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18-3-6 11:59:55

李铁:生活底子深厚,写作便成为一种流淌


  当年的工人里面藏龙卧虎,我感触太深,写这些人物几乎就是写实。我觉得生活底子深厚的作家写作是一种流淌,虚构反而是强加给它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管道。
  卢卡奇说,文学从生活中来,还要回到生活中去。
  三十年前,少年李铁就认定了文学将陪伴自己一生的信念。他固执地认为,走这条路,生活一线是最好的大学。中考时,李铁是学校前五名,够上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他却选择了一家技术学校。李铁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尽快参加工作,进入社会这所大学。
  也许这个想法现在看起来“既幼稚又矫情”(李铁语),但在李铁的心目中,文学的理想既神圣又坚定。后来入厂当工人兴起文凭热,只要上“电大”取得文凭就可转干。但李铁还是固执地认为,在生产一线才是文学需要的生活,于是,他依然安心当着工人,放弃了考试。
  20世纪80年代初,厂报创刊,需要几个有文字能力的。李铁被推荐上去,可是当宣传部领导找到李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一晃到了90年代,因为李铁在系统内有点小名气,当时的工会主席要调他到工会做企业文化类的工作,他仍是拒绝。他只有一个理由:越底层,越接近文学。
  看到他的经历,你不由得想,李铁还真随了他的名字,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文学是如此令人痴迷,一旦爱上,便很难割舍。李铁爱文学,更爱他笔下同一个工厂战壕里的战友。
  中华读书报:你的起步,完全是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15年写作中不停地写稿不停地被退稿,很好奇你居然能坚持下来。
  李铁:80年代末开始练习写小说,边写边投稿,刚开始野心很大,投的都是《人民文学》《收获》《当代》这样的大刊,失败中认识到自己的差距,开始重新调整方向,向中、小刊物投稿,退稿仍然占十之八九。起初有点脸红,渐渐习惯了。
  我属于外柔内刚型,有羞怯感,内心却很少有害怕的时候,胆大。认定的事,很难动摇。从写小说的第一天起,我就认定自己能成功,所谓的退稿不过是一条必经之路。
  中华读书报:尽管你对于题材的分类有不同看法,但是在工厂背景下的书写,仍然被评论界习惯上称为“工业题材”。我发现在你的很多中篇里,有一个记忆超强的家伙,或者说技术超强的工人,如《工厂的大门》中的刘志章,《乔师傅的手艺》中的乔师傅,《花园》中的“我”……一而再地强调记忆,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李铁:在我的许多“工业题材小说”里,的确经常出现一些技艺或记忆超群的人物,这不是虚构,而是来源于生活。在我工作过的那家大型火力发电厂里,在我非常熟悉的工人中间,真实存在着这样的“高人”。有一个身怀“直大轴”绝技的分场主任(相当于车间主任),他就是文革前东北电力系统会直大轴的仅有的三个高手之一,他的诸多传闻十分传奇,令我震惊。还有一个当时和我关系最要好的工友,我们同龄,他自视甚高,其实也真有超人的本领,和我处得好,完全是看中了我的“文学水平”,才被他引为同类,以怀才不遇者的姿态抱团取暖。他的本领在机械方面,偌大的发电厂厂房,大到几十米高的锅炉和汽轮机,小到上万个之多的每一个阀门,复杂的水系统、油系统、冷却系统等,你任意说一个东西问他,他立马会回答出它的作用、特点、参数、工作原理,甚至几乎无法记住的各种状态下的温度数据都能信口说出。他脾气古怪,每每与上级争执,他总会扬言,你的水平跟我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不服,可以比比。很少有人敢跟他真比。有一次一个副总工程师气急,跟他当场较量,他头头是道的技术分析,信手拈来的不差分毫的数据,令那个技术人员输得心服口服。
  当年的工人里面藏龙卧虎,我感触太深,写这些人物几乎就是写实。我觉得生活底子深厚的作家写作是一种流淌,虚构反而是强加给它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管道。生活底子之于写作者是优势,也是劣势。所说的劣势是,生活的强大把虚构挤到了很边缘的位置,你要刻意强拉,才会拉它回到它该有的位置。
  中华读书报:《乔师傅的手艺》的乔师傅,对技术、对工厂的热爱超乎寻常,甚至不惜以身体为代价去学师傅的“看家本领”。这样的情节,是你的虚构还是有事实基础?如果是虚构,你觉得合乎常规吗?
  李铁:也有一些读者对此质疑过。说在那个保守的时代,相恋的男女连拉手都不敢,一个女工能用贞操换手艺吗?仔细想想,这是合乎常理的质疑。但是,我还是有理由为自己设置的情节做辩护。
  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封闭的保守的时代,工厂更是封闭社会中一个封闭的场所,在这个场所里,被高压的东西往往会发出强有力的反弹。人情、人性、命运、心灵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贫乏,人们把娱乐的需求更多地集中到性。那也是一个崇尚技术的时代,工人的最高荣誉就是手艺。为最高荣誉献身,是个别人能接受的,也是我能接受的。于是,小说情节就这样诞生了。
  中华读书报:可否谈谈你的长篇小说《长门芳草》?好像评论界并没有太多地予以关注。
  李铁:这个长篇完成在十年前,压缩版分两期发在《小说月报》原创版上。当时有几家出版社也在约我长篇,等我写完了,说是工业题材,人家就不感兴趣了。我把它存在电脑里,不再管它。今年初,在一位热心编辑的帮助下,终于由大连出版社作为重点项目出版了。
  出版社给改了书名,听起来挺苏联文学的,叫《热流》。十年前,我对这个长篇有过很高的期许,现在,心静如水了。当年发表后确实没有得到任何关注。作为工业题材的长篇小说,我自己一直觉得这是个挺沉重的东西,幻想出书后能有人关注它,有人批评它。
  中华读书报:《长门芳草》是你的第一部长篇,在写作上有难度吗?十年后出版,有无修改?
  李铁:难度不算大,写作过程依然是自然流淌。我的几个中篇小说也进入了这个长篇,这不是投机取巧,而是我觉得写一部工人心灵史般的长篇,没有那几个我很看重的中篇,就会缺点什么。
  书中有激情,有浪漫,有天真,有凌厉,有乱象,有人性,有欲望,有呼唤,有救赎。我把更多的感情给了普通工人。
  中华读书报:现更名为《热流》,你对这书名满意吗?书中写了一个女工从入厂一直到退休的故事,各个年代在中国工厂里必然发生的故事在这部小说里几乎都发生了。你如何看待这部长篇对于个人创作以及当代文学的意义?
  李铁:《热流》突出了大工业的刚性和火热,原名《长门芳草》偏文气一些。主人公乔芳草的名字改为了陈铁花,也是突出刚性。对于当代文学中的工业题材长篇小说,就内容而言,在某程度上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尽管还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
  中华读书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白烨认为,从沈阳到辽宁,大到东北,是工业题材的摇篮。从中国第一部工业题材小说《原动力》起,可以看到工业基地和工业文化对作家作品的影响——你觉得自己受到影响了吗?
  李铁: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的这类题材的写作与此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十分复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你所处的环境,一定会影响你的审美,你的情怀,你笔下的小说。
  中华读书报:你是60后作家中屈指可数的以工厂为背景的写作者。写作中,你觉得孤独吗?
  李铁:我认为自己是个掉队的60后。写工厂背景小说的人的确很少,而且有时会被人先入为主地认定为类型写作。难免事倍功半。近年我也在不断地写其他的题材。但工厂我还是放不下,不时还是会写一写这个题材。因为太熟悉这类题材,写作的时候几乎没法回避自己的感情和一些真实的细节,在被感动的情节面前,我不想逃避,不想零度,甚至不想技术。说心里话,我更喜欢写其他背景的小说,愉悦度会高一些。
  中华读书报:你认为当下作家在现代化工业文明中如何寻找新的生长点?
  李铁:我觉得作家还是应该直面真实,直面时代,敢于“宏大叙事”。在面对中提高精神气质,呈现经验世界的真实图景,呈现现代人的精神隐秘,呈现与其他方式相比更有表达优势的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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