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彬 发表于 2017-5-20 09:53:12

第十九章  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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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面瓜吃完钣,就拎着粪筐出去捡粪。走到卫生所跟前,看老混子正在哪儿比比划划说着什么,十来个人围着听。他想返身回去,又觉得前边是粪最多的地方,不捡回去了可惜,想绕过去还得多走半里多地。正犯寻思,老混 子往这边看,他就只好捡直往前走。
屯里人都知道:老混子自从当上治保主任,真是官升脾气长——他说啥话屯里人都得听完,谁要是半道儿走了,他就拉下脸问:“我说话你不愿意听是咋的?还是嫌乎我官小啊?省长讲话你也敢溜号吗?”屯里人本来就怕他暗下毒肠,让他这么闹扯两回,谁都知道了这个规矩,看他在哪唠嗑儿一般都躲着。可是他专乐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要他张嘴说话,在场的就得硬挺到他说完。
老面瓜胆子小米粒儿似的,爬来个毛毛虫都把他吓一跳,更不敢犯老混子的忌讳,就假装么凑到跟前听。老混子说得正来劲儿:“屯里有那么几个愣头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一架弄,就不知自个能吃几碗干饭了,想要和庄站长过不去!告了好几个月还不是瞎折腾,庄站长没闪腰没岔气儿,给记个什么过,也就像弹个脑瓜崩儿似的,该当官照样当,还是咱屯子的人王地主!我早就说过:泥鳅掀不起大浪,蛆多拱不倒酱缸。结果真照我这话来了吧!还有的人,屎克螂跟着屁哄哄,看告状的蹦得挺欢,就不知道哪头儿炕热了,上边来调查的时候也跟着说庄站长的坏话,这样的人比告状的还可恶!别以为自个做得挺巧妙,背地奏本谁也不知道,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庄站长交得那么宽,啥事整不明白?你说的那些三七嘎杂话,早传到他耳朵里啦!我们哥儿们的厉害大伙也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哪天瞅冷子给你一家伙,让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老面瓜听出老混子话里有话,知道是冲着自个来的,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工夫庄好汉走过来,穿着一身蓝西服,大背头溜光,大皮鞋锃亮,朝人群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又对老混子说:“郎主任,村上有要紧事研究,跟我回去吧。”人们看他俩走了,也都一哄而散。
老面瓜不知不觉的远远跟着这俩人,就听庄好汉说:“你快成二百五了,脑袋里少根弦儿!说你多少回了也没个记性,狗肚子里装不了四两香油,寻思啥就说啥,照这样能干得了大事么?谁对咱哥儿们啥样自个有个数儿就行了,这块地皮不是咱们说了算吗?恨谁就想法拾掇他,早早晚晚逃不出咱们的手心儿。跟这些人说那个有啥用,不等于是朝瞎子瞪眼睛吗?大吵大嚷的,没等下手先让人有防备了,到时候还抓你的话把儿!”说完这话回头瞅。老面瓜紧忙猫腰假装么捡粪,庄好汉好象也没在意,还是一边走一边说,究竟说的是啥就有点儿听不真亮了。
天头还不算冷,可是说不上是咋回事,老面瓜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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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面瓜躺在炕上,越想越闹心,翻过来掉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象庄好汉老混子那样的,恨上谁肯定没好,自个是在劫难逃了。他总觉得嗓子眼儿象往出冒火似的,一会就得下地咕咚咕咚喝凉水。
甄能干睡得迷迷糊糊,连着让他搅醒两回,忍不住问:“你今天咋的啦,是不是冲着什么邪门歪道了?”他说:“没啥事,没啥事,就是老渴。”甄能干说:“你别跟我连藏带掖的了,我听你一劲儿打嗨声,就知道你遇上了什么犯愁事儿。”他嗯嗯两声想遮过去,甄能干又说:“是疖子早晚得出头儿,拔出脓塞子还能少遭点儿罪。赶紧跟我说痛快话,我还能帮你熬过这一关。要不然真出事的时候,你一个人更扛不了,我还得怨恨你。”他想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就把今天老混子和庄好汉的话学述了一遍。
甄能干说:“那俩小子就那德性:三天不吹牛,嘴唇子都干巴!信他们话就没法活了。咱家啥事得罪过他们?选村长你把票让他们随便划,这事我都觉得对不起辛长好,可也顺着你了。交费用咱上赶着把钱送去,告状那事咱也没沾边儿,他们从哪能恨着咱?咱有病的不吃,犯法的不为,他们就是权力再大,还能把咱撕巴撕巴蘸酱吃啊?”
老面瓜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就得跟你说实话了——那天我上前屯大表侄家帮工,回来你就出去打猪食,我收拾园子里的乱柴禾。这时候来了两个人,大眼珠子的叫什么科长,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他们先说知道我老实厚道,劳而苦干,想找我问问屯里的事。我说:我就知道干活吃饭,别的啥也不知道。那科长说:你交多少费用还不知道吗?我说去年交了一千六百多,当时要得急,猪羔子没等长够个儿就卖了交费用,园田地打的那几麻袋黄豆也都送去顶帐,过后一算计比私买地都贵了,还格外搭了好几个义务工。那科长问校舍和渔池的事,我说:老房子新房子都在哪摆着呢,都是啥样你们自个一看就明白了;渔池我连边儿都没沾过,问我等于问菠罗盖儿了。那科长又问现在的村干部好还是以前的村干部好,我说都好。他问好在哪儿,我说:以前的村干部过日子细线儿,费用少;现在的村干部干得红,上边说好,那肯定就是好呗。那科长笑了,说:你这人确实挺实在。再没说啥,他们就走了。”
甄能干呼的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你还腆脸说呢!我告诉你多少回了:紧睁眼睛慢张口,遇上是非躲着走。这回可好倒好,酒壮熊人胆,喝过量了啥都不管不顾,不分好赖话,连寻思都不寻思拿过来就说!你说费用多,这话就最犯忌讳!庄好汉和老混子是啥人你还不知底吗?坏得直冒脓!屯里左一出右一场背地下手的缺德事都是谁干的呀,他们恨上谁还能有个好吗?你就等着受祸害吧!”
老面瓜急得鼻涕眼泪一齐淌:“我当时也不知道这话犯毛病啊,现在把舌头咬下来也不解事了。干脆明天我就喝点儿敌敌畏得了,他们看我死了也就消气了,省得拐带你们娘儿几个。”
甄能干说:“大老爷儿们怎么说这没囊气的话!这点儿事就犯得上死呀活呀的么?错了错安排呗。我是说闲唠嗑儿惹这麻烦不值得!收费用全屯子老百姓都一样,不是光对咱一家来的。咱吃亏挺着点儿,路凭别人踩,咱在后头跟着,慢慢就有说公道话的人了,哪显着你说什么多啦少啦!”
老面瓜不哭了,寻思一会说:“实在没别的办法,三两天我看庄好汉在家闲着呢,我进屋就给他跪下,把当时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他,求他千万别误会,他也许就不记恨咱了。”
甄能干说:“咱好歹也叫个人,凭啥跟他那么低贱呢!”
老面瓜说:“这事不递小话儿解不了哇,我认可当一回三孙子了。”
甄能干说:“算了吧,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嘴像棉裤腰似的,好话也得说走板儿了,反倒惹人家生气。有病去烧香,死得更快当。人家本来不一定说你,你反倒上赶着去认错,不正好让人家抓个冤大头吗?越怕越有鬼,干脆就当没有那么回事,他还能平白无故要谁的命啊!”
老面瓜说:“明情说的就是我,如果还装糊涂,庄好汉不是更来气吗?实在不行托个可靠人把话递过去,说明白咋回事,再垫几句好言,求他高高手,等几天我再拎点儿东西到他家串个门,这个仇疙瘩就能解开了。”
甄能干说:“就是我依着你,上哪儿找那接洽人去?”
老面瓜说:“我看就托你大哥吧,他跟庄好汉挺靠,几把事都是庄好汉圆全的,还经常到他家喝酒去。”
甄能干说:“灯草棍儿能当火把使么,根本就不是那玩艺啊!我那个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干啥都得自个先捞点儿便宜,多昝给别人办过正经事?再说我俩不是一奶同胞,他是他妈走道儿带到我家的,就跟着姓甄了,前一窝后一块的,隔层肚皮差层山呐。平常咱俩家就没啥太大来往,自个过自个日子,人不求人一般大。这回托他说合事,成不成都象咱欠他一辈子人情似的,扯尾巴抡起来没头儿,咱受得了吗?你别忘了那是个赖搭儿啊!” 
老面瓜说:“他好图小利我知道,咱就顺着他的脾气,先请他撮一顿,他能把事办好了,等大君过年回来,再到他家送点儿东西去,也就把他答对得挺乐呵了。”
甄能干说:“他这个人最差劲,卖石头都想掺点儿水,为了自个得利谁都糊弄,从来没有准秤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不底实。顶要紧的是他跟庄好汉真好假好?他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庄好汉能拿他当回事么?跟他挺近便似的八成是逗他玩儿,再不就是图稀他点儿什么。要真是这样,求他也是白扯,捡药渣子吃能治病么?”
老面瓜说:“和庄好汉最好的就是老混子和狗蹦子,还有那几个跑骚的娘儿们,这样人能帮咱们说好话么?咱也求不动啊!算来算去还是你家大哥,我听他说多少回了,庄好汉帮他办了不少事,给他挺多好处,他俩确实挺有交情。管咋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甄来,他肯定能帮着使把劲。偏方治大病,这法子也许能顶用。不管办到啥程度,也比这么干挺着强啊!”
甄能干叹了口气说:“我担心这是跟瞎子打听道儿,啥也整不明白还闹个白费事。看你眼泪巴叉的这副可怜样儿,怕你憋屈出个好歹来,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宁肯破费一把也由着你的性儿吧!不然你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得趴架,认可花点儿钱解解心疑了。我心明镜儿似的这是肚子疼抹眼药水,可就是啥事不顶也比你愁坏了强啊!”
老面瓜说:“这事能整明白我心里就去块病。往后我一天多捡两筐粪,几个月就能把这笔花销挣回来。反正力气攒不下,没有干活累死的,多吃点儿辛苦算啥,只要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啊。”
老两口没心思睡觉了,坐起来合计怎么办置那个场面,到时候怎么说,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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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桌上摆着一盘煎鸡蛋,一盘炖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中间是一个小盆儿,里边装着鸡肉炖蘑菇。桌角摆着一盒过滤嘴烟,两瓶商标都掉色了的成瓶酒。
甄小抠盘腿坐在炕头,巴叽着嘴说:“老妹夫你也太多心了,咱哥儿俩啥关系?亲戚还有比咱们再近的吗?要喝酒随便整个家常菜得了,哪犯得上为一个兔子摽盘夹子呢?就是凉水温成热水,大哥心里也领情了,这么破费让我不好意思啊!”
老面瓜蹲在他的对面,恭恭敬敬给他倒满一杯酒,说:“大哥别见外,这些年没少拉帮我,请你喝酒还不应该?菜都是自个家出的,烟酒是大君拿回来的,好孬是个心情吧。”
甄小抠喝了一大口酒,夸了声好酒,又啃了一块鸡肉。老面瓜知道他口壮,把鸡大腿夹到他碗里,他也不推辞,眨眼的工夫就存进肚子里。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如今日子好过了,不象生产队那昝,粮都不够吃,天天早晨空肚子干活去,吃顿饱饭都赶上过年了。平常谁家能舍得吃鸡蛋呐?豆腐也得来客才买,养几个鸡自个舍不得杀,卖了换点儿零花钱儿。”
老面瓜也陪着喝了一口,说:“可不是咋的,那时候不但吃的不行,活也特别累,整天起早贪黑,一年四季没有闲时候,真是拿着身子当地种啊!要不然就得胀肚,胀多少扣多少口粮,本来那点儿玩艺就不夸堆儿,让生产队扣点儿就更没啥了。没办法,只好咬牙挺着,豁死豁活的干,忙铲忙割那些日子,一天到晚没有断汗的时候,小布衫儿都能拧出水来。唉,庄稼人就是这么回事,磨骨头养肠子啊!”
甄小抠说:“那昝你确实真出力,可是细寻思也没吃着亏。掏大粪那活没人愿意干,让你干你就干,结果一天多挣两分,阴天下雨别人呆着,你照样出工挣分,全队社员年年数你工分多。有一回上边来检查,那个领头的官不小,看你挑着两桶大粪,问你臭不臭,你说不臭,只要能多打粮就行。他高兴了,当时就赏你一张党票,还让你当劳模,奖给你一套线衣线裤外带个背心儿,上边还印着县政府的大红字呢。你记得不?当时提你当粪肥组长,我坐在炕头旯旮,先举手同意你的,从那儿往后你一天又多一分。”
老面瓜说:“跟大哥你实不相瞒,没干掏大粪那活之前,我一般不在外边拉屎,宁肯憋得肚子生疼,连跑带颠往家走,也要拉到自个家屎缸里。这么积少成多,一年也能换个十分二十分的。等到我挑起大粪桶以后,就不能再那样式的了,赶到哪儿拉到哪儿。要不然我家大粪工分多了,别人不知底细,以为我做弊,让人说闲话呀。其实生产队那昝你最光棍儿,会捅咕个机器啥的,细作活都让你干,一年少挨多少累啊?特别是开油坊那几年你更神气,家里吃油像喝水似的,大酱都搁油炸熟了再吃。”
甄小抠乐了,又抿了一口酒,夹了一块鸡肉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那时候在油坊干活的都是高草,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拉屎都油汪汪的。拿豆饼换烧酒换白面,半夜歇着就整油炸饼吃,酒管够喝,没啥下酒菜也能整进斤八两的。有一回让辛长好知道了风声,我猜傍八成要查我们的岗了,就让大伙把屋烧滚热,脱光膀子干。辛长好来了,看我们个个满身是汗,没抹得开动真格的,临走时说了一句:往后那事少干点儿!就这么躲过了一难。要不然面口袋和酒瓶子就在黄豆袋子夹空藏着,不费劲就能翻出来,追究下去一人扣几百分都不屈。”
老面瓜说:“生产队的便宜事我是一点儿也没捞着。不怕大哥笑话:我家平常一天熬一顿菜,就搁那么几滴油,净搁咸菜大酱糊弄肚子了。来客了讲不起多搁点儿油,客一走刷锅水都当汤喝,挣不来就得认可自个节省点儿呗。”
甄小抠说:“这事我想开了:反正是大家驴大家骑,必须得藏个心眼儿,找机会能多对付点儿就多对付点儿,这么干大伙都得承认有能耐。象你就不行,论起庄稼院这些活儿,你干啥都是把好手,扶犁点种赶车扬场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藏奸,没有讨人嫌的时候。可惜总是那么实打实凿,结果最后啥实惠也没捞着,落个费力不讨好。”
甄小抠越说越高兴,看老面瓜直发愣,就说:“老妹夫,你怎么不伸筷儿呢?这鸡肉炖得可香啦,光我自个吃不好意思啊!”
老面瓜急忙又给他夹了一块,看鸡肉挺下货,自个就挑了一块骨头多的放进碗里,却舍不得往嘴里搁。笑道:“大哥你觉得顺口就多吃点儿,在这儿就和自个家一样,千万别装假。”
甄能干放好桌子摆上酒菜就到外边去喂猪,添完猪食在外屋剁白菜叶子准备喂鸡,听俩人净唠闲嗑儿,酒喝了一瓶多还没扯上正题,就进屋插嘴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呐,这几天他连着急带上火,吃饭象咽药似的。别说炖鸡肉,就是摆御宴他也吃不下去呀!”
甄小抠说:“是因为房子破还是大君急着娶媳妇?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睡觉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着急上火能当事办呐?”
甄能干说:“要是自个家的事何至于这样?这回是天上掉下来的事——他喝了两盅小酒儿,忘了自个啥身份,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八成冲犯着庄村长了。”接着把老面瓜跟那个科长说的话掐头去尾学述一遍。
甄小抠一拍大腿说:“老妹夫啊,你平常啥事都加小心,放屁都怕砸着脚后跟,这回是咋的啦?上边查庄村长,你还说费用多,连校舍的事你也敢搭话儿,这不是给庄村长加罪吗?背后讲究人,恨过掘祖坟呐!你怎么敢惹他呢?往后日子还有个过吗?他跟上边的关系咣咣的,我摊事的时候可亲眼见了。如果哪天他找老道会气,你可就倒灶啦,能不能给你留活口儿都不好说呀!”
听他这么一说,老面瓜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本来想好的话也忘个溜溜光儿,吭哧半天才说:“话一就说出去了,不能象放八卦那样再拽回来呀,我可该咋办呢?”
甄能干接着说:“妹子这人你也知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抹不开张嘴求人,今天把大哥请来就为这事。你和庄村长挺铁,想求你过个话儿,你先探探他口风,看他知不知道你妹夫说啥,如果他不知底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就搁话岔过去,象没有啥事似的。如果他听说了,你就跟他解释解释:你妹夫当时说那话就当闲唠嗑儿呢,要是知道对他不利,吓死我们也不敢冒那个炮啊!捎话捎多了,捎东西捎少了,肯定有人为了向庄村长买好,里一嘴外一舌头的,添油加醋的传瞎话,求他千万别往心里去。只要他不怪罪我们,逢年过节我们都想着答谢他。你面子大,这事就靠你说合了。”
甄小抠这时已经喝到量了,听甄能干这么说,心里挺高兴——活这么大岁数了,还真没人这么求他;托他找村长办事,这证明自个混出名堂来了,在这块地皮上能吃得开了。他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又点着一棵烟,抽了两口,使劲把腿盘了盘,说:“换个别人,杀一刀我也不能说,可是咱哥儿们我啥也不能背着你。我和庄村长确实是纯老铁,好几回事全靠他了:和瞎咋呼打官司,还有狗蹦子那码事,他都向着我,处处让我占便宜。特别是我进去那回,他托完局长托院长,最后求到省长头上,硬把我要出来了,走人情钱都是他花的,我想还他,他说啥也不要。好几千块呀!你说我俩得好啥样吧?话说回来,大哥我心里也不叉车,对他也得有个意思,钱是钱物是物的,就连咱们分的那箱啤酒我都没舍得喝,全给他送去啦!我当时就想:君子留道后来走,就是我没啥事求他,老亲少友一旦托我找他办事呢?我得给这帮人铺条道儿哇!眼下就证明我看事远吧?多亏当时送个人情留条后路,不然现在能好意思和他说话吗?你们两口子放心,包在大哥身上,保证你们百病不犯,还得对你们格外高看。这点儿事办不好我就不姓甄了,你们以后别认这个大哥!”
听他这么一说,老面瓜心里开两扇门似的,紧忙举起酒杯说:“大哥呀,有你出头安排,我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妹夫先谢谢你啦。只要庄村长不记我的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哥你呀!”
甄小抠喝了一口酒,抿抿嘴说:“咱老哥儿俩谁跟谁呀,你这么说不是太外道了吗?我什么好处也不要,就是庄村长哪儿,也用不着这个那个的。大哥的面子比什么都值钱,我跟他说话铁定好使!”
有经验的人常说,喝醉酒的人少不了三大样:一是硬说自个没喝多,二是朝人要酒喝,三是净唠没影的嗑儿。甄小抠也不例外,喝着喝着问:“老妹夫,你分的那箱好啤酒呢?我那箱等于给你走人情了,你的干脆拿出来咱哥儿俩喝它得了。”
老面瓜原本留着这酒等大君回来过年的时候再喝,如今大舅哥提出来了,自个又求人办事,不能舍不得。没等甄能干发话,他就从身后被垛里把那箱啤酒拽出来,打开箱子掏出几罐摆在桌子上。甄小抠摸起一罐啪的一下子打开,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巴叽巴叽嘴说:“真是一分钱一分货,这啤酒的滋味比玻璃瓶装的好多了。我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公安局长请我和庄村长吃饭,喝的酒就和这个差不多。老妹夫,你也喝一罐尝尝。”
老面瓜说:“我喝不惯那玩艺,总觉得酸叽溜的没啥意思,就搁白酒陪着你吧。”
甄小抠又打开一罐,边喝边把嘴凑到老面瓜耳朵跟前,挺神道的说:“老妹夫,有个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天第一个告诉你吧:我这回进去,真是因祸得福了,交下不少大官,公安局的,法院的,说了算的都成了好朋友。要是一般人,非得替路路通顶缸儿不可,说不上判几年呢!我就靠这帮哥儿们保着,啥事没有,白吃白住一个来月,一分钱没花。老混子姐夫就是那里的头头,不信你问问他去。往后咱亲戚圈儿里谁家有事,要和公安局法院打交道,我一句话就能把事摆平!”
老面瓜喝得也有点儿晕乎,听这话就当真了,说:“没想到大哥有这门路,往后谁欺负我,你可得帮着说话呀。”
甄小抠说:“老妹夫你就瞧好吧,咱哥儿们在大坑屯一马平川!不是大哥跟你拉宽绰:往后你遇上波波折折的事我全兜着,谁敢跟你扯别的,我跟管事的喊一嗓子,当天就把他抓进去蹲风眼儿,多昝把他整告饶拉倒!”
老面瓜说:“我可不想把别人怎么样,只要别人不找茬儿熊我,就挺知足了。”
甄小抠肚子楦得溜圆,打着饱嗝,抽着烟卷,又和老面瓜天南地北的唠起来,说他有多大能耐,办过多少漂亮事儿,听那意思都快赶上庄好汉了。除了这位大爷,全屯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不在话下,根本没法和他比。
正说得来劲儿,油瓶子来喊他回家打猪食,他才穿鞋下地。临走先把剩下的那半盒烟揣进兜里,又顺手把喝剩下的那半箱啤酒夹在夹肢窝底下,边走边说:“反正你也不乐意喝这玩艺,我当大舅哥的就不客气了,留着哪天庄村长到我家好请他喝。”
甄能干有点儿舍不得,心疼也得咬牙挺着。
出屋时老面瓜嘱咐道:“大哥呀,那事全靠你费心了。”
甄小抠拍拍胸脯说:“老妹夫这点儿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油瓶子说:“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连吃带拿呢?脸让黑瞎子舔啦?我都替你臊得慌!”
甄小抠咧咧嘴说:“这也不是外人家,我越实在他们越高兴。”回头对老面瓜说:“老妹夫别送了,你安心等着吧,大哥我指定办把敞亮事儿!”
油瓶子看甄小抠走道就象扭秧歌似的,不由得来气了:“看你喝得那熊样儿,把人家酒壶都捏扁扁了!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个牙长齐了没有,就到人家混饭吃,得馋痨了还是咱家没米下锅了?听你玄天日蛋的,好象浑身都是能耐,不知道许死人想死人,到时候答应人家的事你办不明白,吃下去的还能吐出来吗?看你怎么腆脸和人家见面!”
甄小抠说:“这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求金不求银的,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妥。”
油瓶子说:“夸口的大夫没好药,看你这样就知道啥也办不成。”
甄小抠说:“你真是隔门缝瞅人把我看扁了,天长日久就知道你男人有多大本事了。”
油瓶子说:“你真是脸大不嫌乎坷碜,吹得自个都不信!当代厂长那几天也是这个德性,好象你马上就能发财了,卖水的看大河都是钱!结果怎么样?没撵着山里的梅花鹿,反丢了自家的小毛驴,搭了一千四五百块,还背了一裤兜子人情!”
甄小抠说:“你净说那些没用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得了,别的先不提,我今天起码闹个肚子圆吧!”
油瓶子说:“香嘴臭屁股的攒下啥了是咋的?就图稀吃那口东西,什么都不顾了,许天许地的啥都敢答应,整不好还得让人家撸肠子!”
甄小抠说:“还落了这些啤酒呢,等珠子相亲的时候往出一拿多好看呐,谁都得承认够级别。”
说话的工夫到家了,甄小抠往炕上一躺就过二道岭了,油瓶子磨叽啥他也听不着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5-27 20:23:47

125
大坑屯的鱼池成了热闹地方,来钓鱼的成帮结伙,小轿车天天排一溜。
滚地雷成了这里的常客,一来就是好几台轿车,都是这个长那个长的。庄好汉见着这帮人,摇头摆尾,满面带笑,啥好听说啥。杀鸡炖鱼是当然的了,有时候还得雇几个妇女去挖小根蒜苣荬菜什么的,听说这些大官都喜欢吃野菜,临走还要拿点儿给家里人尝鲜。酒桌上最能套近乎,一来二去庄好汉都和他们混熟了,连他们老婆孩子叫啥名都知道。他们也觉得庄好汉挺会来事儿,一口一个庄村长叫着,不象刚见面那样带搭不喜理的了。
这天滚地雷又陪着个长字号人物来钓鱼。快到晌午的时候,那人接着个电话,着急忙慌走了。只剩下了滚地雷,庄好汉就专门陪他,俩人喝起了体已酒,唠上了知心嗑儿。
滚地雷说:“你这二年村长当得怎么样,划拉的钱有没有一巴掌?”
庄好汉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原先卖家底盖房子办企业啥的,还真对付了几个儿。那帮小子一告状,揣兜里那俩钱都掏出来平事儿,好不容易养个孩子让猫叼去了。现在闹个里外白忙乎,也就是平常花钱方便点儿。”
滚地雷说:“这年头当官的搂不着钱都怨自个没能耐,手捧着金碗要饭吃,不是自个找的吗?不提太大的,就说你乡里那两个上眼皮吧,都有两处楼房,家里花钱象淌水似的。你再看人家勾大铲,和你是一样的村干部,家里的大房子装修得比城里楼房都漂亮,骑着摩托挎着手机,外头还养着小姘。你可倒好,应名打鼓干一回,守着大河没水喝,现在还住小土房呢,我这做朋友的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庄好汉说:“哪个人不想得好啊!看别人吃肉我也馋得直淌鼾砬子,就是让人告得有点儿胆怯,怕再掉进去就更麻烦。上回那事虽说平乎了,可是刀口药再好不如不拉口儿,毕竟又是警告又是记过的,要是再犯事恐怕就一完到底。再说勾大铲哪儿能卖地皮卖砂子什么的,我们这穷屯子没啥值钱东西了。”
滚地雷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你们屯不是还有那些地那些人吗?哪块刮出点儿都够你花的了。眼前这座渔池就能让你发个小财儿,你怎么守着米口袋硬挺着挨饿呢?告状的能把你怎么样?你不还是照样当官么?虽说搭几个钱儿,可是路子更宽了,收你钱的到啥时候都得想方设法护着你,不然怕你把他们咬出来,其实你比以前还保险了。就是再有人告你,他们也就是拉拉花架儿,不能真把你怎么样,葱叶瞅着尖利扎不坏人呐!你看谁让老百姓告倒了?挨告的反倒比以前还闹势,就像柿子似的,着霜更甜了。这些年的形势你还没看明白吗?胆大吃馒头,胆小吃拳头,你那点儿事跟上边那些赃官比算个啥呀?管事的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就把你吓酥骨了。象你这样的,想吃鱼还怕扎嘴,到最后连点儿荤汤都喝不着。”
庄好汉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也早就琢磨:费了挺大劲当上这个官,整俩钱儿这手来那手走的,自个啥也没剩下,搁到谁身上都觉得包屈。这渔池对我能有两样好处:一个是能交交上边的头头,往后自个办点儿啥事好说话;再一个就是收的钱少往公家交点儿,自个背地里捞点儿,鱼在水雁在空,过三过五谁也没法查证,这么一年下来也能对付几千块。让田老歪他们这一告把我整惊了,看着大块肉不敢伸筷子,怕贪多嚼不烂。着忙别忘了消停啊,输条大牛赢个耗子,就这么慢慢捞稍吧。”
滚地雷哼了一声说:“都说瘦死厨丈八百斤,不偷嘴不留后手能上膘么?你可倒好,屁大的事前怕狼后怕虎的,见肉不敢往嘴里搁,反倒舔骨头棒子解馋!照你这小样儿的,官当不当没啥意思了。”
庄好汉让滚地雷连钢带损,心里没了主意,说:“我总觉得不能一锹挖个井。刚入道不懂行,啥事都得靠雷哥你多指点,你说咋干就咋干,我全听你的。”
滚地雷说::“其实这事儿也挺简单: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来钓鱼的这些人都是能当家作主的头头,他们一句话就能成全一个人,也能祸害一个人,谁敢和他们叫真儿,肯定得倒灶,折腾到八衙门也说不出理。你最好直接和他们挂钩儿,先跟他们说明白:钓多少鱼都不要钱,照样给他们开收据,这样他们回去报销的钱就能直接揣自个兜里了。空来空走的帐谁能查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不比你偷偷摸摸的留俩钱儿强多了吗?你要是觉得这么干能行,我就找机会给你过个话儿。”
庄好汉说:“你一句话把我点醒了,就照你说的办!就是我现在手头太紧,正是马渴奔井沿儿的时候,他们能不能给我办点儿现解利的事?”
滚地雷说:“这事太好办了。哪天你专门请场客,我替你化缘,就说你正是手背朝下的时候,让他们施舍施舍,给你安排点儿材料,帮你把房子盖起来。材料足用工就好办了,肉多不缺油嘛。到竖房架子上梁那天,你再贺一把喜,随礼钱就够你花些日子的了。这是跑折腿也找不着的好事,套到你脚上了咋还不捡呢?”
庄好汉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滚地雷的手使劲晃荡好几下子,说:“哎呀雷哥,不怪你能打那么大的天下,确实真有韬略,我这狗脑袋下辈子也想不出这好主意,这事办成我就不犯愁了。可惜我身价太低叫不动庄,还得靠你帮我说话呀。”
滚地雷说:“那没问题,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为朋友啥都能豁出来。事办得咋样还得到时候看,有枣没枣先打一棒子吧!”
庄好汉乐了:“有雷哥你这句话,这事就算妥了,凭你的地位,谁敢不给面子!我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就是交上了好运。这一勺子舀正道,我肚子就有底了。”
滚地雷说:“趁你现在说了算,该下手时就下手。别象他们那些傻帽儿,有肉不吃荤,没肉找皮啃。前有车后有辙的,你自个还不知道怎么办吗?村上没啥家底儿不要紧,缺粮饿不着做饭的,碗边盆底也够你吃的了。窍门儿满地跑,就看找不找,趁现在当官的都乐意钓鱼玩儿,你还不赶紧整一把?要不然用不了几年这鱼池赔黄了,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机会了。”
庄好汉说:“我得好了,应该感谢雷哥你,这方面的事都靠你经手帮我办,有多少好处咱哥儿俩对半扒。”
滚地雷说:“我倒不图这几个小钱儿,你有这份心思比啥都强。”
庄好汉紧忙接着说:“我这个人知恩必报,要是敢对你耍奸心眼儿,我就不得好死,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滚地雷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动不动就起誓发愿的,我还信不过你吗?来,咱哥儿俩干一个!”

126
人不服人不行——庄好汉象变戏法似的,大汽车左一趟右一趟,送来了木材、钢筋、铁皮、水泥,砖和砂子堆得小山似的。一般老百姓,就是手托着钱,买齐这些东西也得个月其程的,可是庄好汉象是会神仙的小搬运法术,几天的工夫,就都整到家里来了。
许多人都是一个特性:专往肥肉上贴膘。屯里人有些会溜须的,看见大汽车站在庄好汉家门口,就去帮着卸车。庄好汉倒背着手,在旁边看着,干完活道一声辛苦,给点一棵烟抽,就把帮工的乐够呛,觉得庄村长看见自个出力了,以后自然少不了好处——甄小抠就是因为总给庄好汉干零活,当上了什么“护林员”,吃完饭屯里屯外转一圈儿,一年就给两千块工钱。说不定哪天,庄村长心一乐,这样的好事也能轮到自个头上。这样人为了得便宜心甘情愿,别的人害怕挑理随帮唱影,就象有人牵着笼头一样,都来给庄好汉捧场。
人多材料足,三间大房气儿吹似的盖了起来。竖架子那天,庄好汉杀了两头猪,买了一车菜,大办酒席,院里院外放了好几十张桌子。来随礼的得有三四百人。上梁的时候,简直象抢孝帽子似的一拥而上,不大一会就把那点儿活干完了。
小滕也在这儿忙乎了好几天,干不动重活就打个零儿。老混子故意耍戏他玩,让他往房子正脊上系那些随礼送来的被面。小滕不敢推辞,哆哆嗦嗦爬上去,往下一瞅就觉得尾巴根子发麻,手也不好使唤了,半个时辰也没系上几个。
老混子生气了,说道:“不怪上边把你刷了,确实真是个吃屎的货,快别在哪丢人现眼了,看我的!”说着上了房脊,不大一会儿就把那些被面全系在正梁上,大约摸有上百套,花花绿绿的遮住一面墙,老远一瞅特别好看。一般人家上梁也就是实在亲戚送套被面,十家八家凑一块儿也没今天这么多。最后一样活是把一挂鞭炮系在正梁上,老混子整完,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贾灵仙伸出大拇指夸道:“大伙看看咱们的郎主任,简直会武林轻功,这么高的房子象在平地上似的,一点儿不眼晕。”
老混子笑了,说:“这算啥,那天有工夫到你家表演个绝活。”
贾灵仙笑道:“我不用掐算就知道是啥绝活,不用表演,请你喝酒就是了。”
老混子说:“今天的客人最多,等会就看你这仙儿灵不灵了。”
贾灵仙说:“你放心好了,保证不带丢手艺的。”
狗蹦子比老混子还欢势。他和十里香站在大门口接客,见着谁都抱拳说一声:“您好您好,欢迎欢迎!”他见过世面,参加过城里人的庆典,觉得这个架式这套嗑儿挺时髦,今天总算有了派用场的机会,他当然得好好露一手儿显示自个。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响,眨眼之间两台小轿车已经开到门前。狗蹦子大喊一声:“庄站长,来贵宾了!”,就一溜小跑儿迎了上去。
最先下车的是花局长,狗蹦子迎上去问好,花局长只是点点头,就奔十里香来了。四只眼睛碰磁儿,都美滋滋的抿嘴笑了。这时第二台车上的巴局长也下来了,狗蹦子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说:“局长您好,大驾光临,我们三生有幸啊!”巴局长搁鼻子嗯了一声,也往十里香这边凑乎,看她和花局长那个近便劲儿,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问道:“原来你们早熟啊?”花局长笑道:“这是我们特种木器厂的厂长。”巴局长指着贴上来的狗蹦子说:“这是我新提拔的业务院长,咱俩都挺有眼力,选贤任能啊。”
这时庄好汉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连连打躬作揖:“刚听说二位局长亲自到场,有失远迎,请求原谅。”
花局长说:“一家人别客气。”
巴局长说:“在渔池刚认识你,就觉得你这人够朋友,往后咱们得越处越厚。”
庄好汉说:“二位局长真给面子,能屈尊到我这茅屋草舍来,让我不知如何感激是好。”
十里香说:“农村整这事儿更有意思,就象你们在城里吃够了山珍海味,倒想尝尝苞米馇粥和野菜是啥滋味儿。”
巴局长说:“葛厂长就是厉害,啥活从她那小嘴儿说出来都特别中听。”
花局长说:“我发现的人才,那还有错儿吗?”
巴局长说:“我发现的人才也挺了不起。”说着朝狗蹦子招招手说:“亮出你的拿手戏给花局长看看。”
狗蹦子原来就有准备,打算开席喝酒的时候再显示一番。听巴局长这么说,当然乐不得的,一句谦虚话也没说,就从兜里掏出个顶针似的东西,搁手一捂,滋滋哇哇吹了个小曲儿。
花局长听得愣眉愣眼,说:“我可以说吹打弹拉样样皆通,牛县长都夸我多才多艺!可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乐器。”
巴局长笑道:“你手下有这样的高人么?就凭这俩下子,到你们重点校当个校长也够水平吧?等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表演个撒把骑自行车,简直比杂技团的还厉害。”
花局长不服气的说:“我的人才比你那更过硬,葛厂长,你给他唱一个让他领教领教。”
十里香听了吩咐,就娇声浪气的唱了起来,叽哩抓啦的,一般人听不懂啥词儿,花局长却带头拍起了巴掌,得意的说:“这是我们家乡最流行的情歌,比‘何日君再来’还有味儿吧?”
巴局长说:“今天我算长见识了,邓丽君也没葛厂长唱得带劲。”
花局长说:“你能把一个小护士提拔成院长,管着上百人。凭我们葛厂长的本事,当个副局长也不为过吧?”
巴局长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那个单老美,连二年级小学生都教不好,咔嚓一下子就当上大校长啦!”
狗蹦子没等听明白子午卯酉,就在一旁插嘴说:“我在医院听他们舆论什么‘裤裆干部’,没点名道姓,是不是指的就是这帮人啊?”
花局长和巴局长一听这话都沉下了脸,过一会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十里香有点儿吃不住劲了,上去狠狠掐了狗蹦子一把,没好气儿的说:“你消没声的咬草根儿眯一会得了!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啦?还不赶紧闭住你那臭嘴!”
狗蹦子紧忙说:“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花局长笑道:“还是我的葛厂长霸道,一下子就把你的丛院长整没电了。”
巴局长也笑道:“我算服了,活了四十多岁,才知道这年头穿旁开门儿裤子的最好使。”
来捧场的屯里人看一帮大官在一块儿连说带笑的,谁也不敢往前凑乎,也听不明白他们唠的什么国家大事,光看出来狗蹦子俩口子好象在大官跟前挺得脸。只有贾灵仙耳朵尖,听他们扯到花子案上去了,就扯脖子喊了一声:“吉日良辰到!”
老混子早在一边等不及了,按事先演习好的,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憋足了吃奶的劲大声说:“庄站长庄书记庄村长新宅上梁仪式正式开始!鸣炮!”
辟辟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来。只见贾灵仙身穿八卦衣,手拿桃木剑,披头散发,左右盘旋,那架式象是和谁正在拼命,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当然谁也听不明白,可是都知道肯定是特别灵验的真言咒语。足有抽一袋烟的工夫,鞭炮响完了,贾灵仙伸直胳膊,把黑红色的桃木剑向天上高高举起,嗓音宏亮的说道:“踩天罡,步北斗,各路神仙来聚首,太上老君已到位,妖魔鬼怪快逃走!新房盖在老龙肩,祖祖辈辈做高官;新房盖在老龙首,金银财宝样样有;新房盖在老龙腰,一辈一个铁阁老。东家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呀!”
老混子头一回当支客人,看狗蹦子两口子跟那些大官贴贴乎乎的,自个不认不识的靠不上前,觉得人客百众的挺没面子。这回总算可以露脸了——贾灵仙打完喜歌,他拿着一张百元大票举过头顶,高喊道:“喜歌打得好,胜似张果老。大仙受累,东家有赏!”贾灵仙双手接过,说了一声:“谢赏!”
老混子又走到那两个大官面前,弯下腰搁右手向里比划一下说:“请各位领导入席。”
花局长和巴局长觉得这个场面挺有意思,忘了刚才争风吃醋的事。老混子一句话提醒了他们,花局长对庄好汉说:“我还有要紧事等着处理,就不吃饭了。”说着掏出几张粉红色的“老毛头”塞到庄好汉手里说:“多少这点儿心意,表示祝贺吧!”巴局长也掏出一沓钱来递给庄好汉,说:“哥儿们感情,别嫌少。”
狗蹦子借机讨好说:“难得二位局长到场,请你们给大伙讲讲话好吗?”巴局长一摆手说:“免了吧!”十里香笑道:“象二位局长这样的大领导,只能在大场合向够级别的人讲话。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帮俩五不知一十的土包子,根本不值得他们露才。”花局长哈哈大笑说:“葛厂长说话就是有水平,把人挖苦了,还得让你笑一个给她看看。”巴局长不由得也跟着乐了。
庄好汉知道这俩人不会在院里吃饭,就说:“眼看快晌午了,领导都忙,我也没法深留。那样吧:让葛厂长陪二位领导回城里,在群仙聚吃顿便饭。”
十里香接过去说:“吃好吃赖二位领导千万给个面子,要不然庄站长太过意不去了,我这个下级的小脸儿都没地方搁呀。”
花局长看了看巴局长说:“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咱就别客气了。”
巴局长说:“这顿饭不能白吃,葛厂长必须得给唱一个。”
十里香说:“只要您喜欢听,我天天给您唱才好呢。”
狗蹦子说:“我也去陪局长吧。”
巴局长看了看十里香,说:“本来狗肉上不了席,今天你是兔子跟着月亮走——借着好人光了,就算你一个吧。”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6-3 08:17:34

第二十章   燕子垒窝
127
庄好汉竖架子大办置的事在湾沟乡成了头号新闻。人们说,庄好汉放了六十多席,肉山肉海的,酒都是成瓶的,烟都是硬盒的,这么些年办喜事的头一份。有人说:那房料庄稼院一般都没用过,上下梁都是钢筋混凝土,门窗都是铝合金的,屋里屋外瓷砖到顶,苍蝇落上都打滑儿,那个漂亮劲儿全乡数第一,那个结实劲几辈子也住不坏,人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没白活一回。有人说:庄好汉确实是个人物,一帮人进县上府的告来告去,虽说给个处分,可是人家能死能托生,照样挺吃得开,正日子那天,门口小轿车一大溜,来贺喜的都是平常老百姓见不着的大官,随礼掏钱一大把一大把的,没本事能交上这些好朋友么?还有人说:庄好汉在屯里接礼两万多块,全屯子除了于仁和那几个告状的,没有不随礼的;隔一天乡政府开大会,吸铁石的饭店让他包了,乡村干部都去贺喜,书记乡长都到场了,随礼的全是大票,接了一皮包钱,真是越肥越添膘,光这些礼钱就够小门小户挣个十年八年的了。唉,人走运的时侯,兔子都往家叼草!
老面瓜和庄好汉住一条街,来回路过,看庄好汉的大房子像天宫似的,再看看自个家东倒西歪的小土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晚上睡不着觉,和甄能干商量,也打算盖座新房。
甄能干说:“你看人家拉屎屁眼子都疵挠,也不摸摸自个肚子里有多少干货。咱跟人家庄好汉比,连个犄角儿也赶不上啊!盖房子象小孩子吹泡泡似的那么容易呐?咱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搁啥往起盖呀!再说咱家大君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娶媳妇不得一万多块啊!和他岁数差不多的,都有儿有女的啦,咱能因为没钱看着孩子打光棍儿吗?”
老面瓜说:“咱这房子确实挺不下去了,胆儿小的都不敢进屋,连着下几场大雨非倒不可,整不好就得把咱俩砸里头。大君的事是张罗得了,可这孩子根本不让提这档子事,说他自个有安排,不用父母操心了。还是由着他吧,好歹他的工作挺吃香,找媳妇不犯愁。”
甄能干说:“你这人有毛病啊?是聋还是瞎呀?不知道老常家偏得跟大君通信呐!那人家啥样咱还不知底吗?指着聘闺女的彩礼钱解穷气呢!就是常发财好说话儿,瞎咋呼那一关过得了吗?少了两三万这事能成吗?”
老面瓜说:“管咋的两个孩子从小在一块打恋恋,总是挺亲性,好象前世有缘似的,那姑娘跟你也格外近便。咱家大君现在上班挣现钱,他们得上赶着咱们,抹不开要太多的彩礼。”
甄能干说:“你可得了吧!瞎咋呼早就卖口了:凭他闺女的长相,干折干卷三万块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到你这儿就能打折扣啊?”
老面瓜说:“正因为要娶媳妇,咱才应该盖房子,咋也不能让小两口住地窨子吧?再说没个好房也让人小瞧,瞎咋呼更说不上怎么贬低咱们呢!大君的婚事可以撂一撂,房子可是不容再缓了。”
甄能干说:“你简直是得魔症了,想一出儿是一出儿,我都没法说你了!这些年苦扒苦掖口挪肚攒的,好不容易存下了六千来块钱,你就以为自个也算是有钱人了,看人家庄好汉阔气了,就想跟人一样装一把,真是受穷等不到天亮!也不掂量掂量自个那把身梁骨:咱家全是靠出苦力,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拼死拼活挣来哪俩钱儿,平常日子熬菜都舍不得多搁盐,掉个饭粒儿都紧忙捡起来搁嘴里,说啥也不能让你瞎糟害!”
老面瓜说:“有钱留着干啥?还不如盖座房子,大君结婚时候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老亲少友瞅着也好看。”
甄能干说:“你净琢磨美事儿!也不回头想想:六千能盖个啥样房子啊?缺东少西的上哪儿求借去?有钱的咱靠不上,肯帮咱的还没钱。如果房子盖半拉架儿整不起来,不就抓瞎了吗?撂那块儿更让人笑话!”
老面瓜说:“咱家钱不够认可拉点儿饥荒,井里没水四下淘呗。”
甄能干说:“看你说得多轻巧,好象有多大能耐似的!现在都讲三分利四分利抬钱,谁能把钱白借给咱们?要是抬钱的话,咱家种地养猪收入那点儿钱都不够还利息的,吃啥穿啥?总不能光腚喝西北风吧?再说人情往份的礼钱咋安排?那可是刻不容缓的,差一把就得有一帮人瞅你来气,变着法子臭屁你!”
老面瓜说:“现在咱俩瞎犟犟也没用,你要同意盖房子,明天我就出去试试看,就不信没一个人真心帮我!”
甄能干说:“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也就是搁嘴说说。你要真能整着钱,我给你磕一个!”   
128
老面瓜拎着粪筐,来到于仁家。于仁正在喂猪,打过招呼,老面瓜就红头胀脸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了。
于仁问:“大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你就直说吧,我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肯定能帮你一把。”
老面瓜说:“我家房子快倒了,想盖个新的。”
于仁说:“这是好事啊,你那房子早该扳倒扶起了。”
老面瓜说:“心里是那么想,可惜八字还没一撇呢。咱哥儿俩不能瞒你,现在手里就六千,大框子都不太够用。”
于仁说:“缺钱不要紧,那有攒土打墙的?这些老哥儿们帮你想想办法呗。”
老面瓜说:“我知道你手头也挺紧巴,想求你张不开嘴。”
于仁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哥你今天是咋的啦?说话半吐半咽的,你说的挺费劲,我听得挺闹心!不就是想借钱么?我家没啥存蓄这是真的,可是我这些猪再有十天半月就出栏了,怎么也卖个四五千吧?到时候都给你拿去。包砖厂的老郑是我表弟,我跟他说一声,你用多少砖先赊给你,这么你就等于又有三四千了。我再找辛长好,让他帮你俩千,再加上你自个的,盖个一般的房子可也就差不多了。”
老面瓜听于仁这么说,乐得差点儿蹦起来,可是马上又搭拉下脑袋,说:“辛长好哪儿我实在抹不开求他,选村长时候我没投他的票……。”
于仁又笑了:“你这个人怎么学这样了呢?咱们都是从小的光腚娃娃,在一块摸爬滚打五十来年了,谁能跟你计较哪点儿小事!屯里多少人都让庄好汉的张狂劲儿吓唬住了,你本来胆小怕事,不敢不顺着他。其实谁是啥人心里都有数儿,到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哥儿们,看你马高镫短我们能不扶你一把么。辛长好哪儿不用你说话,我就找他给你办了。你先搁自个手里的钱安排着吧,我答应的保证一点儿不耽误事,咋也不能眼瞅着你掉地下。”
129
老面瓜和甄能干正在放线,定挖地沟的边界,恰好贾灵仙从前边道上路过,向这边看了一会,嘴里一劲儿说:“不妙不妙,祸事来到!”这老俩口挺纳闷,就停下手里的活上前打招呼。贾灵仙说:“咱们一个屯住着,这么些年了,提亲有亲提友有友。要是一般人,说啥我也不能告诉他。可是对你们我不忍心瞒着,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我也得实话直说:你这房宅犯说道儿啊!”
一句话把老俩口闹蒙了,象掉进井里一样,只觉得浑身拔凉。老面瓜紧忙问到底是咋回事,贾灵仙不紧不慢的说:“你们这房宅原来底下有阴宅,冤魂不散,一直寻找出头之日。有这房子压着,他出不来,可是你家日子也过不好。不然凭你们两口子的能干劲儿,不早就发了么?怎么还紧紧巴巴的,手够不着脚脚够不着手的呢?全是这冤魂搅的呀!现在房子扒了,如果还在原窝儿盖,就又把他压上了,他不还得闹扯你们吗?我们经书上有句话‘大房套小房,三天哭两场’,这是最犯忌讳的呀!”
老面瓜一听这话想起来了——他刚记事的时候,听老辈人说过:有一天半夜,一帮胡子让兵围住了,枪响得象爆豆儿似的。屯里人都知道枪子儿没长眼睛,在身上穿个窟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没人包钱没人偿命。吓得都趴在炕沿根儿底下不敢动弹,有屎有尿硬憋着也不出屋。仗打完扔下了不少死尸,多少日子没人管,屯里人过往都挺害怕,实在没办法,只好按户平摊,花钱雇人,就地挖坑把那些死尸埋了。过后再也没人上坟添土,到处长满了黄蒿,啥记号也没留下。后来外地到这儿安家落户的和本地分家另住的,就靠原来老屯,在那地方盖起了房子。隔得年头多了,哪家房子底下有死尸谁也不知道。没想到贾灵仙能掐会算,一下子就看透了。他不由得着急的问:“这下子糟了,是不是把房子往前挪挪能破解呢?”
贾灵仙摇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样就像马拉套似的,你们出力,别人得利。不如往后好,把原来的房窝儿让出来,冤魂就可以转世投胎了。不然他还得找麻烦,搅得你家不得安宁,弄不好还得摊暴事!”
甄能干说:“庄村长家也是你给看的房宅,说得往前挪三丈三,我家为啥得往后呢?”
贾灵仙说:“庄村长多有本事啊!拉套能拉动,别人也得在后面帮他,你有他那个腰劲儿吗?再说庄村长福大命大造化大,有点儿歪门邪道能镇住,他平时摆弄的那些事,大伙都看着了,你家能比得了吗?”
老面瓜说:“这可怎么办呢,全靠大仙你了!”
贾灵仙说:“多亏我法术高强,先把这机关看破了,自然就有招儿治他。我给你三道符三把剑,前屯赵村长求我看房宅,这原本是给他预备的,咱哥儿们有交情,先给你家用上吧!你按我说的,房宅往后挪八尺八,取八八大发的吉利,和庄村长的三丈三做高官是一个意思。”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层黄绸子,又打开一层红绸子,指着里边的东西说:“你们打完地基的当天晚上,等星星出全了,在事先丈量好的立正门的地方,挖一尺见方二尺深的坑,把三道符字朝上摆好,再把三把剑尖朝外搁在符上,然后就把坑填平,一边填一边念叨:‘神灵保佑,祖宗保佑,妖魔鬼怪,不敢上凑!’一直念叨到平完坑拉倒。等到你们竖架子那天,我再来做法把冤魂送走,往后你们就太平无事了,保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甄能干接过这包神物,揣进贴身的衣兜里,又从屋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贾灵仙说:“难得大哥这一片好心,多少这点儿意思,拿着买几斤酒喝吧。”
贾灵仙连连摆手说:“老妹子,你何必多这份心?我是看你们两口子老实厚道,不忍心眼瞅着你们招灾惹祸。你们知道打发一个冤魂得费我几成功力吗?要是换个别人,给多少钱我都不能扯这个呀!我盖房子的时候,你家掌柜的没少帮工,这回就当结个善缘还份人情吧,你要给钱就显得咱哥儿们处得太薄啦。”
甄能干看他百般不要,千恩万谢的说了不少好话,约定竖架子时候请贾灵仙前来做法。
老面瓜心里总忘不了房子底下的死尸,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个正在地里猫腰干活,突然来了个生人,穿着一身黄衣裳,大高个,四方脸,两只三角眼直放光,恶狼扑食的冲他来了,咬牙切齿的说:“你压了我这些年,不让我出头,这回我造反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边说边伸出两只毛烘烘的大手,眼看就要抓到他身上了,吓得他妈呀一声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就掉进一个大坑里,心想这下子完了,落到那人手里肯定没命。一害怕就直劲儿叫唤,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甄能干让他喊醒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把做的梦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甄能干说:“梦是心头想,你总惦心那事,就应在梦上了。咱走正道干正事,从来没昧过良心,什么鬼呀怪呀的能把咱怎么样!你这个人就是胆儿小疑心大,净自个吓唬自个。”
老面瓜说:“那个人的架式,有点儿象庄英雄斗走资派。”
甄能干笑了,说:“你这一提我想起来了,当年庄英雄斗老张书记那昝好象说的就是这套嗑儿。他死得那么埋汰,还敢来做妖欺负咱们老实人!我要是遇着他,就豁出命来和他撕巴,想当年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教我几套拳脚,他那个干巴样儿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到啥时候都是邪不侵正,咱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谁都得干瞅咱站着!”
她这么一说,等于给老面瓜壮胆儿了,可是那两只毛烘烘的大手总在他脑袋里晃悠。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6-9 20:25:32

130
难怪毛主席说:“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看庄好汉游游逛逛就盖起了那么大的房子,轮到老面瓜两口子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简直比小燕儿垒窝还费劲!
先是挖地沟,接着拉沙子拉砖,跑市场买各种各样的材料,整天忙得钻头不顾腚,浑身造得像灰驴子似的。甄能干确实不含糊,干起活来比男人还顶壳儿,开车的吃顿饭工夫,她就能卸完一车砖;好几十米沙子,她大半宿就填到地沟里,比两个棒小伙还出活。连着多少日子,老两口忙得连汗都顾不得擦,晚上打个盹儿就算睡觉了,累得像摊泥似的,简直得拽猫尾巴上炕,一闭眼睛就直哼哼。
本来他俩在屯里人缘不错,平常也没少帮别人的工,可是到自个家用工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张嘴求人了,总觉得人家出去打工一天都能对付个十块二十块的,怎么能轻易耽误人家挣钱?再说求人帮工必然得买酒买菜好好招待,自个多辛苦点儿就能省下这份花销,也免得再背人情。反正平常也劳累惯了,好吃好喝没见过,好活可干点子。现在也就是比过去加点码儿,挺挺就过去了。
看着新房子一天一个样,他俩虽然累得浑身骨头像散架子似的,可是心里也觉得高兴。老俩口私下合计:等还完饥荒把屋里好好装修一下,亮亮堂堂给儿子办喜事,这辈子就算没白吃苦,在屯里人面前说话腰杆儿也直溜。
到了竖架子那天,老面瓜把圈里肥猪拉出一头杀了,又买了一些青菜和烟酒,赁来了二十套桌子板凳,在院里搭上大棚,放席招待来贺喜的人。他们两口子平常屯里谁家有大事小情,都实心实意去帮忙,设礼帐桌子的,他们都随份礼。听说他们家办置,也来了不少人,有送一匹红的,有送一个被面的,还有随三十二十元礼钱的。
老混子自从张罗庄好汉那把事,一下子出了名。这回自然还是请他当支客人。他总觉得自个能说会唠的,当然乐意找机会显示显示。看人来得不少了,他站在院里一个土包上,学着柳絮讲话的样子,一手卡腰,一手比划着,清清嗓子开腔了:“各位领导,老亲少友:今天,是老面瓜,不对不对,是耿老先生上梁的大喜日子,啊,是啊,大伙来了,东家挺乐呵,预备下了薄酒素菜招待大伙。来者不外,外者不来,咱们先干活后吃饭,把房梁安完,再请大伙入席喝酒。是啊!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动手吧!”
人们开始成群结伙上房架子。甄小抠凑到老混子跟前,笑着小声说:“郎主任真出息得不善了,讲话的时候真象电影里的大官。”
老混子笑道:“都是老少爷儿们的事,别人不愿意出头,就得我凑合着闹。水平不高,大伙别见笑。”
甄小抠说:“有水平,太有水平啦,比那些吭哧瘪肚的乡干部强多了!我不是捧你说,柳乡长讲话和你一模一样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庄村长升到乡里去的时候,咱们屯子就得你执掌乾坤。我今天先把话说到这儿,真到那天可别忘了我呀!”
老混子又乐了,说:“我要真能说了算,也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让你再挎上红胳膊箍儿美两天。”
最后这句话挺噎脖子,甄小抠知道老混子也是顺嘴瞎咧咧,不是有心揭他的短,就假装没听明白似的,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先扔个籽儿,你就能让它出苗,我得谢谢你。”
二埋汰听着来气,就在一旁念秧儿:“捧臭脚都是图点儿好处,啥也没捞着反倒让人好顿挖苦,这事要搁到一般人身上,都羞臊得把脸藏在裤兜子里了,还有心思哈哈儿呢!”
甄小抠本来就觉得不够脸儿,一听二埋汰这话,把气全撒在他身上:“我跟别人闲唠嗑儿,哪显着你插嘴了!其实人堆儿里顶数你最次,说你狗屌不是真没冤枉你!告状的那些都得着好处了,就你鸡巴毛没捞着,白搭工钱和路费,挨告的照样熊你玩儿!叫个人都比你强,还有脸在这说风凉话呢!”
二埋汰嘴也不让人:“我没捞着啥总算给老百姓出口气,怎么也没象你那样势利眼,看谁好使紧贴乎,溜须舔腚捡狗剩儿!”
甄小抠根本不拿二埋汰当回事,听他敢整这嗑儿,就更急眼了;“你他妈那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以为我老天巴地打不过你呀!”说着就奔过去了。
于仁正跟着抬房架子,看俩人要打起来了,就急忙过来劝道;“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这场合还象小孩似的斗口玩儿?他家好不容易盖回房子,你们是增光道喜来了,还是添孬糟来了?让大伙看你们耍猴儿呐?”
甄小抠和二埋汰让于仁这么一说,也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互相揭短确实丢人,就都不吱声了,跟别人去干活。
这时老面瓜把贾灵仙请来了。只见贾灵仙身披八卦衣,手拿桃木剑,拉出一副大将上阵打仗的架势,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儿,连说不好不好,在房门口站住,举起桃木剑直指正南,口念咒语,又大喊三声“疾!疾!疾!”老面瓜见他那副模样,吓得脸都变色了,急忙问:“大仙,我们又犯啥说道儿了吗?”贾灵仙不应声,一边念咒一边抡起桃木剑上劈下砍,念到最后一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才住手,累得鼻尖儿都冒汗了 。他转身盯住老面瓜说:“这个冤魂又回来要闹扯你们,多亏我赶上把他打跑了,不然非出大事不可!”
老面瓜说:“你给我的符和剑我都安排了,冤魂咋还不老实呢?”
贾灵仙:“你肯定摆放的不对,不然今天我就用不着费这事了。”
老面瓜想想说:“你告诉等星星出全了再埋,那时候快到半夜了,黑眉糊眼的啥都看不真亮,三把剑我是搁手摸着尖朝外摆好的,符是正面反面就拿不准了。”
贾灵仙一拍巴掌说:“就是这个毛病,不然能把我累成这样吗?又消了三成功力!算啦,事情过去了就别后悔,幸亏 我看破了他的鬼把戏,帮你搪了这场灾。以后保不准还出啥事,到时候你找我就行,我肯定得想法把这冤魂斩草除根。”
老面瓜说:“多亏你法力高强,啥事先有个防备,不然我家又要遭殃了。”
这时老混子走过来说:“难得大仙到场,让他就势打个喜歌儿吧。”
贾灵仙说:“其实我正忙着到前屯老万家给他们孩子破关,那个时辰是误不得的。可是老耿大兄弟这么些年头一回办喜事,我咋为难也得成全到底。”说着举起手中桃木剑,高声说道:“孤鬼冤魂,快快转世为人,从此消声灭迹,别进这个家门。新宅选地好,东家是良民,年年交好运,代代不受贫,吃完苦中苦,就做人上人,儿子发大财,孙子当大臣。东家大吉大利呀!”
贾灵仙念叨那套嗑儿的时候,老面瓜两口子知道按规矩必然得赏钱,就合计给多少好。甄能干说:“一般都赏三十二十的,前几天咱还欠着人家一份情,就给五十吧。”
老面瓜说:“人家费了那么大劲,累得呼呼直喘,好不容易把冤魂撵走了,按老规矩能好意思吗?再说庄村长那昝打喜歌儿的时候赏了一百,咱也不能掉价呀!”
甄能干寻思寻思说:“一辈子不就盖这一回房子吗?就依你装回大方吧。唉,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说着把兜里钱掏出来,就剩四十多块了,又紧忙到礼帐桌子上凑齐了数儿。老混子举起这沓钱说:“大仙辛苦,东家有赏!”贾灵仙看那些十元票,忍不住咧嘴笑了,喊了一声“谢赏!”接过去揣进兜里起身告辞。
131
上完梁老混子就张罗开席,老面瓜过来跟他说等等庄村长,老混子埋怨说:“你怎么不早点儿去请?他那身份到场了多给你妆脸呐!”
老面瓜说:“昨天我就告诉他了,他答应有工夫就过来。早晨我又去一趟,大兰说他上乡了。你稍微等一会,我这就去请他。”说着顺手在院里摸过一台自行车,箭儿打似的骑跑了。不大一会又回来了,对老混子说:“大兰说他在乡里不一定啥时候回来。”老混子说:“那准保是办什么大事去了,这昝没到家,肯定是和那帮铁哥儿们在饭店喝上了。”老面瓜不放心的说:“如果庄村长挑理怎么办?”老混子说:“他盖房子你帮了那些工,这点儿事他还能计较吗?明天我跟他解说明白,保证你啥说道儿没有。”老面瓜知道老混子和庄好汉的关系,就求他千万给过个话儿,老混子满口答应。
开席了。人们吃着喝着,都夸老面瓜两口子。这个说:老面瓜这些年捡的粪,够全屯子的地铺一层。那个说:这两口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过日子那个仔细劲儿谁也比不了,生产队那昝分的豆油攒到现在,多少年也不添件新衣裳,从来不花钱买菜,两个大饼子一碗豆芽汤就糊弄一顿,老肠老肚一年到头也沾不着多少油水。这个说:老两口子干活真能吃辛苦,南北二屯没人能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起晚睡没有闲手的时候,得比一般人多挨多少累呀,盖房子那些钱全是搁汗珠子串起来的。那个说:功夫到家,石头开花,老两口子吃尽千辛万苦,到底把日子过起来了,这房子够住两辈人的,儿子又在外国人的厂子坐办公室,庄稼人能到这份儿上就算可以了。
老面瓜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有这么些人捧场,大伙又这么夸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挨个说好话,敬这个一杯,陪那个一口,喝得晕乎乎的,走道脚底下都象没根儿了似的。
别人都走了,只剩下老混子和甄小抠,俩人喝得正来劲儿,老面瓜就坐下来专门陪他俩。猪身上的那点儿好玩艺都在这桌上,猪心肝猪舌头猪耳朵什么的,都是老混子最喜欢吃的,预先告诉厨房给他留着。甄小抠也德意这口儿,就过来贴锛儿,趁机和老混子套近乎。
老面瓜说:“郎主任,今天让你费心了,我这事安排得挺好。”
老混子说:“还是你家准备得足性,大伙都说你们老两口平常过日子挺谨守,可是到真章儿挺好脸儿。这些家办事的,除了庄站长顶数你了,肉打滚儿的席吃不了的吃。不象有些人家,酒没等喝完就得舔盘子啦,干喊填菜没人搭茬儿,整得我这个支客人脸上都无光。”
老面瓜说:“我这不过是耗子娶媳妇——小打小闹,没钱的勾当,只好这么将就事儿了。我总寻思多少年了,大伙头一回端我的饭碗,又出力又捧场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管咋的得让大伙吃饱喝足啊。”
正说着,老混子起身去撒尿,甄小抠打了个饱嗝儿说:“人家郎主任忙前忙后的给你张罗事,我这个实在亲戚不得不替你陪着,宁肯喝多了遭罪也得跟着喝。整不好回家你嫂子还得数道我,说我没出息恋桌子,丢透娘家人了。”
老面瓜说:“大哥你可别多心,咱哥儿俩啥关系?再说今天都特别乐呵,你能帮我陪客,我得感激你才对,大伙能多喝一会儿是给我面子啊。”
甄小抠挺神道的把嘴贴近老面瓜的耳朵边,小声说:“我这当大舅哥的有话就得直说:今天的事你太大头了!”一句话闹得老面瓜不知道边框四至了,就听甄小抠接着说:“贾灵仙到这儿来瞎忽悠一顿,你凭啥给他那老些钱?最讲究的人家也就是给个三十四十的,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还是跟他有啥过码儿啊?”
老面瓜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这回事,也知道过去贾灵仙给珠子破关,甄小抠压案子才搁十块钱。贾灵仙背后说:没有这么处事的,珠子的腿落下毛病就是因为神灵怪罪甄小抠太小气。这话传到甄小抠耳朵里,从此就和贾灵仙闹别扭了。老面瓜心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个大舅哥是在拴对,只好装糊涂,说:“贾灵仙上回给我看房宅,给他二十块钱说啥没要,这就等于先欠下一份人情。况且这事有拉头出儿的了:人家庄村长出手就给一百,轮到咱家再穷也不能装土鳖呀。”
甄小抠嘿嘿一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贾灵仙根本没要那钱,随手就写礼帐上了。你的钱可是让他实实在在揣兜里了,连一分钱的礼都没随,这不纯粹拿你不识数儿吗?看你这傻样,真叫人来气,你得捡多少筐粪才能换来那些钱呐?就这么白模拉眼的让他糊弄去了!再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啥用性没有,勒扯他干啥?”
看老混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往这边走,甄小抠岔开了话题,夸老混子当支客人真够料儿,啥事都能调开扇儿,经他这么一张罗,给东家增光不少。老混子说:“我这两下子你们不是不知道,以前我是骑绞椎过河——有尖儿不显。庄站长那么大的场面,我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没想到一下子整出名了,再也刹不住车。现在趁我没喝多,跟你们说句心里话:耿大哥这人老实厚道,我无论如何得帮这个忙!从今往后我就金盆洗手啦,别人就是跪地下磕头,管我叫点儿啥,我也不操这份心了!”
老面瓜紧忙又给老混子满上一杯酒,说:“郎主任对我确实够意思,这份心情我下半辈儿都忘不了。”甄小抠冲老面瓜直挤眼睛,又指着桌上的烟打手势。老面瓜起身到小下屋里,把招待客剩下的那几盒烟都拿出来,放在老混子面前,笑着说:“郎主任,劳累一天了,把我的事办得这么好,多少一点儿心意,千万别见笑。”
老混子说:“这不是瞎子戴眼镜——多余这一层嘛,虽说有给支客人拿烟这个规矩,可是凭咱们哥儿们的交情根本用不着这个,你要非给不可,就等于看不起兄弟了。”
老面瓜说:“以你的身份,这么帮我忙乎,咋也不能让你空手走哇!你要不收就是嫌乎少,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老混子说:“你这话真是说到家了,我实在没法推辞了,无论如何得给你这个面子啊。”说着把烟全揣进兜里。
三个人又接着喝起来,一箱啤酒都成了空瓶,老混子和甄小抠肚子里实在没地方了,才算散席。老面瓜送他俩往出走,老混子说:“你家平时好象穷得过不上手儿似的,没想到干货没少攒。全屯子满算着,没几个有你这么大的腰劲儿,不到两个月,哜嚓咔嚓大房子盖起来了,真是有尿不在喝凉水啊!今天的席也挺够场面。办了这把漂亮事儿,全屯子人都得对你另眼看待了。“又拍拍甄小抠的肩膀说:”你这个人确实挺会来事儿,等我走马上任那天,保证给你安排个好窝儿。”甄小抠说:“我最乐意在你鞍前马后效力,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管保处事儿随你心。”
老面瓜恭恭敬敬的站在道边,看他俩回头就摆划手说:“慢走,走好。”直到他俩没影儿了,才松了一口气。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6-17 08:26:53

第二十一章      处世秘诀
132
小任像过去的大官私访似的,溜溜达达走进老面瓜家院里。
老面瓜正收拾地上碎砖头,听到有人吆喝一声,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小伙,穿着西服,戴着墨镜,左边夹着皮包,右手拿着卷尺,一瞅那样来头儿不小。仔细打量想起来了:这人在派出所干过,颜红那把事就是他找自个去打对嘴子,后来时常在村部和庄好汉闲扯,听说当上了乡里什么长,一时又叫不出官衔儿。就笑道:“乡领导来了,有啥事尽管吩咐。”
小任说:“我刚才问你,这房子是不是你家盖的,你耳朵塞鸡巴毛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呀?”
老面瓜从小就落下病根儿——瞅着顶官星下凡的人心里就哆嗦。如今看见小任这副架势,不由得心咕咚咕咚的直撞胸脯子,话都不会说了。
甄能干迎上来说:“这位领导别生气,我俩正忙着干活,确实没听着。这房子是我家盖的。”
小任翻楞一下眼皮说:“承认就好。你们犯法了自个知道不知道?”
甄能干说:“我们凭自个筋力盖的房子,钱不够都是正道抬的借的,怎么能犯法呢?”
小任说:“哈,你还挺硬气的呢?我看你是不见真神不磕头啊!现在我明跟你说:我就是乡政府土地管理所所长,专管你们这些乱盖房的。你们这房子没经过我审批,这就是毛病!你们村建设规划上的房子都是一趟线儿的,你往后挪了好几米远,这就是犯法!”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卷纸,说:“你们长眼睛自个看看,这工作证上有我的照片,上面盖着钢印,不是冒充的吧?这是你们村的建设规划图,上边的哪趟街都是溜直的,不是我现编的吧?”
甄能干说:“你这不是吹开浮土找裂缝儿吗?屯里老房子新房子里出外进象狗牙似的,我家也是随大流儿,又在屯子边儿上,前点儿后点儿能差啥?看我们这穷家破业的损样,高高手让我们过去得了。”
小任冷笑一声说:“你还觉得浑身是理呢,不让你明白明白真不行啊!”说着从皮包掏出一沓纸,说:“这是红字头文件,和过去的圣旨是一个意思。你看这儿:违犯建设规划的,罚款一千至五千元。你再看看这儿:情节严重的,要就地拆毁,抗拒者一律严惩不贷!你睁开眼睛细瞅,这上边写着县长的大名,盖着县政府的官印,不是我造假吧?就这么俩条道,是罚款还是扒房你自个选吧!”
老面瓜俩口子坐窝儿全傻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不容易盖起这么一座房,没招谁没惹谁的,怎么就虎巴的犯法了呢?小任看他们不吱声,就说:“怎么的,都成哑巴啦?认罚认扒给我个痛快话,再装梦种我可动横的了!”
老面瓜缓过点劲儿来,急忙说:“别扒别扒,我们认罚还不行么?”
甄能干瞪了他一眼说:“认罚认罚,空口说白话就完事啦,钱从哪儿来呀?”
小任冷笑一声说:“你不用跟我哭穷!盖这么大房子,少说也得两万来块吧!买起马还备不起鞍么?这点儿罚款拿不出来,糊弄鬼都不信!再说前天你们竖架子,不是还接两三千吗?这事我就不提了,不然凭你们大操大办这一条,就得罚款,礼钱还得没收!”
甄能干说:“我们盖这房子,纯粹是瘦驴拉犟屎啊,老亲少友都求遍了,现在饥荒像筛子眼儿似的。接礼那俩钱儿都拿走买铁皮去了,现在家里就剩四十来块钱,实在不行就都给你吧。”
小任说:“刚给你们看完文件,那上边不是写着罚款一至五千元吗?你拿这么几个小钱儿答对要饭花子呐?我告诉你们:干我们这行的,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敢再跟我扯别的,我一声令下,你的房子就没了,到那时候哭死也没用,不信咱们就试试!”
老面瓜紧忙说:“所长大人别生气,我这就想法借钱去,求你在这儿等一会。”
这回小任挺给面子,转身走进房框子里,找个凉快地方抽烟去了。
甄能干对老面瓜说:“你怎么顺口就应承下来了呢?咱上哪儿整钱去呀?”
老面瓜小声说:“你先去找你大哥挪点儿,我去找庄村长来求求情。要不然把这领导惹火了,咱家可就摊大事儿了!”说着就放小跑儿了。到了庄好汉家,大兰说庄好汉早晨就出去了,他又急忙到村部。
挺凑巧,庄好汉正在哪和老混子闲扯呢,说到狗蹦子在长河城买楼安家那一节。老面瓜上气不接下气的进屋了,把事说了一遍,求庄好汉去给说情。庄好汉挠挠脑袋说:“任所长那个人可是老茄子不进油盐,最不好说话儿,上来那倔劲儿对谁都不开面儿。要是换个别人,趴在地上给我磕一个,我也不能去自讨没趣儿。可是咱们这关系太铁了,我认可挨卷也得去求这个情!”
老面瓜象正要掉进山涧的人抓住了救命绳,觉得又有活路了。他要给庄好汉磕头,让庄好汉扶住了,就一边做揖一边说:“你能出头,我就有主心骨了。我家能躲过这一劫,全靠你帮我搪灾了,我咽气那天也忘不了你的恩情!”
133
小任使劲儿的弹着烟灰,一副不耐烦的架式。看庄好汉进院了,像不认识似的连个招呼也不打,转过脸冲老面瓜没好气的说:“你说你出去借钱,把庄站长找来干什么,他能顶罚款是咋的?”
庄好汉笑嘻嘻的接过话头说:“他是我的好哥儿们,你这个所长的就当没瞅着这事,闭上眼睛装糊涂得了。庄稼人盖回房子真不易呀,你就当行行好儿吧。”
小任说:“我也乐意没事呆一会儿,喘气都匀乎,可是不行啊!你看看这些文件,上边卡得这么死,我要是在底下开口子,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这也是官身不由自己呀!”说着把一沓纸递给庄好汉。
庄好汉接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说:“这红字头文件可了不得,是正经的打人家巴什,谁不服也不行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家这房子确实犯毛病,该罚得罚,该扒得扒。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到我管的这块地皮上了,无论如何得让我面子上过得去,也算咱俩没白处一回。跟你说心里话:这人太好了,我俩关系太靠了,要是换个别人,我无论如何不能舍皮扒脸的跟你求情。”
小任挺为难的寻思一会说:“庄站长已经把话说到家了,我宁肯自个犯错误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可是终究不能破大格儿,只能在可左可右可上可下方面活动活动。那样吧:我跟上边瞒着,不提该扒的事;罚款是必须得交了,文件上不是规定一到五千吗?我从中间给你掰开,就罚两千五吧。你这房子毛病太大了,在屯子边儿就差这老些,到里边儿不得盖到大道上去呀!罚得太少不好交待呀。”
老面瓜说:“所长大人确实开恩了,可是我家穷得这样,确实拿不起那些,你看能不能再少点儿。”
小任瞪了一下眼睛说:“这是做买卖呀,还兴讲价的么?”
庄好汉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烟来给小任点着,陪礼似的说:“一就赶到这步了,你好事就做到底吧,再少罚点儿,上边真追究你太宽大了,这罪过咱哥儿俩担着。”
小任闷头抽了一会烟说:“你的脸咋那么大呢?我可真架不住你这个癞皮缠,就得认可少要点儿。上边怪罪下来你可得帮我说话呀,若是闪边就把我逗了!你别白张一回嘴,我就再让五百吧!”
庄好汉说:“凭咱哥儿俩的交情,啃回面子才让五百?你真好意思说出口!干脆凑个整数让一千,他们就交一千五得了。”也不等小任答应,就对老面瓜说:“你也看明白了,我吃着言语,递着小话儿,就能把事办到这个程度了。你别磨蹭了,快去整钱吧!”
老面瓜挺听话的往出走,刚到大道碰上了甄能干,就问:“到你大哥哪借回来多少?”
甄能干说:“你还有心思提他呢?拿他当人耽误事!平常啥都满应满许的,没想到一磨就掉色,叫真章儿求到他头上一毛不拔!我跟他好说歹说,他说正可哪借钱给珠子看病呢,鞋破得挂不住脚了都没钱买,自个家那台戏还不知道咋唱呐,那有闲心给别人帮腔。我嘴唇子都磨薄了,他就是一口一个没钱,整得我都没脸出屋了!珠子看不过眼儿,把她准备买衣裳的五十块钱拿出来借给我了。”
老面瓜说:“我把庄村长找来说情,那所长总算开面儿了,答应就罚一千五。咱得赶紧张罗,不然他翻脸就更糟糕了。”
甄能干说:“庄好汉盖的房子往前挪了好几丈,啥说道儿也没有!咱们才往后挪了几尺,怎么就又要罚款又扒房呢?把我惹急眼了,就跟他好好折腾折腾!”
老面瓜说:“人家庄村长好心好意来给咱说情,咱怎么还能往出咬人家?丢了扁担怨恨挑柴禾的,那么做事让人指脊梁骨啊!再说他挨收拾了,咱们也好不了,犯得上卖一个搭一个吗?把庄村长得罪了,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咱家更没个过啦,说不上咋报复咱们呐!”
甄能干看老面瓜憋屈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忍心再往下说,转过身又出去借钱。俩人走东家串西家,凡是能张嘴求借的人家都走到了。这些人家也挺够意思,有多少给拿多少,连几毛钱的小瘪子都给掏出来了。跑了一个多时辰,老两口都回来了,把钱放在窗台上。小任往那堆钱上扫了一眼,看一张大票也没有,不由得来气了:“你们让我等了这么半天,就整回这几个小钱儿!这不是存心做扣儿糊弄我玩吗?庄站长一再讲情,我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宁肯自个担责任,把罚款降到最低限度。没想到越让你越往前赶,这回可别怨我下手狠,全是你们自作自受!“
甄能干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般人家都挺紧巴,吃咸盐都得拿鸡蛋去换。这二百二十块钱是跑了十多家一点儿一点儿凑的,二埋汰把孩子买本子的钱都拿出来了。现在实在是求借无门,真是一分钱憋倒英雄汉呐!”
小任冷笑一声说:“就你们这小样儿的,还提什么英雄汉呢!别跟我整这一出儿,我上来脾气可是棒子手不听鼓词儿,伸手就下家伙。你们再装老猫肉,三天之内就扒你家房子!”
庄好汉上前劝道:“任所长先别发火,现在钱确实挺难借,但凡有点儿章程,他们也得使圆劲,有头发谁愿意装秃子啊!你们俩口子可不能放挺啊,这一千五实在不能再少了,不然跟上边没法交差啊!唉,盖房子真能折腾穷人呐,赶上下场苦霜了!我现在也是穷得嘎崩嘎崩的,大兰发烧连药都买不起,不然我也能帮你们张过这个跟头啊。”
老面瓜两口子又出去借了一圈儿,总共借了五十多块钱,放在了那堆钱上。小任更来气了:“你们先说拉了多少饥荒,那昝能借,现在怎么不能借了呢?”
甄能干说:“那昝事先说好了能缓空儿,不象现在时刻不容啊!再说该借的都借到了,他们能存多少钱呐,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啊!”
小任使劲一拍窗台说:“你他妈的还浑身是理呢!从早晨到晌午,我够有耐性的了,你们还舍不出来,简直是不知道仨多两少了!就看你们这态度,一千五不行了,最少得罚三千,少一个子儿就扒房子!”
老面瓜咕咚一声跪下,哀求道:“所长大人,你可千万开恩,发发善心吧,现在钱实在不凑手哇!求你再容两天,两天,我把铁皮卖了,一千五一分不少给你送去。”
小任打个响鼻儿说:“你别跟我支着玩儿,我这人办事可跟耍钱一样,有老母猪得赶到牌垫儿上哼哼几声!现在两条道由你选:要么拿钱,要么扒房子。”
庄好汉说:“任所长啊,容我再说一句话:他们虽然钱没整够数儿,可是连跑带颠的紧张罗,态度还是挺好的。你工作一头晌了,先到村部歇一会儿,等到下班时候,如果他们能把钱交上,还按一千五罚吧。”
小任瞪了庄好汉一眼说:“你专门里外装好人,知道我从中多为难吗?这事整不好我就得回家哄孩子去了!可是一就你这么说了,我就放他一马,等到下午四点。到那时候再交不上钱,我可就公事公办了,县长来讲情都不好使!”说完夹起皮包就走。
老两口顾不得吃晌午饭,走东家串西家,不知说了多少好听的,总算又借了二百来块钱。看日头偏西了,怕到时候那所长甩袖子走人,就紧忙来到村部。进屋一看,庄好汉和小任躺在炕上对着打呼噜,二八红子抽得正来劲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惊动这二位爷台,就在外屋门口干等,想咳嗽都得憋着。
过了吃顿饭的工夫,小任一下子坐起来,大概是尿憋的,下地趿拉上鞋就解裤腰带 ,也没看看跟前有没有人,走出房门就掏出家伙哗哗放水。转过身瞅着老面瓜两口子,没好气的说:“怎么才来,让我等了你们这么老半天!我还急着向领导汇报呢,现在都下班个屁老丫子的了,耽误了大事你们能承担得起吗?”
老面瓜看他眼仁都睡变色了,说话舌头梆硬,知道他还没醒酒,紧忙陪着笑脸说:“我们两口子东跑西颠的都借到了,寻思尽量多整点儿,让所长大人跟上边好说话。来了看你们老二位睡得正香,没敢惊动,就在这悄没声儿等着。”
小任说:“少说那些废话,你们到底拿来多少钱?”
老面瓜哆哆嗦嗦从怀里把钱掏出来搁在办公桌上,说:“连前带后总共是四百六十六,差那些明后天一定安排上。”
小任生气的说:“你真他妈象牲口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已经给你们活口儿了,还敢跟我装艮,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等着吧,治不服你们我把任字都更喽!”说完使劲一跺脚,起身骑上摩托车,一溜烟没影儿了。
庄好汉这时起来了,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看这两口子木头似的戳在那儿,就问:“怎么样,整明白了吗?”
甄能干说:“这个所长官不大架子不小,三句话不来先火了,跟他能说明白啥呀?”
庄好汉问:“你们给他交多少钱呐?”
甄能干说:“总共四百六十多,他嫌乎少,连瞅都没瞅。”
庄好汉吧叽吧叽嘴说:“他不拿钱这事就难办,这小子如果真把事捅上去,非让你们房子归原位不可,我就是想帮你们也使不上劲啦!这样吧,明天我再找他说说情,求他网开一面儿,究竟能到啥程度可就拿不准了。”
老面瓜说:“明天我就去卖铁皮,保证能按数交罚款,你可千万求他手下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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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面瓜连着好几天,心都在嗓子眼儿提溜着,就象圈里的肥猪已经不喂食了,空空肚儿清等着挨宰。他根本没心思干活,更不想吃饭,只是想方设法要凑齐罚款。卖铁皮得找个合适的人家,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不上房盖的人家贱卖也不愿意要,越着急越找不着买主。实在没法就给大君打电话,说有份紧饥荒要还,赶紧邮回一千块钱来,大君答应明天就往回邮,可是说不定还得几天才能到手。他左一趟右一趟找庄好汉,可是连着两天也没抓住影儿。后来好不容易碰上了,庄好汉说他也没见着小任,听说在县里开会,等回来再商量商量吧。
他估摸这事凶多吉少,就像丢魂似的,走道都觉得费劲了。甄能干看他这样,就说:“你老犯愁干啥?愁坏了也不当事办呐!发昏挡不了死,即然摊上了,就得往宽处想:不就是要钱吗?咱多干点儿多省点儿,一年半载找回来了。这可倒好,来个人熊你一顿,就有心下蛋没心抱窝了,一大堆活儿搁那都不干了,老这样不就完了吗?咱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瞎子过泥坑——一步一步走吧。赶紧吃饭,今天先把炕搭上再说。”说着盛了一碗小米粥喝起来。
老面瓜也端起了饭碗,虽然好几天没正经吃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可是饭到嗓子眼儿硬是咽不去。二埋汰从门前路过,惦心着是回事似的,进屋看老面瓜愁眉不展的模样,劝道:“虽说遇着了这倒霉事,可也没啥大不了的!一千多块钱不算啥,大伙挣着帮你还。我家有窝猪羔子,已经和买主讲好了八百五,下晌他就抓走,这些钱都给你送来。”
老面瓜说:“二侄子,难得你有这片好心。我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活了五十多岁了,从来不招灾不惹祸的,可是跟头把式没有顺溜儿的时侯,这回又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大块事儿。“
二埋汰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们挨罚都是庄好汉使的坏!那回上边调查,他们猜疑你没说好话,老混子背地里没少发毛秧。凭庄好汉那副德性,能不报复你吗?”
老面瓜说:“我已经托老甄我大哥跟他说明白了,他盖房我又帮了好几天工,一个闲唠嗑儿的事,又不是经意说他坏话儿,他还能总是不依不饶吗?这些日子他跟我态度挺好,见面老远就搭话儿,我摊这事他一劲儿帮着说情呢。”
二埋汰说:“这小子经过挨打挨告这两把事,已经学乖了,不像过去那么张牙舞爪的了。见着我还兄弟长兄弟短的套近乎呢,其实我早就看透了,他是嘴甜心苦,拉屎攥拳头——暗使劲,当面糖哥哥蜜姐姐的,转过身就要下傢伙,满肚子坏水儿说不定啥时候冒出来。你谁都能信得着,走道不哼哼就是好人,其不知他是好人堆里挑出来的!你怎么讨好他也没啥用,羊再老实狼照样吃,如果不是他背地使坏,乡干部怎么能找上门来?那个什么所长也是一点儿人味也没有,你们家都穷到啥份堆儿啦,还来熊幺幺的想逗几个钱儿花,给四五百还不够口儿,真是阎王爷不嫌乎鬼瘦!”
老面瓜说:“他是受了皇封的土地佬,专管这些事,还拿着什么红头文件,我这小样儿的能抗得了吗?”
正说着,一辆小轿车开进院里,小任先从车里钻出来,打开前边车门,搁一只手挡住车门上框,好象怕车里人出来撞着脑袋。一个穿灰西服的人慢慢悠悠的下了车,小任毕恭毕敬的说:“娄局长,这就是那座房子。”
这时又一辆面包车开进院里,从车上跳下十来个穿警服的,个个武装带上挎着手枪,手里拎着电警棍,龙瞪虎眼要杀人的架式,和枪毙死刑犯一模一样。老面瓜一看这阵势,以为这回轮到他了,吓得真魂都出窍了,道也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是甄能干胆子大,迎上去问:“你们兴师动众的来干什么?我家犯了什么王法?”
娄局长说:“你们家房子不符合规划,必须拆除,我们来扒房子!”
小任指着甄能干说:“这老娘儿们最搅牙,谁也不服,简直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她。”
娄局长说:“我就不在乎这套事儿!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个母夜叉是什么面儿做的!”
甄能干说:“你们不就是要罚款吗?钱我已经给你们预备下了,今天不到明天到。”
娄局长说:“你现在说啥都不好使了。你家违章建筑,还抗拒执法人员,我们县土地局已经做出决定,马上就扒你家房子!”
甄能干说:“谁抗拒执法人员了?他来要罚款,我 们就给他紧张罗,庄家院一年到头能看着几回钱呐,一时凑不上那些,他就急眼了。吃奶还得容人解开怀呢,谁家有闲钱留着交罚款呐?”
小任在一旁加钢儿:“局长您亲耳听到了,我没屈说枉道吧?她对你这样的大领导都敢整这套嗑儿,对我们又该怎么样了呢?”
娄局长说:“这回我确实看明白了,她真是一个刁棒的。”
甄能干说:“小鸡儿挨刀还得扑楞几下子呢!你们又要罚款又要扒房的,还不容人说话呀?就因为你们官大我还得把嘴缝上啊!
娄局长说:“你不用穷叫唤,我这个人最不惧硬,谁敢跟我较劲,我就非把他治趴下不可!你这是自找倒霉,怨不着山神怨不着土地!”
这时于仁听信儿来了。他站在娄局长对面,问道:“娄书记,你们为什么要扒这房子呢?”
娄局长说:“你算干啥吃的,怎么操心不见老呢!我们依法执行公务,哪儿显着你哑吧堆儿里装说客!赶紧上一边去,我没工夫搭理你!”
于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当领导的怎么不体谅老百姓的苦处呢?这老两口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遭了多少罪费了多少劲,身上脱好几层皮,还拉下不少饥荒,才盖起这座房子,你们怎么能说扒就扒呢?”
娄局长说:“你纯粹是放罗圈儿屁!我们是执法的,又不是可怜穷人的,他家违章了,我们就得法办他!”
于仁说:“要提违章,庄好汉更严重,他家房子都快盖到大道上去了,就在这趟街上,你们怎么假装么看不着呢?现在都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事也不能例外。你们先把庄好汉的房子处理明白,再来收拾这家也不晚,不能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
娄局长说:“你啰嗦那些没用,我们就发现他了,就得拿他开刀!法院判刑的那么多,他们也可以说还有不少杀人犯没抓住呢,等枪毙完他们再来处理我,都攀这个咬那个不就乱套了吗?”
于仁说:“怎么也得有个先后轻重啊!放走打铁的来抓锔锅的,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呀!”
娄局长瞪了于仁一 眼说:“你别以为自个当了几天村干部,睁眼瞎看唱本愣充明白人,不管啥场合都想吧吧儿几句,你要真行何苦让人刷下来?初一十五都过了,你算老几呀?到这儿硬装大屁眼子!少废话,离远点儿,再多嘴多舌我就先把你抓起来!”
于仁说:“你权力再大也不能把别人嘴都堵上,整死我该说也得说!你们逼得老百姓没活路了,共产党干部有这么干的吗?
这时一辆大铲车一辆小轿车开进院里,轿车上下来几个人,扛着录像机端着照相机。小任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又来到娄局长面前,打了个立正说:“报告局长,一切准备好了,随时等待命令。”
娄局长蹬上院里一个砖堆,象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去决战,高高扬起右手,喊了一声:“准备!”接着手使劲往下一劈:“开始!”
大铲车轰轰隆隆奔房子去了,老面瓜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劲,疯了似的扑到车前面,边哭边喊:“不能,不能啊,这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啊!”甄能干一骨碌躺在大铲车底下,喊道:“你们干脆先把我轧死得了!”
那帮警察这时显出了神通,几个一伙把这两口子拽住。甄能干还要往出挣,一个警察搁电警棍照她脖子杵几下子,她就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于仁冲上去想挡车,娄局长说:“把这小子铐起来,等会带回去!”立马窜上来两个警察,给于仁戴上手扣子,拽到一边。老面瓜眼看着大铲车把前檐墙推倒了,喊一声:“完啦!”就没气儿了。

135
房子四外圈儿早围了一大帮人。大车小辆的来扒房子,这撇子有人家以来头一回。过去胡子无论“下底”还是“绑票”,都是只要金银财宝不要房子。小日本子够恶道的了,可是只烧房子不扒房子。如今出了这么个稀奇事,自然都想开开眼,反正不是自个家的,糟害啥样也没人心疼,闹扯的越厉害越有意思,以后见着熟人,唠起嗑儿来能当新闻说,保证谁都愿意听。有几个和老面瓜家关系至近的,觉得实在下不去眼儿,可是看那些挎枪的真害怕,后来又亲眼见把于仁铐起来了,吓得有话也咽回去了。
瞎咋呼人多的时候总想说几句显示显示自个,这时有点儿憋不住了,小声说道:“这可真是严霜偏打独根草,黄鼠狼单咬病鸭子。”有个警察听的模模糊糊,拎着电警棍过来找茬儿,她紧忙闭住嘴,钻进人堆里再不敢吱声。
娄局长领着那帮人得胜还朝了,看热闹的才凑到跟前,看老面瓜和甄能干直挺挺躺在那儿,就喷凉水、掐人中,好大一会才整苏醒过来。看好好的房子变成一堆乱糟糟的砖头子,都不由得放声大哭。老面瓜哭着哭着一头撞过去,二埋汰紧忙把他抱住,没好声的召唤:“大叔,大叔,你可不能死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甄能干看老面瓜要死,顾不得哭了,过来劝道:“多大的事儿啊,要死要活的!你两眼一闭落个净心,拉下那些饥荒怎么还呐,不等于把帮咱们的那些人都坑了吗?”
老面瓜听她这么一说,更跳着脚哭:“这可咋办好啊!现在死不起活不起呀!天呐,天呐,你怎么不睁眼呐!我这一辈子没干过丧良心的事,怎么遭这报应啊!”
甄能干说:“哭有啥用?哭死房子也扒了,有那眼泪还留着洗脚后根呢!咱就是这受大穷的命,想好也不行!只要老天爷不按脑袋,咱俩没病没灾的,对付着慢慢往前过吧!”
老面瓜又哭道:“这帮人也太狠啦,忽隆一下子就把房子推倒了,前几天买的那箱玻璃都砸到里头了,四百多块呀!”
甄能干说:“脚都掉了,还心疼那只鞋干啥!好歹没要咱们的命,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就有奔头!”
人们光顾劝这老两口子,不知道啥时候于仁回来了。二埋汰问:“他们咋没把你塞笆篱子去呢,是不是原来在咱们乡当书记那人照顾你们的老面子,发善心把你放回来了。”
于仁说:“其实给我戴手扣子就是镇唬你们大伙,我犯了啥罪?把我整回去往哪儿搁呀?要不是急着回来安慰这两人,我非跟他们走到地方不可!说什么老面子,根本没有那八宗事!哪个局长在这儿当书记的时候,我跟他连盒烟的交情都没有,他对我就象不认识似的,你们没听他对我说话啥口气吗?”边说边走到那老两口身旁,劝道:“一就这样了,失火了眼泪能浇灭吗?再哭再嚎也没啥用。天大的事也有过去的时候,打右派、搞文革那昝不是比现在还闹势吗?结果都怎么样了?整人的也没出息到哪儿去,挨祸害的只要挺过来,现在活得都挺好。鹅毛满天飞,终有落地时啊!话虽然这么说,这事搁到谁身上都够呛,两事旁人劝皮劝不了瓤,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开点儿。先在小下屋里猫些日子吧,到秋天大伙的庄稼和牲口出钱了,再帮你们盖个新的。”
老面瓜就象没听着,还是一劲儿哭。甄能干挺刚强,抹抹眼泪说:“这码事让我明白了,他姓庄的早就踅摸好了,端着家什在那等着呢!躲了三枪躲不了一马叉,把我家祸害到这个程度他也该出气了。反正也没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也不能让他消停喽!明天我就上告,看到底有没有人管!”
甄小抠这时凑到跟前劝解道:“咱们打盆论盆,打罐论罐,何必牵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宁吃过头饭,别说过头话,啥事不顶,还让人家记恨你。”
甄能干一听来火了:“都是你,楞装好不错,说能给平事,我们俩给个棒槌当针(真)认。你事没说合好,他反倒把我家害得这么惨!如今他坑死人看出殡,你连句直溜话都不敢说,我说几句反倒把你吓成这小样儿!我算看透了,从此咱们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家也不欠你什么人情,你溜须捧胜得啥好处我们也不眼热,看你到最后能有啥好结果!”
甄小抠没想到甄能干真能拉下脸来,啥话都能拿得出,觉得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就说:“你这人咋这样呐?怎么好赖不分呢?我是实心实意为你着想,怕你再惹是非啊!你不敢和扒房子的正头香主对阵,反倒拿我这个当哥哥的撒蝎虎气,这不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吗?”
甄能干说:“你别搁这话钢我,也不用替姓庄的遮羞!没有家香,引不来外鬼,他姓庄的就是戳事精!我过去让着他,是怕耽误干正经活,没想到他逼得我没活路!大不了是个死,绵羊急眼了也敢顶狼!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我把话挑明喽:他庄好汉没啥了不得,我现在除了这条小命儿啥也没有了,死活都是一个价,豁出这身糟烂骨头,非得跟他拼个好歹不可!我就不信,天底下这么大,还找不着说理的地方吗?”说着就要到县里去告状。二埋汰跑过去拉住她说:“我大叔又哭背气了。”甄能干顾不得别的,紧忙返回身劝老面瓜。
大伙怕老面瓜寻短见,就轮班看着他。他没黑天没白天的一劲儿哭,嘴里总念叨他怎么吃辛苦怎么节省那些事儿。眼皮肿得多老高,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好几天啥也不吃,差点儿摸了阎王爷的鼻子。
还是于仁有办法:出事当天就给大君打电话。大君和他的经理坐一辆小轿车回来了,经理说大君干得挺好,已经提升技术科长了,又搞了个发明,批下来以后能给好几万奖金,足够盖个新房的了。临走时经理又扔下两千块钱,说过些日子那笔奖金发了就给送来。老两口看儿子出息得能挣大钱了,心里敞亮不少,干脆先不琢磨盖房子的事,搁推倒的砖垒了几个猪圈,开始养起猪来。
甄能干心里憋了一口气,跑到县里去告状,县里说扒得对,告土地局就等于告县政府。她不甘心,又告到地区,地区说县里已经有文件了,再告就是无理取闹。她又问庄好汉的房子为啥不处理,地区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有啥意见找乡政府提去。她又回到乡里,这事自然不能问小任,就找管土地的另一个人。那人告诉她:庄好汉的房子算门式房子,乡里早就批了,什么说道儿也没有,和扒呀罚呀的不沾边儿。
她来回跑了七八天,路费搭了一百多块,连句人话都没听着,反倒耽误家里不少活。事情闹到这一步,啥好人也得气抽喽。过去她听老辈人常说“屈死别告状”,当时没拿着当回事,这回她总算明白了这话真有道理。多亏她心大,自个劝自个: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不报天还报呢!咱苦命人只要有个好身板儿就行,使劲儿干活慢慢补那个窟窿吧。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6-24 20:16:18

136
在海鲜火锅店的一个单间里。庄好汉夹起一个乌鱼蛋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嗯,味道确实不错。”
小任说:“你再尝尝这螃蟹和大虾,全是活的现煮,更是越品越有味儿。在这个屋,我就请过娄局长和阴书记,你是第三个,够哥儿们意思吧?”
庄好汉说:“我跑前跑后没少费劲,就算跟你混顿饭吃,好处全让你得去了。全局大会上披红戴花,还发你给五百块奖金,这都全靠我出点子啊,请我撮一顿不是应该的吗?”
小任说:“可得了吧,你心眼子都长到肋巴上去了!我说谷糠榨不出油来,你硬说钱出饥家门,保准能对付个千八的花花。结果动真格的时候,你一头人情两面光,成了圆全事的红娘,拿我当傻丫头,你装白脸的,我唱黑脸的。忙乎一天,闹个冲柳树打枣吃,我应当找你要辛苦钱呢!”
庄好汉笑道:“咱俩是戏台上找对象——早合计好的,这把双簧就得这么演呐!我跟那些人一个屯住着,熟头马面的,啥事不能整得太露骨了。没熊出钱来怨你胃口太大,当时你不也是猫爪子伸进鱼缸里——想捞一把吗?三年前我就知道你的能耐,天生勒大脖子的好手,抓住个蛤蟆都能捏出尿来!在派出所那昝,出去没有空手的时候,穷得吃不上饭的也得照样给你拿钱,谁敢牙蹦半个不字,就得让你整个皮开肉绽。如今你当所长了,大权在握,又有局长撑腰,想整俩钱儿不是比过去更容易吗?现在看没拿那钱算是对了,都是五百来块钱,背地揣兜里多没名儿啊,这么在大会上当奖金发给你多光彩呀!”
小任笑道:“你最知道我的老底,可是你不知道现在和过去是两码事儿——在派出所是光凭冲劲,瞎唬一个点儿,老百姓都知道大盖帽的厉害,抓起来说不出理去,挨打受骂更是活该,只好乖乖听摆弄。现在上边有文件,这样可以罚,那样可以扒,究竟应该怎么办也没个准数儿,管事的咋说咋有理。你大概也琢磨出这个门道来了:上边多设一道卡子,管事的就多一层油水。就象一条大道,原来随便走,谁都觉得这是应该的。突然上边下令不许走了,谁敢再走就处理谁,想走这条道的就得往管事的兜里塞钱啦。管事的得了好处,闭闭眼睛抬抬手就让他过去了;再不就找个理由,说这人这事如何特殊,应该放行,谁攀比也是白扯。对那些死眉疙瘩眼的,就挡住他不让过,他往前走几步就说他犯法了,给他来个连打带罚。这么闹扯几把,人们都知道咋回事了,一般守规矩的老实头儿,再不想走这条道了,真想过去的就得认可私下捅,管事的能不发财吗?可是这么干必须得把当令的整明白,送的钱得够厚儿,再见面他就先瞅你笑了,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想法给你堵上,保证不让你掉进去。何况还有这样那样的文件当护身符,他给你来个十八贴乎,想方设法帮你争理。实在不行也就是写个检讨,批评几句盖盖面儿拉倒,一点儿也不耽误你接着往自个兜里揣钱。送礼哪有白送的?谁也不做赔本的买卖。给领导送的钱,其实都是从老百姓手里熊出来的,拿别人的馒头堵他的嘴,送出一千得划拉回来一万。他把权力给你了,宝刀不用如废铁呀!另外你得摸透领导的心思,他喜欢什么给他安排点儿什么。就说我们这个土地局吧,这几年地皮艰贵了,油水越来越大。我姐夫调走以后,多少个人想到这个地方当一把手啊!党心民意臭狗屁,啥也不如人民币!舍不得下大注儿不行,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不着那好窝儿。按当时的行情,大伙估摸娄局长最少也得花七八万,把在咱们乡当书记搂的那些钱扔里一多半儿,才坐上这把金交椅。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搞点儿名堂,让他的靠山好替他说话。凑巧那个老面瓜该着当冤大头,那天他们两口子拿一堆零钱儿糊弄我,气的我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们!这些年什么古怪人没见过?我就不信鸡毛烧不出火炭儿来!第二天我就添枝加叶向娄局长汇报,他马上来神儿了,桌子一拍说声扒,接着就打电话把事定下来了。也真该着他走字儿——那天牛县长正好给一家公司剪彩,要在电视新闻里看看自个的光辉形象,一帮会溜须的都围在电视旁边借机说奉承话,捎带看着了娄局长扒房子的事儿。牛县长当众夸他有水平有魄力,他听了比娶媳妇都高兴,专门召开全局大会,名义上是表扬我,其实是给自个吹喇叭呢!”
庄好汉说:“你这回妥了,不但是给你那俩钱儿,往后有机会肯定先提拔你,高升那天可别忘了这个傻大哥呀!”
小任笑道:“提拔不提拔是肯定不一定的事儿,不过是打下了这个底儿,往后一样送钱肯定比别人好使。你也不用老搁小话敲打,兄弟我心里有个单位,明白这事有你的功劳。那五百块今天咱哥儿俩就可汤吃面,先让你上边尝尝鲜,再让你下边过过瘾。我知道你的口味:吃点儿不冒烟儿的最解馋。”
庄好汉忍不住笑了:“兄弟你真能整景儿,干那事都得背人,哪有几个人合计好一块扯的呢?你还当过去逛花窑儿呐?”
小任也笑道:“跟我装呐?你还是啥文明人啊!德意哪口食我还不知底吗?平常你好我好都是瞎扯,拿到大面儿上的有多少正经事?只有一块儿干背人事的才是真正的铁哥儿们!说白了,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为了上下这几个眼子吗?耳朵喜欢好听的,眼睛喜欢好看的,鼻子喜欢好闻的,嘴更是喜欢好吃的,多少人忙忙乎乎就是为了这张嘴呀!底下这个眼子更了不得,为了让它痛快痛快,脸都不要了,费多少劲搭多少钱心甘情愿,着急着忙小命儿都能豁出去!这样的傻事咱们不都干过吗?有时候自个问自个,回答只有一个字:值!”
庄好汉连连点头说:“兄弟呀,别看我比你多吃几年咸盐,可是你啥事都比我看得透,哥从心里服你。现在大官小官都讲什么处世哲学,他们那套比你差老远了!干脆给你起一个名号,就叫任所长哲学。”
小任笑道:“我那小官儿不值一提,还是小任,就叫小任哲学得了。”
庄好汉一拍巴掌说:“好,好!以后有机会我得跟这帮好哥儿们给你使劲宣扬宣扬:别的都是遮羞布,眼子才是命根子。”
小任说:“这话一点儿不假。一般小喽啰我都不屑提,就说咱们认识的那些头头吧,大面儿上一个个装得可带劲啦,两瓣儿屁股往台上一坐,小嘴儿吧吧儿的净唠人嗑,掉过腚就不拉人屎!他们那心比咱们还脏呢,成天总琢磨怎么让自个身上那几个眼子好受,谁能给他安排明白了,他就给谁好处。不信你掐手指头数数,哪个不是这样?河边的臭鱼——全都是一个味儿!”
庄好汉伸出两个大拇指,说:“高!高!实在是高!处世诀窍一下子都让你道破了,哥这就拜你为师。以前走了不少瞎道儿,这回知道怎么抄近儿了。”
俩人酒足饭饱,小任说:“咱不能看着那些当官的进肉儿干眼馋,今天我也领你开开洋荤。”
庄好汉说:“听说公安局专门有人管这事,抓住就罚款。象我这样的犯事了还抹不开求人说情,真让他们逮住可就费钱啦!”
小任说:“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干这好事怎么还来了胆小劲儿?我明告诉你吧:凡是干这行的都有靠山,不然谁也不敢做这人肉买卖!再说那帮狗早让他们喂好了,也就是假装么瞎汪汪几声,不能真的下口咬,不然搞三陪的能越来越多吗?只要你家巴什好使,就放心大胆的可力量干吧!”
说着领庄好汉曲里拐弯来到一个小屋,屋里的灯象鬼火儿似的。小任出去不大一会儿,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大姑娘。庄好汉梦着多少回年轻女人上赶着跟他扯那事儿,如今变成真的了。
扯完了往出走的时候,小任问庄好汉怎么样,庄好汉笑道:“比搞破鞋强多了,不用担心女人翻脸,不用害怕别人碰着。那丫头可会拿情了,确实挺过瘾!”
小任笑道:“这一说行家就知道你是个老赶,往后千万别整这套嗑儿,不然人家该拿你土鳖了。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爽,再进一层就说一人错错错错,比说爽更内行。”
庄好汉也笑道:“想不到干这事儿还有那些说道儿,你这小子啥都琢磨得这么透。”
从此以后,庄好汉时常不短就到这地方“潇洒潇洒”,连看门的一只眼老头儿都认识他了,知道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什么长最好扯,花多少钱都不心疼。他有时候也给这老头儿三十二十的买酒喝,这老头儿就给他当底线,新来小姐都想法告诉他一声。他不用国家主席指派,就成了常驻大使,从屯里整的钱差不多都扔在这儿了。

137
劳有水领着一帮人来到了大坑屯渔场,刚一下车就招呼庄好汉:“哎,庄村长,今天公安局来几个哥儿们,到你这玩玩,中午你好好安排安排。”
庄好汉迎上去,和来的人挨个握手,劳有水给他介绍这个科长那个队长,连专管送报纸的小青年都说成是办公室主任。那些人也好象上了封神榜,真是那个官似的。因为现在社会上都时兴这个,报官衔越大越好,叫着让人心里得劲儿,又没人说叫什么名号犯法,更何况说不定哪天捅上钱,兴许真能当上那个官呢。范管教走在最后边,和庄好汉拽着手不撒开,象多少年没见面的亲兄弟,那个亲热劲儿真叫人感动。
行过见面礼,这帮人自个忙自个的,找个窝子开始钓鱼。庄好汉让丰老六到屯里多买几只鸡,再炖一锅鱼。他和劳有水一边抽烟一边闲唠,劳有水说:“你这些日子到外面参观去了,有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牛县长已经升了正县长,和他靠近的那把人都借光了,柳絮提了党委书记,老阴调到县里当了局长。”
庄好汉说:“听说老阴和牛县长不是靠的太紧,怎么一下子提了大局长呢?”
劳有水说:“他这是明升暗降——局和局之间差多了,老阴这回去的是计量局,手下就十来个人,几间房的办公室,连台象样的车都没有。一年到头就管大秤小秤准不准,根本没啥实权,都不如公安局一个小科长好使。领导和他谈完话,他大嘴撅多长,回家就发高烧,病得起不了炕。上边还以为他泡蘑菇呢,下令让他 四十八小时之内报到,不然把他挂起来,连这样的局长都不让他当。他只好挺着去上班,几天的工夫,小脸儿造得蜡渣黄,人瘦了一圈儿,满嘴燎浆大泡直冒脓。来钱道儿没了,就指着那点儿死工资,日子还有个过吗?这事搁到谁身上也上火呀!其实全怨他自个,纯粹是聪明反为聪明误——背地里捞了那些外快,都被窝里放屁独吞了,根本舍不得拿出来往上边送;平时总是装回子,好象是他怎么清白不动荤腥似的。这点儿小把戏能瞒得了人么?上边那几个头头都是老行家,能容谅他这么打马虎眼吗?现在只是磕打磕打他,如果再不开窍,说不定哪天找后帐,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他可就更惨了。柳絮当书记了,抱住摇钱树,没有撒手的,怎么也得干个三年五载的吧?别看书记乡长都是正科级,实际上那权力可差多啦!啥事都是书记说了算,乡长只能跟着答应,不然书记就找上边谈,非把乡长踹出去不可。乡长到哪个科局也就当个股站长,连个副局长都混不上。坐椅子的一下子变成打小旗儿的,再也没有提拔的机会了,谁不怕落到那一步啊!所以都忍气吞声不敢和书记争讲,书记捞一万,能给乡长两千,已经算是高看了,分文不给也只好当没有那么回事儿。柳絮上边根子那么硬,也照样是跪在床底下拜年——伸不开腰,做梦都盼着往前挪那么一位。这回可妥了,柳絮掌全权,往后有啥好事儿肯定少不下你,湾沟乡你可以报爷台了。”
庄好汉正要打听点儿什么,冷丁听着一阵车喇叭响。回头一看,两辆小轿车朝鱼池这边开过来,前边的轿车一看就知道是进口货,乌黑锃亮,车棚上还露着一节亮晶晶的天线,不用猜里面坐的准是大官。后面是原来乡书记坐的车。
车停稳了,先下车的是一个小老头儿,黑黄的脸上全是垄沟垄台,鼻梁上卡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后紧跟着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小媳妇,给他打着洋伞。再往后是个小伙儿,拎着一个网兜,夹着一个黑皮包,不知道是秘书还是保镖。柳絮在后边脚跟脚随着,还不住嘴的说着什么。
庄好汉一看这阵势,顾不得和劳有水再唠什么,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喊一声:“柳书记,大喜呀!”柳絮笑着点点头,说:“这位领导是鹿行长。”庄好汉紧忙说:“鹿行长,您好!”伸出两只手去握。鹿行长只轻轻“嗯”了一声,根本没理他这个茬儿。庄好汉不知道行长究竟是多大的官,看柳絮那个恭敬劲儿,就明白这人肯定很了不起,嘿嘿笑了几声,厚着脸皮跟在后边。
到了鱼池边儿上,小伙儿打开兜子,拿出两节小棍子似的东西,三拽两拽,就成了两根七八尺长的钓鱼杆。又从兜里掏出几根铁管儿,嘁嚓喀嚓拼成一个小凳子,然后拿出个坐垫铺在上边。
鹿行长慢慢坐下开始钓鱼,小媳妇撑着洋伞在他身边站得溜直,柳絮蹲在他身后,介绍这地方怎么好,池子里的鱼怎么香。庄好汉也蹲下来,想和柳絮套套近乎,看鹿行长板着脸,象正在想着国家大事,就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在心里象当年祝愿毛主席万寿无疆那样,祷告鱼早点儿上钩,能让行长高兴。
这时几个挖猪食菜的妇女挎着筐从这里路过。庄好汉心里着急,就喊道:“你们绕个弯儿走,别把领导的鱼吓跑了!”一个妇女说:“什么领导这么大的娇毛?就这么一条道,我们从哪儿绕啊,难道还得让我们把脚扛起来么?”话虽然不太顺耳,那声音可比雀儿叫唤还好听。
鹿行长忍不住扭过脸来,正和常偏得打个照面儿,眼睛坐窝儿就不够使了,真魂都出壳了。这些妇女走出老远,他才回过神儿来,用左手两个手指头比划一下。小伙儿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铁盒,抽出一棵烟递上去,关上铁盒,啪的一声冒出一股火苗。鹿行长点着烟吸了一口,问庄好汉:“你是这儿干什么的?”柳絮接过去说:“他是这个村的书记兼村长,还兼乡水产站站长。”鹿行长“噢”了一声,又问:“刚才那几个女人是你们村的?”庄好汉回答说:“正是正是,都怪我没教育好她们,让行长见笑了。对这些女的也真下不了手,要是男的,我早窜上去搧他一顿大嘴巴子了。”
鹿行长不由得笑了,说:“你这个地方官还挺霸气呢。”
柳絮接过去说:“农村干部就得实行家长作风,说服教育根本行不通。现在他书记村长一肩挑,这块地皮让他管得相当板正。”
庄好汉说:“庄稼人都是贱皮子,跟他们就得来硬的。多昝把他们收拾老实了,他们才能卑卑服服的听摆弄。”
鹿行长拿过烟盒,递给庄好汉一棵。庄好汉不敢接,看柳絮朝他点点头,才双手接过去点火抽着。鹿行长放下官架子,和庄好汉唠起了家常,问问村里的事,又问刚才那几个人,随后又问到说话那姑娘叫啥名,多大岁数了。庄好汉就把常发财怎么得的病,常有钱怎么傻,瞎咋呼那张破车嘴,偏得的名是怎么来的,讲故事似说了一遍。鹿行长听得挺有意思,鱼咬钩都顾不得拽鱼杆了。
庄好汉看他乐意听,又说:“那姑娘长相可以说全乡头一份儿,炕上地下活也拿得起放得下,说话处世更是没比的,她家过日子全靠她了,干啥都象神叉子似的。这几年提亲保媒的都说不出来有多少,可是她谁也不搭理,八成想找个当官儿的。”
鹿行长闷头抽烟,过了一会儿收拾起鱼杆,要启驾回宫。庄好汉实心实意要留他尝尝庄稼院的饭菜,柳絮搁下巴指了指公安局那帮人说:“鹿行长能光临鱼池已经够给面子的了,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吃饭呢?他们太不配了!”庄好汉听了这话不敢深留,毕恭毕敬的送鹿行长上车,一直到车没影了,他还摆划手说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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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有水早就不耐烦了,指着庄好汉的鼻子说:“我总觉得咱哥儿们挺铁,没想到你这么差劲!有了大红袄,扔了旧蓑衣,贴贴乎乎巴结那姓鹿的,摇头尾巴晃的紧着溜,把我们这些人扔到一边晒干儿!他官大还是钱多啊?你自个拍着良心想一想,我给你出过多少力?颜红那事不是我给你使招儿,你现在还得在那里吃窝头呢!选村长的时候是我给你站脚助威,挨打了是我给你抓人出气!如果不是我撑得硬,你早完犊子了!现在攀上了高枝想踹我呀?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啊!我跟你说明白: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天在这坐交椅,明天兴许跑龙套去呢!派出所你可离不了,说不定哪天还得求我给你遮风挡雨,到时候别说我难为你!”
庄好汉陪着笑脸说:“姐夫今天冲着哪路神仙了,啥事把你气这样?要兄弟干啥,哼一声就办了,搭上小命儿我都不带有二话的。”
劳有水说:“你少跟我玩嘴皮子!对那些上眼皮该溜得溜,可是不能住在河边就扔了水壶啊,往后说不上啥时候还有用呢!特别是咱们这样的好哥儿们,更得看重老交情啊!早晨我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今天来的都是局领导,招待必须够级别,结果你一头晌连面都不照!刚才我进厨房一看,就两只小鸡,这么些人够谁吃的?那老犊子想搁土豆糊弄我们,正在那打皮儿呢!这些人都是啥身份,什么好吃好喝没见过?不是就得图稀吃你那口东西,要的就是这个脸面!别人来了都是好酒好菜招待,我们比他们低多少是咋的?你这块地皮土硬我拱不动啊?你要是让我面子上过不去,等会儿我就让你丢砢碜,往后更有你的好瞧!”
庄好汉笑道:“哎呀姐夫,我还不知道哪趟线儿撞了车呢?不就是差几只鸡吗?兄弟早就预备下了,马上连烟酒一块拿回来,肯定让这些领导满意。”说完嗬嗬一笑,跨上自个摩托车就走。
庄好汉进屯里找着老混子,让老混子赶紧买十只小鸡。老混子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咋的啦,简直就象失火了似的呢?”
庄好汉叹口气说:“添个香炉多群鬼,有这么个破鱼池招来了这些二大爷,吹五喝六一个比一个牛气!这不是嘛,公安局来了二三十人,就买着两只鸡,劳有水不是心思了,把我好顿甩唬,七十年谷子八十年糠的,整的那些屁嗑儿都能臭死人,还抹不开和他翻脸。”
老混子说:“这些玩艺太不象话了,白吃包子还嫌面黑!你咋那么愿意侍侯他们呢?再说屯里的鸡都快抓没了,马上要吃到哪淘澄去呀!”
庄好汉说:“你对这是行家,琢磨琢磨谁家还有,价高点儿也买。”
老混子说:“就是甄小抠家还有几只,上回花局长来,给六十块一只还不卖呢,说是留着下蛋。说不定哪天我一来气就给他全端窝!”
庄好汉说:“跟那样的人犯不上生闲气,你去给他一百块一只,有多少全抓着,快点儿送到鱼池去,那边等着下锅呢。正好你家姐夫也来了,你就势帮我陪陪客。”
到了中午,鸡鱼肉蛋好烟好酒把桌子摆得满满的,公安局这帮人连吃带喝,特别开胃,都夸劳有水真有眼光,交了一个好朋友。劳有水也和庄好汉格外亲热,贴在他耳边说:“咱们是姐夫小舅子闹着玩儿,说你两句别往心里去。咱哥儿俩啥说儿都没有,我是瞅那姓鹿的生气!那小子外号叫鹿鞭,是咱们县的头名大骚仙,看哪个女的长得好看,非划拉到手不可。听说有新出台的小姐,他都要尝尝鲜,花多少钱都不在乎。群仙聚有个南方来的丫头,听说叫什么卖艺不卖身,他点个歌出手就是两千,当天晚上那丫头就跟他上车找地方睡觉去了。他手下有几个盘儿亮的,都让他玩个够,给多少钱外人不知道,反正都安排个官当,这个科长那个主任的,整出一大堆裤裆干部。人们给他编个顺口溜:‘女人屁股能换权,漂亮脸蛋儿最值钱’。牛县长当人事科长的时候,和他磕头拜把子,还有公安局长和财政科长,大伙儿管他们叫‘四大天王’。后来他这几个干兄弟都升上去了,他也跟着扬棒起来,到哪儿说句话都好使。我们这帮人可不尿他,他管不着我们,我们也不想求他贷款。要说上边的靠山,跟他比也不报下洼地,他瞅我们干鼓肚儿。”
庄好汉说:“我看柳书记挺敬他,他肯定是有闭人的地方。”
劳有水说:“柳絮又搞工程又养鱼的,得靠他拽钱串子啊!听说这回提书记,也是托他牵线搭桥走牛县长的门路。”
庄好汉说:“平常你跟柳书记关系不错,今天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呢?”
劳有水一笑,说:“以前虽然不归他领导,可是有工作关系,毕竟得维持个花达面儿。现在我已经提治安科长了,跟他沾不上边儿,还勒扯他干啥。”
庄好汉说:“想不到姐夫你这么厉害,根子比柳书记还硬。”
劳有水说:“他跟当令的说不上话,往上爬得经过二传手。我和牛县长是单线联系,自然象共产党号召的那样,少花钱多办事了。”
这时候范管教举着酒杯走过来,说:“大伙儿让我敬庄村长一杯,感谢你的盛情招待。”
庄好汉笑道:“各位领导到我这儿来,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你们再客气,我就臊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啦!”
范管教说:“今天大伙儿来两个意思:一是祝贺劳所长高升,聚块堆儿喝顿喜酒;二是听说你处世最仗义,借机跟你交个朋友。听人说百遍,不如亲眼见,这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哥儿们跟你唠几句酒嗑儿:往后这帮人你说到谁头上都好使,掉脑袋的事也给你安排明白,张嘴保证让你闭上。”
庄好汉说:“凭你们的身份,不小看我这个屯迷糊,我从心里往外感谢你们。等会儿喝好了都先歇歇,我找人给你们拉几网,谁愿意拿多少随便!”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7-3 15:32:15



       第二十二章天赐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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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睡得正香,大兰把他叫醒了。他有点儿粉子味儿,刚要发火,一抬头看柳絮站在他的面前。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知道这不是做梦。虽说俩人交往好几年了,可是柳絮到他家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先挺亲性的叫了一声:“老姑父!”
柳絮笑着说:“遇着什么知心朋友了,把你喝成这个小样儿?快去洗把脸精神精神,我有大事和你说。”
大兰知趣的抱孩子躲了出去,三间房就剩下了他俩。柳絮笑道:“这回你真走运,鹿行长看好你了。这人的本事你不知道,跟县里那几个当令的头头好得象亲哥兄弟一样,你能找着这样的靠山,等于搭上了登天梯。现在我是一把手,先提你当副乡长,直接就转成国家干部。过二年我再往上拽你一把,用不上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比我官大了。”
庄好汉:“这事全靠老姑父你帮我使劲,和鹿行长有啥关系?”
柳絮说:“这你就不明白了:提拔乡镇科局的正副职,都得县领导点头,我说只是一方面。现在谁不想升官?为这啥都豁出来了,多少人手驮着钱狠劲往前挤,可还是抢不上槽儿,靠得住的门路更难找。若是鹿行长直接在县领导面前替你说话,我提出来他们就能答应,你这个副乡长肯定手掐把拿了。”
庄好汉说:“这事全靠老姑父费心了,求你哪天有工夫给我引见引见,我给他意思意思。”
柳絮说:”你送个万八千的就挺抻劲了,可是人家根本瞧不上眼儿,还不如给他办点儿实在事。”
庄好汉说:“我这小样儿的能给他办什么事?”
柳絮说:“现在就有个好机会——今天他来玩儿,看着你们屯那个姑娘,一眼就相中了,让我托你保媒,成了自有重谢。”
庄好汉挺为难的说:“老姑父啊,你这不是等于赶鸭子上架、让公鸡下蛋吗?保媒拉纤的事儿我一窍不通啊!况且那丫头脾气忒古怪,谁也说不进话去。再说鹿行长最低得五十大多了吧?比那丫头她爹岁数还大呢,俩人也不般配呀!我跟她提这事,嘴唇子磨破了也是白搭。”
柳絮不高兴了,说:“你这人怎么凿死铆儿呢?鹿行长确实不年轻了,可是钱多官大,媳妇死了一年多,保媒的得有上千个,多少漂亮姑娘上赶着他都不干呢,就信着你了。你能办妥这事,比送他十万元都强。这几年官位比啥都值钱,眼下还一劲儿涨价,啥行情你也听说,在职的国家干部想提到副乡长少说也得四五万吧?你连提拔带转干,两步并成一步走,得花多少钱才能整明白呀?现在你啥也不用,保个媒全顶了,这样抓野猪还愿的美事上哪儿找去呀?谁有这机会不都得乐抽了啊!不好说话怕什么,水足哪有刷不净的锅?鹿行长已经跟我交底了,花多少钱没关系,只要女方乐意就行。这样的媒叫个人就能保!事无三不成,跑腿递小话儿是免不了的,猴儿不上杆多敲几遍锣呗!你要是再推托,该交的没交下,不该得罪的得罪了,转干提升也全泡汤了!你不傻不苶的,这点儿事还划不开拐吗?”
庄好汉不敢再提难处,闷头抽了一会儿烟说:“我知道老姑父全是为我好,这回我认可割下鼻子换酒喝——不要这个脸了!我看得先和她爹妈商量明白,让她爹妈劝她,强扭的瓜不甜,总得她自个愿意才行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得慢慢来,我肯定使圆劲,盼望着功到自然成吧!”
柳絮说:“不管怎么说,你得抓紧办,鹿行长等我回话呢!越快对你越有利,你下半辈儿怎么样全看这件事了。”临出屋时又特别嘱咐:“我找你保媒这件事对任何人也不准说,千万别露出我来,功劳全都归你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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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发财正蹲在木器厂小房门前喘粗气,离老远看庄好汉走过来,以为又是检查什么工作,就强支巴站起来,到木头堆旁边收拾刨花子。庄好汉走到跟前,招呼他过来歇一会,他说:“能干就挺着干点儿吧,前几天葛厂长来把我好顿抻,说我成天干呆,锹镐不动,白混公家钱。其实这都是没影儿的活,我这个糟烂体格,白天让人家招唤来支使去的,晚上一宿不敢睡觉,怕东西丢了包不起。忙乎一天骨头肉都不象自个的了,就这么咬牙硬挺着。若不是等着开欠的那些工钱,我真的不能再干了。”
庄好汉笑道:“那个人就是一会儿猫脸一会儿狗脸的,她瞎咧咧的那些话你就当臭狗屁!现在她调走了,这块儿归我说了算,从今往后你就看堆儿,啥也不用干,工钱每月加一百。”
常发财说:“这二年你没少照顾我,如今又给我这么大块好处,可让我怎么感激你呀?”
庄好汉说:“咱爷俩儿说这些就外道了。我这个人可以说心眼儿最好使,知道疼苦人,你是为公家事落下了这个病根儿,,公家养活你也是应该的,别人眼气也说不出啥来。”
俩人越唠越近乎,慢慢提到孩子的婚事上。常发财说:“我一看我家有钱就上火,他人还傻,我们家还穷,住的破房像狗窝似的,眼看快三十的人了,连个保媒的都没有,照这么下去肯定说不上媳妇了,我们家到这辈儿就断香火啦。”说着忍不住直淌眼泪。
庄好汉说:“其实这事还真好办——凭你闺女的长相和为人,找个有钱有势的姑爷,拉帮你一把,这难不就解了吗?庄稼院常说拆东墙补西墙,你闺女平你儿子那个坑儿富富有余。”
常发财说:“我家偏得不但长得好,干活出事都是一个,扔哪儿都能砸出坑。还能吃辛苦,家里家外全靠她了。保媒的倒不少,可都是一帮出大力的,别说偏得谁家也不同意,就是妥了,也没能力帮我家说媳妇啊!”
庄好汉说:“这回我可遇着一个相当的——这人论官位比咱们乡长大好几级,论钱财咱们全屯子凑块堆儿也没他一个人多。这门亲事要成了,你家一天云彩全散了。”
常发财说:“人家那么有钱有势的,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穷人家闺女吗?”
庄好汉看常发财活心了,就说:“这人想得和你说的正相反,他说城里姑娘浮华,农村姑娘底实。我俩是多少年铁哥儿们,这事我一提就能差不多。”
常发财说:“真那样赶情好,就怕偏得不同意。经从佛口出啊,她不说行,我们再劝也是白扯。我看她好像跟耿大君处对象呢,平常她跟甄能干挺近便,老面瓜家盖房子时候,她跟着忙乎好几天。扒房子以后,她天天过去劝解。甄能干放出风来,说大君挣回钱来就张罗结婚,让小两口先在大君上班的地方找个房住,等有小孩了再落点。她要真铁了心,你这事就没法再提了,一个闺女不能找两个婆家呀!”
庄好汉说:“大叔你可真是的,都啥年代了,还是旧脑筋!老耿家也没托媒人,大财小礼更是一点儿没有,背地里说那么几句话,就想扔把笤梳占盘碾子啊?穷富末其论,起码得讲究谁先下米谁吃饭吧?这头抻脖等着,那头搁嘴支着,这么下去不是把偏得一辈子都耽误了吗?再说老耿家穷得连上吊绳儿都买不起,尿尿还泚别人家墙根呢,就是成亲了你家能借上什么力呀?他们自个连个猫脑袋地方都没有呢,能帮你家盖房子娶媳妇吗?我给你介绍的这个是开银行的,长河县头一个大财主,不但钱多,神通更大,要风就来风,要雨就下雨!有这样的姑爷,可是烫面搁在炕头上——快发了!我跟你家我婶说了,她特别乐意。只要你一点头,这事儿就算妥了。”
常发财是个没主意的人,架不住庄好汉花说柳说   ,忽悠忽悠就上道儿了,答应回家让偏得相亲。庄好汉说:“我这就找人给你顶班,你在家歇些日子,工钱照样开,一分不差你的,多喒你把这事安排明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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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发财回到家,听瞎咋呼正在吵吵:“你这个死丫崽子,跟你说一百遍了,你怎么不往心里去呀?庄村长说的这个人多好啊,论权势和县太爷平起平坐,论钱财家里的钱搁大铁柜装,这样的姑爷打着灯笼也难找哇!多亏庄村长在外边交得宽,还挺看得起咱家,有这样的好主儿先给咱家介绍,不然咱庄家院的姑娘能巴结上人家吗?你和这人成亲了,他肯定能豁出钱来帮咱们,到那时候你哥也好说媳妇了,咱家也能盖房子了。你哑巴啦?说话呀!”
偏得说:“你这套话我早都听够了,我也跟你说好几遍了:他就是皇上,他家金银堆成山,我也不嫁给他!”
瞎咋呼说:“我知道你对耿大君有意思。那是个啥人家啊?小河沟儿能养活住大鱼吗?那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小就不着窑性,从来没靠排儿干过庄稼活。成天屌儿啷铛的,穿衣裳都没个板正劲儿,水裆尿裤的,捧本儿破书看起来就象傻了一样,从来不象别人家小伙帅了巴叽儿的。在外边混好几年了,没听说他成宗往家拿过钱!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儿租台破车,坐着回来摆谱儿,还求个人冒充什么经理抬高他的身价,玩这套把戏糊弄咱们屯里人。他要真能行,家里房子能让人扒了吗?庄村长盖的房子咋没人敢说犯毛病呢?现在他家房子成了一堆砖头子,还拉了好几万块的饥荒,穷得饭锅吊起来当钟打,这几天甄能干端个破盆儿可哪借米吃呢,你到那人家跟着受一辈子大穷啊?都说他们老两口子能干活,其实狗屁不顶,大桶撒香油,满地捡芝麻,扒这回房子够他们挣多少年的了?你脑袋灌水啦?放着现成的福不享,非要自个找罪遭,我们当爹妈的可不能眼瞅着你往火坑里跳!”
看常发财进屋了,瞎咋呼又说:“看看你的好闺女吧!都说听人劝吃饱饭,可是当妈的怎么劝也不行,好话说了一大车,嘴唇子都磨没皮了,她还是脑瓜子一拨浪八个劲儿,这不是存心气死几口子吗?”
常发财在炕上坐着喘了一会,对偏得说:“闺女啊,爸从来舍不得说你,拿你象眼珠儿似的。可是这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得替咱们家想想啊。你哥本来就缺心眼儿,又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咱家房子还破这样,照这么下去能娶上媳妇吗?咱们老常家这股人到他这辈就算绝户啦!爸是土没脖子的人,说不定哪天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过去了,可是家里这样,我死也闭不上眼睛啊!咱家这几头烂蒜明摆着呐,就指着你出菜呢!爸求你了,委屈点儿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吧,咱家等着钱下炉啊!”
偏得说:“爸呀,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咱家给你买止咳药的钱都没有,可是再饿也不能嚼烂舌头当肉吃啊!家穷就得把闺女卖钱花吗?过去我啥都听你的,可是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你就让我自个做回主吧!我从十四岁出学生门,家里家外的活我全包了,十年的光景,成天没有着实闲的时候,没好吃没好穿的,好罪可遭点子!就这么一件事还不能让我遂心吗?”
瞎咋呼听她这么一说又吵吵起来:“你还闹一身理呢!没闲着是不假,可是你挣来啥啦?看人家解小玲,出去找活干,一下子靠上个大老板,逢年遇节钱是钱物是物的,坐着小轿车往家送,前几天又扔家一万块,说是给她兄弟娶媳妇。你可倒好,除了干活啥也不会,认准自个那条道儿,十个老牛都拉不回来。”
正说着,常有钱深一脚浅一脚闯进屋来,亮着嗓门说:“你们看看去,你们看看去呀!解老崽子把媳妇领回来了,长得可好看啦!我比他大好几岁,你们还不张罗给我说媳妇,当爹妈的没正事,我也不能让你们得好!”一边说一边到碗架子里摸出一个磁盘子,啪的一下子摔稀碎,说道:“你们再不托人给我保媒,我就天天这么闹扯你们!说不定哪天一把火烧了这小鳖窝儿,我也一头扎到西大坑死了得啦!”说完一跺脚走了。
常发财气得直翻白眼根子,瞎咋呼哇哇大哭,边哭边喊 :“都说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可是也没有你们这么不懂人味儿的,不把我逼死你们是不能刹戏呀!我哪辈子做孽了,咋养活你们这帮要帐鬼!我不如一头撞死得了,两眼一闭落个省心呐!”说着搁脑袋照后墙咕咚咕咚连撞三下。
偏得一把拽住她说:“你也别哭了,他也别闹了,我都答应你们就是了。”
瞎咋呼一听咧嘴乐了,说:“这才是我的好闺女,我这就去告诉庄村长。回来给你们蒸鸡蛋糕子吃。”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常发财觉得闺女转湾儿太快了,有点儿不信实,心里直劲祷告祖宗保佑,让这事早点儿定下来,那娘俩就不做猴儿了。看偏得出屋,以为是上茅楼,也没太在意。不大一会珠子跑进来,没好声的喊:“大叔,大叔,可不好了,我凤姐喝药了!”
常发财紧忙跑出来,看偏得躺在小仓房门口,两眼紧闭,身边放着一个装农药的瓶子,不由得哭了起来,喊道:“偏得,偏得,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这个家都指着你呢,你要死了就全完了!”
这时候庄好汉骑着摩托车驮着瞎咋呼进院了,一看这样也傻眼了。常发财指着瞎咋呼说:“都怪你!把孩子逼得没活路了,才走这一步!”
瞎咋呼没好气地说:“谁死该着谁命短,是她自个喝的,又不是我往她嘴里灌的!”
庄好汉说:“都啥火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斗口!快给她灌狗屎,让她把药吐出来,我这就去给巴局长打电话要救护车!”
常发财紧忙去找狗屎,瞎咋呼一头钻进屋里,打开柜翻起来。珠子在外边喊:“大婶,你快过来帮着扶一把啊!”
瞎咋呼说:“等我换套象样的衣裳。不然一会上医院,穿得破破烂烂的让人笑话,传出去更没人给我儿子保媒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7-8 10:4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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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这回可是尽心尽力了,在医院楼上楼下连跑带颠,大把掏钱连眼睛也不眨。也算偏得命大,到底抢救过来了。县电视台听说了来录像,地区报纸也登出了新闻,标题是:农家女自寻短见,好村长慷慨解囊。
巴局长也挺够意思,天天过来问问病情,阮院长更是一天进好几趟病房。出院那天,医院派了一台车,拉着常发财全家。巴局长和阮院长送到大门口,瞎咋呼说:“多亏你们二位领导,救了我闺女一命,我们全家人到啥时候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巴局长笑道:“这位大嫂真会说话。”
阮院长说:“这几天她总夸我医道高,若是遇着一般的大夫,这姑娘非死不可。”
巴局长对着他耳朵小声说:“你这个人有机会就想表功,說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呢!我早打听好了,这姑娘喝的是假药,要不然大半瓶子敌百虫进肚儿了,神仙也救不活。”又转过脸对常发财说:“知道大哥身体不好,我们奉送给你点儿消炎止咳药,全部免费,已经放到车上了。”
瞎咋呼说:“二位领导替我们想得太周到了,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才好,过些日子我给你们送点儿咸鸭蛋表表心意。”
巴局长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比我们吃了都强。我们什么也不缺,你就不用费心了。”
瞎咋呼坐在车最前排靠司机那个座位上,小脖儿扬扬着。她觉得这回真有面子,医院车接车送在大坑屯是从来没有过的,局长院长这样的大官都挺关照,还夸自个会说话,这事足够跟屯里人唠几天的了。常发财问她:“住院这些日子花多少钱?”她不在意地说:“庄村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听说是三千二百多块,床费和饭钱还都没算。”常发财“啊”了一声,再没往下说什么。
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常发财把偏得扶到炕上躺下,颤颤哆嗦的说:“孩子,你是咱家的顶梁柱啊,千万好好活着,不能想不开呀!如果咱家该出人命,就让爸替你去死吧!”
偏得看她爸的脸灰呛呛的象死人一样,本来就是排骨队那伙的,这回更瘦靠楞了,眼眶子都塌坑了。她不由得眼泪在眼圈儿直转转,怕她爸看着心难受,就扭过脸去。连着几天让各式各样的药折腾赖了,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一阵吵闹声把偏得惊醒了,睁眼一看满屋子都是人,就听老混子亮着公鸭嗓说:“我看他一边走一边哭,不知道出了啥事,就在后边鸟悄儿的跟着。他走到屯西头那棵老榆树底下,从兜里掏出根绳子系在树杈上,接着找来两块坯头子垫到脚底下,一扬脖儿就吊上了。我一看不好,紧忙上去把他抱住,正好我裤兜里有把刀子,就把绳子割折了。你们知道不?救上吊的人不能硬周硬放,必须一手扳住脖子,一手堵住屁眼子,不然泄了元气就缓不过来了。就这么我把他平放在地上,又揉胸脯子又招唤,他总算喘出来了那口气儿,我就把他背回来了。都说上吊的有鬼迷着,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就看他前面有个黑影,一窜一窜的,连湾儿都没拐,就把他领到那棵树底下,黑影一晃就没了。多亏我胆大,搁一般人早就吓蒙了,再晚半分钟他就非吊死不可!”
那边常发财哭开了:“这个哭那个闹的,都没长心呐!这回又糟了三四千块,抄家也不够啊!往后怎么活呀?不如让我死了得啦,家里没我这个累赘,你们就得好了!”
偏得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呼的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下,对常发财说:“爸,你别哭了,这回我真的答应你们。”回过头来对老混子说:“你这就去告诉姓庄的,让他过来撂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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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坐在柳絮对面,一边说一边比划:“这事实在太难了,瘸子上楼梯——步步是坎儿!我先把她妈说服了,又去劝他爸,费了挺大劲,好不容易让她爸上道儿了。可是她说啥也不干,她妈逼着她答应,她一赌气喝下去满满一大瓶子毒药。为了救她,我连着几宿没合眼,腿都跑直了,累得蒙头转向,连着急带上火,嘴都起泡了,吃啥都是木头渣子味儿,总算把她从阎王爷哪儿拽回来了。没想到按倒葫芦瓢起来,她爸又捂捂扎扎整根小绳儿把自个撸上了。幸亏我事先藏个心眼儿,嘱咐老混子看着他们点儿,不然又多个吊死鬼。真那样不但咱的事黄汤了,我还得包脚布子当围脖——臭一圈儿,屯里人都得舆论我保媒闹出人命来了!当时真是手捧刺猬猬,拿不起撂不下呀!结果还挺走运,谁也没死,那丫头还撒口儿了,同意了这门亲事。”
柳絮原来一直沉着脸,听到这儿才长出一口气,问:“你跟鹿行长报告这个好消息了吗?”
庄好汉说:“我正要跟你合计这事呢,她要的彩礼太多啦!一是要五万块钱,二是得给她家盖座全屯最好的房子,三是必须给她傻哥哥安排个象样的工作。这三样都办到,就是叭拉狗子她也认可给当媳妇,如果差一丁点儿就别寻思那美事儿。一般庄稼人娶三个媳妇也用不了这些钱呐,再说现在安排工作也不是个简单事儿啊!可是看她那意思,根本不容还篇儿。这可让我怎么和鹿行长去说呢?”
柳絮笑了:“你真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天儿,这俩钱儿对鹿行长来说算个啥呀?都不够他闲扯淡的,邻居家死个猫——多大点儿事啊!房子啊工作呀更是小菜一碟。只要姑娘点头,你就算赢了。这些日子那老傢伙象着了魔似的,一天好几个电话追我,眼瞅就要得相思病了。我说好饭不怕晚,他差点儿跟我翻脸。咱不能光向人家说庙,不让人家看神吶!这回妥了,你快给他报喜去吧!”
庄好汉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说:“老姑父,那丫头住院花了四千多块,都是我垫上的,现在没法跟她家要,你看这事得咋办?”
柳絮说:“你这人怎么学得小肚鸡肠呢?照这样你一辈子看不着后脑勺!把鹿行长安排高兴了,给你的好处比这多多啦!别人找这个机会还没有呢,你没看卫生局和医院的那几个头头儿吗?一个电话他们屁颠屁颠的,恨不得再接一条腿给跑事儿去。谁象你似的,花几个钱儿心疼胆疼的,这小气劲儿啥时候能当上乡长?”
庄好汉嘟嘟囔囔的说:“我眼下手头确实挺紧,这钱都是找范所长现挪的。”
柳絮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没有太大来门儿。那样吧:你把收据都交给裴秘书,再多开个千八的也行,我让她在扶贫款里给你报销。这事只能暗地里搞小动作,也只有我才有权批这钱,你嘴千万严实点儿,啥时候也不许往外说。你不能光可自个一头炕热,得想法快点儿把欠我的鱼苗钱还上,别老压我的底子,再把这个数给我找补回去,算是顶欠款利息吧。这么你在鹿行长那儿落份人情,自个还得个便宜,我也算没白操一回心,咱爷儿俩两全其美。”
庄好汉乐了,说:“老姑父啊,不怪你当大掌柜,就是有水平。咱们一言为定,侄子我心里肯定不叉车。”
145
常有钱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到专门管钱的地方上班,而且一去就当上了官,叫什么保安队长。他穿上了和警察差不多的衣裳,戴上了大盖帽,整天拎个电警棍,在存钱支钱那个大厅转悠。管事的叫吕主任,对他特别优待,见面总是嘻嘻哈哈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一份。过几天又说他工作干得好,奖给他一台摩托车。
这回常有钱更神气了,穿上那套官服,戴个大墨镜,骑着摩托车,突突突的眨眼之间就跑出挺老远,见着熟人就按喇叭,听人教他这就是打招呼的意思,他就一劲儿这么打招呼。大伙都说常有钱出息得真快,都有点儿不敢认了,有的见面还竖大拇指。
常有钱从来没人夸过,以前大伙有他就当没他,如今能对他这样,简直把他美脱相了。到了屯里人多的地方,他就停下来,先拍拍摩托车说:“你们看看,这玩艺是日本进口的,比庄村长那个还高级呢。”又从车上拿下电警棍说:“这家伙可厉害了,比机关枪都赶劲,碰到谁身上,他就阳死不活的了,连碰几下子就能要他的命。有了它谁也不敢惹,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他说得高兴,又从兜里掏出两个小本子:“你们再细看看:我现在的官衔儿是保安队长,这照片上盖着官印呢!上边说了,这个官比乡长还大一级,比县长小点儿不多。这是户口本,跟你们的不一样,红皮儿的!我们一家四口都是城里人了,吃国库粮啊!”
有一回,二埋汰看他吹得没边儿了,就说:“这就叫凡人也有得意时,你们家祖上积德了,你能有个好妹夫,给你找个有钱的地方当官。”
他答道:“你算是说对了!我管的那地方,钱多得查不过来,你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些钱,全都归我说了算。主任啥事都跟我商量,天天好酒好菜供着,有点儿差样的好澆裹必然先请我,吃虱子都得给我留条大腿。”
二埋汰说:“你知道这些都是咋回事吗?全是你妹子当填房换来的。”
他说:“我妹子当填房怎么了?光明正大,庄村长当的大红媒,我妈说就凭这个也挺光彩,到啥时候跟别人都能说出口儿!你妹子也找婆家了,你当哥哥的得着啥啦?”
二埋汰说:“屯里人都讲究岀大粪来了,你们自个家还不觉味儿呢?再这么下去,笑掉大牙还得找你镶呢。”
正巧甄能干扛着一麻袋猪食菜过来了,听着这话不顺耳,上去扒拉二埋汰一下,说:“你小子吃错药啦?嘴咋这么损呢!耍戏这样的不嫌乎丢人吗?他家差点儿出两条人命,现在说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呢!当着矬子不说短话,你怎么还忍心往他们的刀口上抹盐面子呢?”
二埋汰不好意思的转身走了。常有钱觉得讪不搭的,就让别人试验他的电警棍。从那以后,无论常有钱怎么显示,大伙都哈哈一笑,再也没人和他顶牛。
常发财家变化更大,几天的工夫全改模样了。先是拉来一套活动板房,让他一家搬了进去。接着大车小辆往院里卸材料,那阵势比庄好汉盖房子时候还有气派。县城来了一帮干活的,啥都不用他家人伸手。那个领头的就是给村上盖校舍的金队长,他对常发财两口子恭恭敬敬的,一会儿问问这么干中不中,一会儿问问那么做行不行。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金队长还把烧鸡酱肉香肠什么的送来一兜子,足够他家吃一天的。常发财是个实心眼儿,别人给点儿好处就受不了,一劲儿向金队长道谢。金队长笑道:“咱爷儿们处在一块儿都是缘分,只要你高兴就好。要是对我还算满意,以后你和鹿行长唠起嗑儿来,提提我三榔头就行了。”常发财问:“你说的那个鹿行长真那么好使么?”金队长说:“凡是急着用钱的都得去求他,县太爷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准数儿,你说这人怎么样吧?”
瞎咋呼成了大监工的,有几句话她总挂在嘴上:“盖房子可是好几辈子的大事,你们可得细作点儿,谁也不许糊弄局儿!要是让我看出哪块儿有毛病,就告诉庄村长,他把话捎上去,不扣你们工钱才怪呢!”干活的人都烦透她了,可是谁也不敢吱声。
.前后不到十天,三间大房三间仓房就盖好了,鱼鳞铁的房盖,铝合金的门窗,屋里屋外墙上地下全贴瓷砖,棚顶都是压花的塑料板。四面院墙八尺多高,门楼也修得相当漂亮,顶上是老式的檐子,塑着龙凤,两边的抱门柱是大理石的,上刻金字对联;朱红色的大门,一边摆个石头狮子,快赶上官衙门阔气了,谁路过都忍不住看几眼。常发财和瞎咋呼没曾想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房子,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睡梦里都时常笑出声。常有钱更是见人就说,他家房子全乡报头子,一分钱没花,一点儿劲没费,简直就是神仙给变出来的。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7-16 08:51:13

146
偏得过彩礼那天,几辆小轿车停在常家门前。庄好汉把常家人和他们的至近亲戚一个个让进车里,就奔长河城来了。
瞎咋呼从来没坐过这样的车,就问:“天这么热,车里咋挺凉快呢?”
司机说:“有电吹风。”
瞎咋呼问:“如果是冬天,再吹风不就把人冻坏了吗?”
司机说:“冬天就是电暖风了,越吹越热乎。”
瞎咋呼点点头,又问:“这车里咋还能唱小曲儿呢?”
司机说:”有唱片机。”
瞎咋呼说:”这玩意可真是宝贝,要啥有啥,比我上回坐医院的那台车强多了。”
司机说:“七八十万买的,当然功能全。”
瞎咋呼说:“哎呀我的天,这么个铁疙瘩值那些钱?庄稼人几辈子也挣不来呀!”
常发财说:“你别出洋相了,让人听了笑话。”
瞎咋呼瞪了他一眼说:“你少跟我装!不是我养个好闺女,你能享着这份福吗?你是借光的勾当,别啥都跟着插嘴,老实点儿眯着得了!”
这些人来到全县最有名的饭店,鹿行长满脸带笑,向他们问好。一个擦胭抹粉的大姑娘递给庄好汉一个皮箱,打开一看,第一层全是嘎嘎新的百元大票,一共五捆,庄好汉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第二层是几个红丝绒的盒子,庄好汉一件一件拿给瞎咋呼看,介绍着说:“这是金项链,这是金耳环,这副镯子最值钱,纯白金镶钻石的。这些都是给金凤的,今天就算正式订婚了。”
他这么一说,鹿行长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黄色小盒,从里边拿出一个戒指,给偏得戴到手上,说:“这是我给你的订婚礼物,非洲蓝宝石的。”
一般庄稼人哪儿见过这些钱这些东西呀,看得眼睛都有点儿发花了,想说几句奉承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瞎咋呼忍不住问:“这些嘎咕玩艺得值不少钱吧?”
庄好汉说:“白金手镯一万六,宝石戒指两万八,光这些戴的东西,加在一块儿就五万多块。”
瞎咋呼说:“我一看这些钱这些东西,就知道鹿行长很了不起,今天他得拿出十来万块呀!彩礼也没有这些金子啊,可真是要斗尖给斗流哇!”
庄好汉笑着说:”这点小钱儿对鹿行长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有几千几百万谁也说不上,有这样的姑爷,你清等着享福吧。”
瞎咋呼也笑道:”去年贾灵仙非要给我家偏得白算卦,说她生辰八字好,长相出贵,将来肯定当官娘子,能戴凤冠霞帔!这回真让他说准啦。”
常有钱看看首饰,摸摸钱,乐得直拍巴掌,说:“这回咱家发财了!那些戴的给我老妹,这些钱得归我,留着娶媳妇。”
庄好汉说:“有钱说得对,那么多钱搁在家不好经管,就给他存上吧。”又转脸对常发财说:“大叔你的名取得好,发财发财,这回真的发财了!大房盖起来了,儿子当官了,今天这些钱去了娶儿媳妇的,也足够你养老了。”
常发财原来看鹿行长那小老样儿,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如今听庄好汉这么说,不由得咧了咧嘴,谁也看不出来是要哭还是要笑。
酒菜摆上来了,都是一般庄稼人没见过的。门口一伙穿红挂绿的吹打弹拉,几个姑娘轮班唱歌,给这帮人助兴。俩个人捧着照相的匣子,咔嚓咔嚓一劲儿照,灯光一闪一闪的,看着挺好玩的。庄好汉坐在常发财身边,没遍数的让酒让菜。常发财本来不会喝酒,可是长着一脸抹不开的肉,经不住庄好汉左劝右劝,不知不觉二两下肚了,闹得象关公似的。偏得看他脸象巴掌打了似的,忍不住扭过头去,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怕别人看见,急忙擦了下去。
等这帮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原来送皮箱的姑娘又端上来一个托盘。鹿行长站起来说:“今天跟各位认亲了,送份见面礼,不成敬意。”来的人每个分给一块布料一条烟,庄好汉是大红媒,格外有一份,是一个象半截砖头的家伙。庄好汉见过县领导拿着这玩意,走到哪儿都能打电话,叫什么大哥大,心想自个有朝一日能那样该多牛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事,乐得嘴唇子包不住那口牙了。那姑娘教他怎么使唤,还告诉他里边存着五百多元的话费。屯里来的人都围过来看这个稀罕物,庄好汉说:”大伙都说十个媒人九个谎,我可是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从来不打诈语。鹿行长看我实在,给了我一个大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147
大坑屯有人家以来,头一回这么热闹——小轿车从常发财家门口一辆挨一辆,一直排到屯子外。头一辆是红色金边的敞篷轿车,上边挂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后边是两车乐队,吹吹打打特别来劲儿。再后边两台车是扛着录象机端着照相机的,足有十来个人。接亲的车有多少台,一半会就数不清了。屯里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这回可真开眼了。
鹿行长从头一辆花车慢慢下来,身穿银灰色西服,胸前带着一朵红花,手里捧着一大把鲜花,小脸儿擦得粉白,头发染得黑亮,前呼后拥的走进常家大门。庄好汉胸前挂着一个带金字的红布条,跑着从后边撵上来,扯着脖子喊:“新郎倌驾到,娘家快迎接大贵人呐!”
瞎咋呼打扮得象皇娘一样,披金戴银的,眉毛描得雀黑,跟墨汁染的一样;嘴唇抹得血红,就象刚吃完死孩子似的。她让牤子媳妇搀着,从里边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说:“哎呀姑爷,可把你盼来了!外边有尘土,快请到屋里坐。”庄好汉嘴里说着吉庆话,打开了房门。照相的录像的围了上去一顿神忙。瞎咋呼说:“金凤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好好过日子,早早抱儿子。”牤子媳妇趴在偏得耳朵边小声说:“你得掉眼泪,给娘家掉金豆子啊。”偏得瞪了她一眼,转过脸看见常发财蹲在墙根,哭的言不得语不得,不由得眼圈也红了,使劲咬咬牙抿抿嘴,头也不回的上了花车。
庄好汉喊道:“新娘新郎起驾喽,送亲的亲友请上车!”看见珠子在一边站着,就说:“你和新娘是从小的好姐妹,也得送亲呐,快上车吧!”
珠子说:“我才不去呢!看那新郎小母狗眼睛巴巴着,满脑瓜子抬头纹,脸上褶子一指多深,我恶心得直想吐。给这损样的当二房,真白瞎我凤姐那个人了。”
油瓶子上去拧了她一把:“傻丫头,怎么瞎说实话呢?让人家听着多不好!”
庄好汉挺有涵养的笑了笑说:“她岁数还小,整不明白这里是咋回事呐!”说着又去请别的娘家客。
迎亲车队来到全县最有名的那家大酒店。花车刚一停稳,礼炮就响起来。送亲的都是庄稼人,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就看那绿色的炮筒子直喷火,震得耳根子发麻,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见打炮,这回见着真家伙啦。
楼外边站满了人,都想看看这全县从来没有过的场面。礼炮停下来,人们开始小声议论。有的说:“这新娘子长得真象天仙似的,比画上画的还好看呢。”有的说:“传说中的四大美女咱没见过,笨寻思顶多也就长这样呗。”有的说:“别看鹿鞭这家伙长得猴头八相,简直应该回回炉再加一火,可是交了一辈子的桃花运,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的说:“论岁数论长相都太不般配了,月下姥真瞎眼睛,咋把红线给他倆拴上了?”有的说:“真是说啥有啥,这才叫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有的说:“这年头,人有钱是好人,马有膘是好马,只要钱大没有办不到的事,老牛照样吃嫩草。”
结婚典礼的场面更有气派:一人多高的双喜字象是金子打的,前边摆着几把太师椅,上边都贴着一条红绸子,写着:“主婚人”·“证婚人”。两边是一大堆乐队和录像的。一个穿着花袄戴着尖顶高帽,打扮得象小丑模样的人,手拿话筒,大声说:“结婚典礼正式开始,请主婚人和证婚人入席。”庄好汉毫不客气,大模大样坐在了证婚人那把椅子上。突然看见牛县长向这边走来了,他紧忙迎上去说:“牛县长,您好!”
牛县长象没听着,径直走到偏得面前,仔细打量一会,对鹿行长说:“大哥呀,啥也别说了,你真有眼光!我没想到咱们长河县能有这样的美女,电影明星都比不上她,你是从那儿淘澄来的?”
鹿行长让他一夸,乐得满脸核桃纹儿都开了:“这是前世的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嚒,不过还得感谢这大媒人。”庄好汉这时已经凑到跟前,鹿行长指了一下说:“就是他。”
牛县长看了庄好汉一眼,庄好汉急忙上前鞠了一躬说:“牛县长,您好!我是湾沟乡大坑村的,我受伤住院的时候你亲自看过我,还安排我入党转干呢,我喝迷魂汤子那天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牛县长好像想起来了:“啊,记得记得,你叫张什么了?”
庄好汉说:“我叫庄好汉,那时我是大坑村的村长。”
牛县长“哦”了一声说:“我没白表扬你,你真有两下子,能帮我大哥找这么好的对象,就证明你不简单,确实是个人才。”
鹿行长说:“现在正讲选贤任能,你看他是个人才,往后就常想着点儿。”
牛县长说:“有老大哥和新大嫂的面子,这点儿小事太好说了。他想干什么直接告诉我,肯定吱一声就妥!”
这时小丑打扮的凑过来说:“牛县长,吉日良辰已到,请您这主婚人入席。”
牛县长说:“四喜丸子,你是有名的笑星,今天得穿马褂做揖——露两手儿,不然都对不起我这位嫂夫人。”
四喜丸子笑道:“您老瞧好吧,准保让您满意。”说着开始典礼。
这四喜丸子果然名不虚传,俏皮嗑儿一套一套的,黄的粉的啥色都有,荤的素的五味俱全,把大伙笑得猫腰捂肚子。
瞎咋呼坐在主婚人的椅子上,许多人都瞅着她。她觉得自己长得不算丑,穿的更不算差,特别是自己闺女成了今天的主角,大伙都夸长得好,当妈的自然脸上有光。听庄好汉和牛县长唠嗑儿,就扭过头看了看,认出来是当年给自己家送年货的那个大官。她顾不得端架儿,走过来两手一拍说:“哎呀牛县长,我们一家可真好想你呀,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处啊!”
牛县长有点儿愣住了。庄好汉介绍说:“这位就是新娘的母亲。”
瞎咋呼说:“哎呀我的好县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大坑村的,那年你到我家去慰问贫困户,又是猪肉又是白面的,让我们家过了个肥年呐!”
牛县长“啊,啊”两声,想了一会说:“对了,你家发什么财吧?还有个梳辫子的姑娘,长得挺水灵!”
瞎咋呼又一拍巴掌说:“看看,看看,牛县长不怪当大官,记性就是好!我家掌柜的名叫常发财,那个姑娘就是你眼前这个新娘子啊!”
牛县长歪着脖子盯住偏得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没想到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瞎咋呼接口说:“你说的对对的啦,她大名真叫金凤。”
牛县长拍拍鹿行长的肩膀说:”我能掐会算吧?多少年前就知道你有这段缘分,先替你打个底儿。”
喝完喜酒之后,庄好汉又领着娘家客去看新房。那是高层楼,坐电梯上去的,不用爬楼梯,忽悠一下子就到地方了。进屋眼睛都不够使了——地上铺着红地毯,外间是客厅,沙发上套着金丝绒,茶几是红木的,上面摆着细瓷茶具和高脚水果盘,靠墙摆着大电视和组合音响,另一面是电冰箱和洗衣机,棚顶是五颜六色的大吊灯。里边是厨房和卫生间,紧挨着的是新房,门口立着挂衣柜和书柜,里边摆着一张双人床,床头雕龙画凤,龙嘴和凤嘴就是床头灯。床上摆着刺绣的被褥,床垫和枕头都特别漂亮。对面挂着鹿行长和偏得的订婚照,和真人一样大小。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指着这样那样东西,告诉大伙是干什么用的。庄好汉说:“这人就是保姆,洗衣做饭买菜打扫卫生这些活全包了,金凤啥也不用伸手。”大伙怕把地毯踩埋汰,穿着袜子进屋的,看完这样看那样,都说偏得这回掉进福堆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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