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实

冬实
我们中考后，小狗子和我都考上了县重点一中。我比小狗子的分数高了二十多分。
但是，我去不了一中，因为，我家里经济很困难。
爸爸又动火一次，三哥二哥刚刚结了婚，刚刚生了孩子，姐姐们都出嫁了，除了减哥哥，家里没有主要劳动力了。
减哥哥从不着急自己得终生大事，那么多女子惦记着他，他泰然地走过，没有任何留恋。
“去上师范吧”妈妈说，“上三年师范，你就上班赚钱了，妈妈也轻松一点。”
“你哥哥他们刚刚结婚，没有能力供你读书啊”妈妈叹口气，“你爸爸又病了，这种病，随时会复发，妈妈哪里有能力？再供你七年？”
妈妈坐在灶坑前烧火，又说“你减哥哥也不肯结婚，妈妈有几个钱，也得为你减哥哥存好啊，万一，他看上哪个闺女呢？”
我们家纯书香门第，穷得只剩了书了。
晚上，小狗子找三哥来玩，三哥没在，他看看我，坐到我身边。
“我们一起去一中报道吗？”
“我不去一中了”我冷冷地说，“我去师范。”
小狗子看着我，有点莫名其妙。
三哥走了进来，小狗子问三哥：“老妹子为什么不去一中学习啊！”
三哥看看我，眼中有一丝隐痛，没有说话。
“我不愿意去一中了。”我说，“我想当老师。”
“可你以前说，你要当大夫的，胖胖”他有些着急，抓住了我的手，“我也喜欢当大夫，我们不是一块去读医学院吗？”
屋中静下来。
我带他离开屋子，我家还是老屋，窗户低矮。
我带他离开，来到他家的门前。
村里人都说，大婶家发了财，他们家趁了大钱。
他家的房子是新盖的，又高大又宽敞。
他还抓着我的手，抓痛了我。
“我不想去一中。”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想早早毕业挣钱。”
“可是”他像座山，罩着我，挡住了月光，他的眼睛里细细碎碎的水光，慢慢跳跃，他在这一刻，仿佛有了魔力，好像魔法的王子落到了凡尘。
“我想让你去读一中”我说，“你去读一中，跟我读一中，一样啊。”
“那怎么会一样？”他勃然大怒，“我们就要分开了，胖胖！”
胡同里，吹来一股风，这风绕过我们，颠颠倒倒地跑了。
面前的少年，颤抖着伸出手，两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勇敢地看着他，他的睫毛浓密而长，慢慢颤动。
他真是漂亮，越来越像减哥哥。我甚至怀疑他是减哥哥的分身，是影骨。
他把我拥进怀里，轻轻搂搂我。
这苍茫的夜里，天空星月稠密，空气中有夜来香的味道，奢靡地弥漫。
这个怀抱，像长兄的怀抱，温馨又安心。
他又抱抱我，送我回家，没有说话。
他最终去上一中了，我听三哥说，他要去上师范，大婶死活不答应，跟他撞了头，他才答应去一中。
我们去报道，他拒绝减哥哥的帮助，他向减哥哥保证，他可以把老妹子送到师范，不会弄丢了。
师范得学习很安逸，我睁半个眼睛就够用了。
我迷上了绘画，喜欢工笔牡丹，放学后，我就在教室画画。
教室里没有什么人了。
然后，有人在喊：“杜苓苓，外找。”
小狗子施施然走进来，坐在我的旁边。
我没有瞅他，我知道，他在瞅我。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娃娃亲，我们是“未婚夫妻”。
我舍友都羡慕嫉妒恨。
“杜苓苓”她们说，“你男人真漂亮，真知道疼老婆！你烧什么高香了？”
我才十七岁，我顶顶讨厌“男人”这个词！
小狗子听到了，却开心地笑了，请大家吃巧克力。
“你男人真大方”室友吃着巧克力，“真舍得花钱啊！杜苓苓，毕业就嫁给他吧。”
我气怒交加，严令他不准来找我。
他笑嘻嘻地，看看我，又看看周围的舍友，掏出令一大波巧克力，这损友就把我踹出去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狗子的出色和我的不出色，是鲜明的对比。
我讨厌看到他，他这么英俊，这么高大，他如此出色，在哪里都是焦点，我除了学习能力，哪里配得起他？
周末，他来接我，我们骑车回家。
大北风啊，像虎啸一样，这大风带着尘土，把我们向后刮去，地面一层冰板。
我开始摔跤。
从车上跌下来，出溜老远。
“胖胖”他慌张地说，“你摔得怎么样？”
我又痛又难堪，我能怎么样？
北风呼啸，把雪块卷起来，迎面扑过来，我又摔了一跤，跌进旁边的沟里，钻进雪里。
小狗子停下车，把我从雪堆里拔出来，我已经摔得懵了。
咪蒙中，这少年含情地看着我，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
我觉得委屈，这大风，就这么狂刮起来，贴着地面飞舞，我的围巾和棉帽都吹得支离破碎。
我哭起来，又冷又饿又委屈。
他伸出手，抱紧我，我忽然有了放纵的想法。我反手抱紧了他，风太大了，他稚嫩的胸膛，成了港湾，我愿意停泊在这里。仿佛这是老天同意的事情，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这个铁腕发小，我们只差几天，到了现在，妈妈和大婶依然分不清，哪个更大些。
如今，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却仿佛在雾中，与我若即若离，我忽然怕起来。
我抱紧他，眼泪流了出来。
他细心地为我扎好围巾，戴好帽子，又把他的围巾戴在我脖子上。
他矫正车子，我的车把已经歪歪扭扭了。
我们重新骑车子回来。
北风更大了，雪块被击打成了雪粉。
小狗子的脸被风吹的通红，我头一次承认这铁腕发小，的的确确是个英俊的少年。
十九岁，我师范毕业了。
他考到医学院，并没有去外地更好得大学。
“我不想离开你太远，胖胖”他温情地说。
我们已经习惯彼此的情话了。
大婶和妈妈，为我们做好了棉被。
大红大绿的颜色，把我们得脸都烧红了。
“四年，这么长”他像只八哥，“胖胖，我……”
这时候，我不会理他。
他看看我的工笔画，又瞅瞅我，毛燥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了。
如果，日子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成为恩爱的夫妻。
几十年后，我们会在游乐场健身，我们从小认识，我有时候怀疑，我们携手从天空跌落，来品尝人世间珍贵得爱情。
如果啊！我仰头望天，如果啊！
可这人生，没有如果！
那年，小狗子出事归去了。
相思入骨刀难断。
我辗转反侧，不能平安。
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
这日子，白水一样，我的爱情，终止于这铁腕发小的离去。
又是凄清的夜晚，我的铁腕发下，亲爱的，我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