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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斤油桐籽 南山的崎岖山路边,稀疏的几棵油桐树毫不起眼,但路边“油桐基地”牌子精美、大气。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想起二十一年前的那十斤油桐籽。 1996年,我真正跳出“农门”。在乡亲们眼里,村子里第一个甩掉锄头的我这一辈子会过上旱涝保收的生活。上班前夜,母亲张罗了几个炒菜,父亲给我也斟上一杯酒。父母或许是为了庆贺,我却认为是一顿忆苦思甜饭。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三杯酒下肚,胆量也大起来,颠三倒四地翻出家史中的陈谷子烂芝麻。其他的我都当作酒话置之不理,唯有一句印在了我的脑海,“你是农民的孩子。明天,你端上了“铁饭碗”也是农民的孩子,你的一言一行要对得起农民。”一向老实本份的父亲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无论走到哪里,我给别人的印象都是本份、寡言。我准备了一大堆计划,要走出父亲的阴影,证明“我是读过书的人”。当年的粮站属国有企业,除收征购粮外,平日的工作就是聊聊天、打打牌,喝喝酒,如果喜欢还可以到田间地头打麻雀。基层粮站的业务很简单,无非是称点称,打点算盘,开点发票。这些业务我一看就会,倒是耍称等“专业技术”却得到别人的奚落“没摸过锅底、没拿过油瓶”。 隆冬时节,油桐籽开始上市,缺钱少米的乡亲会在年前出手换点年货。粮站是唯一合法的收购企业,经验丰富的前辈都走乡串户宣传收购政策,更重要的是掌握非法商贩的行踪,在重要路口设卡检查。我毫无工作经验,只能看守门市。 岁暮天寒,呼啸的寒风卷起片片落叶。我裹着一床毛毯,在门市上燃起两个火炉。乡亲们一般会在赶场天光顾,其余时间我基本是半掩着木门,百无聊赖地翻着闲书,在布满破旧蜘蛛网的四壁寻找人生梦想。 “嘎……”昏睡中,我听到轻柔的推门声。探进一个小脑袋又立即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推开。 老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进来,“同志,卖桐籽。”声音很轻,我似乎只感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下。 老人七十开外,头上缠着发黄的头巾,上衣及不协调也特别刺眼,一看就是年轻人淘汰下来的。躲在身后的小女孩十来岁,脸冻得通红。 “孙子捡的桐籽......”他一边吸鼻子一边嗡声嗡气地絮叨。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最讨厌贬低自己来赚取别人的同情心。 我懒懒地抖了抖尼龙袋,声音清脆,子粒应该饱满、干爽。老人赶忙再次使劲地上下颠倒几下,捧一把恭敬地送给我。虽然有少许火烤过的痕迹,但一颗颗鼓足了劲,饱满、均匀,应是上等品。我放几颗在磅秤架上,举起秤砣,“啪!”油桐籽裂变成细小的的颗粒,微黄的果肉在称架上浸出团团油迹。 “十斤,中等。”我一边开票一边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才十斤?在家里称了足足的二十斤,我又捧了两捧在里面......”老人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红到了脖子,脸上布满冻疮小女孩也钻出来。 “你自己看。”称砣稳稳地落在一十公斤的刻度线上。 他四处张望,大街上空无一人,肆虐的寒风夹着雪花乱窜。 老人牵着小女孩,拿着发票不舍地走出门市。我半躺在椅子上,身上似乎暖和了一些。 我依旧翻着闲书。突然,一句诗跳了出来“清亮亮的桐油从何而来?那不正是桐花心中呕出的血。”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冲出门市,疯狂地追赶着白雪上那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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