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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所内轶事 待他们醒来。 已是中午时分。 院坝子里闹哄哄的,站满了被王所长电话请来支援的各派出所民警或执勤排队员。 办事快捷,雷厉风行的王所长。 正端坐在办公室里提审和处理昨晚被收容的人们。 只见一个或几个人被押进去。 一会儿就又被押出来。 按照王所长签发的《收容记录》,迅速被押往该去的地方。牛黄注意到,在如此高效率的办事下,昨晚关满人的空室,又空了大半。 “嘿,黄五!” 牛黄意外在支援的人员中看见了黄五。 黄五和孔四戴着鲜红的红袖章,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的站在那儿,等待着调遣。 见到牛黄周三。 他扮了个鬼脸,十分高兴。 到底是老房邻里和老同学,他亲热的拉着牛黄的手,恶作剧般使劲儿摇。 “走的时候还保密?哼!不就是在收容所里打杂吗?”“牛副所长,”周三故意大声叫道:“王所长请您去商量工作!” “牛副所长?” 黄五吓得一下放开。 尴尬的望着牛黄。 “当官了哟,真没看出。” 牛黄瞪瞪乐不可支的周三。 “哎,当什么官哟?别听他乱叫。” 黄五摇摇头,想冲着周三捶他几拳,想想,又放下手。正巧几个人被匆忙押出所长办公室,轮到黄五和孔四押送了。 黄五只得朝二人笑笑。 和孔四走进收容室,押起一个农村模样的年轻妇女,向办公室走去。 二人紧跟着进去。 屋子里被呛人的烟雾包围着。 王所长从烟雾中抬起头,对他俩点点头,示意坐在自己身边。 他板着脸。 从抽屉里拿出昨晚牛黄登记的《收容记录》,查到她的名字:“鲍玉兰,十九岁,已婚,住本市马鞍县门道乡二村?” “对嘛。” “一个已婚妇女,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城里来干什么?” “我,我是逃婚。” “胡扯!婚都结了,还逃什么婚?” 王所长不满的拍拍桌子,叨在嘴唇上长长的烟灰应声落下,洒在桌面和他自己的断腿上。 长得一点不像农村人的鲍玉兰,腰枝婀娜,很有些姿色。 她一点不怕王所长的斥责。 大声说到。 “我就不嫁鸡随鸡。 我不喜欢他,犯法吗? 你们凭什么把我抓来?” 大伙愣住了。 还真少见如此不怕事的女人。 “放肆!”王所长大喝之下,怒目而视“就凭这一点,就可以关你几年。”他低下头迅速在《记录登记》‘处理意见’栏签上意见,盖上章。 然后。 将表递给肃立的黄五和孔四。 “送看守所再审查。” 鲍玉兰失声大叫。 “你、你草菅人命,为什么送我到看守所,我不去,我不去。” 黄五和孔四立即从左右狠狠地夹住她胳臂。 在二个身强力壮的男青年夹持中,她只能柔弱地挣扎和哭闹。 “不准哭闹!再闹再哭,立刻给你上手铐。”王所长冷冷地望着她:“还要不要自己的双手?”鲍玉兰渐渐平静下来,无力的垂着头,满面泪花,绝望地抽噎着,眼里噙着泪水。 她想必知道专政机关手铐的厉害。 从没见过如此场面的牛黄们,惊讶不止。 在国家机器强大的淫威下,一个女人只能以哭来抗议和不满。 这一刻。 牛黄们过去十七年的生活与认识,被殘酷而彻底的颠覆击碎。 鲍玉兰凄楚孤零的模样。 深深地刻在了他们脑海。 牛黄看到,黄五孔四实则上悄悄放松了夹持的力度,而是像搀扶一般,夹着鲍玉兰出去了。牛黄真想追上去,对黄五孔四叮嘱点什么。 在二人的协助下。 王所长的办事效率更快。 不一会,最后一个被收容者,押了进来。 累得够呛的王所长,终于无力的摊在藤椅上。 他只好对牛黄扬扬头。 示意这个人由他处理。 便顾着擦汗,喝茶和读报去了。 这是一个头发向上竖起,满面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盛夏中,却穿着一件污秽不堪的棉衣,,挟带着霉臭味大步走进来。 负责押送的二个民警,倒像是跟班跟在他身后。 牛黄见此就有些气。 盯住他想:“哟,挺神气哩!” 牛黄像王所长一样板着脸。 从抽屉里拿出昨晚的《收容登记》,边读边问。 中年人没回答,牛黄抬头一瞧,一股怒火骤然窜上心头:那位老兄正垂着双手,微闭双眼哩,好一副超脱凡尘,神游仙界的模样儿。 “饶兴民是不是你?” “……” 静寂中,牛黄突然在一边瞧着的周三和押送民警的脸上,瞅见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嘲笑。 他猛地一下跳起来。 抽出墙上的警棍就劈头盖脸的打去。 中年人捂住脸,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头上的鲜血一下冒了出来。 牛黄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敢打人。 中年人没倒下也没说话,只是捂脸的双手,抽出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头。谁知,像受了鲜血的刺激一样,牛黄又挥起警棍,狠狠地朝他身上打去。 警棍落在棉衣上,发出扑扑的声响,中年人纹丝不动。 此时的牛黄挥舞警棍。 怒目圆睁。 满腔愤恨。 从未有过的打人的愉悦快感充溢全身,与刚才对鲍玉兰的同情伤感,判若二人。 “送看守所。” 王所长放下手中的报纸。 “一个死硬流民,不用费力了。”牛黄点点头,扔了警棍写了处理意见,王所长签了字,民警押着他出去,一路留下了斑斑血迹。 近2点钟了,他们才开始吃中饭。 周芬端上饭菜,依然丰富、诱人。 “这样吃下去,回去时,杜所长都怕认不出我们啦。” 周三挟起一大坨肥腻的红烧肉。 有些感慨。 “哪来这么多的肉票哟?” 王所长似笑非笑。 “自己印的!吃你的嘛,周管理员的话挺多呀。”想起刚才周三的嘲讽,牛黄还有些不高兴,拈一块水煮肉片扔进自己嘴里,埋头嚼着。 周三碰碰他肩膀。 “还在不高兴?” “谁在不高兴?” 牛黄故意左右看看。 “没有呵。” “得啦,我刚才错啦,行不行?”周三又碰碰他肩膀:“看不出,你挺厉害哟,敢下手这么重。难怪在所里受到杜杀的重用。” 他舀起一勺子汤。 “我就不行,咳,我只能打打干帮。” 说着,一口喝下。 立即被烫得哇地一声吐出,哎哟、哎哟的在地上乱蹦。 王所长不禁笑道。 “我早就说过,胆小办不了事,怎么样?连汤都要欺侮你哪,周管理员,味道好不好?”牛黄连忙倒一杯凉白开递给他,关切的问:“快濑漱口,没烫着吧?” “还好,还没有。” 周三咕嘟咕嘟地喝完凉白开,重新坐回桌前。 三人吃着聊着。 牛黄想起了鲍玉兰惊骇的样子。 忍不住问。 “王所长,为什么流民都怕送看守所呢?遣返回原籍不是更可怕吗?” 王所长望望他,再瞧瞧周三,脸上浮起了微笑。 与这二个小青年认识不过几天,阅人无数且城府深邃的王所长,便在心里对他俩投了赞成票,当然愿意回答他们的提问。 “遣返原籍? 我上次就说过,极大多数是假地址。 你给他买票买饭费力不讨好。 趁你不注意一跑了之。 下次又溜出来,继续吃穿不愁,全国旅游。 地方上更鬼着呢。 你千万里的送回去,他还不高兴。为什么?流民大都是剃头儿,死猪儿不怕开水烫,有人替我管着,少用心用钱费力,不好吗?” 王所长笑笑。 继续道。 “实在气极啦,便对送回的流民又打又关又罚的,并且涉及到家人。 这才是流民真正怕遣返原籍的原因。” “至于看守所嘛!” 王所长放慢话音。 沉吟道。 “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尤其是女人!” 饭后,王所长说这二天太累了,要回家休息休息,吩咐二人小心不要出事,便拄着拐杖站起来,示意牛黄:“把椅子下的那个黑包递给我” 黑包很沉。 牛黄拎着有些费力。 王所长却轻松的拎在手里,一拐一跛的跨出门去。 是昨夜没休息好或是酒未醒? 出门时,包着铜皮的拐杖头卡在了门槛上。 咚地一声,王所长摔了个狗啃屎。 黑包脱手飞出,蒙在外面的黑塑料袋跌开,露出了一大桶黄澄澄的菜油。 听到摔跟头的声音,周芬从厨房里飞快跑出,一拍双手:“我的妈呀”惊呼着忙搀扶起王所长。动作之快,反映之迅速,甚至连牛黄和周三都还未回过神来。 最终,王所长拎着蒙黑塑料袋的一大桶菜油,咚咚咚的走了。 黑子摇头摆尾的跟在后面。 直到大铁门呯地一声关上。 现在。 牛黄真正成了收容所里的最高主宰。 望着那一排排散发着生石灰味的平房,他的头有些发晕。 所幸一连几个月未出大事,生活照本宣科地进行,至于放风时,一个流民不顾警告,逗黑子时被咬伤左手掌;周芬常与煮饭的另一个妇女吵嘴,相互拍着自己大腿发呸。 引得流民们将脸挤在小门后观看发笑。 新送来的一二个被收容妇女,常无缘无故的啼哭等等,只是小事。 牛黄和周三,惬意地上手的工作着。 只是,每餐必备的油炸豆瓣,吃得二人想吐。 这天,中午的桌子上又有一盘油炸豆瓣。 牛黄实在忍不住。 便对送菜进来的周芬说。 “以后,不要再做油炸豆瓣了,吃多了,不消化。”,周芬吃惊道:“什么?是我做得不好吗?”“不是,是不消化。” “这可是王所长最喜欢的下酒菜哟!” 周芬张大了嘴巴。 “牛副所长,你们怎么就不喜欢呢?” 周三哭笑不得,接嘴道。 “王所长喜欢,我们就该喜欢?真够呛!” 周芬张着嘴巴出去了。 临到流民们快吃晚饭时,煮饭的妇女才来报告周芬不在了。 “100多人的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女工哭兮兮的找到办公室哭诉。 “请牛副所长派个人吧。” “到哪儿派人?” 牛黄有些茫然。 “就在收容的人中间派呀,一直都是这样的。” “行吗?” 周三担心地问。 “不愿意怎么办?” “不愿意?哪你俩是干嘛的?” 女工急眼啦,快4点了,她大声提醒到:“流民一天只吃二顿,早饿啦,按时开不了饭,谨防出事哟!” 牛黄浑身一激灵,拉着周三快步走出办公室。 “干脆定个男的?” 周三边走边对牛黄说。 “免得顿顿又来油炸豆瓣,看着就烦。” “男的不行,男的要偷吃。” 女工在身后道:“还是要个女的,女的爱干净,习惯好些。”“忙你的,多什么嘴?”牛黄斜睨她一眼,向女收容室逐一寻去。 黑子紧跟在后面。 开饭时,牛黄看到近100余人的流民,秩序井然的排着队轮流从收容室中走出。 站到了空坝子上。 空坝子侧边的洗漱台上,放着二个大铝盆子。 一大盆稀薄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 一大盆冒着热气飘着油星的水煮老白菜梆子。 女工和新指派的人,一个总是收拾得干干净的女盲流姚招娣,一个抡瓢一个点人头记卡。刚当上厨工的姚招娣,马上进入了角色。 对流民不论男女大小,每人一瓢稀饭加一瓢水煮白菜。 然后。 将其向前一推。 神气的叫道。 “下一个”。 牛黄突发奇想。 这么多的男人女人老少爷们,要是突然暴动或逃跑怎么办? 那自己和周三还不立即被人流吞没和撕碎? 他定睛看着众人,流民们被饥饿折磨得个个神情晦暗,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脚步迟滞。此刻,在九月的阳光中,他们无力地排队走着,眼睛牢牢盯住大铝盆里的稀饭和水煮白菜,喉结上下滚动着…… 周三推推一个边困难走着,边狠狼吞虎咽喝着稀饭的流民。 “回收容室吃,快走!” 那流民便听话地加快了脚步。 黑子在他身后狂吠。 什么也没发生。 阳光依然灿烂。 饥饿和工作,生存与需要,构成了流民和收容所的相互存在,相互依存。这里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浓缩了人性的全部自尊、卑劣、坚韧与渴望。 牛黄想起了自己的存书和找蓉容借读的那些书。 其中有一本。 他读得到懂不懂的,俄罗斯作家陀斯陀耶夫斯基写的《白夜》 书中有的章节多像现在眼前的形影呵! 他感到深深的迷惑。 一天,晚饭后,这段时间一直陷在迷惑中的牛黄,居然对周三道。 “坐着无聊,不如提一个流民来问问,怎么样?” 周三惊讶极了:“这行吗?”“没事!你没有兴趣?”“好吧” 周三兴冲冲提来了位个子矮小的流民。站在二个年少气盛的管理员面前,流民没有丝毫的苍促不安,倒是不卑不亢地对二人鞠鞠躬,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长木凳上。 “我们随便谈谈。” 牛黄递一杯开水给他。 “你来了多久?” “六个月。” “叫什么?多大啦?” “小名陶狗娃,大名叫曾用劲!过年就吃15的饭了。” 牛黄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他比自己还小。小家伙灵牙利齿的,一点不怯生,想必是老江湖罗。“说说吧,说说你的流民经历。” 牛黄带点乞求的声调。 顿时让小家伙兴奋起来。 一高兴,就打开了话匣子。 “……除了广州,我还常常到北京玩儿哩。 在颐和园和一帮北京的小子打了一架。 瞧,额角上的这块疤。” 他指指额头上一块显眼的伤疤。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北京,我喜欢广州。”“为什么?”“广州好耍呵,夜晚花花绿绿的,小吃特多;到处是穿着小裤管或喇叭裤,拎着卡式收录机的年轻人。 那些小妞真时髦真迷人。 一经过身边,香喷喷的,好闻得很。” “什么卡式收录机?” 周三懵懵懂懂的。 小家伙白他一眼。 “是人家小日本搞的放磁带的收音机。” “什么是磁带?” 牛黄也忍不住发问。 “哎,所以说落后呀,连磁带都不知道?”小家伙居然像个哲学家似的,叹口气,给二人解释什么是磁带?做什么用? 牛黄默默的听着。 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世界。 那么遥远,那么新鲜…… 要是,要是自己有机会能去看看,该多好! “……我最喜欢我的二妹了,她那么漂亮温柔。 以后我存足了钱,就娶她当老婆。” 牛黄惊醒过来:“什么二妹?你说什么?”“陈二妹呀,我们都叫她陈二妹。手艺高超,不摆了!再快的火车也能爬上,再难拿的东西,也能取到,我最佩服她啦!她是我们的老大。” 牛黄与周三疑惑的对视一眼。 陈三的姐姐嘛! 难道姓名相同? “陈二妹是不是个子这么高,脸上一边一个酒窝,嘴巴左下方有颗黑痣。” 牛黄比比划划的。 问小家伙。 “是呀,是呀。” 小家伙惊呆了。 “你认识我的二妹?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二妹哟?” 见他一口一个“我的二妹”。 二人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她多大?小家伙,陈二妹21,过了年就吃22的饭啦,还我的二妹哩!” “我不管,反正她亲口答应了我的,我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小家伙忿忿然翘起了嘴巴。 加重了语气。 “你们莫小看我,我的族祖宗可是个响当当的大名人哩,说出来要吓你们一大跳。” “哦,名人?名人呀!” 小家伙被二人嘲弄的口吻激怒了。 一挥瘦骨零丁的小手。 “曾国藩,大清朝的两江总督,知道不?听说过吗?哼!”二人真难住了,确实不知道这位大清朝的两江总督曾国藩,为何方神圣? “哼!” 小家伙一背手。 “不和你们吹啦,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连曾国藩曾大人都不知道,气死我了,我要回去了睡觉啦。” “走走、快走,反了你了。滚!” 周三一把抓住他,将小家伙连推带扯的拉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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