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黎海 “他可能熬不过去了。”谢玲从红松雕刻着的窗棂往外望去,天边已经显出了惨白的颜色,松林中的迷雾却还没有散去。“现在天还没有亮,你快走。”谢玲拉着黎海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母亲,你不随我一起走吗?”黎海甩开谢玲的手,“父亲如果死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我还要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你那大伯可那胆子懂我。要是我们都走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是懦弱了,到时候望西道可就真的被他们夺走了。”她转过脸,面色凝重,虽然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但她的眼里看不出一丝疲惫,眸子里倒映着烛火的光泽,“沈龙齐虎潘彪何豹,你们四人立即出发,陪同黎海去望州,只要到了逐鹿原,你们就安全了。” 四人登时齐刷刷跪倒在地,抱拳道:“得令!”这四人是谢玲当年嫁到望西道时,父亲送给她的护卫,也是她的嫁妆之一。这四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为首的是沈龙,今年虽已经五十岁,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目光如钩,嘴唇之下留着短须,看上去至少年轻十岁。 沈龙站起,面带不舍,但一把拉起黎海的手,沉吟道:“公子,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门外忽的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夫人,王爷他已经带人过来了。” 沈龙也不答话,拉着黎海便往外走。 黎海见状,知晓谢玲定然不会离开,他双手抱拳,双目含泪,猛地一回头。那四人护住黎海,鱼贯而出。 光沉沦在这深深的迷雾中,城门内墙上的火把发出的光,照亮出城墙的凝重的轮廓,城门好似一张紧闭的巨嘴,在火光下时隐时现。 “谁!”那门前站立的士兵听到迷雾中传来的马蹄声,瞪着眼前往黑暗中望去。 “我!”黎海勒停下马,厉声道:“速速开门。” “原来是公子,只是天还未亮,没有爵爷的手谕,不可开门。”少年将长戟横在胸前,截断了通往城门的路。 五人无可奈何,只得停下马来。沈龙笑道:“孩子,你是新来的吧。我等要陪公子出去办事,现在必须离开,你行个方便吧。” “这……”少年人挠了挠头,有些犹豫。潘豹骑马上前,丢给那少年人一小块银子,少年人接过银子,登时眼神大亮,“那我上楼帮你们说一声。”便噔噔噔的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这少年刚一转身,便听城墙之上出现两个火把,一人站在中间,喝道:“城下何人?” 原来是护卫队长常风,“楼上是常队长吗?”黎海笑道,“我奉父亲大人之命,要去城外办事。” 常风嘿嘿一笑,“小公子,天还未亮,不知小公子这时候去城外是去逛哪家窑子啊?”说罢,身后那举火把之人发出哈哈的大小声。 “放肆,要不是我等有要事在身,现在便要你身首异处!”齐虎怒斥道,“识相的,还不速速开门!” 沈龙拍了怕齐虎的肩膀,悄声道:“不可动怒,现在还是出去要紧。”他抬起头,双手抱拳,笑道:“常队长有所不知,这几天城外乌木中多有怪事,黎爵爷让我们陪公子去林子里看看,仅此而已,常队长快开门吧,我们可不想耽误公事。” 常风哈哈一笑,抱拳道:“原来是沈龙沈队长,失敬失敬。既然林中出现了怪事,那你们几个人可是要小心的呀,不如我多拍些人给你们如何?”他一挥手,顿时城墙之上出现了十几个窜动的身影。 这十几人从楼梯上自上而下手握长枪依次站立。天空还没有大亮,将明未明的晨光下,依旧看不清这是士兵们的脸,阴冷潮湿的薄雾裹在他们的周围,看上去似乎的是漂泊在这象州城外乌木森林中的诡秘的幽灵。 “嘿,好大的阵势。”潘豹笑道,“各位老爷,咱都是象州城内百姓,百姓何必为难百姓?” 常风并无理睬潘豹,盯着黎海的方向冷笑道:“黎公子,方才听闻黎爵爷在今早离世,你们何必这么着急出去,等办完了丧事,再出去也无妨。现在你们回去便是,何必为难小人呢?” 爵爷离世不过小半个时辰,这些守城门卫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看来这其中有鬼。沈龙环顾四周,沉吟道:“这中间有鬼,你们几个做好准备,我们突围出去,定要保护好公子的安全。”他抬起头,朗声道:“常队长,爵爷之事在下从未听闻,不知常队长是从何处得知,这种大不敬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常风大笑:“你这老头当真是愚不可及,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他摆了摆手,“也罢,看来你们只能做个糊涂鬼了。” “慢着慢着……”潘豹连忙滚下马来,举起手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目光皆被他吸引,此时天空已然缓缓方亮,虽然四周已经,但在这火光之下,众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潘豹手中的黄白之物,给火光一照,竟是闪闪发光。 潘豹将两手中的黄白之物抱在怀中,弓着背走到城墙之下,众人见状,纷纷放下手中长枪,贪婪之色尽显脸上。潘豹拾阶而上,每人手中都给上一锭元宝,这些守城士兵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纷纷将元宝捏在手上,登时嘻嘻哈哈。 潘豹边走边笑:“众位军爷,辛苦辛苦。”顺势走到常风面前,笑道:“常队长,今早黎公子告诉我们他想去城外的窑子看看,只是怕给你们见到,便让我们几个做他随从,这样也好也好做个掩护,这不……常队长一眼便识破了我们的诡计。”他递上一锭金元宝,“常队长,这个事情你可千万别对众人说起。”他背过身子望向楼梯上众兵士,“烦劳诸位,可千万别将今早的事情说出去哈。”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就听说谢玲从娘家带来的四个护卫中就属潘豹最窝囊,想不到果真如此,常风笑嘻嘻地伸出手便拿潘豹掌心的元宝。 潘豹背对常风,忽然抬起拿着元宝的右手,手腕用力将手中元吧掷向常风身后的一名护卫,那人直觉眼前一片黄金之色,面门便被元宝砸中,只听一声鼻梁碎裂的声音,那人还未哼出一声,便倒地气绝。 常风见势不妙,猛然抬头,潘豹空出的右手猛然捏住常风的右手,顺势欺身到他的身后,见他右臂反锁在背后,左手已经拿出了一把三寸长如蝉翼状的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 众人听到城上状况,这才反应过来,见到常风的状况,纷纷拿起长枪,对着他身后的潘豹。 沈龙在城下见到此状,拿出背后的长弓,忽的一声,一箭射到城上的机关消息,顿时便铁索拉动的刺耳尖叫声,接着便听到轰隆一声,城门外的吊桥失去了铁索的拉力,瞬时放了下去。 常风见状,心知如果将这些人放出去自己定然是难逃死罪,但他苦于喉咙被潘豹掐住,只能尖声道:“快!快!杀死他们!” 潘豹大喝一声,怒斥道:“谁敢动手!”便听到远处有策马之声由远及近急急传来,听着声音行速也是极快。 沈龙暗叫不好,“少爷,你快去破门,我们抵挡一阵。” 黎海策马冲到城门旁,见门内一士兵正手持长枪对着自己,他一个侧身躲过长枪,挥剑连根斩下了那人的右臂,那人大叫一声,便昏了过去。这一声,将楼上众人纷纷吸引了过来。 “快走!”他用长剑劈开门闩,用力推开城门,众人跑出城门,黎海便身后便传来一阵疾风之声,还未回头,便听到齐虎骂了一声:“不好!” 齐虎飞身下马,举剑便要挡住飞来的弓箭,但这弓箭速度实在是太快,他将长剑抵在胸口,那箭便直刺入齐虎的左肩内,顿时鲜血直流。 一个耽误的功夫,那追来的几人便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这五人身着黑衣劲装,带着黑色马匹手套,手持四尺长剑,背挎弯弓,头戴黑色鬼头面具。除了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身体的任何肌肤。 这五人皆是一般的高矮胖瘦,只是中间那人忽的一挥手,其余四人一起围拢过来。 何豹大吼一声,从身后拿起铁锤举手就砸。这人是剑南道中的一个奴隶,生下来便没有舌头,只是力大无穷,便被收养作为谢玲的护卫。此时他站立在马上,挥舞铁锤,那四人竟然无法近身。 “走!”齐虎不顾受伤,起身上马。 “你滚吧!”潘彪一脚将常风踹开,转身一个呼哨,便从城墙一跃而下,策马而去。 城门之内,何豹怒目圆睁,朝着中间那人飞奔过去…… 晨曦带着凉风吹散了乌木林中的雾气,惨淡的晨光穿过乌木叶的缝隙,融化在林中的小道上。马蹄踏着陈腐的树叶,发不出一点声音。 黎海等人已在林中走了近一个时辰。 “公子,你们快走吧……”齐虎捂着伤口,黑色如墨汁的血液已经然后了他的左臂,“在这样缓慢地走下去,那些人迟早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可恶!这些箭头居然有毒。黎海转过脸,“你别说话,我们只要早点到望州,舅舅定然有法子。” 沈龙看了看齐虎,一脸凝重,“乌木林中有一些奇花异草,我们沿途多寻找一番,即便是快马从官道赶到望州也要五天时间,我们从小路过去,估计还要多花去一倍的时间……” 潘豹跟在他们身后,骑着马,无精打采地望着四周,这里即便是有草药,那也需要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仔细寻找,这样骑马,怎么会找到?他策马赶上黎海,“公子,你和沈龙先走,我陪着齐虎在林中搜寻草药,只要办好,我便来追赶你们。”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这林中诡秘无比,我们约定好一个记号,你们一里地便留下一个标记。三天之后,我们在神鹿县回合。” “看来只能这样。”黎海从马架上取出一壶水,丢给潘豹,“这袋水你用着,我们到了神鹿县便有了补给。” “我看你们谁都不要走了!”森林中的风带着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沈龙拔出长剑,驾马绕到黎海身前,“你快走!” 忽听到一声金属刺破空气的声音,黎海骂道:“暗箭伤人!”挥剑挡在胸前,那飞箭刺刀剑身,擦除一道火花,弹到一旁的草丛中。 树林里,急急地马蹄声登时来到他们面前。 中间那人拍了拍手,身旁四人便迅速闪到一旁,将黎海等人包围了起来。 黎海见一时也无法逃脱,冷笑道:“父亲从未招纳过你们这些铁面人。” 中间的那铁面人道:“黎公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将你送回家,仅此而已。” “我早已没有了家。”过往之事从他的脑海中如画面般不住浮现,他也从不记得父亲黎万山说过铁面人的事情,十万大山之中虽然有些崇尚异教之人,但也未曾有过铁面人的说法。“而且,我也并不需要让你们护送我回家。” 铁面人哈哈笑道:“小公子别自作多情,我们不是护送你回家,而是将你绑缚了送到望州城内。” “看来,黎千山当真要夺取黎公子的爵位了。”沈龙道,“难道天子会不知道吗?” “所以我们要将小公子送回去。” 铁面人砸吧着嘴巴,“他的叔叔可是很想念他的这个侄子的。” “看来我们已经是无话可谈。”沈龙拿出背后弓箭,撘箭便射。 铁面人侧过身子,驱马急行,四尺长剑顿时便刺到沈龙面前。沈龙用剑隔开,二人便打成一团。 潘豹将袖刀射向身后另外两名铁面人,那两名铁面也不答话,跳下马来,立出铁盾挡在面前,直直地冲了过来。 黎海身后的两名铁面飞身下马,长剑直刺黎海。黎海躲闪不及,跃下马来,长剑横扫,将一人的长剑削去了一部分。那铁面楞了一下,声音沙哑:“好剑!” 另外一人转身往黎海的背后刺去。 齐虎大喊一声,忍着剧痛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右手握剑,挡下了这人的长剑。但他实在是过于虚弱,一击之下,长剑便飞出手去,身体也不住的往后倒去。 那铁面人冷笑一声,一把捏住了齐虎的喉咙,齐虎瞪大眼睛,死死地望着那人。那人一用力,便扭断了齐虎的喉咙,将他丢在一旁。 黎海大吼一声,红着眼冲到那人面前,举剑便砍,那人先是一愣,挥剑横挡。 “小心那剑!”那人话音刚落,黎海便将那人的长剑砍断,余力未尽,径直砍去,那人还未回过神,脑袋和左臂便被一同削去,鲜血和残破的内脏撒了一地,将腐败的枯叶染得通红。 四周登时血腥四起。 余下那铁面大骂一声,从背后取出弓箭。黎海暗叫不好,赶忙飞身上马,那支箭贴着黎海的脸颊飞了过去,正中黎海身后那铁面人的黑马。那黑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黎海调转马头,用脚后跟猛踢马腹,朝着铁面人的马匹飞奔而去,那几个铁面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惨烈的嘶鸣之声,那几匹马顿时身首异处。 为首的那铁面反应过来,长剑一晃,甩开沈龙,欺身到正在被两名铁面围攻的潘豹身后,一脚踢开潘豹,夺了他的马,朝着黎海的方向飞奔而去。 一路往西!黎海倾身向前,快跑快跑!他听到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到马重重的喘息声。他回头望去,黑色的身影已经逼近了他的身后。 腐败残破的树叶在飞扬的马蹄下飞舞飘动,好似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他们在这深紫色的乌木林中前后追逐,飞奔驰骋。黎海用余光扫向四周,这块树林他从小便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极为熟悉,前面有一处横沟。他从一棵棵粗大的乌木中穿行而过,暗中记忆着乌木的数目,迎面的是一棵断裂的粗大乌木横在树林中,好似一面高大的墙壁。黎海小时候曾经来到过这里,黎万山告诉过他,这棵树大概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估计比中夏大陆中任何一个王国的时间还要长。 黎海勒住马头,左腿伸出狠狠地拽了一脚如铁壁般的乌木,生生地将马调转开来,沿着乌木往北疾驰。果然在前方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横沟。 身后铁面追得原来越近,他已经伸出手臂,似乎差一点就要抓住黎海的身体。 就在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处横沟面前。黎海半步未停,飞跃而过,他双腿死死地夹住马肚,右手拿弓,左手撘箭,嗖的一声,长箭夹杂着空气的撕裂声飞了出去,正中那马的面门。 身后铁面驾马刚飞跃到空中,只听一声惨烈的马嘶声,连人带马一同栽倒了横沟里。 黎海驾马越过横沟,一刻不停地往前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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