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密”了的悬疑小说还能好看吗?
希区柯克谈到过“悬疑”——咖啡馆里有两个人在谈话,这时候桌子底下突然有一个炸弹爆炸了,观众会吃一惊;假如一开始就让观众知道炸弹就藏在桌子底下,那之后的谈话过程就变得悬念迭起了:“炸弹绝不能爆炸,炸弹不爆炸,观众就总在惴惴不安。”
从这个意义上看,那多的《十九年间谋杀小叙》是一部成功的“悬疑”小说。小说一开始就以“毒杀”为标题,第一句话就说:“这是她确认同学里藏有一个谋杀者之前三十三小时。”这样,那多顺利地把“炸弹”藏在了桌子底下:谋杀者是谁?这一念疑问一直延续到了小说最后。
小说将悬念进行了三层包裹,对真相的每一次迫近更像一次重新设防。最初,受害人文秀娟作为医学院的高材生,决定自己找出投毒者,但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在这个过程中,她把同班同学柳絮拉了进来,九年之后,柳絮为了揭开真相,委托她的一位爱慕者郭概进行调查,当事情有些进展时又发生了意外,悬念得以保留。最后柳絮独自查证,真相水落石出,不过主谋者又闪烁其词,仿佛在暗示事情尚未彻底明朗。
对一部悬疑小说而言,上述言说或者已构成“泄密”,可能会影响阅读的乐趣。好在《十九年间谋杀小叙》虽以谋杀、侦破为线索,但小说不是简单的为了写谋杀而写谋杀,而是别有一种情怀,将笔触深入人心和人性,直面人生难以面对的黑暗。
关于悬疑小说,那多有个观点,即悬疑小说是一门通晓人心的技艺。这首先关涉读者心理,一部悬疑小说不能吸引读者读下去就失败了。但悬疑小说也不能不停地制造悬念,有时候需要不动声色,“只一个若隐若现的悬念和黑云压城的气氛”就能抓住读者。情节也不是不能让读者猜到,甚至有时候还要让读者猜到一些,所谓“欲擒故纵”。这样认知悬疑,已不仅仅是技巧问题,更重要的是能够通达人心。
《十九年间谋杀小叙》的叙事技巧、情节安排、气氛渲染有出色的地方,譬如文秀娟被毒杀,可她本人居然也是投毒者。文秀娟如何被毒杀是桩悬案,可是她毒杀她姐姐却写得分明,步步惊心。这里有两种力量,一种是制造悬念,不揭秘,一直捂着,当然会有扣人心弦的力量;一种是明白地以某种方式、按照某种步骤告诉读者,不是遮蔽,而是解蔽,读者虽能预知结果,却依然揪心、悬心。
那多在小说第一部分制造了一个悬念,这是必须的;第二部分揭开了另一个秘密,虽然看上去与第一个无关,但重要的是满足了读者知晓秘密的心理(不管是哪一个),更能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到小说第三部分,把第一部分的谜底揭开,给予最后的、彻底的、最大程度的阅读满足,这里的总体节奏安排拿捏得非常到位。
关于悬疑小说,那多还有一个观点——悬疑小说永远要写真实的世界,不能为了虚构而虚构。有些小说为了制造效果,罔顾事实,不断地反转又反转,用巧合来弥补叙事漏洞,最终让读者一头雾水,放弃阅读。《十九年间谋杀小叙》反转不多,并没有干扰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然形成的“悬念”心理,有些反转还有铺垫。稍有可议的是,小说最后有一个暗示,似乎还有秘密未曾揭开。我们理解这是一种小说技巧,作家或者会赢,但读者失败了,本已充分的阅读快感打了个折扣。
还有些小说喜欢写变态心理,悬念诡异,追求噱头,一味猎奇。这里的问题是,悬疑小说的合理性在哪里?《十九年间谋杀小叙》可以说是“一个名额引发的毒案”。文秀娟家境贫寒,家里只够供一个人读大学,姐妹俩也就只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和生医院委培班炙手可热,可是每年都有一次甄别,末位淘汰,淘汰后跳楼的大有人在(文秀娟班里就有一位),谁都不想自己成为这个名额。
不管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都是一个名额惹的祸!这是小说的支点。合理吗?合理。在当今社会里,为了争一个名额而头破血流的事情恐怕层出不穷吧?有不少悬疑电影和小说,一个童年性侵的阴影,就能把所有的不合理都解释了。那多的小说也有童年阴影,但好在不是性侵。文秀娟姐妹为什么只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这个问题还可以再往前找。在她们的童年时代发生过一件事,就是那件事影响了后来。文秀娟觉得,她得到的关爱不够,这是最初一念,也是最深一念。爱是最初的理由,也是最后的理由。
有人说这是一部“把人剖开的暗黑小说”,“暗黑”在哪里呢?小说其实也有光明,只不过这些光明最终被黑暗吞没,这大约是受到了小说形式的制约,在悬疑的气氛里,文秀娟不可能回头,她的命运只能一路“暗黑”下去,要想转身面向光明,并非易事。暗黑或者是人性的一种真相,但光明何尝不是?
——是的,没有疑问,当你准备认真地开始写作,迎面而来的,总是那些看起来古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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