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笨笨 发表于 2016-11-2 15:53:56

我要去接娃,只能看了第一章,等有空再来继续拜读,楼主的文在诸多的文章里,简直是一股清流,好看,带劲!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2 17:59:25

回复蓝笨笨先生:谢谢鼓励。拙作全部用口语写成,大多是东北的方言与谚语,可能会给审阅带来不便,甚感抱歉。但在诙谐中却有耐人寻味之处,着力刻画了人性的本质和永久性人物形象,揭示了造成这种状况的社会根源。由于某种原因,表现的方式比较隐晦,请求理解为盼。

蓝笨笨 发表于 2016-11-2 20:33:44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2 17:59
回复蓝笨笨先生:谢谢鼓励。拙作全部用口语写成,大多是东北的方言与谚语,可能会给审阅带来不便,甚感抱歉 ...

理解理解,异常好看,期待您的后续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3 09:55:46

回复兰笨笨先生:谢谢夸奖。拙作共二十五章160节计30余万字,目前只是铺垫,情节尚未展开,一些重要人物将陆续登场。他们都各具特色,每个人物形象都代表着现实中的一个类型,这样的人在现实中随处可见,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怎样形成的?按照正常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是可耻、可悲、可笑的,但却乐此不疲,甚至自鸣得意。他们的想法与行为,会很自然的使人产生深深的思索,只要认真审阅,可能会受到某种启示。不便说得太直白,“心有灵犀一点通”。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3 10:08:49

   41
两间东倒西歪的土房,一圈儿土坯院墙,一个砖砌的猪圈,这就是老面瓜和甄能干的家。
别看这老两口子没干过什么出头露面的光彩事,可是要在全屯子搞个什么单项评比,他俩肯定都能得第一:老面瓜的胆小怕事,谁都没法比,不用争不用讲,肯定排头号;甄能干干活能吃辛苦和过日子的节省劲儿,大伙都承认拔头子。
多少年来,她从天亮睁开眼睛到半夜睡觉没有闲手的时候,撂下耙子就是扫帚。生产队那昝,都是起早贪黑,跟大帮干活就累够呛了,可是歇气儿的时候她不是捡柴禾就是挖猪菜,忙乎得汗巴流水的。大伙再接着干她照样跟趟儿,铲铲割割棒小伙都顶不住,干净利索,谁也挑不出毛病。包产到户以后,她把那十多亩承包地侍弄得一个草刺儿也没有,一样的庄稼总比别人的高半头。过日子那个细线儿劲更是谁也比不了,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咸菜汤子熬了顶盐使,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实在不能穿了,也舍不得扔,留着打袼褙做鞋底儿。她常说:“零钱凑整钱,铜子儿换回大银元”;“细水长流,一天省一口,一年省一斗”。就连生孩子都舍不得花钱找老牛婆,让老面瓜给她接生。猫下不到十天,田大娟去给她下奶,屋里屋外找不着月子老婆,吓得连喊带叫,她应声了才知道她在土豆窖里干活呢。这样的笑话她闹老鼻子了,可说来也怪,咋折腾她的体格还像大走马似的,没受风也没落病,多昝精神头儿都那么足,从来不知道累得慌。为这大伙都管她叫“能干”,时间长了就顶替了她的真名。
那天晚上她浑身发烧脑袋疼,舍不得花钱买药,就让老面瓜到贾灵仙家问问这病应该咋办。贾灵仙闭着眼睛掐算一会,说是冲着冤魂了,必须得买九九八十一张黄仙纸,到屯西孤女坟上烧了,念叨念叨求大仙保佑平安的话。冤魂得着钱又听了好话,自然就不再纠缠了。又特别嘱咐:半夜亥时往出走,来回碰着谁也不准说话,不然就不灵了。
甄能干在家喝了两碗姜汤,捂了两床大被,出了一身透汗。等老面瓜“送撞客”回来时,觉得好多了,就说贾灵仙这招儿确实挺灵。老面瓜看没犯啥说道,就把半道碰着庄好汉和颜红的事说了一遍。甄能干听完说:“老话说的好:根不正,苗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他家是祖辈传的骚根,他更是那个屌味!这些日子屯里都让他搞乱桃了,半夜让人家老娘儿们撵得鬼抓似的,肯定不是好事。这事和咱家啥关系没有,往后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和谁都别提,免得说咱扯闲话。”老面瓜说:“你放心吧,我嘴最严实,有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带露出去的。”
第二天老早,他俩就看颜红抱着孩子走了,一天没着家。老母猪饿得直叫唤,甄能干看不下眼儿,给扔了两抱苣荬菜,它才消停。第三天,甄能干正在喂猪,老面瓜刚挎着一筐粪回来,小任就骑摩托车进院了,停下来指着老面瓜问:“你姓耿吧?”老面瓜点点头,小任又问:“是不是叫老面瓜那个?”老面瓜又点点头。
小任说:“总算对上号了。你摊大事了,马上跟我上派出所去一趟!”
老面瓜一听,当时就浑身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甄能干接过去问:“我们贪赃的不吃,犯法的不为,到底有啥事?”
小任说:“到派出所就知道了!”
甄能干说:“谁不知道那地方,没犯法的进去也得先拾掇一顿!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凭啥让我家人到那地方白挨打?”
小任说:“你们屯庄主任和你家邻居那娘儿们打官司,牵扯到你家了,你们得去顶堂!”
甄能干说:“他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和我家有啥关系,凭啥牵扯我们?”
小任说“庄主任说根本没你们啥事儿,可是那娘儿们硬说你家老面瓜看着庄主任上她炕了。这事非同小可,不判死刑也得蹲半辈子大狱,你们当证人的能脱清身吗?”
甄能干说:“我们啥也没看着,啥也不知道。”
小任说:“这话从你嘴里出来不好使,还得老面瓜说了才算数。”转过脸来问道:“刚才说那事,你到底看没看着?知不知道?”
老面瓜看小任那狠里狠势的样儿,一个劲儿点头。
小任说:“点头摇头都不行,得搁嘴说出来到底咋回事!”
老面瓜眼睛直勾勾看着小任,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嗯呐。”
小任说:“你这么说,天大的事儿也剐拉不着你。不过你还得到派出所去一趟,三头对面把话说清楚。那地方也没挂杀人刀,你不用害怕,我保证没人捅你一手指头。不过你到哪儿翻锤掉打的,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遭罪的时候别埋怨我没提醒你!赶紧找个自行车,一小时内赶到派出所,打官司的都等着你这个大证人呢!”说完骑上摩托车一溜烟没影了。
老面瓜叹口气说:“人要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无形中闹心事就找上门来,躲都躲不开!前天虎巴的冲着冤魂,半夜里遇着那档子事,没成想今天就摊官司了,这不是该着吗?庄好汉那么凶势,咱能惹得起吗?我可得怎么办呢?”
甄能干说:“宁担人命,不当干证,一问三不知,神人怪不得,连小孩都知道这个理,你也就这么办呗。”
老面瓜说:“如果颜红硬局着我说实话呢?我不能昧着良心呐!”
甄能干说:“不管问啥,你就是一个不知道,这样谁也不得罪,要不然沾边儿就抖落不掉了。这年头谁说实话谁吃亏,咱可不能干那傻事,照自个盆儿支吧,别人啥事咱都不掺乎。”
                     42
老面瓜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庄好汉和颜红正在打嘴仗。
庄好汉说:“说来说去,你就是因为你家老母猪祸害别人苞米,我要罚你款,你不想掏钱,就搁这事讹我!”
颜红说:“根本没有的事,你也敢瞎编呐!我家猪从来不出院,能祸害谁的苞米?更没有要罚款那八宗事!我讹人咋没讹张三李四呢,看你好欺负是咋的?公安一听就能明白咋回事,你当时眼睛那样式的,眼瞅着就要把我搂到怀里了,刚过一天你就不认帐啊?”
庄好汉说:“我压根没跟你着面儿,你脱裤子也讹不上!”
颜红说:“你真腆脸不嫌乎害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那副熊样!长着二两半沉家雀儿骨头,整天撅撅个闻骚鼻子,就知道围着那几个娘儿们屁股后穷嘚瑟,管过什么正经事啦?让我脱裤子讹你,可真错翻眼皮啦!你这样连点人味儿都没有的东西,瞅你一眼都恶心,还寻思别的美事儿呢!”
劳有水截住话头说:“你们说那些废话没啥用,都举举自个的证据吧。”
庄好汉说:“你问问她家养没养老母猪,再派人看看我们屯东头苞米地祸害啥样,就知道我说的实不实啦!”
颜红说:“屯里养老母猪的那么多,怎么就肯定是我家的,谁看着我家猪进地了?你要罚款都谁在跟前?”
庄好汉说:“谁能跟在你家老母猪后边当证人呐,你这不纯粹硬犟狡辨理吗?”
颜红说:“你没证人我有证人,你不说根本没登我家门吗?我拿剪子撵你的时候老面瓜碰上了,你想赖也赖不掉!”
老面瓜让人领进屋来,他早就听说这地方打人就像吃馅饼似的,不由得心里直劲儿扑腾。他搁手捂着胸口窝儿,不敢抬脸看人。劳有水先给他讲了一番大道理,他是瞎子抓蝈蝈——干听,对那些文词儿一句也不懂。劳有水问他听明白没有,他就哼哈答应着。
小任坐在一张桌子后边,眼前放着一沓纸,手里拿着一只又粗又大的笔,问老面瓜叫啥名,多大岁数了,什么职业,什么民族,老家是那省那县的,眼下在什么地方住,念几年书,有没有前科,连是男是女都问了,好象老面瓜是个外星人,一边问还一边在纸上记。
老面瓜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心里忽悠一下子,觉得这回可不是打一顿的事,八成是再也回不了自个家了。就听劳有水说:“政策已经跟你交待明白了,乱说一气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现在六只眼睛到块堆儿了,你说说前天晚上庄主任和颜红的事吧!”
老面瓜说:“庄主任他们怎么了,我不知道哇。”
劳有水说:“颜红说她拿剪子撵庄主任,你看着了吗?”
老面瓜说:“我啥也没看着,啥也不 知道啊。”
劳有水又问:“那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老面瓜说:“我就知道干活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干呐。”
劳有水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是问你前天晚上看着庄主任和颜红没有?”
老面瓜看劳有水生气了,不知如何是好,说:“我真的啥也没看着,啥也不知道。”
劳有水又问:“你说的都属实吗?”
老面瓜紧忙点头:“都实,都是实的,我从来不敢撒谎。”
颜红一下子蹦起来:“老耿大叔啊,你这人怎么口不应心呢,这么说可把我坑透啦!”
老面瓜愣眉愣眼的说:“我也没说你啥坏话,谁也没得罪,怎么能坑你呢?”
颜红说:“前天半夜我撵庄好汉的时候,你明明看着了,要不是这样灯灭我就灭!你不敢说公道话,我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老面瓜搭拉下脑袋,脸红脖子粗的,嘴唇哆嗦半天,说啥谁也没听着。
劳有水狠狠的瞪着老面瓜说:“你别嘴里含个热獠子似的,啥意思说明白点儿!”
老面瓜让劳有水的凶势劲儿吓儍了,费了挺大劲才冒出一句:“我没啥可说的了。”
颜红紧忙说:“大叔啊,我撵那个犊子你明明看着了,你咋不实话实说呢?”
劳有水咳嗽一声说:“你这个告状的怎么连规距都不懂?非得逼人家向着你说呀!他连着说了好几遍啥都不知道,都已经落笔为踪了,他要翻桄子就是犯法,必须得严肃处理!”又把脸转向老面瓜:“你自个说吧,反嘴不反嘴?”
老面瓜一看劳有水那个闪神儿,吓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声说:“不反,不反,你说咋好就咋好。”
劳有水对小任说:“给他念一遍,让他签字画押。”
颜红跳着脚哭:“老耿大叔啊,你是个老实厚道人,怎么也这么丧良心呐!”她指着庄好汉的鼻子说:“你敢指着日头起誓吗,前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咱俩谁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劈!吃饭噎死,出门让车一下轧死!”
劳有水说:“事已经整明白了,起誓发愿没啥用。我们人民警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看你是个妇女,抱着孩子哭哭咧咧也挺难,不追究你诬告就算便宜你了!”

43
派出所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案。颜红不服,到县公安局上告。
一个刀条脸的女警察出来跟她说话,听她提起庄好汉的大名,觉得脑瓜仁子生疼,想搁几句话把她支走,就说道:“你得拿出新证据,我们才能给你再查。就是真象你说的那样,也够不上多大的罪,顶多定个调戏妇女,拘留几天教育教育。”
颜红说:“哪管把他抓起来一天,也能证明谁是谁非呀!”
刀条脸说:“你说抓人我们就抓啊,啥都得听你的吗?”
颜红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白拉倒啊!”
刀条脸笑道:“不拉倒还得包你俩钱儿是咋的!这样的事我经着过多了,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他不找别人怎么专门找你呢?顺心眼子的时候比俩口子还亲性,翻脸了就反口说是强奸,其不知越抹越黑。”
颜红急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跟庄好汉不清楚是咋的?长耳朵到大坑屯打听打听去,他庄好汉是不是最能跑骚?我是不是黑子红瓤?你凭什么硬把我俩拽到一块儿,这不是埋汰人吗?”
刀条脸说:“照你这么说还得给你立个贞节牌呐!没等我把话说明白你先来脾气了,我还真不跟你扯这个了呢,你愿意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去吧!”
颜红憋了一肚子气,又告到地区。地区说还得回本地解决。她又跑到省里,告状的人特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孩子饿得直叫唤,她也急得直哭。
等了老半天,才来了一个梳着波浪式卷发的妇女,听她把事说完,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以为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呢,闹了半天是上炕还没上成!这也值得跑到省里来告状?都象你这样,我们再有一万个干部也忙不过来呀。”当时给她开了一个条子,让她回地区复查。地区推给县公安局,县公安局还是原来的说法。
扑扑腾腾两个多月,怀里抱个吃奶孩子,哭道来哭道去的,最后也没整出个甜酸来。颜红多少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瘦了一圈儿,小脸儿和地皮一个色儿。老母猪和猪羔子没人经管,全糟损了。她男人听信儿回来了,俩口子合计来合计去也没个好主意,觉得这么清不清浑不浑的,好说不好听,没法在屯里呆了,更不想再看着庄好汉。最后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全家搬到别的地方。暗气暗憋是啥滋味,只有他们俩口子知道。
庄好汉象没有那么回事似的,照样腰板儿拔溜直当他的庄主任。还时常趁人多的时候卖口:“那个骚娘儿们,男人不在家,憋得受不了,自个要找野汉子,反倒想让我背黑锅!搬走算她捡着了,不然非跟她算这笔帐不可,她家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屯里人更惧怕他了,看他往相好的家里去,都关门闭户的,恨不得扯着眉毛盖眼睛。有时他经意往人多的地方凑,可是那些人本来七嘴八舌唠得挺来劲儿,看着他都不吱声了。起初他觉得挺美——这可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压音,证明我有多大的威势!可是细寻思又觉得不对味儿:这帮人是不是舆论我搞破鞋的事呢?一来气他就骂杂儿,可是谁也不搭茬儿,闹得他自个也没趣。后来他干脆不和这帮人扯那些没用的了,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到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找乐子。

desay118 发表于 2016-11-3 15:30:09

读了一部分,虽然有些口头语不太懂,但不影响阅读,故事情节很吸引人。“拉帮套”相当于“男二房”吧,长见识了,{:6_177:}还会继续读下去。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3 16:19:34

回复desay118先生:您说得很对——“拉帮套的”就是正式丈夫以外的另一个公开在一起生活的男人,与那个丈夫的妻子存在性关系是得到默许的,但要以自己的劳动所得为代价,属于双方情愿,当地官方组织和他人也不予干涉。是那个特殊历史时期的“土特产”。本来想对拙作中的方言与谚语做一个专题解释,但又觉得不能象正式出版物那样做出标识,在正文中加注释有画蛇添足之感。只好请读者自己根据文中上下内容猜测,如有兴趣,欢迎随时提出某些具体词句,我愿做详细解答。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5 09:44:52

   第八章      模范干部
44
庄好汉这些日子总有点儿纳闷:这个主任除了检查什么“安全四防”,没人找他管正经事。他觉得应该找个机会露一手儿,让大伙知道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人走运的时候,常常想什么就有什么。
这天他正在道上溜达,甄小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他截住了,说了半天他才听明白:常发财家老母猪没看住,把甄小抠家园子里土豆拱了,甄小抠觉得和他挺有交情,就找他来评理,想让常发财家多包点儿。他听完不由得摇头说:“那人家穷得屁眼子挂铃铛,吃上顿没下顿的,房子破得胆儿小的不敢住;男人还喉瘘气喘的,不能干硬活。就是你有理,他家搁啥包你呀?”
甄小抠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家猪祸害得可不是少数啊,好几垅土豆拱得没有好地方,少说也得糟贱两麻袋!我们全家一冬就指着这点儿玩艺当菜呢,哪能这么轻易拉倒!”说着死皮赖脸的非让庄好汉到他家看看不可。庄好汉正想显显自个管事的本领,也借机看看那个俊姑娘,就随他来了。
常发财蹲在墙根儿,两手捧着脑袋,象是等着挨枪毙。想当年这人是一棒子打不倒的壮体格,在生产队是数一数二的好劳力,干啥都挺顶壳。那年传说老毛子要打过来,连毛主席都发话了:“要准备打仗”。庄稼人不等过年,就把家里那点儿好浇裹吃溜光,小牲口都宰巴了存在肚子里,很怕死了撇下。常发财就是这时候出工到边防抠山洞子。他这人心眼实,给他三句好话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结果压伤力了,浑身上下没一个好零件儿,再也干不了重活。原来搬一麻袋粮食象玩似的,这回二斗谷糠都扛不动,走道儿急了,就上不来气儿,得喘一阵子才能缓过那个劲来。他媳妇是有名的瞎咋呼,看他不顶硬了,就开始耍挠,左三番右二次要打八刀。虽然经多少人说合跟他对付着过,可是总给他气受,动不动连骂带吵的闹扯他一顿,整得他一个菜叶的事也不敢做主。
瞎咋呼正跟几个看热闹的议论这事,看庄好汉来了,就迎上去说:“庄主任来得正好,老母猪那是哑巴牲口,不懂人语呀!谁能整天跟在屁股后看着?一眼照不到就跑出去惹祸了,这能怨人吗?我已经和他家说了,拱多少包多少,他就是不依不饶,非得包十袋子土豆不可,再不就得给二百块钱。老母猪有多大的肚子,一回能吃那老些呀?他们家那是金豆子啊?这不明情是放讹吗?庄主任呐,你现在是一手托两家,可得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呀!”
甄小抠抢过话头:“你养活牲口不好好经管,放出去祸害人,凭啥不给包啊!你家平时穷急迫赖惯了,在我这儿可不好使!我怕谁也不能怕你们,豁出命来也得把这事整明白!”
瞎咋呼说:“谁不知道你是软的欺负硬 的怕,见着硬 的叫爸爸!大黄狗让人偷去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连个扁屁都不敢放,还得请客赔礼的认可当三孙子!你知道我家掌柜的是熊蛋包,骑脖梗拉屎都不敢吱声,就跟我们这样人家有章程!”
庄好汉吆喝一声:“都别吵吵了,大伙看你们耍狗砣子呐?等我看看现场再说!”看那俩人都憋回去了,就迈着四方步走进甄小抠的园子,看猪拱的也就有一铺炕那么大的地方,土豆星崩儿有啃坏的,多数没伤损,就说:“我看这事好解决,猪祸害人得包赔,可是也不能包得太过额,我得一碗水往平端。这样吧,三米长两根垅,能起多少土豆就包多少!”
瞎咋呼点头答应,说庄主任判得有理。甄小抠不是心思了,说他的土豆是新种,一斤最低值一块钱,不能按平常土豆算帐。庄好汉把他叫到一边说:“这家人男人病儿子傻,听说县长都照顾这样的贫困户呢,你跟他能整出什么名堂?东西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往前赶就让人笑话了。再说瞎咋呼那人你也知道,撕破脸皮啥嗑儿都敢唠,谁能天天给你评理来,你不是干憋气吗?”看甄小抠还不甘心,又说:“我记着这码事儿了,以后肯定给你找补回来,信我话没亏吃。”
甄小抠怕庄好汉翻脸不认人,又觉得折腾这么一把,让大伙知道自个厉害了,就说:“我听庄主任的,你咋定我咋服从。”
俩人又回到人堆儿,庄好汉说:“我刚才说的你们俩家都同意,就那么办吧。房连脊地连边的,难免烧火棍碰灶坑门子,可是远亲不如近邻,这关系比啥都值钱,差一不三都让一步得了。”他本想趁机看看常偏得,可是这丫头连面都没露。好在过了一把官瘾,也该知足,就晃晃荡荡回家睡觉去了。
瞎咋呼跟着看热闹的这帮人说:“你们看庄主任,处理啥事真砍块,嘁哩咔嚓的,三下五除二就断明白了,说得就是在理。仨人抬不过理字去,我认可吃亏也服理。他甄小抠以为我家好欺负呐?别看我家穷,可有几门好亲戚,不然那么大的县长能坐着小轿车来给我家送东西拜年吗?你们没听说我家人都跟县长上电视了吗?他再敢跟我穷嘚瑟,我就到上边找人去,保证把他治得面面乎乎,再见着我吓得躲着走!”
正说着,甄小抠搁手推车推着满满两个麻袋过来了。瞎咋呼觉得不对劲儿,就跑到自家土豆地去看,回来去找甄小抠,没好气的说:“庄主任已经断完了,定的是两根垄三米长,你看看你给整了多大一片?说话不算话,脑袋没有卵子大,活不起死了得啦!这回我非找人跟你折腾个大头小尾不可!”
甄小抠说:“我是看庄主任的面子,给点儿土豆得了,不然少不了二百块钱!如今我让步了,你怎么还往前赶呢,把我惹急了这事没完!”
瞎咋呼说:“没完你还能把谁吃了呀?我还不知道你那德性吗?得了便宜哈哈笑,吃丁点儿亏蹦蹦跳!有能耐你再告去,我报赖是你做的!”
常发财过来劝道:“碗边的饭吃不饱人,他多得点儿也发不了财,咱少包点儿也解不了穷气。吃亏人常在,别为这点事儿整掰脸了。”
瞎咋呼更来气了:“真没见着过你这样的窝囊废,让人家讹了还帮人家说话!你要是吃得响嚼得脆的,他敢跟咱家这样吗?跟你过日子憋屈一辈子!你成天病病怏怏的,啥时候是个头儿哇,炕上有病人,地上有愁人呐!我这心整天像搁油锅里炸着似的,活的多余呀,不如替好人死了得啦!”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甄小抠趁这工夫脱身了,说了句:“我没空儿听你闲磨牙,得上地干活去了。”
瞎咋呼指着他的背影骂道:“养活孩子得往炕上抱,不能往井里扔!你他妈的成天撅着屁眼子找相优,说不定哪天相优咬了手!白吃我家土豆得咔哧一下子噎死,全家死在大年五更!”又转过脸来对看热闹的人说:“你们都知道这家伙,一个铜子儿看的比磨盘还大,认钱不认人,钱比他爹都亲。老天爷瞅他这样的都来气,让他遭报应!你们看他损的,姑娘长得烟荷包疙瘩那么大,前些日子又像鬼撵似的掉进土豆窖里,舍不得花钱治,落下了瘸腿的毛病,一辈子好不了,将来臭到家都没人要!哪像我们家闺女长得那么带劲,谁遇着都想多看几眼,十六岁就有提亲的,这几年保媒的把我家门槛子都踩平了,彩礼要多少给多少,都不带还篇儿的。你们知道她小名为啥叫偏得吗?当年我大儿子还活着,生了有钱以后,白吃饱来了,非让我绝育不可,我说啥也不干,就说有大流血的病。他一看我这塑料体格,也真不 敢动弹,最后没法儿就给我戴环,结果他们的环不好使,我又得个闺女。一般的戴环就生不出来了,我就有这个本事。这闺女可给我闯脸了,牛县长到我家来慰问,都上赶着拉她手照相,这不是我吹吧?有电视的人家都看着过。我当时说两句话:感谢共产党,感谢好县长。县长听了直竖大拇指!贾灵仙给我闺女算过命,说肯定能找个当大官的女婿。你们看着吧,等到那时候,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说得嘴丫子直冒白沫子,这套话大伙听得耳朵都磨起茧子了,就三三两两的走了。她觉得出够了气,也回家去吃饭。
                           45
派出所又开治保主任会。这回会场设在了乡政府会议室,开会的人这一下子级别就高了不少。庄好汉照常大咧咧的坐在最前排,意思是他比别的治保主任特殊。
等这帮人都坐好,劳有水陪着一个人进来了。这人梳着大背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西服领带,裤线溜直,皮鞋锃亮,迈着四方步,一看那架式就知道是个大官。他在主席台中间那把椅子上稳稳当当坐下了,打量了一下会场,大概觉得这二十多人没啥意思, 就仰起脖子瞅着棚顶的吊灯出神。
劳有水先来个开场白:“ 这位领导是咱们乡新来的柳书记,很有能力,很有水平,是县委为加强咱们乡领导力量特意派下来的.,从现在起就主管全乡的政法工作,让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说完带头鼓掌,大伙也跟着一顿呱叽.。
庄好汉觉得这柳书记在哪儿见过,可惜这些日子喝酒喝迷糊了,脑瓜儿不太好使,一时懵住想不起来。又听劳有水说:“现在请柳书记为我们做重要指示!”大伙又拍巴掌。
柳书记清清嗓子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很高兴到这里和大家一道工作,治安工作很重要,你们都是党组织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身上担负着国家和人民的希望!过去,你们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以后要加倍努力,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为搞好我乡社会治安而奋斗!”
话音刚落,大伙都拍巴掌,拍得两手麻酥酥,也没有一个偷懒的,都想给新领导留个好印象。虽然不象广播说的什么“掌声雷动”,可是拍得都挺卖力气,指定比讲话工夫长。大伙都觉得这个书记确实不简单,比那些离了稿子不会说话的领导强多了。
柳书记也挺高兴,觉得自个半宿没睡觉琢磨的这套嗑儿还挺受欢迎,刚接手就放了个响炮,忍不住笑了笑。庄好汉看他一呲牙的模样,忽悠一下想起来了——去年在小窝棚屯见过这个人呐!那是庄大姑娘病重了,想起娘家还有这么一条根,惦心看看出息啥样了。他听信儿后觉得长辈就这么一个亲人了,特别是这个姑奶的儿子勾大铲当村长,据说在乡上挺打腰,往后兴许有啥事求到人家头上,就骑个自行车赶去了。结果正赶上这姑奶出殡,送葬的有一台白色吉普车,车里坐着的就是这个人,听说是姑奶的老姑爷,大名叫柳絮,在县里当什么站长,说话挺当令。这人到场后,老亲少友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似的,他根本靠不上前。虽然大伙也给他介绍了,可是柳絮根本没在意他这个小青年。没想到在这碰上了,还成了管全乡的官。
散会了,劳有水陪柳絮往出走,庄好汉凑到跟前,甜丝丝的叫了一声“老姑父!”柳絮愣了一下,看看他觉得挺眼生。他紧忙提醒着说:“老姑父你忘了?在小窝棚屯咱见过面,你岳母就是我亲姑奶呀!当时你坐个白色小车……”柳絮又打量他一眼,没吱声。
劳有水接过话头说:“即然和柳书记是亲戚,又是治保主任,就和我俩一起走,给柳书记接风吧。”
庄好汉乐颠颠跟上来,没想到柳絮硬梆梆的来了一句:“他这样儿的还不够级!”
劳有水冲庄好汉挤挤眼睛,庄好汉只好讪不搭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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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混子又来找庄好汉喝酒。
庄好汉提起柳絮这事,老混子劝他赶紧捋杆儿往上爬,劳有水太黑,不能指着那一棵树吊死人。只要巴结上柳絮,厨房有人好吃饭,朝中有人好做官,以后办啥事都托底了。庄好汉说现在还没正式接头呢。老混子说哪天找机会请柳书记喝顿认识酒,然后再登门认亲,看他稀罕啥就势送点儿啥。
庄好汉没抹得开说柳絮不喜理他,觉得当官的都必然端个架儿,只要厚着脸皮往上贴乎,总有一天能靠上。他专门到乡政府大院转悠,见着柳絮就说想请老姑父喝酒,柳絮回答没时间,再没别的话,看样子不想理这个茬儿。
连着闹了两回没趣,庄好汉有点儿灰心了,来到满口香饭店喝闷酒。吸铁石说你吃盘狗肉吧,新来的柳书记最喜欢这个菜,一劲儿夸我们做的好吃。庄好汉也要了一盘,吃着喝着心里有了主意。
这天天还没亮,庄好汉就来到县城,等在柳絮家门口。过了好一会,大门才打开,一个脑袋象狮子叭儿似的妇女出来倒垃圾,庄好汉上前亲亲热热叫了声老姑,看那妇女愣住了,他紧忙来个自我介绍,又说和老姑多少年没见面了,特意送来两条狗表表孝心。他老姑挺热情的把他领进屋,柳絮正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本书看,见有人进来了,把书放在茶几上,拿张报纸盖在上面。回过头看是庄好汉,连屁股都没抬一抬,拉长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庄好汉满面带笑的说:“知道老姑父今天休息,特意来认认亲,看看我老姑。”边说边打开胶丝袋子:“听说老姑父乐意吃狗肉,专门给你整了两条,都收拾干净了,省得我老姑再费事。”
柳絮还是绷着脸:“我这人最讲清正廉洁,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你也不例外,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
庄好汉紧忙回头求援:“老姑啊,你快帮我求个情,这是我当小的一片心意,和别人送礼不是一码事啊!”
柳絮媳妇说:“这孩子来我就觉得面熟,后来才想起来送我妈的时候见着过。咱们可是上宗谱的实在亲戚,孩子大老远起早来认亲,你可不能不给面子。”说着给庄好汉拿烟沏茶。
柳絮脸色缓过来点儿,对他媳妇说:“他现在是大坑村治保主任,工作干得挺好,派出所正准备树他当典型。”
柳絮媳妇说:“你正好管这摊儿,往后可得多照顾点儿。”一边说一边到厨房张罗做饭。
柳絮站起身说:“县领导找我有重要事商量,我先走了。”
庄好汉在外头混了好几年,也能看出眉眼高低,知道柳絮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就说村里还有工作,跟着往出走。
柳絮说:“往后别再管我叫老姑父,别人知道咱们是亲戚,我就不好替你说话了。”
庄好汉说:“你放心好了,官场上我还管你叫柳书记,大面儿还得公事公办,啥关系我心里知道咋回事就行了。”
柳絮媳妇在后边说:“你看这孩子多懂事,别说当治保主任,当村长都够料儿。”
柳絮说:“那就看他怎么表现了。”又跟庄好汉握握手,嘱咐一句:“好自为之。”庄好汉听得半懂不懂,一个劲儿的点头。
庄好汉回到家里,老混子正等着呢,见面笑着问:“怎么样?忙乎一宿费劲巴力的,是不是拿热脸贴人家凉屁股啦?”
庄好汉眼珠子一瞪就吹上了:“我一进屋,我老姑抱住我就哭,那个亲性劲儿就别提了。她说她妈娘家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近人了,叫柳书记无论如何得好好照顾我。别看柳书记平时架子大,到他家还真客气,抽的烟都是铁盒的,喝的酒叫毛台还是草台啊,反正是咱们全中国最好的。我老姑做的菜你都没见过,全是大虾呀海参呐什么的,样样都值老钱啦。我也得端着点儿身份,不能象在家喝酒似的旋风筷子可劲儿抡,那场合吃一口得品半天滋味。就这么越喝越近乎,到后来就像父子爷儿们似的了。柳书记跟我说:‘你工作干得好,当村长都够料儿。’人家当官的说话有分寸,你就琢磨这话啥意思吧!不是跟你吹着唠,再过一年二载,大坑屯就是咱哥儿们的天下!”
老混子听了,也帮着高兴,觉得自个干的这回真值。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9 10: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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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过阳历年了,派出所又开治保主任会。劳有水先讲话,夸庄好汉干得好,深更半夜还走门串户搞治安,大伙都得向他学习。柳书记双手把一个金泚金鳞的大奖状发给庄好汉,小任在旁边咔咔的一劲儿照相,整得大伙都挺眼气。散会了大会餐,柳絮和劳有水挨个给敬酒,让庄好汉喝个双杯,还祝他“再上一层楼”,说得大伙直拍巴掌。庄好汉头一回在官场上这么风光,乐得大板牙露出多老长,觉得花钱铺路子一点儿也不冤枉,就凭今天的场面也值得。
他雇个车捧着大奖状回到屯里,让丰老六搬凳子,他登巴上高把奖状挂在门框上。这地方最显眼,在屋里抬头就能看着。他对丰老六说:“辛长好干这些年还是白板儿,连个乡里先进都没得着,我干上头一年就闹个全乡第一县里挂号!不是爷儿们跟你吹,干啥都是地道手儿!”
正说着辛长好来了,庄好汉把一沓票子放在他面前,说这是干工作用的车费饭费,村上得给报销。辛长好说村上根本没有这个规矩,他和于仁这些年从来没报销过车费饭费。这时于仁也来了,拿起那沓票子看了看,大约得有一千多块,就说这钱谁花的谁自个担,村上不能给开付。
庄好汉看这俩人都不撒口儿,不由得脾气又上来了:“老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得了县级大奖,你们当书记村长的脸上都有光,花几个钱儿还不应该吗?又不用你们个人掏挎兜。饭费为啥不能报,吃肚子里无赃,为公家办事差啥公家不给花呀!”边吵吵边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这俩人根本不和他生那份闲气,拿起帐本出去收费用,他说啥都当没听着。
庄好汉 正转轴子呢,劳有水开车来了。他说费了一裤兜子劲,才给庄好汉整上这个先进,有了这张王牌,往后就能有很多优待。看庄好汉不乐呵,就问为啥事。庄好汉苦笑道:“难得姐夫一片好心抬举我,可惜哪儿的先进也不能顶钱花呀。”接着就把于仁他们不给报票子的事说了一遍。
劳有水笑道:“你有啥事找我呀,保证给你办得明明白白。”
庄好汉说:“这事儿也抹不开和你张口啊!”
劳有水说:“我知道你这人好脸儿,可是也不能让你自个搭上啊!”说着拿出一沓纸,指着上边的几行字说:“这县政法委的文件不是写着嘛:表现突出的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由本单位列支。你正好合乎这条。我给你串连串连,就说派出所决定奖励你一千块钱,再找柳书记批一下,不就合理合法了吗?这也就是我们几个一句话的事啊!”
庄好汉一拍脑瓜门儿说:“哎呀姐夫,不怪你能坐那把金交椅,确实真有道哇!”
办这套手续是庄好汉的拿手活儿,走一趟就整齐全了。他把文件和批条往辛长好面前一摔,说:“你们这样的死榆木脑袋,就得亮出打人的家巴什让你们看看,要不然就像花你们家钱似的不乐意往出拿。这回你们还有啥可说的?”
辛长好不服气,去找柳絮。柳絮慢声拉语的说:“你好歹也算是老干部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谁管谁还不知道吗?就是我批的不好使,上级红头文件还不好使吗?你和庄好汉有啥过不去的地方,也不能拿这事砸垡子呀。”
辛长好没法再往下深说了,回来和于仁商量。俩人干瞪眼,谁也拿不出办法来。胳膊扭不过大腿,不服也不行,只好把这笔钱入帐报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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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让庄好汉羞臊一顿,找领导又没人给他出气,干脆回家泡蘑菇,说犯老病了不能上班,病假一休就是一年多。后来听说上边有说法:病假事假时间长了不给长工资,当领导的还要降级使用。他怕宣传委员这个官衔保不住,到时候更让人瞧不起,只好捏着鼻子又回到大坑屯蹲点。
丰老六看他进屋了,挺热情的打招呼。老白觉得原来把弓拉得太满了,起誓发愿的说要把庄好汉如此这般,结果人家毫毛没动,还当上了治保主任,这回讪不搭的进大坑屯,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丰老六是老社会油子,看他坐在那儿直发呆,就没话找话和他唠起了闲嗑儿:先说书记村长领人修道去了,得天黑才能回来;又说等会儿炖大豆腐炒花生米,得陪老干部好好喝几盅。老白无意之间看见了那个大奖状,再细看还盖着县里的大印,觉得挺稀奇,就问:“你们屯子多少年都没得过这玩艺了,今年怎么干上去了呢?”丰老六说:“这都是庄好汉 的能耐,还得了一千块奖金呢!”
正说着庄好汉进院了,老白顿时觉得脸上麻酥酥的——当时大话说出去了,如今自个灰土撸的又回来包村;人家又立功又受奖,大摇大摆冲自个来了,好象是说:“想当初你差点儿把牛吹死,到底把老子怎么样了?这回看你还有啥可说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屋里墙上地上全抹着水泥,实在没处躲没处藏。
没想到庄好汉笑呵呵的上赶着和他握手,连着说了好几句欢迎欢迎,接着又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棵,双手捧着打火机给他点着。他刚进屯子的时候,就害怕庄好汉再揭他的短,没想到会这么恭敬自个,整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又瞅着了那张奖状,总算找到了话题,夸庄好汉真有一套,大坑村多少年榜上无名,这回得了大奖,给全屯子争了光。
庄好汉高兴了,想趁这机会给老白转转面子,就掏出一百块钱,让丰老六买鸡买鱼,买好烟好酒。
喝酒的时候,俩人越唠越近便。庄好汉说:“我看村上那俩个玩艺处事就来气,象你这样的老干部,怎么一点儿也不敬你?给你预备的饭菜都不赶一般人家来人去客的伙食!往后你再来,我就按这个水平招待你,他们不报销我安排。”
老白听这话挺对心思,就说:“这俩个家伙,全是死葫芦心眼子,跟上边谁也不来往,日子都快过死门了!就拿我来说吧,虽然不是一二把手,可也是党委领导,在这包村就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头头不能啥事都亲自察看,是好是赖得从我嘴里说出来。他们不拿我当回事,我做酱不咸做醋还酸呢!在头头面前专挑他们的毛病说,他们在底下累折裤衩带儿,也是费力不讨好,到最后头头还是看不上他们,啥好事摊不着,糟糕事先拿他们开刀!这路子你肯定早就看明白了。”
庄好汉说:“他们不敬你我敬你,只要我还在村上混事儿,啥时候都把你举在头前儿,不明白的地方还得靠你多指点。”
丰老六在一旁溜缝儿:“这位老干部,可真了不起,想当年相当说得出,在万人大会上讲用,县委书记给他戴大红花。”
他俩这么一捧,老白马上来电了,打开了藏好几年的话匣子:“我能有今天这个身份,全凭自个的本事干出来的。原先我也是庄稼人,那年赶上出社教工作队,全屯子数我识字多,没用争讲就把我抽出去了。那时候专讲学毛选,谁学得好就能有出息。我就下上了苦功,起早贪黑的背,不到一个月就能背二百多段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也能整个半拉糊片,再琢磨几句顺口溜,开会的时候一炮打响,成了活学活用积极份子。‘紧跟领袖毛主席,海枯石烂心不移’,‘坚决打倒走资派,不让他们再使坏’,这两句话在大会上一念叨,台上台下都拍巴掌。讲完了领导跟我握手,夸我讲得好,第二天就把我调到总队,不用走门串户做工作了,整天就是背语录,写发言稿。有一回在万人大会上,我念完稿,县里的头头一高兴,当场发给我一本塑料皮上有主席像的小语录。我脑袋来了快劲儿,把平常睡不着觉想的几句词儿说出来了:‘主席语录发给咱,捧在手里心中甜,跟着领袖干革命,不怕万险与千难!’领导带头鼓掌,台下那掌声哇哇的。我成了全县学毛选的先进典型,四处讲用,当时开大会的录音带我还留着呢,不信哪天放给你们听听!县委书记给我戴花,还照了相,挂在百货大楼门前玻璃窗里,那个神气劲儿就别提啦!我媳妇当时是大队妇女主任,上赶着和我搞对象,一分钱没花就过上了。后来搞“三结合”,直接把我派到你们这个公社当革委会副主任,比现在的乡长还好使。邓小平上台了,上边说我是“三种人”,不让当官了,还得写检讨,最后总算保住了饭碗,还是国家干部,可是到现在也没挠扯上去。跟我一块当工作队的,就有现在的牛县长,他当时连发言稿都不会写,在领导那儿一点儿也不吃香。看看人家这几年混的,成了全县的爷台,伸手五只令,一跺脚四门乱颤!可是话说回来,别看他发迹这样,我到他跟前说句话嘎嘎好使。他前年到咱们乡检查工作,吃饭时候特意招呼我上桌子,口口声声叫我老同志,专门跟我干杯。不是我吹着唠:我要是年轻十岁,他肯定把我提到正科级,给我弄个书记乡长干干。娄书记他们看我和牛县长这么实靠,就让我兼精神文明办公室主任,年年都有几百元的补助,够我 抽烟卷儿的了,就是乡长也没这个待遇。这个角色虽说没太大实权,可是多少也有点儿油水,上边发录音机放像机搞什么文明宣传,我直接拎回家去给我闺女玩儿,谁也不知道这码事。我也想好了:千里来做官,为了吃喝穿,我现在反正钱也不少挣,比阴乡长工资还高呢,就不寻思当什么一二把手了。”
庄好汉正琢磨怎么称呼老白呢。眼下都时兴叫官衔,叫老白委员吧?谁也不知道是多大官;叫老领导吧?听着总显得不顺耳。恰巧老白自报山门是什么主任,他就接茬儿说:“白主任呐,凭你的资格和水平,早都应该当书记啦!可惜上边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你错过机会了。”
丰老六也说:“想当年万人大会上,说话一套一套的,谁也不知道你能出息到哪儿去,以为长河县都装不下你呀。现在虽说当主任, 和乡长平级,也屈了你材料了——当年你坐椅子的时候,他们还都是打小旗儿的呢!”
老白让他俩捧得晕晕糊糊的,话越说越大:“好汉不提当年勇啦!难得你们二位抬举我,我得和你们唠知心嗑儿:别看我没当上啥有实权的官,可是这些年在社会上没白混,上边不少头头都跟我有交情,你们有啥为难着窄,只要吭一声,我头拱地给你办。”
几个人喝得高兴,三瓶白酒十瓶啤酒没费太大劲就都灌肚子里去了。老白脸红得像猴腚似的,舌头足有半斤多沉,接着说他的光彩事:“你们看我不太管事儿,干工作可有个狠势劲儿:我管计划生育那昝,有个南蛮子,过来卖膏药,说是能保胎。当时正抓大肚子做流产呢,怎么能容他保胎呢?我领俩人把他整到乡政府,药全没收了。他说他的药好使,不是糊弄人,我说你的药真能保胎,给老太太贴上看能不能生孩子!一句话把他整得坐窝就没电了,大伙都夸我说话咬木头。我当时就把他那些膏药全倒进炉子里烧了,他心疼得哇哇直哭,可是一声也没敢吱。我还要罚他款,可惜他人埋汰兜干净,全翻遍了总共就十来块钱。他咕咚一声给我跪下,说回家路费都没有了。我把钱扔给他,随手打他两个嘴巴子,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他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再也没敢露面,赊出去的膏药也全打水漂儿了。为这事阴乡长夸我好几回,大伙提起来都宾服我。”
看日头偏西了,老白要回家。庄好汉把抽剩的几合好烟都塞进老白的衣兜。老白说:“你自个留着抽吧。”看庄好汉实心实意,也就不客气了。这些年于仁他们从来没这么厚实,凭庄好汉的豪横劲儿,能对他这么讲究,把他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心里话,以前我和你有点儿蹩脚的地方,不愿意再到这包村了。这回咱们成了老铁,搁棒子打我也不走了!”
庄好汉原本不想提这个茬儿,怕老白面子上过不去,如今他自个揭这块疤痢,只好接茬儿挑好听的说:“那天我正在气头上,不分里外拐,嘴上没有把门的了,其实是小和尚念经有嘴无心呐!白主任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行船,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老白拍拍庄好汉的肩膀说:“那事怨谁不怨谁都让它过去吧,往后咱俩就是纯铁子,有啥难处你说话,掉脑袋的事我也给你办!”
看着老白骑自行车里外划拳的模样,丰老六笑道:“庄主任,我从心里服你了!上回让你给他骂个牙啃土,都没脸出屋了。这回又把他哄得乐乐呵呵,可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他反倒得了甜头忘了苦头,把你当成好朋友,左三番右二次的的许愿帮你办事!”
庄好汉也笑道:“酒话酒话,过了酒劲儿不算话。我不指望他帮我办什么正经事,不说我的坏话就行。就象喂狗一样:别盼着它叼回山鸡野兔,不背地里下口咬我,就算没白搭食水。”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14 11:18:23

第九章       特殊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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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大坑屯不大,可是也有够级别的地方。这儿名叫卫生所,两间一面红的房子,里边摆着一排药架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是几条长板凳。别看这儿不太宽敞,可是挺招人,因为它靠屯子边上,南来北往的能进屋歇歇脚。屋里有手压的机器井,还有电水壶,要喝凉水有凉水,要喝热水有热水,天冷的时候还有火炉,比外边暖和多了。对烧柴喝水都得自个费劲的庄稼人来说,这块儿就是赶不上天堂,也是天大的方便。进屋不但能解解乏喝点儿水,还能扯一会闲白,比听说书还有意思。
这儿的主人官衔叫所长,是科级还是处级,上边没发红头文件,一般人不知道。此人的大名好象是国家秘密,屯里人没几个能说上来,可是他的外号挺赫亮——狗蹦子!一提起来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象外国人似的搞评选,他保证能得满票。
他爹和他叔两股就这么一个带把儿的孩子,简直是千垧地一棵苗。要说什么生在红旗下,什么党的阳光雨露滋养着他,现在听起来好象不贴铺衬,可是说他蜜罐子里长大的确实一点儿不假。虽然那时还不讲计划生育,只要有那个能耐,生一百个也没人管,可惜他爹和他叔太差劲,整出一帮丫头蛋子。好不容易得这么个长着小鸡鸡的,全家十来口人都当成宝贝似的,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掉胎包就娇生惯养,样样依着他的性子,不用说吃穿净挑好的供着他,就是他要摘天上的星星,家里人都紧忙给他搬梯子。上学以后不好好学习,专门和同学显示他的新衣裳新玩具,别人夸几句就把他美够呛。稀里糊涂混到初中毕业,就说啥也不念了。家里舍不得让他干庄稼活,就托人找了一个老中医学艺。学了三四年,还不会号脉不能开药方。他有个舅舅在县卫生局说了算,全县穿白大褂的都管得着,一句话给他办了个医师证,回屯里开起了诊所。他一出屋就挎着一个印红十字的皮箱子,就象军官戴着肩牌一样,冷眼一瞅真象个大夫,不知底细的人谁也看不露。其实他连药书都看不明白,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自个,穿得象个秧子似的,身上沾个水点儿都得换套衣裳。听别人说有学问的人都戴眼镜,他就买了一副金丝边的戴上。后来又听说学问大的人戴的是近视镜,他也换成那样式的。没想到工夫长了弄假成真,他眼睛真的近视了,家里人巴叽嘴拍大腿,他反倒觉得可心了: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他戴眼镜是装模做样了!
         有一回,前屯张大撞感冒发烧,来找他看病,天冷没有帽子戴,就围着老婆头巾;说话时鼻子不通气,语声象个女的。他眼神不好,愣没分出公母来,就象真事似的摸脉,摸了半天没摸出什么名堂,就问:“你多长时间没来了?”张大撞不明白指的是月经,还以为是问多长时间没来看病呢,顺口答道:“这几天冷,在家挺着了,老也没来。”他一听沉下脸说:“这病是挺得的么?你不要命了?”张大撞一听吓坏了,紧忙问怎么办。他摇头晃脑的说:“我得按毛主席教导的: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说着拿过一盒药:“这是八珍益母丸,你们没文化的人,说了也不明白。八珍就是八样宝贝,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给他用呢!”张大撞觉得挺纳闷,问:“我媳妇猫月子好象吃过这玩艺,大老爷儿们吃了也好使吗?”跟前的人哄堂大笑,从此都管他叫瞎摸。
还有一回比这更着乐——有个大姑娘,肚子疼得受不了,来找他看病,他说得打针。抽好了药水,姑娘挽起了胳膊,他说不行,这药得扎臀部。看姑娘没听懂,他就直说扎屁股,把姑娘闹个大红脸。为治病就得听大夫的,姑娘只好脱裤子露出半拉屁股。他一看那地方白花花的又细又嫩,坐窝儿心就长草了,一走神把针扎串皮了,自个没看出来就使劲推药。姑娘忍不住说:“大夫啊,你打针咋这么隔路呢?一边打针一边浇水呀。”旁边的人都不由得笑出了声,从此“瞎攮”的大名又传出去了。
他平常坐在诊所,面前总摆着一摞子书,冷丁一看这人肯定挺有学问。其实他连书名都记不全,就是搁那儿摆样子。大伙都知道他那两下子,可是还得找他看病,因为南北二屯就他这儿卖药,他还知道“脑袋疼吃镇痛片儿,拉口子抹二百二”。吃药总比挺着强,就当花钱解心疑了,有时赶上寸劲儿,凑巧也有见好的,就更有人信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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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为闹了几回笑话,就把这人说得啥也不是,那可是大错特错了。狗蹦子确实有几手绝活儿,全屯子没人比得上——他能撒把骑自行车,两手背在身后,自行车照样一趟线似的往前走,该拐弯的时候自动拐弯,根本不用搁手掌把,简直就象自行车上有方向盘,神仙帮他把着,他想到哪就上哪儿。
还有一绝就是他会吹喇叭吹笛子什么的,凡是有眼儿的他都能整出响儿来,就是拿个顶针也能吹出个调儿。
为练这些本领,他可真没少吃苦头。起早贪黑找没人的地方练撒把骑自行车,不知挨了多少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个好地方,他一点儿也不泄气,还是照样练。有一回阴乡长来检查工作,看他撒把骑自行车,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小子真造一气 !快赶上耍杂技的了。”他听了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时常跟别人说:“我不是跟你们吹,骑自行车拔头子,乡长都夸我。”
吹喇叭吹笛子什么的他也没少下功夫,经常起早到树林子里去练习,吓得雀儿都不敢抱窝了。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实实在在的出了一回风头——哪年各屯都办大秧歌,大年初五好几伙大秧歌在大坑屯碰到一块儿,都想趁这个机会比个山高水低。偏赶上小窝棚屯吹喇叭的吃多了油水,正艮劲儿的时候憋不住了,要上茅楼拉屎,把领队的勾大铲急得直跺脚。他上前接过喇叭,吹得嘎嘎响,一点儿也不跑调儿。结果小窝棚屯的秧歌队占了上风。勾大铲夸他救驾有功,硬塞给他一条好烟。秧歌队打头的叫十里香,是远近闻名的浪妞,也道谢似的说:“多亏这位师傅救场了。”把他乐得屁颠屁颠的。
有人说:真是各习一经,如果狗蹦子把琢磨歪门邪道的功夫用在务正业上,准能成个好大夫。其实他练这些玩艺就是为了大姑娘小媳妇能多看他几眼,他能多点儿显示显示自个的本钱。他的骚性比他的医道出名多了,见着哪个女的脸蛋儿新鲜就迈不动步了,眼珠子不转个的看着,恨不得搂到怀里才遂心。可惜象小猫看着水缸里的鱼,干眼馋到不了嘴。大伙都知道他太轻薄,女的就是有那份心也不和他扯,觉得跟着这样的丢不起娘家人。
正因为他有那么大的 本事,又有那么些德性,大伙送他个美名——狗蹦子。这个名比那几个“瞎”更合铆儿,谁听了都觉得对他再恰当不过了,没用花钱做广告就传遍了五湖四海,从此以后就成了他的大号。
说来也怪,他本来是胎里富的底子,还干着挺体面的工作,人也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可是不知道咋回事,就是没人给他媳妇。二十好几的人了,憋得眼珠子瓦蓝,想整点儿野味解解馋,还总是有贼心没贼胆,看人家不上套儿就不敢往前深探了。
就这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跟他岁数一般大的的年轻人,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是光棍一条。身上带着正宗名牌的打种家巴什,可惜愣是找不着下种的地方。愁得他妈直劲儿打嗨声,又烧香又许愿又破关的,还逼着他搬了多少回荤油坛子。可是什么仙也没显灵。
不但他妈着急,他自己更是把这事当成比阶级斗争更要紧的头等大事,天天讲时时抓。只是命中注定如此这般,急得死去活来,大婚还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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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的一片诚心感动了老天爷,真的给他掉下了馅饼,这回还是个海鲜味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十里香。
这个女的可相当了不起:她的大名葛红心,一听就是忠于革命忠于党那伙人。因为她特别爱打扮,斗私批修的时候也忘不了连擦带抹,巴掌大的小脸儿也不知得使多少化妆品,整得跟粉砣一个色儿;脑袋上那几根毛儿总是梳得溜光锃亮,时常不短换个样式,天天都喷上点儿什么。别人离她挺老远,就能闻着那股味儿。不知哪个才子给她起个外号——十里香,大伙都认可,很快就叫开了。
这个女人天生是当官的料儿,最愿意出头露面显示自个。上学的时候学习不咋样,可是净当大班长。升高中的时候因为有病十来天没去,结果没当上班干部,一赌气不念了,回家干呆,也不到地里干活,整天打扮得象个模特似的,蹲在大道边捧着一本书看。这下子等于开了一个免费展览馆,那些骚性的男人有事没事的宁肯绕道,也要假装么从这路过,非得没话找话和她唠扯几句不可,有的走出多远还回头回脑朝她看。
村长勾大铲脑瓜子最够转儿,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让她当妇女主任,从此以后差不多等于承包给他一个人。为了干好革命工作,俩人自然经常往一块儿凑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小肚儿气吹似的往起长,几个月的工夫就长得象抬鼓似的。起初她穿个夹克衫,俩手插在兜里,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可惜到后来就是穿皮大衣也盖不住那个包了。此时勾大铲已经儿女双全,更何况他媳妇不是个善茬子,全屯有名的母老虎,娘家还有当官的。平常勾大铲都甘拜下风,如今更不敢做“换片子”的美梦。两人不能正装其式的成两口子,实在没办法只好领她去做流产。
偏巧屯里有个得急性阑尾炎的,老亲少友抬着送医院抢救,无意中碰上了勾大铲在产房待侯她小月子。原来大伙就背地里指指点点,这回真见上儿了,如来佛抓孙悟空那么大的手也捂不住了。勾大铲紧忙使招儿,把这帮人请到饭店撮了一顿,想用酒菜堵住嘴。这帮人实实惠惠拉回馋,起誓发愿不对别人说。可是酒菜进肚子当天就拉出去了,嘴倒出地方还是闲不住,就偷偷摸摸把这个国家高级秘密告诉了老婆孩子兄弟姐妹这样的至近人。这简直比放了个原子弹还厉害,几天的工夫,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大姑娘生私孩子的特大新闻。
十里香这回可真掉碟子了。她家原以为可以在吃皇粮那堆人里手扒拉挑姑爷,出了这码现眼事,就不能再做那个梦了。农村的老规矩:搞破鞋露馅了,笑话戴花的,不笑话戴帽的。勾大铲象没有那回事似的,脸不变色心不跳,照样挺神气,理直气壮当他的村长。十里香也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可是妇女主任没法当了。如果用花来形容没结婚的女人,那么别人是黄花姑娘,她就是红花姑娘了。有图她漂亮的,甘心当过水王八,可是她一个也没瞧上眼儿,最后让狗蹦子捡个洋落儿。
狗蹦子早就听说过十里香的大名,那回扭秧歌搭过话以后,心里就装满了那个小模样,简直象当年红卫兵学毛选,印在了脑子里,溶化在了血液中。可是那时候十里香眼眶子特别高,学校老师、供销社营业员那样的阔角都瞧不上眼,象狗蹦子这样的,更是跐着梯子也够不上,只能是鼻尖上抹蜂蜜——干眼馋。多亏他能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想得特别开,不然早就得梦遗了。听说肚子消肿这事,把他乐够呛,紧忙托媒人,一再说只要女方愿意,要啥答应啥。十里香好象是让他的诚心感动了,答应见见面。
相亲那天,他专门把在县里当局长的舅舅请来,他舅舅因为念书的时候欠他妈不少情,特意坐着轿车带着秘书来给装门面。原来只是想应付一下就走,没想到十里香不但长得挺好看,那张小嘴儿也特别巧,见啥人说啥话,死人都能说活喽。抽两棵烟的工夫,就把局长舅舅摩挲得喝醉酒似的,当场掏出五百块钱当见面礼,拍着胸脯子打保票:只要十里香同意嫁过来,无论用钱还是办事他全包葫芦头儿。
十里香觉得这个家庭在屯里是上等户,狗蹦子干的工作也是甩手自在王,还有这么亮堂的舅舅,以后自然少不了借光。自个现在是高不成低不就二难受的时候,在屯里还得听闲话,小棉袄儿没穿坏让人指划坏了,不如换个地方,耳不听心不烦。
女方没意见,接着是要彩礼,狗蹦子的魂早让十里香勾去了,无论她提啥都是一应百应,就是把他扒皮揎草都不带皱眉头的。有他舅舅大包大揽,要多少钱要什么物都不用犯愁,就这么几天就结了婚。
狗蹦子穷棒子得了狗头金似的,把十里香当成了宝贝,白天眼珠子不错环的一劲儿看,晚上搂着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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