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我可能是好作者，但不是好编剧

继2012年的《我不是潘金莲》后，近日作家刘震云推出了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并在首发式上表示，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幽默的一部作品。
文学作品之外，很多人对刘震云的了解还在于他在影视界的不俗成绩，他的《一地鸡毛》《手机》《温故1942》《我不是潘金莲》等小说都被冯小刚改编成电影并获得了多项大奖。去年，刘震云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被他的女儿刘雨霖搬上了大银幕，并引起了广泛关注。刘震云本人因为亲自担任《我不是潘金莲》的编剧，获得了“年度编剧”奖项。
虽然成绩骄人，但刘震云在接受专访时却表示“我的写作之路刚刚开始”，至于在影视方面取得的成绩，则是“小刚工作做得比较多，我基本上没做什么”。
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刘震云写了4个主人公，然而这些人实际上并不是主角，“主角是谁呢？是吃瓜的群众”
“我写作的状态是刚刚开始的状态，是初学者的状态。我说这个话不是虚伪，而是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下一部作品跟上一部作品写得不一样。”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首发仪式上，刘震云如此说。
在刘震云以往的小说中，人物关系非常紧密。如《一地鸡毛》的主人公，只需要把身边几个人对付好了，《一句顶一万句》写的是杨百顺、牛爱国和身边亲人的关系，《我不是潘金莲》写的是李雪莲和各级官员的关系，但是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他写了4个主人公，他们本来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着，却“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突然给打着了”。在刘震云看来，这是这部小说的不同之处，更为独特的是，这些人实际上并不是主角。
“主角是谁呢？是吃瓜的群众。但是吃瓜的群众在这本小说里并没有出场。”在刘震云看来，这是这部小说与以往小说的最大不同之处。
“吃瓜群众”本是网络用语，刘震云称，他最初也不太明白吃瓜怎么跟围观和看热闹联系在一起，后来才悟出“那是因为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并说古代最著名的形容“吃瓜”的语言是“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
刘震云的很多小说被改编成电影，而且口碑票房双丰收，然而刘震云说，他的小说其实并不适合改编成电影
“电影需要一个基本的元素，需要完整的故事、相对集中的人物，而且它的节奏，包括故事的节奏、情节的节奏、细节的节奏、语言的节奏，信息递进要非常地快。但是小说倒是像生活中的一头大象，边走边思考。像《温故1942》，通篇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也没有相对集中的人物，但是小刚导演把它改成了电影；《一地鸡毛》《我不是潘金莲》也不适合改成电影。我曾经还有一个比喻，影视有点像端到桌上的一盆菜，色香味俱全，小说重视过程，有油热了之后肉和菜下锅的声音。”刘震云说。
刘震云说，冯小刚之所以能将他的作品改编成电影并获得成功，“一定是想到了电影、文学，包括生活之外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会是超越了故事、超越了人物背后的一些特别思考的东西。”在他看来，冯小刚“伟大之处就在于别的导演看不到的地方他能够看到”。
作为《我不是潘金莲》的原著作者和编剧，并且获得了业内大奖，但刘震云却说自己不会写剧本。“我小说写得是真好，剧本写得是真不好。拍《我不是潘金莲》的时候，小刚说还是你来写吧。我说我不会写剧本。他说你有一个好处，你写过小说，知道李雪莲跟她丈夫，包括那头牛是怎么想的，你能写得很深入。我说行，可是你让我写的。我写了给了他。他就挠头。”刘震云说，冯导发愁的经典动作就是一边挠头一边抽烟。
那一次，冯小刚的评价是：“你确实不会写剧本。”刘震云问为什么，冯小刚说：“你上一个场景是说李雪莲到底告不告状，问遍全世界的人，没人搭理她，她只能问家里的牛，牛低头吃草不理她。她对牛说： 你不会说话，你不会点头和摇头？ 牛摇了摇头。李雪莲哭了，说： 连你都不相信我告状能告赢，我杀了你。 小说的写法是什么？她说完这句话，接下来一章是一夜过去了，再下一章李雪莲回到牛棚又踢了牛一脚，说： 我绝不相信人的话，也不相信牛的话，我还要告状。 前面这一场挺好，后面这一场挺好，一夜过去了你让我怎么拍？如果我不拍一夜过去了，观众看不出来这是经过李雪莲一夜的反复思考做出的既不同意人也不同意牛的看法。我是拍冰冰（饰演潘金莲的演员范冰冰）在床上睡呢，还是拍太阳又升起来呢？都特别傻。我说，这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刘震云笑言，这就是小说跟电影的区别。
很多人对刘震云的作品和他本人的印象是幽默，但刘震云认为，他的作品和他的人都不幽默
“大家如果读我的书，会发现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特别地质朴，并没有要说俏皮话。用质朴的语言叙述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藏着幽默和荒诞的东西？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事情背后的道理，这个道理可能会非常地微妙、荒诞，又非常地幽默，但是这个是我们每天在大街上都能够碰到的。文学作品中，幽默一般体现在故事的架构和人物的架构上，也就是小说的节奏上。当你的节奏已经很幽默的时候，你的语言千万不要再油嘴滑舌了，越质朴越好，它们之间会出现一个对比和映照的关系。如果幽默是在字面上的，可能看完、笑完就完了。”刘震云如此阐述他的幽默，并称《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是他迄今为止“最幽默”的一部作品。
除了作家、编剧，刘震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当被问及在大学里教书的感受以及如何看待很多作家去大学教书的现象时，刘震云说：“别的朋友去大学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我不是特别清楚，因为我在生活中不是一个特别爱打听闲事的人。我现在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的教授，但是我这个教授跟大学里真正的在课堂上上课、带博士生或者研究生的不是特别一样。我们人大文学院里面有一个国际写作中心，我只是写作中心的一员。当然，有时候我可能会去学校一年进行一两次讲座，所以作为教授来讲，我确实没有像其他教授那样做出很多科研成果。我只是中国人民大学里面文化的底线。”
【对话】
城市快报（以下简称“快报”）：您过去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由冯小刚导演拍摄成电影的，《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也会让冯小刚来拍还是交给您的女儿来拍？
刘震云：电影对于我来讲都是被拍，我决定不了一部小说能不能被改成电影。现在冯小刚导演和我女儿都没有看这本书，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这本书感兴趣。小刚确实跟我合作过4部电影，《一地鸡毛》《手机》《温故1942》《我不是潘金莲》都是他根据我的作品改编的。小刚是大家公认的一个非常伟大的导演，伟大之处就在于别的导演看不到的地方他能够看到。在生活中我们也是非常好的朋友。什么是好朋友？遇到事情想找人商量的时候，想找人陪着一起去的时候，给这个人打电话心里没有任何的障碍。等这本书到他们手里，他们看了之后，我想他们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快报：今年您凭借《我不是潘金莲》获年度编剧奖项。您觉得当作家和当编剧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刘震云：我不会当编剧。我可能是好作者，但不是好编剧，因为我不知道剧本应该怎么写。当然《我不是潘金莲》改编成电影之后，在世界上获过很多奖。我觉得小说和电影剧本最大的区别，是小说特别重视一件事、一个人、一段情绪怎么来的，说清楚最好的手段是心理描写，这些对于电影剧本是没有用的。电影剧本讲究显性的东西，而小说特别讲究隐性的东西，如果说像《我不是潘金莲》在电影上让大家比较认可，我觉得还是小刚的工作做得比较多，我基本上没做什么。
快报：您作为嘉宾出席了《向上吧！诗词》。您之前很少参加综艺节目，这次为什么参加了？您是怎么看现在的文化综艺热潮的？
刘震云：我很少参加这种电视节目。为什么很少参加呢？因为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包括对现在文化综艺类节目是不是特别热，我也不是特别有研究。《向上吧！诗词》这档节目的导演和我是一个省的、一个县的、一个乡的，还是一个村的，他小时候帮我打过架。所以当他遇到事的时候，他首先会启发我，说：“咱俩关系怎么样？”我说：“不错。”他又问：“小时候呢？”我说：“小时候更不错，你帮我打架。”他说：“现在我有事了，你怎么样？”我说义不容辞。所以就上了这个节目。   
记者 李宁 图片由长江新世纪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