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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人,我向你问好,在我死后,你依旧会看到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模样,清晨的阳光洒下来,你一直在走的那条路,巨大的槐树开的越来越茂盛,快要遮住整个天空,你一直往下走,这条路仿佛走不完,你只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老死。 但是所幸,所幸你还可以按着自己的步子像往常那样走它。仿佛可以绵延生生世世。 我依旧是爱着你的,请你相信。 秋天的时候,林总穿着她那件袍子一样的衣服,在午后的街道上游荡,那副打扮总引起路人的侧目,因为活像个中世纪的女巫。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一切还都是往常的模样,仿佛生生世世都没有变过。 林在高中成绩不好,还总是旷课,流连在我们总去的那条槐树开的茂盛的街道,读稀奇古怪的书。教室里总是见不到她的影子。 不到一年,她理所当然地辍学了。 林是我那个年代见过的最为特立独行的女孩,她总说她要去日本生活,生一个孩子,带着她去看雨后的街道,然后,在三十岁生日到来之前,及时死去。 她说她不想活过三十岁,理由是三十岁之后人生就会开始走下坡路,变得头脑迟钝,逐渐开始忘记一些真正重要的事,开始僵硬而麻木的生活着---就像她妈妈一样。 她认为与其活成那个样子,还不如让生命在该结束的时候及时结束。 她妈妈在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女,小镇里至今还流传着关于她当年的风流史,据说她当年放弃一切跟一个男人私奔,来到这里,发现怀孕之后被男人抛弃,就这样独自生下了林。所以这里,包括林自己,谁都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当然,林的妈妈也从来没说过。 但是美人终归是美人,即便被男人抛下还怀着孩子,林的妈妈身边也从来不乏男人照顾,并且三五成群,总是换人,大家也只是背地里说着笑笑,口耳相传的事情,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也就过去了,并没有人在意。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林的十几岁,当时慢慢的,走在路上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就少了很多,后来完全消失了。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小镇上还有过林的妈妈当年的事。大家总有新的谈资。一件事发生的快,遗忘的也快。 我去找林的时候,见过她的妈妈。并没有我一直以来想象中的漂亮,有些发胖,脸上残留着没卸干净的妆,仔细看也能辨认出一点风韵犹存的味道,不过到底是老了的人,在那里站着,只是一个面容涣散的中年妇女,与这小镇上司空见惯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亲眼见到林和她的妈妈打架,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妈妈教训女儿,更像是两个女人拼了命的在打架。林使出全力撕扯着她妈妈的头发,被拉开时,还能看到两个人脸上都挂着被指甲抓出的伤口。林的妈妈大叫:你要是再见那个混蛋,以后就别回来。 林看着她妈妈,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会在回来了。 我从没看过林在她妈妈面前那么平静的样子,她们两个总是见面就吵,水火不容。 林说完那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就好像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扔出去一样。 那一年林的妈妈三十五岁,林十六岁,林为了一个对她来讲根本无足轻重的男孩子,彻底和她妈妈决裂。林说:她知道学校里的那个男生对她来讲并不重要,他们怎么会把她当成那种看中所谓爱情的小孩呢,实在是太可笑了。她说,她只是想离开那个女人的控制,她早就受够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杀了她。 林说自己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当那个女人一次次无缘无故扇自己巴掌的时候,当她一次又一次地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人生都是被林和她的爸爸彻底毁了的时候,当她在不同的男人身边笑的那么开心的时候.....林说,她每次在自己面前露出那副样子时,真是恶心透了,自己恨不能一刀砍死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双目空洞,让在一旁的我后背发凉。 我一直知道林不会真的对她妈妈做出什么事,她只是很喜欢把事情描述的很夸张,像泄愤一样,说出去了,也就完了。她这话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一直在说,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一切还是往常的模样,我也只是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当然,也不劝她。 谁都没有想到,没有等林动手,林的妈妈就在和她吵完架的当晚,死掉了。 并不知道是自杀还是被人杀掉。当晚林的妈妈不在家,整晚没有回来,邻居们一起去找,最终在她们常去的一片隐蔽的湖里,捞出了她已经被泡得肿胀的尸体。 自然不可能是林做的,她整个下午都和我呆在一起。这件事在当年这个不大的小镇闹得沸沸扬扬,报纸杂志都在说,人们还扒出她年轻时的那些事,很多人说是情杀,故事传的有模有样,一时间大家好像又有事聊了,谈论这件是的神情甚至都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兴奋。 林在学校里住了一段时间,考虑到无亲无故,又没人愿意收养,最终被送去孤儿院。 警察搜查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什么也没有搜出来,这件事也就渐渐地被淡忘,最后不了了之。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林,她也哭过,好像几天没睡过,神情呆滞的样子。她说,你知道吗,我仔细想过了,绝不能活过三十岁,我绝不能变成她那个样子,我会离开这里,会生活的很好,然后在生命还没来得及变成一滩死水之前,及时死去。 她逃离了孤儿院,不知道去了哪里,没人再见过她, 那一年她十六岁,我也十六岁。她离开之后,仿佛就在那么一夕之间,我所认为的到死都不会改变的生活,就那么终结了。林离开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发生了改变,可能也仅仅只是我觉得,小镇上,学校里,我的父母,很快大家都摆脱了这件事的阴影,开始讨论起新的话题,那个镇长又贪污下马,哪里一直备受尊敬的小学校长居然害死过几个孩子...... 我也考上了新的学校,认识了新的人,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仿佛各有特点,有些人好像有过十分轰轰烈烈的过去,像讲故事一样说给每一个人听,热热闹闹,又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寂寞。 后来在学校里谈了一个男朋友,带着黑框眼镜痴迷于电子器材的男生,又很快分手。心里依旧觉得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又过两年,我毕业了,回到家乡,找了一份美术教师的工作,小镇上的很多地方都变了,从前根林常去的那条槐树生长的茂盛猖獗的路,已经被翻新成一条宽阔的柏油大马路,槐树都被砍了,如今街道的两边种着一排稀稀拉拉地像是发育不良的小树苗,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林的妈妈溺死的那片湖水,如今已经被填平,在上面盖了广场。 我的妈妈跟我说,小镇来了新的镇长,正在大刀阔斧的改革,很多地方都被拆掉了,说要重新建设。 我去林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里现在是一片废墟。 杀害林妈妈的凶手在前几年被抓到了,果然和大家猜想的一样,只是司空见惯的戏码,男人是林的妈妈的老情人,两个人一起去湖边,不料吵了起来,男人一气之下把林的妈妈推到湖水里。 对了,那个姑娘,前几天回来了,说要找你。母亲一边择着手里的菜一边说。什么时候?我听了一惊,从前根林一起在森林里游荡的岁月,那个神情漠然仿佛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姑娘,仿佛一瞬间在我的头脑里苏醒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跟母亲要了地址后,冲出门去。 那是我时隔六年再见到她,彼时的我们都已不再是可以对这个世界发表一些偏激意见的少女,这些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发生太多事了。 她不再是一头短发,头发蓄得很长,烫了卷,穿一件苔藓绿的大毛衣,抽烟,依旧是从前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她说,她曾经怀孕,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钱,男人又不能信赖,当时万般无奈地打掉了那个孩子。 她说,那会是她这一辈子最为后悔的事, 又说自己做过很多工作,辗转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人,但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心中感到踏实,总想过好,可总也过不好。说着,她笑了。 她抽烟很严重,一包烟转眼就空了大半,一时间烟雾缭绕,我看着她如今已经生出细纹的脸,一瞬间竟然和少女时代的她重合在一起。完全没有变过,尽管她这些年这样漂泊,经历过那么多事,但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时候宣称要永远离开的那个少女,她还是她,一点都没有变。 我说,你会留下来吗,可以住在我那里。 她愣神了一会儿,然后说,应该不会。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从前跟林在一起的少年时代,这几年我的生活,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轮番浮现。我想到林,想到她的生活,想到从前的她信誓旦旦地说出的三十岁之前要死掉的那些话,突然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难过,眼泪突兀地掉了下来。 林死掉了,当天晚上,在我们见了面的那个夜晚,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个晚上,从宾馆十二楼的高度一跃而下,直接摔断了脖子。 我不明白这一切如何发生,为什么要发生,林还没活到三十岁,还没有过孩子,还没去过日本,她就那么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这应该是她突然的决定,她依旧是年少时那个冲动叛逆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我真是难过,不只是因为她的死掉而难过,还有因为她的死,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也随着永远消失而难过。我知道她离开了,她,还有心里一部分的我,永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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