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黎海 神鹿县的西边有一处露天的酒馆,出了酒馆,打西边便是望西道腹地的逐鹿原。 此时正是中夏大陆的夏天,逐鹿原上一眼望去都是绿汪汪的一片,河流或者细长或者宽广,在这原上纵横交错,那些浅的只能没到人脚踝处的浅水滩星罗棋布地分布在整座平原上。 天空的云在这些浅水中漂浮着,岸边的草在水中摇曳着。 风从平原的西边吹过,吹过酒馆,将酒馆屋顶上的一杆旗子吹得哗哗作响。这绿色的旗子上绣着一只黄色的正在飞奔的梅花鹿。在望西道的人眼中,梅花鹿是有灵性的,鹿通神的。而且,在这个山道崎岖,山峰叠嶂的望西道,只有鹿才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这里的人都是用鹿将一袋袋货物从深山中的一个城镇运到另一处城镇中,终于望西道的人可以在深山中建造了一处又一处的城镇。 在他们眼中,鹿就是他们的神,若是没有鹿,他们每个群落之间就无法联系,也就不会有望西道,他们依旧还会是一群山中的野人。 一群鹿驮着货物在这家酒馆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头体型较大的白色公鹿,鹿角宽大,如同参天古树的枝丫,左角的顶端用红色的丝带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随着脚步叮铃作响。后面的或公或母跟着十五头淡黄色的梅花鹿。 那头白色的公鹿背上驮着一个用红木做成的木架,上面是一尊被红布包裹着的神像。望西道的人每当出远门搬迁货物的时候,都会求当地的祭祀为他们祈福。 祭祀会跳一天一夜的舞蹈,然后将神殿中的神像用红布包裹好,放在白鹿的身上,祈求一路平平安安。 望西道山峦众多,道路复杂,气候多变,山中更有野兽出没,唯独这样,运货的人才能放心地去出去。但是这一通下来,费用也是昂贵无比,唯独想哈里这种运货的财大气粗的商人,方可以请这种跳神请神的仪式。 哈里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短裳走到酒馆老板娘沐儿的面前。他伸手捏了一把沐儿的俏脸,笑道:“沐儿的脸可真是越发水嫩了。” 沐儿也不生气,只是狠狠地打了一下哈里的手,俏笑道:“你这该死的畜生,都要出远门了,怎么还这般的不老实?” 沐儿虽是这家常客酒馆的老板娘,却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一身浅白色的短裳短裙,更是将她婀娜的身材衬得更加的妖娆起来。她虽常年在外摆摊,但这深山之中常年雾气缭绕,水汽极为丰富,她那肌肤常年在这潮湿的环境中,被水汽熏得更加的白皙,那裸露的手臂如同水中的莲藕,甚至并莲藕还要白,白的透明,可以看到丝丝的红线。 乌黑的长发挽起在后脑勺,如山峰般的胸部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晃动,让人浮想联翩。 正因如此,沐儿这家的生意才是最好的。 哈里摸了摸被打疼的手,一脸的懊恼,“不正是因为出远门了,这才更加想你了。想到几个月都见不到你,我这心……”说着他转悲为喜,从口袋中拿出一支金色的发簪子,递到沐儿面前,“你看这簪子如何?” 沐儿眼睛一亮,呀了一声,“这是中原的款式呀,听说在西京可流行了。” 哈里嘿嘿一乐,赶忙走到柜台后面,将发簪插到沐儿的发髻里面,“这真是美,真是太美了,真是比东施还要美!” 沐儿本来一脸的笑意,听到这话,啪的一声给了哈里一巴掌,“什么东施!明明是西施!” 哈里挠了挠被打的脸,嘿嘿乐道:“我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东西,知道个东施可都是了不起,还是听那些中原人说的嘞。” 沐儿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鹿队,嘿嘿乐道:“这回你去望州,好像带的货物没之的多呀。” 哈里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最近东边的剑南道战事吃紧,从剑南道通往中原你的交通已经断掉了,我们这些人只得南边的岭南道绕到去中原,再从那边运货到这里。”他说着,喝了一口酒,将酒壶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那些岭南道的畜生,竟然抽了我们三成的赋税,这简直是要了我们的命!” “三成!”沐儿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模样,“怎么会这么多,剑南道不才一成吗?” 哈里哎了一声,叹道:“还不是剑南道和咱们望西道的叛军打仗,那岭南道乘机狮子大开口,非要赚一笔不可。想当年,咱们望西道的商人,谁会走那岭南道的路。” 沐儿替哈里倒了一杯酒,哀声道:“你也别叹气了,战争迟早会结束的,到时候你还不是有钱赚,剑南道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哈里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到旗杆之上飘着的望西道的梅花鹿图腾,走到沐儿身边,悄声道:“你这旗子还是快点撤掉吧。” 沐儿瞪着眼睛望着哈里,一脸不解,“怎么,这旗子可是咱们望西道的图腾,为何要落下?” 哈里望了望四周,此时酒馆中的人正坐着十几个形色各异的人,他们有一些是从西边望州赶到象州的旅人,有些就是神鹿县本地的农户,他贴近沐儿的耳朵,悄声说道:“你在神鹿县消息不灵通,我听说剑南道的谢侯爵已经帮咱们把国内的叛军给平叛了。” “真的?”沐儿眼睛一亮,“那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那咱们也就不必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可是……” “怎么了?” “你不知道……”哈里又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拘谨。 “你倒是快说呀!”沐儿听到有客人唤她的声音,冲着酒保喊道:“快点给那个客官上酒啊,还愣着做什么!”她冲那客官笑了一下,“客官慢点喝,酒马上就来。”她转过来脸来,催促道,沉声道:“怎么回事!” “咱们黎爵爷死了!” “怎么会?”沐儿不禁失声。 “是的。”哈里喝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我从南边过来,听路上人说,黎爵爷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不会和叛军有什么关系吧?” “你别瞎猜……”他低吟道:“现在黎千水继承了他哥哥的爵位,已经将消息快马送往京城了,想必不日就会收到皇帝的敕令。”他又喝了口酒,“这消息你可别往外面乱说。” 沐儿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但是为什么要把图腾换了?” 哈里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叛党才被诛灭,现在大局未定,本来我们还指望黎爵爷重整我们望西道的声望,但没成想居然死掉了。那黎千水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亲和派,本来也没有什么威望,哪里能服众?所以他就让剑南道的人驻扎在我们这里。” “不是听说只要叛乱结束,剑南道的人就会离开吗?” “那不说呢!”哈里又叹了口气,“现在可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那帮子人可是不准备走了。” “那你还是没有说,和换图腾有什么关系?” “我一路上看到,神鹿县的东面的那几个郡县都已经换上了剑南道的黑虎旗了。” “这……”沐儿还想说什么,忽听到一阵急急马蹄之声从远处传来。 转瞬之间,便看到有一个五人的马队来到店门口。这人马皆是清一色的灰色锁子甲,腿上绑着黑色的铁甲,每个人的右臂的铁甲之上,都绑着一条白色的绸布,上面绣着一只黑色的吊睛黑虎。 为首一人头戴铁盔,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从马上跳下,手提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大步走进酒馆,望了一眼四方,大声喝道:“谁是这里的掌柜?” 沐儿赶忙从柜里走出来,水波一般划到那军人面前,满脸笑意:“不知军爷有何指教?” 那人见到是一个女子,便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一指屋外旗子上面的梅花鹿旗,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快快快,把那个旗子换掉!” 果然如此。但她神色未变,依旧笑嘻嘻的,“小女子无才,不知军爷是何意?” 那人瞥了一眼沐儿,冷哼一声,“当真是乡野村夫,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他喝道:“快点把把旗子换了,神鹿县从今天起归剑南道管辖!” 他转过背,望着已经停下筷子的众人,喝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们剑南道的子民,那!”他指着旗杆上的梅花鹿旗子,“从现在开始,这种图案不准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继续喝道:“听懂了没有!” 说罢,只见剩下的四个铁甲从马上跳了下来,一个人拿着黑色的旗子,另外三人走到旗杆之下,动手将那绿底黄色梅花鹿的旗子降下。 “慢着!”酒馆中一个喝醉酒的大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我们望西道还没有亡国,换什么……” 为首的铁甲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带着铁手套的巴掌猛然甩在那人的脸上,登时那人的脸便皮卡肉绽,几颗牙也飞了出来! 醉汉怒吼一声,抄起桌上的酒坛子狠狠地砸在为首铁甲的脸上。幸亏有头盔保护,但碎裂的缸片还是将暴露在外的皮肤割破。 铁甲大怒,长刀横着削向醉汉。 那醉汉见长刀飞来,登时酒醒了一半,两腿一蹬便往后退去。 望西道的人皆是好酒之徒,每餐必饮。此时他们拿起在桌上的酒坛子,纷纷砸向那人。 屋外正在换旗子的那四人听到声音,纷纷抽刀冲进酒馆之内,登时灌完瓢盆稀里哗啦的碎裂之声和叫骂之声混在一起,酒馆之中登时桌翻柜倒,一片狼藉。 吓得门外那些运货的公鹿都吱吱只叫。 但那些人手中毕竟没有兵器,酒坛、碗筷、桌子柜子也摔得差不多了,众人便被那五个满身湿透的铁甲人逼到了墙角。 这几人虽然狼狈,脸上的鲜血和酒水混在一起,更加显得狰狞可怖,为首那人怒道:“你们这些逆党,都给我去死吧!” 众人哪里可束手就擒,铁甲刚把长刀举起,众人便猛然冲到那人面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其余铁甲见状,纷纷抽刀便砍,顿时血光四起。 就在此时,忽听到门外马鸣之声,接着便听到一人怒道:“剑南道的畜生!” 那五个铁甲听到骂声,回头望去,却见身后一老一少站了两个手持长剑之人。年轻那人约莫二十岁模样,眉清目秀,但一脸的杀气却是写在脸上,旁边站着一个老者的模样的人,头发花白,面色红润,嘴下短髯,虽是身材矮小,但一双眼睛却是如鹰般凌厉,将那为首铁甲人吓了一跳。 铁面人见这二人手持长剑立在自己面前,虽是怒容满面,但脸上还是可以看到掩饰不住的倦容。 看样子是赶路之人,我们五个对付他们两个,定然是足足有余。他也不说话,手提长剑,喝令众人,“一起上。” 那年轻人便是黎海,身旁的老者便是黎海母亲谢玲的护卫,此时留在他身边供他差遣。他们在乌木林中遭遇了黑衣铁面人的追杀,黎海和沈龙分两路逃脱了铁面人的追捕,但在之后大大小小的追捕之中,其余几个护卫或是走散或是被杀。但是黎海和沈龙二人终究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在神鹿县回合。 他们此时正在神木县中采购干粮物资,为穿过逐鹿原做准备。他们二人混迹在县中的百姓之中,也未被任何人察觉,只是沈龙看到了这五个铁甲从县城里飞驰而过,便告诉黎海,这些人应该是剑南道之人,他们也并不知道此时逐鹿原以东的望西道领土实际上都归了剑南道所有。沈龙觉着此间定然有事情,便提议跟踪这些人。幸好神木县并不大,很快他们便在这家酒馆找到了这些铁甲人。 见到铁甲人竟然说出神木县归了剑南道所有,还说什么换图腾的事情,黎海便已经是怒不可遏,还是在沈龙的组织之下才没有动手。哪知道,这些铁面人竟然开始动手屠杀当地百姓,黎海这才赶了过来。 黎海也不答话,抽出长剑迎头便刺。 那小头头见这黎海的长剑窄的很,冷笑一声,双手握住长刀自上而下劈砍下来,好似要将黎海劈成两半。但是他哪里知道,黎海的长剑却是削铁如泥的利器。黎海左手腕一转,长剑由刺变挑,剑尖朝上,迎着那长刀的剑刃刺去。 为首的头目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再看时,手中的长刀只剩下一柄刀把,剑刃却被切成了两段。 黎海不能那人缓过神来,将剑刃朝下,用剑身猛然敲击那人带着的铁盔。只听当的一声,为首的铁甲直觉得耳朵忽然是从,满脑子都是潮水的声音,嗡嗡不觉,两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余下四人哪里是沈龙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被沈龙打得找不到北,纷纷缴械投降。 众人将这五人捆绑起来,交给黎海二人。 哈里抱拳笑道:“多谢二位侠客相助。” 沈龙挥手道:“也不打紧。” 黎海问道:“这位小哥,我在屋外听到这些人说要换掉我们的图腾,真有此事?” 哈里点了点头,哎了一声,“你不知道,咱们望西道的领土可都被那剑南道的人占去了。” 听到这话,黎海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酒馆中的其余人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看到地上这几人今天的举动,心中也不禁也觉得此事也有几分的道理。 黎海踢了一个身着铁甲的人,喝道:“真有此事?” 那穿铁甲的人名叫王二,不禁失声道:“大人,大人,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都不知道啊……” “那我问你,你们一行还有别人了吗?” “有的,有的。”我们一行一共六十人,分成了十二个小队,分别派往了望西道的其余几个郡县去了。 “其他人呢?”沈龙瞪着如鹰一般的眼睛看着王二。 王二直觉的沈龙的眼神太恐怖了,脸上不禁流下一串汗珠,“大侠,那些人就在出神木县往东五里外等我们。” 黎海道:“那边有五十五个人呢?” “加一个首领,我们这批一共来了六十一个人。” “是谁下的命令?” “我……我不知道……”王二怯怯地说道。 “真不知道!”沈龙将地上的长刀拿在手中,抵在王二的脸上。 王二吓了一身汗,“真……真不知……” 旁边一个铁甲人赶忙道:“大侠,我知道。” 沈龙冷笑了一声。 “我只知……听说……是那个叫做黎千水的人下的命令……” 黎海大惊,“竟然是他!” 沈龙哼了一声,丢掉了手中长刀,对众人说道:“诸位赶快逃命要紧。”说罢,他提起长刀刷刷刷几下,便见那五个铁甲人砍翻在地。 他吸了口气,“这位小哥,屋外的鹿队都是你的了?” 哈里点头称是。 “看样子你要去望州。” “是的。” “我们二人也要去望州。”沈龙看了一眼黎海,“不如我们一同前往望州,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气。” “那也好,反正路途遥远,一同前去,我等也是极为佩服二人的豪气。” 话刚说完,便听到远处喊杀之声传来。 沈龙大惊,暗叫不好,连忙拉起黎海便朝着屋外飞奔而去。屋内之人见状,连忙四散逃去,只剩下惊慌失措地沐儿站在原地。她望着满地尸体,喃喃道:“酒馆可是我的,这可怎么办呀!” 黎海还想说话,沈龙一把将他拉了出来,沉声道:“我们二人疲惫如此,刚才一番争斗已经耗掉了我们许多力气,他们人多,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赶快去望州找你的舅舅要紧。” 话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刀剑的声音。只见乌压压的一片铁甲人将这个酒馆团团围住,那些人二话不说,提刀便将那些四散逃逸的百姓砍倒在地,登时周围哭声震天。 哈里的鹿刚刚起步,一个铁甲人便冲到他身后,手起刀落,骂了一声,“好几个叛贼!”提着哈里的人头便去邀功去了。 其余众人见到这些小鹿,纷纷飞身下马,将鹿上的货物抢劫一空,那些鹿也被绑起来一起带走了。 神鹿县的那个小酒馆,陷入了一片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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