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小小说）

　

　大学二年级时，在桃杏花开放时节，我来到城郊一个小村落，名叫卧龙圈子屯。

　 那天正午时分，我从一家房后经过。那家后窗外，有棵小桃树，雪白鲜花开满枝头。

　 刚走到桃树下，纸糊的窗户，呼地一声开了，送出一股尘土和干咳声。

　 我身子往旁一躲，一张白里透青的少女脸，出现在敞开的窗口。

　 一双俊俏的大眼睛，闪烁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人心头震撼，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多少年后，我头脑中，还不时闪过一个疑问：“她到底是人是鬼？”

　　她吃惊的程度，决不亚于我。霎时间，那双眼睛，还来不及掩饰羞怯，那目光想说的话都是真的：“哥呀，你谁呀？怎么刚打开窗户，就看见你啦，多巧呀！是缘分吗？”

　　 大二期间，是我一生中最健康、最潇洒、最充满活力的时刻。我所有的照片，顶数那个时期的最受看。

姑娘与我对视的瞬间，也一定是我一生中，最不招人烦的时刻。

　　 在两秒钟对视中，在相当漫长的两秒钟对视中，她已经用眼睛说话了，该轮到我说话了，可我忽然脸红了，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她有痨病！看样子，不久于人世！”我心头一阵纠结，我恨自己是个孬种：“她都要死的人了，巴望着，要听一个男孩子说话，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也好，可我却什么也没说！”

　　 我走出老远，回过头看看，她清秀苍白的脸，依然定格在樱花树下，镶嵌在纸糊窗口。我停下脚步，心头一阵狂跳，想回去同她说句话。

　　 说什么？一下子，有几个方案涌上了心头。

　　 方案1问路：请问姑娘，你们生产队长家在哪儿？

　　 方案2购物：请问小妹，你家有鸡蛋吗？我想买几个。

　　 方案3探病：小妹，刚才，我听你咳嗽声有点不对，你是不是有病啊？

　　 尤其是最后的一个方案，我最满意，因为我想同她讲话的潜意识，是想为她做点什么，不想眼看着她死去而不作为，因为我舅舅是一个高明的医师。

　　 可是，我对陌生女人的懦怯心理，阻挠我转身回去……

　　 第二年，我利用下乡搞社教的机会，特意拐道来到卧龙圈子屯，又特意走过那家窗下。我发现的场景，既大失所望，又在意料之中：那家窗户不仅紧闭，而且用木板条钉死。

崔护当年写《人面桃花》时，心头虽不免有些失落，但却荡漾几分浪漫的温情；我此时的心中，却充满了悔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