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牛刀小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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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油瓶子和珠子天天哭哭啼啼的去求庄好汉,说只要能把甄小抠救出来,认可花多少钱都行。庄好汉自个知道,法院一个认识人都没有,可是哪娘儿俩抓住他这根救命绳不撒手,当时许给人家了,办好办赖也得趟楞一把。思前想后,只好去求范管教,看看托人能不能把甄小抠抽出来。
俩人见面都挺亲热,头等大事自然是到饭店喝酒。
端起酒杯,先骂路路通,说这回老天爷睁开眼睛了,派神仙下凡除了这个祸害,替多少人出了气报了仇。接着又唠一会谁托门子当上了官,谁使啥高招儿划拉不少钱。话题慢慢扯到甄小抠身上,庄好汉说:“这家伙其实就是个卖苦力的,代厂长只不过担个名,是田老歪忽悠他玩儿呢,他就稀里糊涂钻人家套儿里去了。其实东西倒腾没了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在是偷牛的没事,拔桩的受罪,拿他顶缸儿确实挺冤枉。”
范管教说:“法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哪儿去查封财产,一看就剩下个空壳儿,只好把管事的抓回来交差。审了他俩回,才知道烧窑的没拿住,逮了个卖罐子的。可是他毕竟有个代厂长的名号,摸摸筷子就算入席了。如今是有错抓的,没错放的,拘留到十五天得办个取保候审的手续才能让他回家。就说事没查出头绪,再关他个一年半载,谁也说不出啥来。我跟这家伙探过口风,想逗几个零花钱儿,没想到他舍命不舍财,是个一文大钱攥出汗的家伙,啃脑袋硬,啃屁股臭,最能勒大脖子的也拿他没办法,我都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前两天老混子来送货,我特意打听,才知道他家还住小土房呢,种点儿地养点儿小牲口,也就是混个年吃年用,鸡爪子炖豆腐——没多大油水。我一来气干脆不理他这个茬儿,让他在里边遭洋罪去吧!多昝法院来问再说,豁出半袋子包米面儿喂他,就把他蹲瘫巴喽。”
庄好汉说:“跟这样的榆木疙瘩脑袋置气没啥意思,他穷家破业的啥也不趁,整死他也白扯。既然法院都撒口儿了,你就把他当个屁似的放了得啦!”
范管教笑道:“是不是他家给你送礼了?怎么发这份善心呢?”
庄好汉也笑道:“他媳妇比他还抠门儿呢,让她掏一个铜子儿都赶上要她命了,那能舍得拿钱给我呢?”
范管教说:“啥人都是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你这个大村长得不着好处犯得上为他托人说情吗?”
庄好汉说:“选村长的时候,他帮着串连,没少给我出力。如今他落难了,补补那个情,让大伙看看我姓庄的多讲义气,以后让他们干点儿啥也好说话。”
范管教笑道:“你这小子最能撒谎撂屁的,自个吃独食,不让我抽头儿,还想整出个名堂来糊弄我,心眼儿都让你长去了!”
庄好汉说:“你这么说我可真冤枉出大粪来了!他家穷得咸盐都买不起,跑道儿钱都得我自个搭,更别说什么好处啦。他媳妇天天哭咧咧的到我家哀求,我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帮他找找路子。不信你问老混子去!”
范管教笑道:“你真是破车多揽载,八百家闲事都管,光图意自个维人缘儿,没想到这样等于把我的钱串子撅了!无论如何不能坏了规距呀!”
庄好汉也笑道:“咱哥儿们好一回,你帮我圆了这个脸,往后我慢慢补乎你。反正号里那些人呢,也别在乎他一个。”
范管教说:“你们哪儿开鱼池了,我和几个好哥儿们都喜欢钓鱼,说不定哪天蹽到你那儿去玩,你可得给个方便。”
庄好汉一拍胸脯说:“小事一桩。那一亩三分地全是兄弟我说了算,你就是去一百趟钓一万斤,一分钱不朝你要,还保证好酒好菜供着你。”
范管教笑了:“我能交你这么个朋友,也算挺有眼光。这把事我成全你:等会我跟法院打个招呼,他们没啥说道,你明后天就来领人吧。”
庄好汉说:“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让我再给他送点儿东西吧。”
范管教说:“这事太简单了,咱们喝完酒再说吧。”
庄好汉买了一条烟,二十个烧饼,十根香肠,花了二十多块钱。大摇大摆随范管教来到号里,在办公室里等着。不一会甄小抠来了,一看庄好汉,好象见着亲人似的,眼泪哗哗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鼻涕淌出挺长,也顾不得擦。缓了一会,托庄好汉给他媳妇捎话,说他活不出去了,让她们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给珠子找个好婆家。庄好汉安慰他说,正在给他托门子,也许快要出头儿了。说着把东西交给他。他顾不得客气,像几辈子没吃过似的,一顿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塞肚子里八个烧饼三根香肠。范管教把剩下的抢过去,说:“你饿这些日子了,别一下子吃多了撑坏喽。”他说:“我眼瞅要死的人了,吃一口得一口吧!”又问:“剩下的这些能归我吗?拿进去就得让他们熊跑了。”范管教说:“等会我下话,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送他进号的时候,范管教对坐在铺头长着吹风嘴的人说:“大镐把,这个是我亲戚,你多照看点儿,不许和他扯别的。”吹风嘴说:“你倒早吱声啊,何必给他梳皮子呢?”范管教说:“我让他先知道知道咋回事,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二铺头儿了。”吹风嘴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着眼睛就盯在甄小抠拎的塑料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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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回到家,油瓶子娘儿俩早就等着听信儿。他进屋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把这娘儿俩吓得魂不附体,紧忙问怎么样了。庄好汉说这事可大发了,不枪毙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要不然田老歪那样的大手儿咋都吓跑了不敢回家呢!这娘儿俩一听放声大哭。
庄好汉说:“我一听就着急了,直接托朋友找院长。刚提起这事,院长就直摇头,说啥也不行。我朋友生气了,给省长打电话,省长告诉院长这事必须办。院长不敢不听,就把底下管事的叫来,让他们把罪过都推到田老歪身上,把你家掌柜的摘澄出来。我们又趁热打铁,跟院长好顿商量,他看省长有话了,只好推顺风船,答应三两天就放人。”
这娘儿俩原来心里凉了半截儿,听到这儿,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抹抹眼睛止住了泪。
庄好汉接着说:“唉!人进到那里头,不死也得扒层皮!我在那里呆过,知道是咋回事儿。象你家掌柜那样老实巴脚的,到那里就是受大气的角儿,肯定让人打赖了,他自个也饿坏了。我特意托人给他送进去点儿吃的抽的,看他造得象个扎彩人,就剩下一层皮,没有骨头隔着还得往里瘦。身上全是伤,走道直打晃儿,眼瞅着就不行了。多亏我朋友路子宽,错一个主儿,你家掌柜的那一百来斤就扔里头啦!”
油瓶子傻乎乎的一劲儿道谢,珠子听明白了这是要人情呢,就说:“庄村长,我爸多亏你救了命,该拿多少钱送礼,你发话就好使。”
庄好汉说:“咱们这关系你们就不必多心了,我朋友哪儿有我顶着,也不用你们破费。就是院长必须得安排好。”
油瓶子急忙问:“那得送多少钱呐?”
庄好汉说:“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人家那么大的官,给你家办那么大的事,把你家掌柜的硬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了,最少也得给人家三千五千的吧?少了拿不出手儿哇!这还是我朋友面子大,不然就是认可拿两万,也是有猪头送不出庙门去呀!”
油瓶子一听“三千五千”就发蒙了,说道:“我们这样儿的人家上哪整这些钱去?”
庄好汉生气了,说:“事给你们办得这么漂亮,花俩钱儿还抽筋扒骨的难大受!明天我就告诉他们不管了,反正事正在道上走着,落到哪步还不一定呢,我可犯不上再操这份闲心!”吓得这娘儿俩跪在地上求情,说马上回家张罗钱,求他尽量少花点儿。
他寻思一会说:“我知道你们家不宽绰,能省就得帮你们省几个儿,可是不拿钱事办不直溜啊!你们先回去,有多少凑多少,不够就得我给你们垫上了,谁让我心肠软好管事呢,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接你家掌柜的呀!实在不行等人回到家再送上去吧。”
庄好汉真是说到做到的大丈夫,第三天就领着油瓶子娘儿俩来到公安局看守所。有个扛着法院肩牌的出来和他们说话,告诉他们非得有人担保不可,叫做什么“取保候审”,不然不能放人。听他这么一说,油瓶子娘儿俩又吓一跳,以为这事下半辈子都出不了头儿。庄好汉就去找范管教,范管教对那人说庄好汉是村长,就让他担保吧。那人点头同意,让庄好汉在几张纸上签字画押。临走时对油瓶子说:“这事不算完,回家等着吧!”
甄小抠出来,见着庄好汉,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油瓶子和珠子看他瘦得走在道上都不敢认了,脸上身上不少疤瘌,不由得哭了起来。甄小抠说:这些日子他可遭老罪了,不让吃饭,还得天天挨打,擦屋地洗衣裳刷碗抱便桶这些活都得干;田老歪给的八十块钱,他夹在屁沟子里也没藏住,进号里就让人翻出去了,家里送来的被褥也让铺头儿抢去换烟抽了。他晚上就像小狗似的在水泥地上一佝偻,冰凉冰凉的和地窖里一样,落下了腰腿疼的病,恐怕一辈子好不了。多亏庄好汉来看他,这几天才不挨熊。如果还象原来那样,再过些日子这把老骨头非扔那里不可。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抽搭抽搭哭上了。
这时过来一个警察,让甄小抠交伙食费。油瓶子问多少钱,那人说一天五元,二十天正好一百元。甄小抠一听急了,说:“一天一个窝窝头一勺包米馇子饭,怎么比药引子还值钱呢?”那人说:“这里就是这个规矩,你不交就别想走!”甄小抠又说:“一连十来天我那份窝窝头都让别人抢去了,没捞着吃还能花钱么?”那人说:“我不管那套烂眼子事,你不掏钱就跟我回去!”说着就上去拽甄小抠。
庄好汉对范管教说:“所长大人,天大的事你都成全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你就发句话吧。”范管教笑了,对那人说:“老肖啊,这个面子得给庄村长啊,伙食费就拉倒吧!”那人白愣甄小抠一眼,满肚子不乐意的走了。
甄小抠一家把庄好汉当成了救命恩人,当天就杀鸡买酒感谢一番。喝着酒提起话来,庄好汉说:“今天你们亲眼见了,我这个村长官不大,在城里好象不上数儿,可是到掯劲儿的时候还真挺有份量。要不是我签字,法院能放人么?伙食费虽说钱不多,可那是铁定的规矩,我跟范所长 一句话不就好使了么?”
甄小抠说:“范所长那人可是真厉害,长虫过去都得撸层皮!在里边蹲着的,如果外头有人给他上炮儿,他就格外照顾,告诉铺头儿不准给气受,还时常放出去散散心拉拉馋,好吃好喝也能带进来。没门子没窗户还舍不得花钱的,就在那里遭洋罪吧,铺头儿整死这人他都假装看不着。我这回总算熬出来了,多亏你庄村长啊!”
庄好汉说:“现在人是回家了,可是事儿没算完。那个法官说的你们听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早点儿把院长整平乎喽,说不定那天还得犯药儿,你还得进去遭罪。等他反桄子的时候,可是谁也说不进去话啦!咱们已经许愿了,人家山下擎货呢!”
甄小抠像出笼鸟儿似的只顾高兴了,一听这话,坐窝儿脸上就抽搐出一大堆褶子,眼泪在眼圈儿直转转,叹着气说:“我的家底儿你知道,这些年也就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啥也没攒下。到厂子干了五个多月,头两个月当押金了,后来没到月厂子就黄了,掐头去尾开了三个月工资,总共一千二百来块钱。去了这些日子零花的,还能剩下五百多。珠子治腿指着这钱呢,没别的办法,病就得先挺着了,把这些钱送礼吧!”
油瓶子早听庄好汉拉过口儿,以为真少不了三千五千,觉得太不靠谱儿庄好汉得急眼,想趁机再压压价,还不能差太多,就插嘴说:“你脑袋让驴踢啦?这事怎么就犯傻呢!院长那么大的官都能定人生死,你三百五百的他能看得上眼儿吗?那俩钱儿好干啥,买鼻涕嘎巴都不够,能办得了正事吗?要是把他惹翻脸了,跟你找后帐,你非蹲死那里不可!我看最低得送两千,能把事摆平咱都天天念弥勒佛了。”
甄小抠火了:“你大嘴一张净挑好听的说,也不怕风大煽了舌头!咱家上哪儿整那些钱去呀?就是把咱骨头渣子磨碎了当眼药卖也不值啊!”
要是平时听这样扎耳朵的话,庄好汉早就发脾气了,可是他今天耐性特别好,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这话就不对劲儿了!我好不容易帮你捡回一条命,花俩钱儿你就像摘了灯笼挂儿似的!汗得从病人身上出,别人能替得了你吗?我为你跑前跑后托人弄戗的,总不能自个背着钱褡子给别人办事吧?跟我哭穷没用,你的家底儿我还不知道吗?光狗蹦子那一把就包你多少钱呐?”
油瓶子听他这么说,紧忙抢过话头:“珠子丢回人,才得那俩钱儿,如今落下点脚儿的毛病都舍不得花钱治,这钱得留着陪送她呢。”
珠子趴在炕稍呜呜哭上了,边哭边说:“人家把事办了,咱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啊!你们还打啥哑巴缠?那钱我一分不要,该安排事就安排事吧!”
庄好汉伸出大拇指夸道:“别看珠子岁数不大,还真开事儿,将来肯定错不了。”
甄小抠嘴咧得像个瓢儿似的,哭叽赖尿的说:“庄村长啊,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呐!听她这么一说,我死的心都有哇!你拔根汗毛比我们腰都粗,杀个杀个死,救人救个活,就把我们成全到底吧!我现在是血招儿没有,全靠你帮着圆全这事了。”
庄好汉抽了几口烟,打个嗨声说:“你们确实也够难的了。一就赶到这步了,我伸手不怕斩手,认可替你们摊一份了。院长哪儿最低也得送两千以上吧?我还得递小话儿,能不能行两说着呢!这钱你家拿一千,剩下的我认可掏兜倍上了。别人再不用你家出血了,欠的人情我全背着,甘心为你们花这份大头钱了。”
甄小抠一听这话,象要拉出去砍头的人突然遇上了大赦,磕头不解事恨不得滚一个。油瓶子打开柜,摸索着掏出一沓十元票,放在庄好汉面前说:“这是一千块,你查查够不够数儿。”
庄好汉拿起来揣进兜里,说:“我都愿意搭那么多钱了,这点儿事还信不着你们吗?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里啥存蓄也没有,就是常在外边晃荡,好象比你们手头活软点儿似的。你们如果有心就记着这回事儿,你们忘了我也不能当帐要,谁叫咱们处得这么铁呢?人常见,钱不能常花,你们心里明白咋回事就行了。
甄小抠跪在哪儿要给庄好汉磕头,庄好汉把他扶起来说:“大叔千万别这样,这不等于折寿我吗?咱爷儿俩还是喝酒吧,祝贺你脱灾免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甄小抠说:“过去都说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的恩情我死到脖梗儿也忘不了!等我缓过这口穷气来,一定好好补乎你!”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来。
庄好汉笑道:“咱爷儿俩好到这个份堆儿,再说别的就外道了。”
甄小抠原来提溜着的心到这回归位了,左一杯右一杯的给庄好汉敬酒,把他平时学会的那些好听话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庄好汉实在喝不下去了,甄小抠也喝仰颏了,油瓶子才和珠子送庄好汉回家。
庄好汉人醉心不醉,趁珠子扶他的时候,抠珠子手心。珠子甩了一下撒开了手。庄好汉心想:这么大的姑娘,男女的事一点就透,没急眼就是有门儿。回家他躺在炕上就睡着了,梦见珠子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钻进他被窝,那个美劲儿就别提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