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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河北传媒学院协办,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承办的2017•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评论周开幕式于2017年12月26日晚在中国艺术研究院举行。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著名作家莫言出席了开幕式,并发表主题演讲。 在演讲中,莫言说起了自己七十年代观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往事,也讲起了前几天自己观看《芳华》的感受。这是两部让莫言落泪的电影,因为观看它们的同时就是在重温自己的青春岁月。莫言当过二十多年的兵,也曾写过决心书要求被派去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所以他说一看到《芳华》马上就联想到自己当兵的岁月,看到电影里面的人物感觉到就是自己身边的战友。“他们的命运也就是我们的命运,他们的青春也就是我的青春,他们的遭遇也就是我的遭遇。因此当他们的命运遭到挫折的时候,当他们个人的生活出现了很大困难的时候,当他们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当他们的肉体受到了子弹的打击而流血的时候,尤其当他们的精神受到创伤的时候,我感同身受,因此我也是泪流满面。这部电影里面有我的青春。” 莫言还讲述了当年和张艺谋、姜文、巩俐一起拍摄《红高粱》的花絮。因为有那些电影背后的故事,所以他在看《红高粱》的时候并不感动,反而觉得好玩。由此他想到,当一般观众沉浸在电影里面感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导演们、电影制作者们其实都在偷偷地笑,而电影评论家要做的就是时刻提醒观众,这是电影,要用冷静的态度和立场来对待它,从中发现最有价值的东西。
以下为莫言演讲全文: 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领导,非常高兴来参加我们电影电视评论周。今天我们中国艺术研究院可以说是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氛围。元旦也快到了,在元旦前期举办这么一个活动真是非常的有意义,恰逢其时。
讲故事也不能漫无边际地讲,要讲跟电影有关的故事。十几年前法国一家很大的报纸邀请了全世界四十多个国家的作家,都要写一件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的具有国际性的文化艺术事件,那个时候我在我的老家山东高密的一个偏僻的乡村里做农民,我实在想不出来在我们村里面发生过什么样的具有国际性的文化艺术事件。后来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就是在1972年深秋的时候,我们县城里上映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而且距我们村在县城的那个人回来说,这个电影非常好看,一票难求,所有去看这个电影的人没有一个不流眼泪,甚至有在电影院里哭昏了的,哭昏了以后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抢救的。这一下子勾起了我们几个小伙子的兴趣,那会儿我们也就是十七八岁。当时因为我们是社员,要去县城看电影,首先要经得生产队长的同意,那天下午我们生产队好像有很重要的劳动,我们也没有请下假来了,后来我们偷偷地跑掉了。 从我们村到县城要50里路,我们也没有自行车,一路急行军,上气不接下气地为了看《卖花姑娘》往县城奔跑。跑到县城是傍晚,大概七点多钟了,这个时候十一点以前的票全部卖光了,我们只能等着看深夜十一点那一场。我们进到电影院还是满座,电影开始不久就听到四周响起了抽噎的声音,慢慢发展成低声的抽泣,后来有一个女的嚎啕大哭。我向来号称是眼睛比较硬的一个人,但是也受到电影情节的感染,也是热泪盈眶。后来看完了电影还得回家,我们连夜跑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出更,队长见了我们第一句话是骂我们为什么不请假就跑了,你们去干什么去了。我们说看了一部非常令人感动的电影。我们的队长说什么东西也比不上吃饭重要,电影能当饭吃吗,你们看了一场电影,今天早上不吃饭可以吗。我们说不可以,因为跑了一夜很累,必须吃饭。他说那不就是了嘛,所以还是吃饭要紧。实际上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讲,看电影确实比吃饭重要,我想如果让我饿一天肚子能看一部好电影,我一定会饿肚子。
后来到了80年代,我考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我们同学里面有一个专门研究文革期间电影搞评论的一个同学。他写了一篇文章,他说《卖花姑娘》这部电影赚取了中国人一万吨眼泪,我说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嘛,一万吨眼泪差不多是一个湖泊了。他给我算帐,他说中国当时有多少亿人口,大概有十几亿人口,看过电影的人有一亿人次,每个人流一两眼泪,后来一算就一万吨了嘛。我想直到现在可能也没有一部电影能够赚取我们中国人民一万吨眼泪。
写了一篇文章,我又去跑了好几家音像店终于买到了VCD《卖花姑娘》,我想事情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当时我是一个小伙子,现在我是一个很成熟的中年人了,而且我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古今中外的电影,难道还会为《卖花姑娘》这样一部电影流眼泪吗?因为为了写文章引用细节更准确一点,我在电脑重看了《卖花姑娘》。这一看,发现每到催泪的地方依然是泪流满面。这么简单的情节我为什么要哭呢?我明知道那个地主往孩子的眼睛上浇参汤的情节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我还是被它感动了。我想这部电影里有我的青春岁月,因为我看电影的时候,一边看着电影里面的情节,一边想象着我们忍着肚子的饥饿往县城奔跑的情节,想起我们当时那么的年轻、那样的追求,为了看一部电影可以不吃饭,我想看这种电影实际上我们都在重温自己的青春岁月。 前几天我又看了一部电影,也是我今年看的唯一一部电影《芳华》。这部电影大家都说要带着餐巾纸去,我也不太相信,冯小刚我也认识,难道他真的把我的眼泪催出来吗?但是一看这部电影确实不止一次的又是泪流满面。因为一看到草绿色的军装,一看到红领章、红帽徽,我想起了我的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我当兵的年代恰好是这部电影反映的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末期,紧接着是对越自卫反击战,我们当年也是热血青年,我们也非常希望能有机会上战场去报效祖国。当然也有私心,与其说活得窝窝囊囊的,不如到战场上建功立业,即便牺牲了,也是一个烈士,也让我的父母在村子里扬眉吐气;如果牺牲不了,我也一定是一个功臣。抱着这样的想法写决心书。最终我没有上战场,但是对当时整个国际国内的氛围、对当时我们这些在部队里面当兵的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非常了解的,所以一看到这部电影马上就联想到自己当兵的岁月。看到电影里面的那些人物感觉到就是自己身边的战友,所以他们的命运也就是我们的命运,他们的青春也就是我的青春,他们的遭遇也就是我的遭遇。因此当他们的命运遭到挫折的时候,当他们个人的生活出现了很大困难的时候,当他们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当他们的肉体受到了子弹的打击而流血的时候,尤其当他们的精神受到创伤的时候,我感同身受,因此我也是泪流满面。这部电影里面有我的青春。 我作为电影观众是一个不太高级的电影观众。现在一些很高级的电影观众,他绝对不把一部电影能否让自己流眼泪当作评价这部电影的标准,他甚至会说这些能够催泪的电影肯定是不深刻的电影,而真正深刻的电影是让人流不出眼泪的。这样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电影艺术太丰富了,题材太多样化了,风格也像万花筒一样让人眼花心乱,我想评价电影的标准也是千千万万的。我作为一个比较一般的电影观众,我还是希望看到能够引发自己这种青春想象的电影,能够让我感同身受的电影,能够让我跟电影里面人物的命运混杂在一起的电影,我觉得还是我愿意看的。 我想到了第三部电影,我参加过编剧,根据我的小说《红高粱》改编的电影,这个导演大家都知道是张艺谋。这部电影我看了很多遍,看这部电影我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反而觉得好笑,因为我知道这个电影的制作过程是那样的滑稽,根本没有像我们作为一个纯粹的观众坐在电影院的感受。一看这部电影,看到某一个镜头我想起了姜文在我们家里吃饼的那个样子,姜文一脚把我们家的热水瓶给踢碎了,一点不道歉,而且好像还嘟嘟囔囔的,我赶快打圆场,我说我们这部电影肯定会引起爆炸性的效应,你看真的爆炸了。看到巩俐坐在小石桥上,我马上想起来我带着一帮朋友去看拍电影,看了一上午巩俐坐在那个小桥上一个镜头没有拍完,他们很失望,拍电影这么难看,一点都不好看,没有意义。所以看《红高粱》我不感动,我反而觉得好玩。 也就是说,当一般观众沉浸在电影里面感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这些导演们、这些电影的制作者们都在偷偷地笑。所以我想电影导演这个工作他们就希望把所有的观众都变成傻子,希望所有的观众都把电影当成真事,尤其是希望所有的观众都把自己沉浸到电影当中去变成其中的一个角色。而我们的电影评论家就是要时刻提醒观众,这是电影,不要太当真了,太当真就不能自拔了。所以我想我们电影电视评论周就起了这么一个让观众冷静,时刻提醒大家这是电影,不要陷入太深。电影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技术,这里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值得大家好好学习作为榜样的人物,也有值得大家认真批判的人物,这里面有一些闪光的思想,也有一些不太健康的思想,这就需要在电影评论的指导下让观众有更加冷静的态度和立场来接受我们的电影艺术。
我想有了电影开始,电影评论就存在了,即便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的刊物,也没有什么电视的评论频道,但是那个时候每一个观众都是一个潜在的评论者,我们看完电影在一块议论就是对电影的评论。只不过电影发展了一百多年之后,电影评论已经变得非常成熟,已经产生了很多电影评论自身的理论体系。所以我想在这样一个时刻,在电影电视大量出品的情况下,怎么样让我们的观众去选择最好的电影看,或者怎么样引导我们的观众从电影里面发现最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我们电影评论的价值所在,也是我们这一次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的电影电视评论周的价值所在,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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