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类型小说目标就是好看
印象写作是一场马拉松
除了技巧更要自律
作为一个从小梦想成为国家地理绘图员的“摩羯男”,蔡骏2000年22岁时开始在榕树下发表小说,不久后便获得了“贝塔斯曼·人民文学新人奖”。那年圣诞节前后,女网友“23”建议他写一些可读性更强的作品,“我想起了铃木光司的《午夜凶铃》系列小说,就跟她打赌说自己也会写好这类小说。”虽然早就忘了赌约是什么,但2001年春发在网上的《病毒》,却成为中文互联网上第一部长篇悬恐小说。当时都不知道什么叫“悬疑小说”的蔡骏,就这样开启了自己漫长的创作生涯。
转年《病毒》出版,但促使这部作品诞生的“23”却消失在人海。大海捞针很多年,终于在2012年9月一个正午,蔡骏在微博上找到了她,她对蔡骏说:“我在美国,一切安好。”后来经常有人问蔡骏什么是悬疑?他就会以这个故事来作答:“我们经常在不经意间改变别人的命运,或者,被别人改变命运。谢谢那个不经意间改变我命运的姑娘。”
“写作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除了技巧,更需要高度的自律。”蔡骏缔造了自己的悬疑宇宙──出版了三十多部长篇小说,总销量突破1400万册,连续十几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最高畅销纪录,《荒村公寓》《蝴蝶公墓》《天机》《谋杀似水年华》等小说还被拍成电影。
虽然这些作品都是悬疑小说,但却可分为不同类型,从中可以看出蔡骏不断挑战自我、打破壁垒的努力。
他在2010年以前偏向于惊悚悬疑, 2010年的《谋杀似水年华》开启了中国社会派悬疑小说先河,写出了当下社会的现实。“这跟个人成熟有关系,我想触及许多社会表面现象之下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不能说那些非常细腻地表达个人情感与内心的小说有什么不好,但我想要把社会责任与表达自我融合在一起,比如我的小说里经常有个警察叫叶萧,我把他塑造成疾恶如仇的形象,某种程度也代表我自己。”
2018年,蔡骏推出了《镇墓兽2》和《无尽之夏》两部长篇小说,后者是他首次尝试“青春+文艺+推理”题材的转型之作。悬疑小说和纯文学之间的壁垒,对蔡骏来说算不上什么问题,他正在创作一部风格更为独特的小说,文学性也更强,这是他另一种新的尝试。
写作没有捷径可走
就是多读多写,多思多想
记者:您在十八年里出版了三十多部长篇小说,这么高产是怎么做到的?
蔡骏:写作是生命中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写作本身会带来成就感,不是说得了多少荣誉、赚了多少钱,而是哪怕写到一半,写出了自己想要的感觉,就能带给自己惊喜。我最早开始写作的时候,很多人也在写,我在网上关注他们的作品,他们都很有才华,但几年后就销声匿迹了。可能他们觉得写作很辛苦,又没有得到很多认可,就放弃了。我只是很幸运一直坚持到现在。就小说写作过程来说,我的写作习惯一般是把整个小说都想好再开始写。比如写一部20万字的小说,我可能提纲就写六七万字,有非常周密的规划。我一直认为我是理性和感性同样强大的人,如果只是特别感性,特别有想象力,有可能会写出一部好作品,但很难坚持下去。
记者:可以说说作为“摩羯男”您有多自律吗?
蔡骏:写作需要高度自律。我是摩羯座,天生就对自己要求严苛,我现在每天都写,无论多少。因为需要保持写作的专注力,所以我很少接触一些即时聊天工具。2015年在北京的一个电影推介会上,树下野狐、八月长安等几位作家朋友向我要微信,我还囧囧地回答,还没有微信。现在,我当然有了微信,但从不会让自己在上面花太多时间。这些年除了公司年会的那一天,我几乎从来不去KTV这些场所,并非对其嗤之以鼻,只是因为我明白,自律的生活让我不能轻易地松懈。只有懂得学会在生活上约束自己,才可以在写作时感受到更大的自由。
记者:高产的同时怎么保质?
蔡骏:写作其实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每写一部小说前我都会做大量案头工作,明确的人物大事记可以帮你准确把握故事的节奏,可以让人物以更合适的方式、在最正确的时机出场,可以让情节点与时间轴精确呼应,更可以让人物的成长变化、内心轨迹与外在命运无缝对接。这是一个梳理思路的有效方法。好的作品需要花时间去修改,比如我写《镇墓兽》差不多改了七稿,《宛如昨日》写了三稿。
记者:写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有倦怠的时候?怎么解决?
蔡骏:我暂时还没有遇到失去灵感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灵感的宠儿。灵感我都会记下来,累计有几百个了。所谓倦怠,我觉得是状态没调整好,或者说没写到点上。要在写作中感到乐趣,而不是苦恼、煎熬,哪怕写得痛哭流涕,但会得到一种快感或者痛感,让自己疼痛,让自己快乐,痛并快乐着,我写小说会一边写一边泪流满面。小说家写的是人物的逻辑、人物的命运,而不是让人物变成小说家笔下的提线木偶。这样的快感或痛感,会让我持续有动力写下去。写作没有捷径可走,就是多读多写,多思多想。我时时刻刻都在思考,不管是走路、看书,还是写作,人一旦处在思考状态,许多东西都自然而然地化为自己的东西。
类型小说可以天马行空
也可以直面现实
记者:悬疑、科幻这些类型文学往往被视为通俗文学,不为主流文坛重视,您怎么看?
蔡骏:我觉得文字从来没有高低贵贱,只是不同的追求罢了,所谓严肃文学也从来不是一个统一标准。中国四大名著都是类型文学,后世研究者给他们加了许多东西,未必是当年创作者自己想过的。所谓严肃文学的标准何在?也许确实有很高的要求,对人物形象、语言文字、命运表现等,但价值在哪里?我读有的文学期刊的小说,会读到让我流泪的部分,比如之前读李云雷的一个短篇,我读了两遍,相隔半个月,后一遍看得我泪流满面。但也有让我觉得味同嚼蜡的。类型小说追求的目标很简单──好看。但是要达到这个目标,实际操作起来却很不简单。这种说故事的技巧,有时候要靠天赋,也可以后天不断锻炼,但要到达一定境界确实不容易。有时候,写作需要一种匠人精神,尤其是类型小说,匠人这两个字,在文艺界过去是贬义词,因为工匠是与大师对立的,但伟大的大师,首先是个工匠。比如达·芬奇画画,如果没有强大的基本功,他也不可能成为大师。所以,类型小说就是把一种工匠活做到极致,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能有结构和人物上的创新、主题上的突破,那就是大师了。
记者:评论界认为您打破了类型文学和严肃文学的壁垒,您怎么看这种壁垒?穿梭两边有什么收获?
蔡骏:严肃文学未必是直面现实的,虽然我比较喜欢现实主义,但文学除了现实还要有想象力,哪怕是现实主义文学,也要有想象力。而且,我觉得写实,不等于现实。有些文学期刊上的小说确实把现实写得非常精致准确,但这不代表就是现实主义。同样的道理,类型小说可以天马行空,也可以直面现实,比如斯蒂芬·金的一些作品,还有日本的社会派推理小说,松本清张的作品等,在人物塑造上有很大突破,更现实主义了。还有王小波,其实他的故事性很强,比如《唐朝故事》,但他完全用文学的语言表达出了文学的境界。我的小说中也有许多自己的经历,比如在《北京一夜》里中学时砸玻璃的意外事件就是真的。写完《北京一夜》之后我恰好在开会时遇到金宇澄老师,他将这篇小说发了《上海文学》的头条,然后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转载,第二年得了许多文学奖。我仿佛在两个世界间穿梭,不停地从这边闯入那边,又从那边闯入这边。虽然这个故事充满悬念,但我知道我已闯入了另一片天地。
在模仿中寻找文字风格
在不断修改中打磨技巧
记者:《生死河》法语版在欧洲上市,您也去了巴黎和国外读者交流,有什么收获和感受?让中国类型小说走向世界,我们需要做什么?
蔡骏:我受法国出版方邀请前往巴黎做签售采访等交流活动,第一天在法国巴黎凤凰书店签售,有个法国老读者看完《生死河》,提到莫言的《生死疲劳》。中国类型小说在对外输出的国际化道路上刚刚起步,在保证作品质量的同时,要将中国文学与文化更加丰富、完整、准确地介绍出去,让读者感受到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翻译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许多中国文学翻译成外语,都是由中国译者来完成的,这违背了基本规律。《生死河》是83岁的法国汉学家巴彦先生翻译的,一位优秀汉学家的翻译,往往能决定一部作品的成败。
记者:您觉得中国的悬疑文学还有哪些方面需要加强?
蔡骏:即便是按照欧美的标准,中国的悬疑小说依然是有特色的,有中国风格。但是我们的创作底蕴还不足,我们也在成长,不仅是作家,还有读者,读者的水平高,会反过来促进作家水平的提升。还有一点,我们的类型小说对社会现实的关怀性还是有所欠缺。
记者:您属于天赋型作家还是勤奋型作家?会怎么看天赋和努力的关系?
蔡骏:没有人天生是作家,一个人在成为作家之前,肯定经历过无数磨炼,在阅读中汲取营养,在模仿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字风格,在不断修改中打磨写作技巧。即使再天才的作家,如果没有自律和勤奋,也不可能完成几十万字的小说。村上春树每天雷打不动写作八个小时。写作非常孤独,完全依赖作者的意志与超强的自律。比如《镇墓兽》系列是长达两百万字的超长小说,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故事,我想把它写成中国版的漫威宇宙。
记者:您在网上开了写作课,作家可以通过训练班培养吗?
蔡骏:严格来说,小说是不能被教的。至少我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的文学写作教育,无论是全日制教育还是各种培训班。作家所能做到的是传授自己的写作经验,这种经验因人而异,每个作家各不相同。有的可能适合你,有的并不适合,就好像你在寻找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蔡骏有话说
在悬疑小说中
结合其他类型与元素
《无尽之夏》这本书的缘起,是2014年我写的《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也非常艰难的转型,因为我以往的作品都是从悬疑的角度出发,悬念的、犯罪的、推理的,甚至惊悚的,当然这些元素在《无尽之夏》里都有,但还有很多其他元素,比如青春的、成长的。
这部小说可能是我所有作品中真实度最高、最充分调动个人记忆的一部,其中有很多部分是我自己真实的人生经历,比如书中的“我”和“我”的家庭以及一些真实的地点、人物等,还有小说中写到中考的失利、青春期的苦闷、爱好吹笛子、参加学校文艺表演、喜欢读书,都是我真实的人生经历。
我特别注意还原了1997年那个时代的历史现场。为此做了大量案头工作,构成小说中的许多小细节,包括当时发生的崇明岛围垦填海,包括当时的流行品牌以及广播、电视、电影、音乐、玩具、游戏、手机、CALL机等。还原这些是为了小说的真实性,其实我的1997,也是很多人的1997,这是我们共同的故事。
现在大家都在说现实主义。现实,我觉得是和历史融合在一起的。我们写现实写的是什么?写的是自己的记忆。写历史,其实是写上一辈人的记忆。这些记忆一代一代积淀传承下来,从1997年传递到现在,这个传承决定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本色以及喜怒哀乐。我们今天的位置,实际是由历史决定的。
我出生于1978年12月23日,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后的第一天,可以说是跟改革开放是同年同月同日。这样的际遇让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很奇妙的气场,能够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变化。所以我特意选择1997年香港回归的那个夏天,作为这四十年的中间点。
从前我总觉得写作来自想象,或者是自己生活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天马行空,吞吐日月。如今我发觉自己的记忆并不特殊,每个出生在这个年代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情感与困惑,哪怕年龄代差有二三十年,但我们终究成长在同一个年代。这是一个在泥泞与油污之中磅礴的时代,我们每个人不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而是泥泞与油污的一部分,也是磅礴与灿烂的一部分。文学既记录了泥泞、油污、磅礴与灿烂,同时也参与并创造于其中。
我一直在不断追求创新,打破惯性写作的壁垒,虽然可能这个壁垒比较森严。归类或者不归类对创作者而言不重要,创作者必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这种表达欲望才能成就优秀的作家。当然这个过程很艰难,有很多挑战,可能比从无到有去做尝试更难。因为当你已有一种习惯,有既定的土壤、思维方式、套路,要去改变得克服很多东西。就像《无尽之夏》里的几个主人公,他们要战胜的不是自然,不是凶手,而是自己的内心。写作也一样,就是不断战胜自我恐惧、不断完成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有意识的训练、阅读、思考。
《无尽之夏》让我找到了一种特别的方式,将各种元素糅合在一块儿。我会不断挑战自我,在悬疑小说中结合其他类型与元素,在这座百花绽放的花园中不断开辟曲径通幽的小道,就像博尔赫斯的那篇带有强烈悬疑色彩的短篇《小径分叉的花园》。来源:天津日报 | 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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