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yg1146 发表于 2020-8-13 11:23:26

《两京十五日》:马伯庸笔下的速度与激情

撰文 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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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苍山绵延,听波涛汹涌,感民生多艰。
——这就是马伯庸的新书《两京十五日》,给我的最大观感。
这个小说的主角是明朝第五位皇帝,朱瞻基;故事的灵感,源于《明史》里朱瞻基继承皇位的过程,只有区区40个字:「夏四月,以南京地屡震,命往居守。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
就是说:朱瞻基刚到南京探视地震灾情,北京就传来消息说皇帝病重,而他就在15天的时间里,跑完从南京到北京的2200多里地,去继承大统。
根据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大事小声说、小事大声说」的叙事定律,马伯庸觉着这短短40个字背后,应该藏着惊天巨幕,诸如有谁护驾、遭遇何难,或是宗亲谋反、行刺皇帝等等。只不过事关皇家体面,而且朱瞻基的母后,也是个喜欢干涉史官笔触的人,并且史书历来都有为圣人讳的套路,所以这背后的历史真相,早已不为人所知。于是他就用「起死尸、肉白骨」的历史小说创作手法、遵照「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历史小说创作原则,虚构出《两京十五日》这出险象环生、精彩纷呈的冒险故事来:
刚到南京就遭暗算的太子朱瞻基,死里逃生时遇到小捕快吴定缘、芝麻官于谦,和女医师苏荆溪;他们一行四人沿着大运河溯北而上极速奔跑,不仅跑出了皇权与民意的博弈,还跑出了宫闱与官场的心机搏杀,也跑出了纠葛数十年的复杂恩怨,更跑出了从崇高到卑贱的幽微人心。
短短15天的极速奔跑,为什么会跑出苍山绵延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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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是因为《两京十五日》从南京折腾到北京的空间辗转,也不只是因为它对大运河从南到北令人心悦诚服的细腻还原,更是因为马伯庸的叙事笔法,让这部小说的恢弘和壮阔,抵达了传奇文本所能诉求的极限——就冒险传奇类的小说而言,它越来越趋向于严肃文学,无论小说内容、小说主旨还是循环结构,《两京十五日》都让「传奇」这种文本,在历史小说的脉络里寻获了新生。
它的开篇就是大场面:南京30次地震未了,刚到城外的太子宝船就发生爆炸,九死一生的太子被簇拥进城、刚要踏上玄津桥,桥身就因爆炸而坍塌——连环爆炸,直指太子性命,巨大的谜团迅速攥紧读者和主角:是谁,要杀太子?马伯庸也不磨叽,很快就把嫌犯推向前台。但更大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紫禁城传出消息,皇帝可能不久于人世,朱家江山眼瞅不保。同时更大的谜团也笼罩人心:皇帝突然病重,与太子南京遇险,应该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害。这就意味着,南京城里被推到前台的嫌犯,不过是个听从调遣的棋子,这背后有着权势更加庞大的主谋。
与朱瞻基不断逼近幕后主谋的主线相匹配的,是围绕在其间的庞杂支线和谜团,诸如:被朝廷视为邪祟的白莲教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它在这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另一男主吴定缘,明明身体无恙,却为何看到朱瞻基或火光,就会诱发癫痫?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以及心思最深刻不可测、举止却娇柔婀娜的苏荆溪,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理动机?
这就是说《两京十五日》有苍山绵延观感的缘由:作为冒险传奇,它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局中有局、戏中有戏」的叙事技巧,让读者从南京到北京随主角溯河而上,在追查真凶、打怪升级的主线脉络里,厘清那些错综复杂、纠扯不清的支线谜团,使读者在接连不断的跌宕起伏里,体悟传奇故事的惊心动魄,和黏性及爽度。
如果说苍山绵延是宏观战略,那波涛汹涌就是《两京十五日》的微观战术。
因为只有惊心动魄的气韵,才能契合苍山绵延的观感。放在小说里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不重要,谜团背后步步为营、招招凶险的杀机才重要;倘若这个谜团没达到目的,那就用气势上更排山倒海的阴谋去努力——这就是说《两京十五日》波涛汹涌的缘由:它要在压迫性的绝境里,让主角失去存活的可能;却又要在眼见得救的侥幸里,反身投入到更大的阴谋和迫害里。
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的原因,而且也是那些此刻想要你性命的人,下一刻能为你挺身而出的根由。造成这种转变的,固然有作者无巧不成书的叙述天分,但他更尊崇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规律:有些人信奉的是利益,就像有些人坚守的是道义,而这两者很可能随着情势变化,产生相应的位移。比如书中战斗力最强的梁兴甫,从最开始嚷嚷着要给吴定缘「度化报恩,径送净土」,到最后一战时他念着尸密陀法与敌人肉搏,在兵士们的刀枪剑戟下把自己的血肉给剐干净……
也就是说,《两京十五日》里的波涛汹涌,指的是它叙事细节上的凶狠和残忍,它心脉贲张的血腥气,和剔骨抽筋的凌厉感,紧扣在四人小组的每一次行动里,让读者在越发凶残的杀招中,见识到人心到底能险恶到什么程度。
但无论苍山绵延还是波涛汹涌,都不只是让读者在主角的历险传奇里,找到打怪升级的爽感那么肤浅。这也是马伯庸对自我的一次重大突破:他不再满足于展示自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也不再满足于炫耀自己排山倒海似的压迫感——《两京十五日》里的马伯庸,变得更悲悯。他把传奇视角做得更下沉,更贴近人间疾苦、更透视民生多艰。
在这些底层人里,最精彩的除了不停吃东西的白莲教右护法昨叶何,就是白莲教佛母唐赛儿——这个永乐十八年搅动两京五省大乱、大运河也为之中断的传奇人物,居然是个「倭瓜脸、吊眼梢,脸颊皴皱如鸡皮,鼻下还有颗大黑痣」,随处可见的农村老太太。
但正是这个老太,成了《两京十五日》的书胆。
在她眼里,白莲教不是渗透着血腥气和迂腐味的邪教,充其量不过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大众,在遇到洪涝灾害、瘟疫或社会动荡时,互帮互助的组织而已。至于从地方到中央都认定白莲教是邪教,无非是不作为的官员们,推卸自己本应为官造福的责任。
这段处理,马伯庸不仅展示了作者的技巧,更带出文人的悲悯:他没让唐赛儿把这番话说给身在权力中枢的太子,而是倾诉给了从权力梯队跌落到底层社会的吴定缘——既得利益阶层决计不会与劳苦大众达成共识。他们更可能的姿态,只能是居高临下表示同情,然后出让略微可舍的利益,以求得更大层面的稳定,否则就剿杀殆尽,仅此而已。
这也能从侧面去解释,为何在大运河上不停见到漕运工农苦难生活的太子,继承大宝后并没有对是否迁都,以及与之相关的漕运整顿做出举措,反而把更大精力花在稳定朝局、惩戒叛党上。
除去华彩,《两京十五日》还是有着或多或少的问题,比如结局大反转来得相当跳脱和突兀、主要角色并没有完成性格上的成长、关于民生的漕运支线全部断掉,以及带有马伯庸恶趣味的梁兴甫拿着靳荣的尸体当枪矛耍、吴定缘在洪水滚滚的紫禁城里撑着皇帝的棺椁划船,等等。
但在精彩的传奇故事,和悲悯的民生视角面前,这些算是瑕不掩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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