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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董小姐与她的猫1.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辛卯年十一月初八,我来到这个镇子上的第十六个年头,大雪。 这一年如同往常,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就是坊间流传西方蛮夷的预言,说是十一月初九是什么所谓的世界末日。 可是这种东西在这种小镇上恐怕还不及菜市口打折的菜掀起的波浪大,孩童们一如往常的玩乐,人们还是一如往常的生活。难得大雪,大人们也就任着孩子们玩闹,天擦黑了才喊回家吃饭,点上灯,路边的行人慢慢稀少了起来。我刚站起身,想着这么大的雪也不会有人再来光顾我这个小酒馆,就准备关门。一个身影就裹着风雪闯了进来。 小店打烊了。我又坐了回去。 你这儿能住人么? 下这么大雪,天儿还这么黑,你一姑娘家瞎跑什么呀?我听她声音有些尖细,便用手把住了门框,低头打量了她一眼,宽大的袍子遮住了她的身子,脸掩盖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 我问你这能住人么?她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手中的剑重重的捅在木门上。“哐”的一声吓了我一跳。地铺你住的惯么? 比冻死在外面强。 到了后半夜,雪下的渐渐大了起来,风旋转着呼啸,我怕楼下单薄的木门挡不住这风雪,便披着衣服下了楼。楼下的灯还亮着,煤油灯的火苗被不知道那个窗缝间漏出来的分吹得左右摇晃,她还在那坐着,影子时不时被火光拉长又压扁,旁边火盆里的柴火已经烧了大半,火苗小了起来,我走过去,拨弄了两下,往里添了点柴。外面风雪大了许多,我再给你添床被子?外面有风吹来,我看见她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哆嗦,她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有酒么?我把被子放下,她问我。 有,我转身从柜台里面拿出来两个杯子,聊聊? 她点点头,拿过酒,给自己倒上,然后递给了我。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啊?我接过来,开口问她。 嗯,她仰头喝掉杯子中的酒回答我。 那你来这里...等人。我话还没问完,她就告诉了我答案,声音低沉着,眼睛里倒映着天空的冰冷。你听说了没?这里的人都在讨论世界末日的消息。我见她不愿意在那个问题上多谈论什么,便转移了话题。骗骗小孩子罢了,你们这些做生意的都喜欢相信这些传言?她声音里的冰冷变成了鄙夷。额,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我不想折了面子,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酒慢慢的喝到了天亮,外面的风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只是比起昨晚小了好多,这个小镇也慢慢的苏醒了过来,外面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掺杂着行脚商人们呼喊马匹的叫声。我站了起来,要不你上去睡一觉?我见她有些醉了,你不累么? 她问我,习惯了,再说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呢。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她也不再啰嗦,起身上了楼。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也不再管她,打开门,开始新一天的生意。雪下的有点大,好多行脚商人都被困在了这个小镇上,我的生意也比往常好了许多,几日的营收竟抵得过过去大半年。我的猫和我都肥了整整一圈。 那日,来我酒馆的人格外的多,有喝壶热茶就起身走的,也就喝个七八分醉的,偶尔有几个贪酒的,喝醉了还不行,临走也要把酒壶装满。他们三五成群,散散的坐在几张桌子上,插科打诨,聊自己这些年走商经历的奇怪的事,有的说起之前流传的西方蛮夷的预言,说什么狗屁末日,老子这不还是好好的坐在这喝酒,刚说完就醉的滑到了桌子下面,同桌的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晌午,雪渐渐停了,乌云散去,日光又照耀在这个银装素裹的北方小镇。她从楼上下来,睡了一觉,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饿了吧,我端过来饭菜,摆到桌子上,她倒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了起来。 天气暗了下来,化雪的时候变得更加冷了,我又在屋子里加了个火盆,才勉强抵挡住寒意。要不然,咱俩换换,你去楼上?我见她一个小姑娘,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没事。她倒也无所谓,说着便裹着被子躺下了,我自觉没趣,转身上了楼。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世界末日没有来,春天来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坐着,偶尔喝口酒,同我聊上几句。起初倒是还付我酒钱,到了后来,钱花光了,便也不给了,索性就赖在了我这里。平日里帮我招呼下客人,逗逗我的猫,偶尔与我讲一些白日里听客人们谈论的事情。前段时间还托熟悉的行脚商人帮她带些乐器回来。我的猫倒是挺欢喜她,日日腻在她身边,与我都有些生疏了,怪不得老一辈的人常说,猫是养不熟的动物。那日,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天色慢慢晴了开,初春的天还是有几分寒意,她坐在炉火旁,抱着猫在温暖的炉火旁摆弄托人带回来的乐器,那乐器做的古怪,似是琵琶但却有五根弦,身子那还有一个圆形的孔。 我提了酒,在她身边坐下,她伸手拿走一个杯子,这是个什么?我把酒倒上。 吉他。她头也不抬,拨动琴弦,跳出来几个音符。西方的乐器。 哦,我点点头,同她碰了碰杯子。 你要听么?她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好呀。我坐直身子。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弹奏她说的名叫吉他的乐器。董小姐 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就算你和我一样 渴望着衰老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河桥下清澈的水 董小姐,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 嘴上一句带过 心里却一直重复 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 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 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 董小姐 真好听,我光顾着鼓掌,却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到她唱这首歌。 你觉得好听那我回头教你唱啊。她把吉他放下倒了一杯酒。 你等的人还没来么?我拨弄了一下琴弦。 没有。她的手抖了一下,就撒出来不少,猫受了惊,从她腿上跳下来,跑到了后院。 什么时候来啊?我把抹布递给她。 不知道。她的眼睛里突然没了光,头也低了下去。 我自觉说错了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喝光手里的酒,掩饰自己的窘迫,她也仰头喝掉了杯中的酒。 你们男人是不是就喜欢答应了事然后不去做?她把空酒杯伸了过来。 分人分事吧。我把酒给她添上,自己在乎的当然会去做啊。那时的我心直口快,说话办事也从不想后果。 原来他不在乎我啊。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她最后也没有等来她要等的人。 第二天,外面来了好多人,为首的男人进了门,径直走向了她。爹,她叫那个男人,跟我回去。男人的语气透着股不可抗拒的气势。她点了点头向我走了过来。 吉他就留给你了,我把我的剑压在这,当我这么长时间的酒钱,我以后还会来取得。我第一次听到她一次说这么多句话,愣了愣,结果她手中的剑。 她离开了以后我才知道她的故事,她爹是京城最大的乐器商,从西方过来的古怪乐器也只有他家有,那日帮忙带吉他的行脚商人说漏了嘴,她爹便一路跟了过来。 2.再没有陌生人递给过我一支兰州 董小姐被她父亲带走后,我的日子开始变得极其无聊起来。再没有人同我饮酒,她留下的吉他也落满了灰尘,我的猫也变得整天闷闷不乐。 只是她的那把剑,倒是时不时的拿出来擦一擦,过了那么久,还是跟它刚来的时候一样。 再后来的日子里,听过路的行脚商人谈论起来,西边的蛮夷因为大旱的缘故,又开始在边境作起乱来。大概又要开始打仗了吧,商人低头抿了口酒,小声嘀咕着,生意又不好做了。 又过了段时日,镇子上突然开始有成群结队的士兵经过,个个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样子彷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受降。边境乱了起来,过路的商人渐渐变得少了起来,有时候三五天也不见一个过路人,酒馆的生意惨淡起来,我也乐得清闲,索性就关了门,整日逗猫,偶尔拿起琴来,胡乱拨弄几下。 日子更加无聊了。 连过路的士兵都见不到了。 这天,镇子外面突然传来好多匹马的嘶鸣声,夹杂着人跑动的脚步声,地面都开始震颤起来。我的猫受了惊,从我身上跃下,跑去了后院。过了会儿,声音小了,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有人么?外面敲门的人喊,快开门,大白天的怎么不营业, 我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当兵打扮的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前门的挡板好些日子没有打开过,灰尘塞满了门缝,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开了条缝隙。为首的人看见门打开,侧着身子就开始往里挤,圆圆的脸因为太过用力涨红成了酱紫色,斗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下来,也许是盔甲太过碍事的缘故,他被卡在了门缝里,怎么也使不上劲,我的手也被他卡了进去,盔甲上的铁片和硬木门挤得我手生疼。 他估计也察觉到我的脸色不太对,扭头踢了一脚他后面的人,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啊!哦哦,后面的人赶紧上前,弄了好久,才把门板弄了下来。出来后,他挠着头,讪笑着,不好意思啊,赶了那么长时间路,实在是太渴了。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把酒从柜台下面拿出来递给这几个当兵的。哎这大白天你怎么不开门啊?他一仰头把手中的酒喝完,这不是西边打仗了吗,从前还有些个行脚商人路过这儿,现在多长时间都不见个新面孔,我还开门作甚?我把酒给他添满。 放心,他拍拍我的肩膀,哥们这次去了,这场仗就该结束了,结束了你的生意就好了。我们唐将军可是战无不胜呢!他身后的人大声的说。别胡说!他扭头踢了一脚身后的人,转头跟我说,校尉、校尉,不是将军。赢了这场就是将军了啊。被踢的人揉着被踢的地方小声嘟囔着 那就祝唐将军旗开得胜了。我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哈哈哈哈,旗开得胜。他笑着喝完了杯中的酒。 酒过三巡,他站起身来,我们也该走了,你把酒钱算一下。 走吧,我也站了起来,这酒就算我给你们践行的,走吧,去打个胜仗回来。 那不行,他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数根食指那么长的纸卷,这叫香烟,外邦进贡的东西,你拿着吧。以后你要是去了边疆,记着去投奔哥们。行、我朝他摆了摆手。 他们走后,生活又安静下来,我把猫寄养到邻居家,我决定出去走走。 世界这么大,我想,不如就到董小姐在的地方看看吧。我带上她的剑,一路上走走停停,竟用了小三个月才走到京城,可是最后也没有找到董小姐,倒是偶尔吃饭的时候听人们谈起前方的战事,战无不胜的校尉大人,已经吃了好几场败仗了,西边蛮夷的气焰越发嚣张了起来,听说皇上已经打算革了他的职,还要派别人去把他替换回来了。 我决定回家了。 到家后我把他当初留下来香烟点燃,抽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3. 我有故人千山去,踏遍千山寻未还 后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也可能是我早就忘记了时间的概念,我总觉得董小姐快要回来了,可是我又害怕她回来,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谈笑风生。 那些日子里,我时常做一个梦,那是在最平静的生活里,我们好久都没有出门远行,没有朋友来到我们这里,喝掉我们的酒,有人写信寄来,谈他清淡的生意。她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窗帘蒙尘,阳光离开屋子。穿过门厅回廊,你在我面前提裙,站起来,告诉我,猫去了后院。 说了也奇怪,我与董小姐并没有共同相识的朋友,可是我总做这个梦,梦见她回来,梦见我们一起同老朋友谈笑风生。 夏天的时候,我偶尔把门打开,常常坐在门口发呆,看过往的行人,偶尔会有人驻足,跟我聊聊他前行路上的所见所闻,我向每个人打听董小姐的消息,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给我我想知道的。 然后到了秋天,我又整日的关着门,喝酒,吃饭,睡觉。秋日里的天空总是弥漫着一层灰尘,像打完谷子留下的谷壳,飘飘荡荡,起起伏伏,充斥着整片天空。记忆里小镇上每个秋天的日子都是淡黄色的,所有角落都是丰收的喜悦,可是今年却变成了灰色,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镇子上的人还是如同往常沉浸在丰收的快乐中,可是我却快乐不起来,那些快乐不是致与我。 冬天的日子里,我把门半掩着,生起火盆,裹着棉被终日坐着喝酒,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竟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火盆里的火苗还在顽强的不肯熄灭,我转头,看见有人站在柜台旁,房间里昏暗,看不清是谁,我以为是进了贼,刚想起身,却撞到了桌角,又倒了下去。 这吉他的弦得时不时松松,要是一直紧绷了,会断的。那人听到响声,转过身来,拿着琴对我说。你当初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过啊。我也不忙着起身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董小姐回来了。 哎,她过来踢了我一下,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有客人来了还不赶紧上酒。 酒还在原来的地方,要喝自己拿。我不理她,躺着回答说。 她拿了酒,走到我旁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盘腿做了下来。你还有这东西?她拿着一个小方盒子问我,我看了一眼,是当初的校尉留下来的香烟。你还认识这东西?当然,她打开盒子,拿出来一根。我以前见我父亲抽过,叫“香烟”对吧?嗯,一个朋友留下来的。我从她手里把烟抽走,放到盒子里。不好抽,我抽过,太呛人。 没想到你还有吃皇粮的朋友啊。她拿起酒,把杯子倒满,递给了我。 也不算是朋友吧,我从她手里接过酒,他着急上战场,我请他喝了顿酒,他给我留下了这东西。我听人说前线吃了不少败仗,你那朋友没事吧?她跟我碰了下杯子,没有着急喝,话先问了出来。不知道,我把手中的酒喝掉,但愿没事吧。 你呢?我拨弄了一下火盆,又往里添了点柴,怎么想着回来了? 我跟我爹说好了,我再等他三天。她顿了顿,晃了一下杯中的酒,要是他还没有来的话,我就回去了。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去吧,回去挺好的。 你以后准备干吗啊?猫跑了过来,跳进了她的怀里,许久不见,跟她还是这么亲密。我啊,接着开我的酒馆呗。我低下头添酒,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不说这些事了,她拨弄着琴弦,我来教你弹吉他吧。 我看着她,她好像瘦了,头发也变长了,背影陌生的让我感觉见到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我想和她一起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她开口叫我,我就很想笑,好像她这次回来,就不会在离开了一样。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她等的那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决定带她去看看这座小镇,当做她离开时的饯别礼。 入了冬,镇子后面的山被雪盖的严严实实,只有月亮大的出奇,月光洒在雪面上,银白色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定定的站着,抬头看天边的月亮,她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是倒影着冰冷的天空,还有柔软的月光。 那些丢失的日子如同融化在人群里的好姑娘,我希望我能看着她沿途美丽下去。 我替她收拾好行囊,送她到镇子的出口,我的猫也跟了过来,好像知道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赖在她的怀里不肯出来。 你的剑我经常会替你擦,你拿上,路上防身。我把剑递给她,还有这些酒,这大冬天的我没有花送你,酒你带着,路上还能暖暖身子。别的东西我都给你装好了,你路上要小心...她也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怀里的猫,听我的唠叨。 猫你也带走吧,我看着它死活不愿从她身边离开。总觉得我的猫,喜欢你多过喜欢我,每天它叫醒我的方式,是趴在我的脸上,对你却是轻轻蹭脸蛋。我想抱着它弹琴,它却更乐意趴在你的腿上,晒太阳,睡懒觉。 嗯,她点点头,提起剑,背起行囊,抱着猫。你多保重。 保重。 后来的日子变得更加的安静,猫也跟着董小姐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的让人心慌。于是我就整日的开着酒馆,偶尔有几个行商经过,有人说话的声音才能偶尔让我心安。 我觉得日子慢慢都回到了正轨上,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迎来送往,与人喝酒聊天。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董小姐之于我不过是场梦罢了,只是我弄丢了我的猫,捡了把落满灰尘的吉他。 后来有人背着吉他路过,看到我店里的吉他,便同我聊了起来。 你这吉他是从京城买的吧?他边帮我给吉他松弦边问我,差不多吧,我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故人相赠。 那你这位故人跟京城最大的乐器商关系可不浅啊?他拨弄着琴弦。算是吧,她是那乐器商女儿。 乐器商的女儿前段时间出嫁了。他放下琴,来了兴趣,那排场可真不小。她出嫁了?我愣了愣神。对啊,你不知道?啊,好多年前的故人了,我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好久不联系了。 我决定离开了。大概我等的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终于不必再躲避掺了风月的酒,心上有了真正爱着的人。她的长发也会重新被挽起,怀里开始拥进胭脂的香。以后的黄昏,我再也听不到她遥远的琴声从马背上传来。我终于可以开始以后的生活了。 睡吧, 在柴禾未燃尽时, 让梦暖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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