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自我修养
《里尔克传:鸣响的杯子》 作者:(英)唐纳德·普拉特 译者:张兴文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7年1月
◎刘晗
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源于他们跳出世俗的界限,游走于孤独的边境,在精神的无人之境采撷生命中被遗忘和忽视的吉光片羽,淬炼出诗中有画的映像,酝酿一种超越文字的哲思之美。正像里尔克所说的,“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作一名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
在《里尔克传》中,作者唐纳德·普拉特以细致入微的笔法,勾勒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抒情天才的肖像,并以“鸣响的杯子”概括他短暂的一生——在众声喧哗的聒噪中,既然无法阻止生命凋零的紧逼步伐,不如在有限的时光里与颠沛流离的命运碰撞出一种永恒,描摹出真理的轮廓。
艺术作品向来是处境危险、追求极端体验的结果。对于里尔克来说,他筹划了一种完全献身于艺术的生活,正所谓“痛苦出诗人”,命运的突变、苦难的磨砺、生存的危机,所有这些都是其作品的脚注。里尔克从童年时期起就开始经受焦虑和沉闷的拷问,神经质的母亲、传统古板的父亲,以及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支离破碎地拼凑起他“未完成的童年”。尤其是母亲执念于某些扭曲的、畸形的信念给处于成长期的里尔克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也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体现。
随后,在魏斯基兴高级军事学院的牢笼岁月,堪称他命运中一次沉痛打击。也许是遗传了母亲阴郁、脆弱以及从生命中获得某种神秘之物的渴望,当他遭到残暴欺凌的时候,他祈求生病,甚至死亡。“死亡仅仅是生命未被照亮的另一面”,在他看来,死亡是生命的圆融。在修炼的旅程中,唯有艺术让他有机遇实现生命的放逐。慕尼黑、俄国、巴黎、意大利、北非、杜伊诺、西班牙、瑞士……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动荡生活让他饱受精神焦虑和身体顽疾双重打击。不仅如此,每一次感情的迁徙就像是一场落单的痛苦训练:与集美貌才华于一身的莎乐美邂逅,和钢琴家米米的精神恋爱,对玛丽侯爵夫人的仰慕之情,即便是与艺术家克拉拉的婚姻也是一场轻率的冒险,所有感情最终都沦为他驱散疑虑和恐惧时“彼此孤独之守护”。经济上的极度窘迫、对家庭责任无法推卸的担当、应付不受欢迎的访客,日常生活的种种琐事让他身心俱疲,世俗和艺术的两难选择就像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伟大作品的诞生与普通生活之间注定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成为一位真正的诗人,除了天赋异禀,勤勉、强烈的写作欲望、对艺术的迷恋和偏执、孤独的献身精神也是必不可少。一切日常事务都为灵感的微光让路,命运的鞭挞赋予里尔克忧郁的气质、精神的创伤、生活的清寒,即便如此,无根的漫游者,却始终在朝着归家之路迈进。
里尔克早已将艺术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将真正的工作与社会交际结合起来十分困难,与人欢畅的攀谈之后,便是笔触之间陷入哑然的停滞。里尔克过着素食主义、深居简出的朴素生活,如他所说,“我必须安静地等待灵感的召唤,而且我知道如果我迫不及待去写作,灵感将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他又绝非与世隔绝的隐士,他不知疲倦地与朋友、杂志编辑通信,信件对他来说是一种自我分析的方式和创作的动力来源。如他所说,“本性中的一部分生产力储藏在他的书信中,在他感觉自己濒临创造力迸发,需要清理干净的甲板供他行动之时,它们总是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在书信来往中,里尔克迫切地从艺术精英、作家、音乐家、戏剧名流那里寻求建议和帮助,他抓住一切推荐自己的机会。创作初始,里尔克自办独家期刊《菊苣》,免费分发给大众,为他们搭建文艺的庇护所,与此同时将杂志寄给业内权威人士。与托尔斯泰、高尔基、纪德、维尔哈伦、罗曼·罗兰、瓦雷里、茨维塔耶娃、康拉德等众多大咖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在创作中如虎添翼,霍夫曼施塔尔和茨威格都对他的作品赞赏有加。在诗歌朗诵会、艺术展览、剧院中,在翻译论坛、文学期刊、巡回演讲的字里行间,无不活跃着这个来自波西米亚的年轻诗人的身影。即便他陷入经济危机,师友们也会雪中送炭,解囊相助。
在里尔克的创作历程中,有两位对他写作风格影响颇深。一位是有“诗人们的诗人”之称的雅各布森,传达给他高贵而神秘的抒情诗般的敏感,他不仅感染了里尔克,对乃至世纪之交的德国人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另一位是法国雕塑艺术家罗丹,作为他的私人秘书,里尔克深谙,罗丹的艺术比言语和图画、譬喻和现象所能给予的更丰富,他以“物”单纯地呈现出人类心灵的渴望和恐惧。也正是如此,里尔克从雕塑艺术洞悉出诗歌以言语还原生活的真理,以悠悠之生,立一技之长,贞静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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