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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探监风波 春去冬来。 屈指算算。 二人到收容所支援整一年啦。 再过几天,二人满18岁了。 王所长的胡须被岁月浸泡得更斑白,牛黄周三呢,又长高了,还长出了高高的喉结。 这天,王所长喜滋滋的来到办公室,进门就撒糖,嚷着快泡茶,泡特级花茶。 牛黄为他泡上一杯,拿起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欣赏着印制精美的糖纸。这年头,这玩意儿就像肉呀菜呀煤呀烟呀的一样,可不多见。 “王所长有喜事?进门就撒糖。” “我儿子工作啦,正式的,在公安局坐办公室。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王所长得意地告诉二人。 又随口道。 “不容易哟!现在像你们这样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满街都是,要找个正式工作难呢!你俩不着急?”, 真是:人一得意,就不管别人如何? 牛黄周三果然现出彷徨不安。 是的,现在尽管风光,但只是支援和暂时的。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啦,总不能还呆在家里吃爸妈呀。 可工作呢?牛黄想起临来支援时杜所长的话,也不知他的许喏当真不当真? “哎呀”牛黄猛一拍脑袋:又一个多月啦,竟没和杜所长通电话一次。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忙慌慌的抓起了话筒。 话筒里传来杜所长熟悉的声音。 “我是杜威,你是哪个?” “杜所长,您好!我是牛黄呵。” “好,我是好!好你个牛黄的头,个多月电话也不打,忙些啥?” “忙?有点忙。” 牛黄有些打哽。 “有点忙?恐怕今后你得更忙。”杜杀亲妮的说:“我正想跟你打电话呢,没想你小子先打过来啦。”这么巧?牛黄一怔。 “现在有个好单位招工,正式的,我正考虑送你去呢。小子,去不去?” 杜杀提高了嗓门儿。 “不去,可就怪不着我呐。” 还有不去的? 牛黄忙乱的回答。 “要得,要去。” “那马上我就打电话调你回来。” 牛黄忙瞟周三一眼,放低嗓子:“就,就只有一个名额?”“嘿,这种好事儿还有多的?”杜杀在话筒那边戏谑。 “你可真讲义气!自个儿都脱不了手,还要管别人? 要不,这次让周三去,你再等等也行?”。 牛黄迟钝道。 “要得!当然!不!” “哈哈!妈的,自古富贵无朋友,钱财无亲戚,你也一样呵,哈哈!”杜愉快地大笑起来:“小子,二个都去!这下好了吧?把电话给王所长,王所长在不在?” 牛黄乐得心花怒放。 把话筒递给正竖起耳朵注意聆听的王所长。 “王所长,电话。” 然后。 冲着周三眨眼。 “走,外面转转。” 王所长接了电话,呆住了:这鬼嘴巴?嗬,又惹祸啦。我不说,他二个小子还不知道嘛。这下好了,走啦。王所长一气之下,扔了电话,坐在破藤椅中生自己的闷气。 牛黄与周三与王所长依依不舍的告别。 当天便回到了老房。 听说二人工作了,邻里们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 上了夜班在家休息的陈三,也从床上爬起来凑热闹。 大伙儿正说笑着,三楼的李妈挺着肥胖的身体,慢吞吞的爬了上来。 “让让,让我看看。” 李妈大声嚷嚷道。 “牛黄周三呢?” 老妈和周伯异口同声道。 “李妈,快请坐,在这儿呢。” 一根木凳塞在她屁股下。李妈费力的在凳上坐下,眉开眼笑的:“哈,真回来啦?我说嘛,后天就要报到,再不回来,可就迟了。杜所长还犹豫不决呐,嘿,我就骂了他呐。” 作为本段居委会主任,热心肠和处事公道的李妈平时甚受居民尊重。 老妈和周伯由心感谢着。 “我们代这些娃儿谢谢李妈了。” “谢什么谢? 不谢。 通知都拿给他看了,杜所长还咕咕嘟嘟的。 说是派出所更需要他俩,这是革命的大局和需要。” 李妈连说带划,胖乎乎的白胳膊挥来挥去的 “我就顶他说,去你的什么大局和需要,人家像他俩这样的小青年早就工作啦,你还扣着人家不放,要耽搁人家,人家会记恨你一辈子的。哈,给,快拿着,别弄丢了啊!” 二人忙接过盖着招人单位红彤彤公章的通知书。 “穿精神点去报到,不要让人小看了咱老房的人哟!”。 牛黄偷眼看到黄家大门悄无声息的关上。 想到黄五,高兴的心情立刻降低了许多。 他决定,第二天一定去探看黄五。 牛黄再瞧瞧隔壁蓉容家。 房门紧闭。 他感到无比的失望和惆怅。 唉!蓉容呢?那个一见他回来或一听他声音,就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的书, 走出来倚在门楣上无言而含笑地等着自己的姑娘呢? 今天是星期天呀。 上学? 上学也该休息了吧? 蓉容啊蓉容,你到哪儿去了? 临睡时,老妈想起了什么。 蟋蟋蟀蟀的翻腾一阵。 找出一封掛号信递过牛黄。 牛黄一见信封上《××省五七艺术大学》的鲜红色字样,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 匆忙撕开,抖索索的展开洁白的信函:“牛黄同学:因为……所以,本院决定不予录取。希望你继续努力……” 一气读完。 再慢慢坐下。 一直注意看着他的老妈说到。 “是昨天下午陈星送来的。 对了,他让我转告,说是他已考上了,希望你也能考上。 嘿,考不上才好哩! 搞音乐? 我就不懂音乐是什么东西?整天蹦蹦跳跳疯疯癫癫的,能有什么出息?”老妈在那儿喋喋不休的唠叨,一丝苦涩滑过牛黄咽喉。 他抬眼望着窗口外不远处陈星家。 那儿灯火通明。 人影晃荡。 陈星一定捧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地笑着,身边满是祝贺的朋友和亲人…… 别了!我的音乐梦!别啦!我的竹笛、二胡、月琴、手风琴和温柔的小号……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牛黄叫上周三坐车到了市区,顺着热闹的街道边走边问,好不容易在一条偏僻的巷道深处找到了市看守所。 说来好笑。 在派出所和收容所干了近二年,二人竟不知道该如何探望? 只好绕着警戒森严的看守所大门转呀转的。 转久了。 不但引起了岗亭里荷枪实弹的哨兵警觉。 而且还引起了门侧一溜钉鞋与修鞋匠的警觉。 岗亭里年轻的哨兵握紧钢枪的带子,眼睛圆睁,随着二人的脚步转动,注视着这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而鞋匠们心中早咕嘟开了。 来了二个同伙劫狱? 怎么搞的? 眼钱没有报告呀。 妈的,怎么回事儿? 瞧这二小子衣兜下鼓鼓的,没错,肯定是凶器;再瞅这二小子满面的焦躁,没错,正盘算着怎样下手哩! 就在鞋匠们准备以满腔的热血舍身扑上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江山时,牛黄走近了哨兵。 “同志请问,该怎样探监?” “探谁?” 哨兵生硬的瞪大眼睛。 “我们同学” “到隔壁办公室办手续。” 牛黄摸摸自己脑壳,与周三相视而笑,一吐舌头,转身朝隔壁办公室走去。“探谁?”办公室里,坐着位与杜杀一样面相很凶,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民警。 他面无表情的翻开《探视记录》 “黄五” “什么黄五红六的?说名字!” 民警斥责。 “正经点” 牛黄有点慌乱。 “黄、黄正文!” 民警迅速在《探视记录》上写着,边伸出手:“拿来!”,二人摸不着头脑,望着他。民警伸了会儿手,见没有内容。 便又催促着。 “拿来!” “拿什么来?” 二人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介绍信!” 民警瞪起眼睛, 重复道:“介绍信!”。 “还、还要介绍信呀?”二人明白啦,禁不住心头乱打着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准备干什么?谁叫你们来的?后面的黑手是谁?” 民警警惕的关上抽屉。 飞快地抓起了桌子上的警棍。 慌乱得二人好一阵解释。 又摸出兜里的红袖章递给民警。 民警狐疑地接过。 仔仔细细的看后,又按照二人提供的派出所电话号码打过去。 指明找所长杜杀接电话。 牛黄听见杜杀在电话里与民警好一通解释并保证,二人才脱了身。出了看守所办公室,牛黄懊丧道:“早该弄清楚再去,唉,枉在派出所和收容所白干啦。” 周三也感气馁。 悻悻的一抬脚。 “呼”地踢飞地上一颗石子。 石子飞出去。 正好砸在前面一位埋头赶路的女人身上。 砸得她“哎哟”一声。 “干什么你们?” 女人抬起头,一张年轻少妇美丽而熟悉的脸,是鲍玉兰。 双方都愣住了。 “嘿!牛副所长,周管教!”好一个随机应变的鲍玉兰,愣怔之下,马上脆生生甜滋滋的叫道:“是你们呀?真巧啊。” 二人不情愿的点点头。 没说话。 鲍玉兰手上拎着大包小包。 衣衫上的灰尘显示着她的行色匆忙。 整个人比二人在收容所看见她时更憔悴。 没说的,一准是看黄五来着。 此情此景,说什么好呢? 鲍玉兰大大方方的问:“你们也是来探视正文?”牛黄窘迫的摇摇头,再看看周三。“路过”周三嗡声嗡气的回答。 “你忙吧,忙吧!” 二人转身就走。 “牛副所长,周管教,不!大兄弟,大兄弟。” 鲍玉兰跟在后面叫。 “告诉我,正文家在哪里?我要去他家看看,大兄弟,告诉我吧!” 听她在身后一迭声的呼叫。 二人使使眼色撒腿便跑。 下午,二人回来到派出所办手续。在派出所的大门口竟遇到了姚三。很久不见自己这位倒霉的老同学了,二人心有怜悯,便主动叫住他。 姚三也长高啦。 只不过因为极度的营养缺乏,脸色苍白。 整个儿瘦瘦弱弱。 仿佛风一吹就倒。 穿着件旧劳保服的姚三,面对着面带喜色的老同学有些不自在。 “老同学,你又到所里交待问题?” 牛黄开他的玩笑:“这次是思想上的还是心头上的?”“不是,都不是。”没料到姚三居然带着些许笑意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牛黄惊愕道:“找我有事?” “有事” “真有事?” 周三瞅瞅姚三那一付担惊受怕,喏喏唯是的可怜样,。 也恶作剧的开玩笑唬道。 “好啊!红色工人和国家干部的儿子与国民党宪兵连长的儿子有事? 是商量反攻倒算吧?瞧我不揭发你俩?”。 姚三脸色一暗,牛黄看在眼里,忙劝道:“周三,别乱开玩笑。”“什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帮你。”“供销合作社有间小门面空着,我想租来做个小饭馆。” 牛黄觉得姚三简直是异想天开。 做饭馆? 做饭馆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谁听说过私人做饭馆的? 街上都是国营饭馆嘛。 退一万步说,既使能做,未必会租给一个专政对象的儿子?“我到街道办去过,李妈倒是答应,可要我到派出所征得同意,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 牛黄沉默良久。 “你在家好好呆着就行,何必非要跑出来找麻烦?” “找麻烦?” 姚三睁大眼睛。 凄楚地说。 “我的疯妈和我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没沾过油荤……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好歹也是人,也是人啊!” 一时,三人相对无言。 牛黄一咬牙。 进了派出所。 他和周三找到杜所长,汇报了收容所里的工作情况。 然后把姚三的情况讲了。 并表示特别乞望杜所长能同意。 杜杀听了,半晌无语,淡淡道:“这种事儿我劝你们最好别帮,也帮不了。牵涉到阶级立场和政治方向,事情复杂呢。不谈它啦,咱办正经事儿吧。” 他接过二人手中盖着招工单位公章的《政审表》 左看右瞧。 就是迟迟不签字。 牛黄急了。 提醒道:“杜所长,我们还要到街道办去!” “慌什么?” 杜杀威严地盯他俩一眼,脸上浮出严厉的神情,想说什么,顿顿,终没说出口,只低下头疾快的签字盖了章。 杜所长送二人出门。 九月的太阳正悬在空中。 居高临下望去,纵横交错的红花厂区尽收眼底。 那阳光下蜿蜒东去如腰花点缀在大地上的,是长江。 那一片花花绿绿随风起舞的,是花海。 那一片整齐划一的苏式房顶,是车间; 密密麻麻的房顶间,忽儿似飘带般飘逸忽儿像布带样挺直的,是厂区大道和各种小道。红砖房顶的海洋之上屹立着钟声村的打钟台。 牛黄甚至看见那半截在钟台上吊了几十年的钢轨。 那被几代敲钟人敲得锃亮如新的钢轨中心啊,正随着太阳闪着耀眼的光芒…… 老房呢? 哦,在那儿! 在那一大片连一大片的房顶之下。 老房宛若见惯百年风云和世事沧桑的老僧,不起眼的蹲着。 默默无言地蹲着,不动声色的蹲着…… 哦,我的老房!我的红花厂!哦,我的熟悉得令人心疼的生长的地方!今天,我们要告别童年、少年,跨入青年时代。 在您怀抱,我们撒下了儿时的梦想。 少年的绮丽。 心灵深处最初的萌动。 今天,我们要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儿有我们壮丽的青春和斑斓的人生; 我们会一如既往的爱您,在以后泱泱岁月中,聆听从世界深处传来的轰鸣,挥写下自我生命的壮美和骄傲。请祝福我们吧!祝福我们,因为,我们是您的儿子!…… 二人激情澎湃。 四下环顾。 不能平静。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周三诗兴大发,脱口而出,挺胸眺望着山下。 “好!很好!” 杜杀响亮地在背后拍拍手掌。 “好极啦!有激情,到底是年轻人。” 他转向牛黄:“你呢?我们的吹笛手,不也来抒一下?”本已跃跃欲试的牛黄涨红了脸,摇着头。“好啦,高兴够啦,情也抒啦!现在,我送几句话给二位,听么?” 二人点头。 “到了单位,就不能再像收容所那样,感情用事啦。 知道吗? 你们擅放公安部通缉要犯陈二妹,已犯了法哟。” 正在兴头上的二人大惊失色。 相顾无言。 惴惴不安的低下头。 “低头干什么?抬起来!”冷不防,杜杀在他们背后大喝一声:“天塌不下来,地陷不进去,一切有我呢!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见他俩抬起头,。 杜威所长满意地笑了。 稍后。 他慢慢说道。 “哎,现在,现在有些事情你们还不懂。 但将来会懂的。 所以,不必后悔和后怕! 说实在话,我真想留住你俩,所里太缺人手了,可我无法让你们有正式身份…… 还是李妈说得好,再留就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去吧去吧,不要给我老杜给老房和红花厂丢脸就行。记住: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江湖上。 做人要堂堂正正! 敢做敢为才是好汉! 此时此刻。 听我老头子一番话。 今生今世都用得着哇!”。 牛黄感觉自己周身的热血,猛然冲上了脑门。他无言的对杜所长鞠躬,再鞠躬……身边,一阵凌厉的风匆匆刮过,天边响起几声炸雷。 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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