找去了,只好自个掏兜补上。”
庄好汉说:“反正你也没啥油水,这么大岁数了光赔不赚图个啥呢?咱爷儿们讲个商量:他们一年给你三百,我一年给你五百,你明天就交差,省得再操这份心了。你在这还好吃好喝供着你,清等着养老爷子得了。”
丰老六乐了:“那好哇!不干活反倒能多挣钱,磨破脚底板子也找不着这样的好事啊!明天我就交钱交帐,你别象老辛似的舍不得给钱就行。”
庄好汉说:“你放心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包证说到做到,差事儿就让我垫车轱辘!”
俩人打手记掌,又干了一杯酒,这事就定准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