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昱宁：怎样打开《刺杀骑士团长》

“如果一生只读一本村上春树，那就是《刺杀骑士团长》。”这是翻译家林少华说的话。
《刺杀骑士团长》是村上春树最新推出的一部长篇小说，它延续了作家一贯的写作风格，却又有所创新，由于书内有关于日本在南京大屠杀的内容，遭到了日本右翼团体的“围剿”。但日本销售量调查公司“ORICON”公布的数据显示，这本书上市前3天就卖了47.8万册，位列综合销售排行榜第一。尽管最新数据尚未公布，但据《东洋经济周刊》5日报道，这本书已经加印至130万册。
该怎样理解《刺杀骑士团长》？它究竟在隐喻着什么？且听著名文学编辑、上海译文出版社（《刺杀骑士团长》中文版出版方）文学室主任黄昱宁怎么说。
黄昱宁
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现任上海译文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英语文学作品译者、随笔作家。“2013中国好编辑”推选活动文学类状元。
事先不知道村上春树在写这本小说
村上春树和上海译文出版社是老朋友，他现在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书已超40种。
事先不知道村上春树在写这么一本书，其内容和故事保密得这么好，根本不知道任何消息。当然，这本七年磨一剑的长篇小说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出版人都想有所作为。
为了拿下中文版版权，一年多以前，差不多春节后，我和姚东敏，包括我们两个领导，一起到日本找到代理公司，我们做了非常诚恳、非常详细的计划，给他们看了纸电同步出版的计划，此前村上作品无此先例，包括在日本也没有，因为日本出版界对电子书有严重顾虑，村上作品只在美国有电子书的部分授权。我们给他们看了我们对出版的分析，包括前瞻性的一些东西，我觉得还是有点说服力的，我们制定的周密计划起到比较重要的作用。
不把事情说清楚是村上春树的风格
首先我觉得《刺杀骑士团长》是一个总结性的创作，村上春树已经70岁了，他是一个很勤奋的作家，他各种作品的特点在这部小说里有很综述式的表现，而且把它统一到一个大框架上，这次捏得比以前更加软熟一些。
我喜欢村上春树有一种一本正经的幽默感，这个感觉在这里面仍然非常清晰和熟悉。我印象最深的是整体上对恶的展示。看完《刺杀骑士团长》最后一个字之后，感觉前面做的这些努力还是值得的，这个文本还是对得起我们的期待。
我自己的阅读感受，《刺杀骑士团长》往细看，尤其是后半部分，前面的线索到最后也没有明显的交代，每个人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比如说雨田具彦为什么到最后他的灵魂都很执著地回到阁楼看这幅画？当初他在德奥合并参与那个刺杀行动，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下来，如何解释他活下来？小说表层解释是因为日德关系把这个事抹掉了，但另外一方面又提到一个内鬼出卖了。这是村上一贯的作风，就是不会把事情说清楚。
他让我们看到自己内心中的恶
《刺杀骑士团长》中免色这个人物给人印象深刻，他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儿（他自己不确定是不是），他为此专门搬到她的对面，专门安排一个局，让“我”接近这个女孩子，他以为是他的女儿，虽然到最后也没有告诉你，也没有验过DNA，他也不想去验，因为他认为这个女孩的母亲以前跟他有过一段感情，而且推测时间也是合适的，但免色对所谓的女儿是一种虚构的感情。
女儿的死因很奇怪，被一种蜜蜂蜇死的，即金环胡蜂。这个“女儿”后来因一场奇遇，跑到免色家里的时候，在阳台上又看到这个金环胡蜂，所以那个女人怎么死的，最后造成每个人有一个无法面对的阴影。
免色总是给“我”带来极大的不安全感，怎么解释免色的恶在哪里？我们可以解释雨田的恶在哪里。“我”也是有恶的，在一夜情的时候，他差点把一夜情的女人杀死，他的恶劣表现在这里。但是免色的恶也许就在金环胡蜂里，但是没有说明，这也是他比较聪明的地方。
读者还可以在文本里继续找这样的蛛丝马迹，这一点倒是跟西方小说的结构有点相似，村上春树会给你一点照应的东西。最后村上春树会让你感觉这个恶是系统性的，每个人最后都要面对自己内心的阴影，这是比较有趣的一点。
《挪威的森林》只能写一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人们还没有经历消费主义的生活，大家都在忧虑一些不值得忧虑的东西，这种只需考虑审美的感受是多么自由啊，这是村上吸引人的地方。对于这种成长经历，有些人会喜欢，有些人会有所保留，但是《挪威的森林》只能写一部，村上春树要拓宽自己各方面的可能性，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在现实层面走现实主义的路是走不通的。
村上春树最好玩的就在于，他对待超现实时仍然用貌似非常现实的态度，就好像这个人就住在我隔壁，突然来一个蒙面人，我不需要交代他，我就是认识你，村上的对话写得跟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包袱甩过来我就接住，外星人这样的存在他完全不见外。可能对每个人的黏性是不一样的，但是耳目一新的地方在于，这里的主人公是这样生活的。
这本小说只有村上春树能写出来
骑士团长就是一种理念，我不是人，不是动物，不是植物，不是一种物，我就是理念，理念是什么呢？他说理念是中立性的，爱因斯坦的方程只是一个理念，只是被谁用了。这个骑士团长接下来像一个人物参与到故事里面去引导，我一开始觉得这怎么写呢？会不会写得非常空洞，但是村上春树比较厉害的一点就是即便是一个纯粹的文体实验，他也能把每个东西都写成具象，写成一个很有画面的东西，到现在我也能想象出来60厘米高的骑士团长的形象，他说话的语气、风格，他就变成一个人物参与到故事情节当中，而且写的时候写的人不觉得荒诞，让你读的时候也会不觉得荒诞，这个感觉，我连这样写的勇气也没有，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写作，这个只有他做得到。
陈辉/整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