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棹《流溪》:不可信叙述者是现实生活中的常客
被时代祝福或诅咒的人在大地上来来去去。种子落在或如意或意外的位置。——《流溪》
《流溪》是林棹的长篇小说处女作,首发于《收获》2019长篇专号(夏卷)。1984年出生于深圳的林棹,高中时参与网上文学论坛,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做过实境游戏设计师,卖过花种过树。《流溪》这部作品“开始了两次”,前身名叫《阿维农》。进入《流溪》之初,需要喘口气,适应扑面而来的绵密的意象、画面和随处可见的象征、隐喻,在回忆、现实与幻境中穿梭,捡拾碎片,与“不可信叙述者”周旋。或许与生在深圳以及从业经历有关,林棹在小说中以“博物学”的方式写景物与环境,湿热的亚热带氛围也令人印象深刻。
在《收获》发表的创作谈中,林棹称,“不可信叙述者‘我’使小说成为汛期之河,吃进嘴里有泥沙,有腥味。很难说清‘我’是天真少女、狂人、骗子抑或三证齐全。”猫脸女子张枣儿冷漠地同暴力、父权对撞,“是错误的恶果及错误本身”,最终走向无可挽回的结局,“她立于写作之河终将抵达的境地:博斯式的幻术河岸,盘旋着应邀而至的虚幻鸟群”。在采访中,林棹向记者详谈了一个“不可信叙述者”如何讲述了一份“疑点重重的独白”。
两次冲动后的处女作
中国作家网:《流溪》这部作品是处女作,首发在《收获》,开始创作这部作品的契机是什么?
林棹:可以说它开始了两次。一次在二十岁上,一次在三十岁上。契机都是“冲动”,使火石擦燃、使一辆车跑起来的东西。二十岁的冲动和三十岁的冲动各有风味。火一直烧下去、车一直跑下去则需要别的——充足的燃料,持续、专注地装填燃料的动作——它们是我随年龄增长逐渐获得的能源和能力。
中国作家网:两次开始中间中断了很长时间,因为觉得需要补充燃料吗?第二次开始又是什么点燃了冲动,第二次开始之后的创作是对之前的延续还是有不同?
林棹:两稿之间隔了十三年。情况有点像远游的人回家,翻到一件旧玩具,一个笨拙的木头人。然后她坐下来,用行囊里的杂物——旅途中收集的贝壳、宝石、颜料、弹簧——把那件饱含意义的旧木头焕新。新旧材料一下子合在一起,胶和漆是十三年的时光。二稿可以说是对初稿的一种包融和反动——那也像我们和过去的自己的关系。
冲动的发生则有点儿神秘了。可以想象我就是那块火石,而冲动是来自未名之地的一只手,一股势能,它旋动我,在我身上擦出火星。
我现在往回看,会认为“中断”是时机未熟。什么是时机?如何算熟?则是需要自我的行动和时间共同合力,去提供一个结论。
中国作家网:创作这部小说也是你对过去的自己的回看或尝试着下个结论?
林棹:我倒是认为每一种创造性作品都是作者对自我某程度的回望,它永远涉及一段复合的时光——“复合”是指,它既有作者自我的光阴,也有被作者的目光摄住的、他人的光阴。
中国作家网:你曾做过很多和文学联系并不太紧密的工作,这些过程是不是就是如你所说在搜集燃料,捡拾贝壳?
林棹:也许不是那么主动的、有计划性的,但客观上它使点点滴滴得以积累。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捉鬼敢死队》里有一种装置,一个机械盒子,连着软管。主角把机械盒子抛出去,按下按钮,盒盖啪地弹开,空间里的鬼魂、幽灵就会被(很不情愿地)吸进盒子里去。我觉得我们也是那样一种盒子,被抛在人世间,尽量多地吸收一些——不是鬼魂,而是经验、体验。我们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被抛在哪里,可能是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也可能是烂泥坑。不管落在哪里,勉力吸收就好。
中国作家网:即使不从事创作这样的工作?
林棹:“创作的工作”也许是某种并不存在的条条框框。事实上每分钟都可以进行创造性工作,它甚至不需要关乎一份“工作”。我们可以参考孩子,孩子纵身投入创造性世界,随时随地。他们不太考虑别的,就“创造”起来。
中国作家网:第二次开始创作到完成花了多长时间?
林棹:大约三四个月。整个过程是很顺畅的。我打开那扇门之后,惊诧于门后面竟然已经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它们一拥而上、蜂拥而出。
“疑点重重”:人的结局是偶然性和行动的合力
中国作家网:“很难说清楚叙述者是天真少女、狂人、骗子,抑或三证齐全。”“疑点重重的独白”很好地概括了这部小说,叙述是破碎的、不连贯的、含义不明,读者要自己一点点拼凑故事情节。“疑点重重”是一种叙事技巧?还是它更多代表了你看待回忆或正在发生事情的一种角度和方式?
林棹:从弗洛伊德开始,个人历史变得值得回溯——他附赠一种幻觉:个人历史真的可以回溯。人们在昏暗中回望、“倒带”,望向他们的青春期、少年、童年、婴幼年,伸手捞回正在找寻的碎片。他们相信愿意相信的,用捞回的碎片重塑、加固破碎的灵魂。
这种回溯形成一种叙事。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名为“叙事治疗”的流派。因此有人称弗洛伊德为“叙事大师”。小说主人公张枣儿利用了这一模式。她构建出双轨的“自我叙事”:近景的“我”和远景的“小孩”,双轨夹击,试图劫持听众去向她规划的目的地。她是一个自知自觉、按计划行事的操控师。
另一方面,“疑点重重”是我们在现实生活里努力避开或努力消除的状态。我们在现实生活寻求稳定感、确信感,也下意识地将对可靠性的追求带进文学时空。不可信叙述者(骗子、巧言令色的败德者、立场不明的神秘客、精神病患,诸如此类)的存在会让文学时空颤动不休,稳定感散失殆尽,我们因此能在文学之神承诺的安全区里体验危险、悬置的快感。反观现实生活——尽管我们痛恨疑点,现实生活还是被程度不同的“疑点”塞满:广告、巷议、雇主的套话、情人的谎言。实际上,“不可信叙述者”是现实生活的常客,每分每秒这里那里,多少不可信叙述者正在对或迷醉或起疑的听众倾倒“个人叙事”——张枣儿是他们在文学时空的镜像。
中国作家网:这个让我想起了是谁说过,每个人回顾自己的过去时都是在进行文本细读。
林棹:对,关键在于这份“文本”。它完整吗?可信吗?谁能做它的担保人?它是由谁、在什么时候书写的?我们的记忆会对我们撒谎。我们的记忆本身也是“疑点重重”。因此“回顾记忆”、“同记忆博弈”变成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们改变记忆,记忆也改变我们。我们和记忆双双变形。
中国作家网:你觉得我们选择了一些记忆,现在的我们也被不确定的记忆塑造了一部分?
林棹:我们很难“科学地”厘清,但我们能提供许多“诗意的”表述——比如“我们是我们记得的样子”,再比如希腊人认定“记忆”是“文艺”之母。那些关于记忆的诗意表述常常给我们带来安慰。
中国作家网:因为记忆本身的可疑,所以故事讲述起来才充满了不确定性。
林棹:“不确定性”是《流溪》采纳的原则之一。
中国作家网:还有其他原则吗?
林棹:还有关于“人的结局”的原则。“人的结局是偶然性和行动的合力”,这是另一条被采纳的原则。
中国作家网:父亲暴戾、出轨;母亲致力于把张枣儿变成“别人家的孩子”,婚变后抑郁崩溃,情人浪荡、欺骗……母亲去世后,事情最终走向不可挽回。她也许可以有别的选择,在小说中,张枣儿没有更好的结局,为什么会这样?
林棹:我们都会迎来我们的“结局”,但究竟是“迎来”还是“迈向”?延续前言,“结局是偶然性和行动的合力”——“偶然性”还有很多别的名字,“天赋”、“运气”、“巧合”、“意外”……在文本的前半部,张枣儿趋于静止、耽于幻想,不断召唤往昔让它淹没此在——回忆、缅怀、白日梦,叙事主题是“描摹”。这种相对静止的状态随着母亲去世告一段落。笼子完全撤走(在文本里表现为“家庭”、“监护人”的彻底离席),主人公突然置身无路也无路标的旷野。此时叙事主题转变为“行动”。可以说张枣儿是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她选择的结局。
中国作家网:结局也有某种必然?
林棹:我不相信必然,皆是偶然和选择,行动使选择落实;“选择”当中也不包含必然性。
中国作家网:如果父母或家庭是张枣儿之前生活的笼子,她之后作出的选择应该也和这个笼子有关。
林棹:面对笼子,依然有多种选择,试举一些:原谅,接受,超越……
中国作家网:她没有选择这些。
林棹:对。她选择了她选择的那个结局。我们依然可以继续提问(追溯):为什么她没有选择这些?一直追溯回去,会发现她的现状是她每一次选择的结果和总和。我们可以一直追溯到她的婴儿期、她还是胚胎的时候,问题变成:为什么她会出生在这个家庭、这个笼子?然后我们需要追溯她的爸妈……在这个无穷追溯的过程里,必然性无从立足。
“性格决定命运”,但什么决定性格?性格是先天(基因?)和后天(自我的选择+偶然性——家庭、他人)造就的,偶然性是指那些我们无法控制和决定的因素,比如,我们会诞生在怎样的家庭?我们会遇到哪些人?我们会遇到哪些意外?
中国作家网:在你看来,原生家庭或者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怎样的?有偶然性,也与他的选择有关?
林棹:一个人回望童年的态度决定了童年将如何影响她/他。不断堆积的失控感构成童年的暗面,它和“此在”争夺主控权——不仅是童年,还有各个时期的“失控回忆”,那些在我们脑海翻滚的幽暗叙事——那就是过去与此在之战,是“时间之战”。一旦“此在”夺下主控权就能迎来超越——要夺下叙事的主权,做自我叙事的主人。
选择和行动的前提是“自主性”。童年,我们缺失自主性;当我们“成年”,社会把自主性交给我们。这时我们面临如何使用我们的自主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为自己”选择和行动的问题。
中国作家网:“失控回忆”是指什么?
林棹:那些让我们痛苦的回忆——细细回味——它们也许都源于“失控”。我们对事情的发展失去控制。我们对场面失去控制。事情变得意外地“坏”、“糟糕”。我们希望事情可以重来一遍,希望自己可以局部失忆。这和童年的失控感很类似。
拿到“自主性”的一刻很像突然拿到一笔巨款。有人把巨款原封不动锁紧保险箱;有人谨慎地花花看;有人立刻纸醉金迷——看来张枣儿属于第三种。
中国作家网:张枣儿和杨白马的交往也是花这笔巨款的一种方式。
林棹:对。它是生命的风险。雏鸟离巢,需要试飞。
中国作家网:可能会摔下来……
林棹:人们有时会捡到雏鸟——那是摔落的鸟中,更为幸运的。有人把雏鸟养好了,重新放飞;有人把雏鸟养死;最不幸的小鸟,是第一次试飞时就陨落了的。
中国作家网:张枣儿也属于第三种?
林棹:张枣儿更糟,她是加害者。她加害了完全无辜的、彻彻底底的弱者。正是这个因素(它出现在文本尾声处),把张枣儿钉死,使她不再颤动,使整个时空不再颤动。
中国作家网:小说叙述中有种玩世不恭或讽刺的意味,但经常在某个细节流露出感伤情绪或无奈的喟叹,比如“我”讲述童年和兄弟一起玩爷爷做的万花筒,“忘了是什么时候,从哪个地洞永远坠了下去。再没有人提起它。我也没有”。又比如结尾把遗书放入水中那段。如果说这部作品像一曲挽歌,你同意吗?
林棹:人生是不断流逝的时间之河。在这个意义上,人生是挽歌。面对死亡阴影的各种态度形成光谱:一端视之为仇寇,发愤摆脱;一端视之为乐土,欣然奔赴。“感伤”位于光谱的中段位,“讽刺”是它微微发酸的邻居,两者用不甚相同的手段稀释死亡的重负,或稀释来自其他事物的重负——譬如责任、道德、爱。当一个不可信叙述者左右开弓地舞弄“感伤”和“讽刺”时,我们尤其要注意分辨,因为她/他试图稀释的那个“重负”,才是问题关键。
中国作家网:这是叙述者作为骗子的那一面,她回避了重负。
林棹:我们可以用她避免讲述的、轻轻带过的部件(某种“留白”)重组出她推卸的重负。
中国作家网:这对读者挺有挑战性的。
林棹:啊,读者应该是自由自在的、自然而然的,在阅读中重拾天真的欣悦,把作者的意图抛去一边,不受束缚地自由感受!
小说的命门在文字和结构
中国作家网:小说中有一个细节,小孩读爸爸妈妈看过的印有男女人脸的书,像电影镜头切换一样,同样的语言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呈现出对于事件的不同描述,而且这段是穿插在张枣儿与杨白马交往的叙述之中,突然闪回又戛然而止。这只是一个例子,通篇看来,你很在意细节的结构和布局?
林棹:我认同“小说的命门在文字和结构”。文字是不可替换的原料,结构是原料之间的力学关系。事件之间有力学关系:先后,因果,主次,虚实。字与字之间,包括单字的偏旁部首之间,也有力学关系:风格。
中国作家网:你的文学语言和作品风格是怎样形成的?
林棹:我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但我答不上来。长久以来我渴望出现一种“人体说明书”,可以准确无误地解答所有关于人体的疑问、指导我如何高效正确地使用这个一直装载我意识的容器——像电饭煲说明书、炼金配方一样方便好用并配上极简主义插图。届时,各种在脑壳里默默发生的神秘事件都会水落石出。
中国作家网:是自然而然的?
林棹:它可能会有一些取舍、调配、化学发应。但那个过程不是在我意识水面之上发生的。哦当然,前提是阅读。阅读、阅读、阅读!
中国作家网:有没有催化剂?有些评论认为,从《流溪》这部作品中看到了纳博科夫等国外作家的影子,也有人觉得你的行文风格像帕维奇,等等。你会从其他作家那里学习写作吗,有哪些对你比较有影响的作家?
林棹:有几位作家是以当头一棒或者巨大的惊奇的形式闯入我脑中的。乔伊斯,他演示了如何将单个字开凿为深渊,或擢升为发光的天体。纳博科夫,演示了如何将连绵成片的字点化做瑰丽的装饰性材料。伍尔夫,她在各种天才之外,还展示了一种独属女性的时空——对我而言,那是一种“掀开幕布”:幕布掀开,世界还存在另外一半;幕布掀开,我的身体、意识里还存在另一个巨大的、未被发现的空间。那是一种震惊。从此我敞开了心房、更换了眼珠。
回到“催化剂”的问题——为什么是这几位作家,而不是另外的作家,产生了影响呢?这是我答不上来的。
中国作家网:小说里也多次提到纳博科夫,有人认为张枣儿是女版亨伯特?
林棹:也许出于纳博科夫对弗洛伊德的“不待见”,亨伯特被塑造为一个“不可追溯”的人,某种“句号人”。意思是,所有的善、恶,在他这枚句号内部结束。张枣儿则是一种剪碎的句号,善、恶流淌出去,流向童年、流向家庭、流向所有她引导的方向,这是两类角色的本质区别。
一个文本形成过程中,那段生命会滑进去
中国作家网:张枣儿和杨白马在“魔市”也就是网络上相识,那一大段描写确实很魔幻:“空间坍缩,时间获救”,一场“暴食之旅”,真是“色香味”俱全。你怎么看待网络给人带来的影响或改变?
林棹:互联网是更加精练的由偶然性和行动构成的世界,是连续不断的岔路——我们置身其中,每一秒钟、每行动一次都要面临匹诺曹式抉择:学校还是马戏团?努力升华成人还是继续做个倒霉木偶?互联网是一种超高密度、超浓缩时空,它加倍地吞噬,也加倍地馈赠。置身其中,个人的选择和行动变得前所未有地关键。应该始终将互联网视作一种工具,一种放大器。它永远为人、为人的选择和行动服务。它使可能性(不管好的坏的)变宽、变大、变多,使后果(不管好的坏的)加速、加剧、加重。它让我们种瓜得瓜田,种豆得豆田;一分耕耘,十分收获。
中国作家网:一分耕耘、十分收获,让人觉得莫名有点恐惧。
林棹:对,它带来的反面影响和伤害也是如此。
中国作家网:豆瓣上有很多你的“老读者”,你之前曾经流连网上的文学论坛,老读者是来自那个时候吗?网上的文学论坛的体验是什么样的?
林棹:在现实世界分散的、彼此远离的个体,借助互联网集合得近切,分享智识、经验、记忆,分享“创造物”。那就是文学论坛的景观。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互联网,一个现实世界的个体还能去哪里找寻这样的景观。尤其对当时的我而言(一个高中生),它提供了家庭、学校之外的视野。
中国作家网:在论坛上发过什么作品吗?
林棹:我算年龄小的,就跟着看,后来自己也发一些习作。气氛是真诚、自然的,是无关物理现实的亲切,灵魂靠在一起。
中国作家网:现在还去逛论坛吗?
林棹:那个论坛已经休眠了,变成某种幽灵博物馆,大家的时间冻结在里面,非常珍贵,是互联网时代的特殊景观。
中国作家网:能再介绍一下小说发表和出版的过程吗?
林棹:投稿和出版都稍稍经历了一些辗转,总体来说自己是很幸运的。刚才提到的论坛,在稿件的被发现、流转过程中都发挥过重要作用。
中国作家网:你现在自由写作,平时的写作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林棹:每天会严格遵守时间表阅读和写作(输入和输出)。家属分担了相当的家庭责任,给我的支持是巨大的。从2018年中开始,大部分的生活都分给了写作。
实际上,写作和生活再也无法分开了。在一个文本(尤其是长篇)形成的过程中,生活完全配合它,那一段生命滑进去。有时一边嚼饭一边发愣,脑子里想着某个事件的关节。有时一些句子冒出来,就得手忙脚乱地找东西记下。阅读和写作都极度快乐,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一直进行下去也很不错——另一个现象是,很多原来挺有意思的“娱乐”渐渐变得无趣了。
中国作家网:你大概属于被偶然抛出盒子但是尽力享受输入过程的人?
林棹:现在我希望自己更加主动、有意识地吸收,抓紧一切机会、加倍地调动感官去吸收,以便支持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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