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盛 发表于 2017-4-7 08:58:40

有这样一种不受约束的写作吗?


《小东西》 作者:颜峻 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6年7月

◎刘立尧
有种写作也许从一开始就将目光投向了不受约束的形式,它刻意回避自由的限度,不在乎起点及终点,在思索来临的前夕,写作的人就已经做好了尽可能抛离思索的准备。而这时,思想的惯性在磅礴的虚无中驱动身体,一个乃至无数个书写的动作形成了,它们团聚着,翻倍着,或者重复着,带着能量和超越逻辑的即兴思考。
如果还有思考的话,它一定躲在每一个丧失阐释的幽暗处,变成文字、句子、段落,断片错立的结构,无形的表达提供着溢出和形成的动能,占据写作主体的全部经纬。同时,它也提供一种未知的尺度,让身体成为一个通道,一种过程和呈现,连接身体的内部与外部,连接挑衅的速度和屈服的偶然,连接无形与有形。而这不是一个多么需要修饰的通道,写作的主体会是虚无的吗?“身体不再属于我。我只是照看它。”你找不到,但它存在,是体内与外部融合后的差异,文字必须借此回归一个在形成之前便已存在了的世界,它们像偶然跳出的繁星,它们要说的是天空,而不是自己。它们穿过身体的云雾,要被阻拦才能抵达。它们被身体采摘和重新种植,它们成为文本之树,在存在之前便将注定形成。
颜峻的《小东西》是这样的写作吗?如果说是,它却仍然保留了起因,有点禅意而为,可即便如自动写作也不能排除谋划的可能,带有冥冥中自有安排的意味;如果说不是,那么又很难找到令这个结论成立的理由,小东西们是如此随意,如此迅速,以至于那意图变成了微小又坚硬的光,在身体中失神般地进行着漫反射,它们最早生发于网络世界里,一个博客,有谋划的动机和规则,如一个漫不经心调试出的适宜温度,配合着易燃元素即兴燃烧。即使是自由,或者看似来无缘由的禅机,也需要框定和体系来发声,否则虚无怎能向身体的束缚示意自己的距离。
从2009年到2014年,写作在《小东西》中摆脱了凝视,它变成了无数个“一个词,一个瞬间”,颜峻用写作来寻找“现在”,用“现在”确定身体。虽然它有固定的频率、主题,或者字数,但它也几乎是隐逸和缺席的,它的“现在”必须如此。它尽可能地彰显无拘无束,言语的实在与空白。有时它像在说,自由不在任何圈定之中,即使这样,我们仍然不可避免地要复归形式,在相对中求得安慰。这是《小东西》的一种功用,它更像是一部关于写作纯粹性的工具书,随意地被打开,不必在乎页码便能有所获,内容也许沦为其次,断片成为主角,保持独立的姿态和松散的联系,时间划定了辖域,空间赋予它权力,它们是《小东西》的一部分,它们也是《小东西》本身。像是身体和细胞的关系,细胞保留了身体隐秘的解说词,它制造身体的景观,貌似孤立地横陈在这里,实则是一个看似不相往来却互相关联的整体。身体,或说文本成了断裂的岛屿组成的群岛,即便无法在实质中想象完整,但却仍然是一次有力的探索主体无限性的针孔式实验。
《小东西》生发于互联网,它附着在博客这一载体之上。而博客这个衰落之物,某种程度上来看,则为写作提供了逃离网络超级市场的契机,特别是一个独立的博客,让写作者仿如潜行于暗网中,同时也是向web1.0时代的致敬。就像在今天使用过时的电子产品一样,这一行为本身即是一场歧义迭生的行动。不可能是一个身处时代中的人的无意而为,那么,它也就不免被赋予了挑衅意味。大有以个体力量来付诸行动唤起共鸣的意象,当然,也许作者并不需要共鸣,反而需要的是一种适度的阴影和不公开,作者与博客融合为文本的介质。这里想说,颜峻没有使用任何一家门户网站的博客。第三方,意味着约束。写作者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逆向行走的空间,借助科技,回归人的自身,所以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博客,即使功能不完善,它仍然是带有赛博朋克精神的一次小小的迈进,用神秘的方式解构自我,解构语言,宣告写作神秘性的破产。博客保存了某种不确定性,它是预制的土壤,由代码编纂的种植场,没有大张旗鼓的游客和令人咋舌的商业阴谋,而只是拥有令文字最适宜结出果实的温度、湿度、光照和养分等等,它们在暗处,等待着被移植,被复制,或者干脆的孤立,成为自我创造的时间和偏差,淹没在数据的雾海里。
或者,它也可以变成一个纯粹事件。这些由文字组成的小东西变成了《小东西》,博客变成了书,挑衅了读书者之外的读者。书是思想的身体,作者重新找到一个身体,并与之结合为一个崭新的身体来表达不受约束。于是,自由(它虚幻而瞬时,因诸不自由而生,因凝视而灭)在其中便遭遇了它注定要遭遇的尴尬——其总是因其本身的边界而生发和覆灭。当博客出离时间和网络后,便丧失了其独特的语境,仅只是带有时间注解的断片一般的言语。如日常的便笺、日记、散文诗、随笔,或者随便什么无法归类的文字,幻化成了行动实验,仿若种植场的野蛮生长,言语遍及艺术和生活,日常和劳作,欣喜和疼痛,直白和隐喻,认真和调侃,所听和所见,不断出现又消失于文字的人,等等。它们有两种功用,一种是内容的功用;另一种是形式的功用。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若隐若现的梦呓,这里无需考虑边界,它需要的是即兴而快速,点到为止且自我打断,不留下修补的痕迹和碎屑。言语如灵魂,或是挺进的意识之流,处于梦呓和清醒交织中进入新的身体,它依然协同或并置于冰冷的时间线上,即使成为实体的书。时间依然是非连续的,文本脱离博客成为新的载体,明确的日期提示着即兴的可能,而空白,那些没有被记录的时间,在缺失中将思想和现在唤回自身。
《小东西》用断片的语言重塑时间,重塑“现在”,而博客总是以清晰的时间来组织断片的语言。与此同时,它也总是擅长打碎时间,或者说通过时间打碎作品,打碎作为作品整体的博客,打碎了语言或文本的身体。身体又在碎裂中重组,纯粹而灵动。将延展的偶然呈现为凸显的偶然,在涣散中创造凝视。这也许是作者意图在速度中挖掘的。速度让写作寻回暴力的快感,被抛离而复归,在不连贯的空白中迅速闪过,以运动的姿态驻足,像诗一样歇息于文本。也许,这些小东西,从虚无的起始便只是一首为自己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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