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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友子适时地中断了我们伤感的通话,约定第二天在地铁日本桥出站口相见。 放下电话,有几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为什么丽芳姐跟随山田先生去了日本?为什么她到现在还在山田家?她与山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山田友子还姓父亲的姓?难道她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吗?……于是,我度过一个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无眠之夜。 快到天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虽然差不多整夜失眠,但是,一想到即将与朝思暮想的人相见,我还是精神振奋、容光焕发。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是整容:洗头发、刮胡子;第二件事,是试装:选西装、配领带。 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相亲者,充满了猜想、期待和紧张。临出门时,我最后看一眼出现在镜子中的自己。 我坚信那是我一生中,最出彩的仪表,超水平地展示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风度和魅力。 然而,我见到的丽芳姐,却与我的期望看到的女人截然相反。 当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一个苍老的女人,被山田友子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地铁出口时,我的头一阵晕眩,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倒下去。与久别亲人(近乎于情人)会面时那种浪漫的期盼,已经荡然无存,代之以无限失落和悲哀。 丽芳姐的遭遇很奇特。当年为了挽救弟弟,她天真地去找山田先生帮忙,不料竟然把自己的命运,与那个日本人一家的遭遇,宿命般地黏合在一起。 她在县城找到山田先生时,正赶上他家出事儿了。 他在新京(现长春)朝日新闻记者站工作的妻子,在长白山区战地采访时,正遇到关东军屠村残杀中国人的一幕。她的一张一个日军用刺刀挑起中国婴儿的照片,暴露了她的日本反战同盟的成员身份,被捕关在新京宪兵监狱里。 当时,他妻子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儿,为了搭救妻子和照顾女儿,山田先生说服了丽芳,与她匆忙地去了新京。双方讲好的条件是,丽芳帮助山田照看女儿友子,山田帮助丽芳搭救弟弟小虎。 可是,阴差阳错,事情都没有按双方意愿发展。结果是,山田先生的妻子死在宪兵监狱里,小虎从警察监狱逃跑了,丽芳与家庭失去了联系…… 当年七月,丽芳随山田先生及其女儿友子,返回到他的日本故乡广岛。不料,当年八月,山田家成了第一颗原子弹的受害者。他被压在坍塌办公楼里丧命,丽芳就读的优级小学在郊区,捡回了半条命,得了终生不愈的核辐射病,只有友子在核弹落地那天,恰好在四国外婆家,这才得以幸免。 山田先生过世后,丽芳和友子,两个异国患难姊妹,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艰辛地度了童年和青春年华。丽芳的身体越来越糟,后来,竟然不能行走了。 友子发誓终生不嫁,照顾她的异国的姐姐。丽芳对她的回报是,当年对她保姆似的照顾,以及教会她一口辽南音的中国话。 听着异国患难姐妹如泣如诉的告白,我不胜地欷歔。暗恨那场罪恶的战争,不仅毁坏了无数个家庭,夺走了数千万人的生命,而且也给活着的人们带来了时代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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