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18 14: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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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院里有句俗话:“高山隐住了灵芝草,淤泥埋没了紫金盆。”这话是替过去的人才包屈,新社会就不能有这样的事。
十里香刚到大坑屯的时候,于仁和辛长好早听说过她那些馊事,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当时计划生育抓得挺紧,上边经常下来检查,动不动把那些能生小孩的妇女找到一块儿开个会,让她们说说应该咋办。这些人大多数没文化,在场面上更是张不开嘴。只有十里香见过阵势,对上边那些说法更是熟套子,乡干部不少认识她的,冷场时候觉得下不来台,就点她的将。她也真不含糊,说啥都头头是道。不但乡干部夸她,开会的妇女也对她另眼相看,觉得这娘儿们不但能 淘澄良种,说话也挺有两下子,唠的那些俏皮嗑儿自个一辈子也学不会。就这么选她当中心户长。
她不但小嘴儿顶对儿,处事也能抹下脸来,谁早婚早育她都敢向上报告。当时正是老白管计划生育,就向乡领导汇报,说大坑村有个人才适合当妇女主任。原来的哪个烟不出火不进,说不出道不明,还破不开情面,不能干事儿反倒耽误事儿。阴乡长发话,刷了那个老太太,让十里香接了这个差使。于仁和辛长好不同意,乡上就说先让她代理。
她走马上任不几天,就显出了当官的本事,抓大肚子和罚款全乡第一,光电视机就搬乡上好几台,年底成了全乡的先进。于仁和辛长好看她工作挺开砟,也就认可让她占这个窝儿了。
老白提拔她,说是为了革命工作,其实是想跟她买个好儿,以为自个比勾大铲官大,找机会也能和她扯一把。没想到她成了贞节烈女,在一块的时候小脸儿绷得一个褶儿也没有,除了工作不唠别的。老白刚搁话一试探,她马上就翻棱,说的那些话相当噎脖子,整得老白又害臊又害怕。照量这么两把,看一点活动气儿都没有,老白也就死了那份心。后来老白因为摸孕妇屁股犯事了,不再管计划生育,可是要求到大坑村包队,就是心里还恋着她,虽说不能搂着睡觉,经常看看也挺过瘾。
狗蹦子不知道这里是咋回事,还觉得自个媳妇在乡干部跟前挺吃香呢,也常跟老白在一块儿混。老白对一般老百姓带搭不喜理的,可是对狗蹦子挺客气,他就以为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常跟别人提起他白大哥对他怎么亲近,如何夸他有本事,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大哥对他媳妇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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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香长相招人喜欢,又能说会道,是个当官的料儿,按理说够得上十全十美了,谁有这么个媳妇都得知足。可是工夫长了就会觉得她也有不遂心的地方——想当初跟勾大铲明铺暗盖的偷偷摸摸扯几把,就把小肚儿闹个溜圆。如今狗蹦子白天搂晚上抱的,二年多光景,身板还是那么苗条,一点鼓肚儿的意思也没有。人们都说狗蹦子是清水罐子,还有人说她打胎时落下了毛病,
碱疤瘌地下多少种也长不出苗来。

更让狗蹦子受不了的,是村上没事的时候她就回娘家,有时一呆就是个月其程的。大伙都知道她和勾大铲旧情没断,这是送货上门去了。狗蹦子左一趟右一趟去接她也不回来,还没吃够那口食,正甜嘴巴舌的呢,冷丁断流儿了,把他憋得抓心挠肝,就琢磨着找点儿野味解解馋。可是无论他怎么显示身上的毛料西服和脚上的大皮鞋,也无论他怎么夸自个的进口手表是防水防震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不拿正眼瞧他,嘚瑟来嘚瑟去,一个也没勾搭上,想薅根毛剔剔牙都没捞着。有时他嬉皮笑脸的刚露话儿,女的当时就炸庙,不是骂他臭不要脸,就是要把他挠个破头齿烂。
他急得嘴起泡尿黄尿,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心里总憋着一股气——有的男人一副土鳖样,还能扯三拽俩,自个这身穿戴全屯子数第一,小名儿不济还叫所长,为啥一个也搞不上呢?大概是招式不对吧?可这事也没有拜师学艺的,只能靠自个眼目行事随机应变。
他一天无数次照镜子,觉得自个这总擦雪花膏的脸还挺细发,长得也不算缺彩儿,大背头锃亮,再卡上金丝边眼镜,冷眼一瞅和那些坐轿车的官不差啥。为啥女人都不稀罕呢?八成是胆子太小,如果再往前深探一步,梦里的事也许就能变成真的了。
有句文词儿叫“心诚则灵”,意思是老想着什么慢慢就能办到。狗蹦子也应着了这句话——甄小抠有个闺女叫珠子,在自个家园子里撵小鸡,没加小心掉进土豆窖里,把右腿摔坏了。甄小抠舍不得钱住院,找个专治黑红伤的半拉子,稀里糊涂的抻抻拽拽,喷点儿酒,裹几张黄仙纸,就算治伤了。治完了珠子的腿还是疼,哎呀妈呀的直叫唤,甄小抠就找狗蹦子去给打针。狗蹦子说自个学医时专门务这行,治跌打损伤最拿手,还用不了多少钱。甄小抠听了这话,就和他讲好五十元包治。
也真是他有那个缘份,经他捏捏揉揉再扎一针止痛药,珠子觉得挺见好。一家人更信着他了,珠子也常说一句“谢谢了”,“让你受累了”。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姑娘对自个有点儿那个意思——又白又嫩的大腿让自个随便摸,还一劲儿说感激话,心情不是明摆着吗?
有一回他又去给珠子治病,甄小抠俩口子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就剩下珠子一个人,他象往常一样先给揉腿。平常有人在跟前,他无论心里怎么想,总要装得象个大夫。如今就剩下一男一女,他的邪劲再也压不住了,两手在珠子大腿上摸来摸去,身上就像过电似的。顺手摸到了大腿根儿那块,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珠子的脸说:“在这儿给你扎肉针,保证啥病都去根。”如果珠子不吱声,他马上就能尝尝黄花姑娘啥滋味。
没想到珠子一支巴坐起来,瞪圆眼睛问:“你想干啥?”他眼神不好,没看明白珠子脸上咋回事,以为有门儿,就说:“我喜欢你,趁没人让我亲亲你吧,给你治病不要钱,咱俩相好一辈子……”话没说完,珠子啪嚓打了他一个大嘴巴,接着喊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狗蹦子要强奸啦!”他这才明白砸锅了,吓得起身就跑,药箱子都没顾得拿。不敢回家,就直接搭车去找他舅舅。
他舅舅有病住院呢,看他心惊胆颤的那副熊样,问他出啥事了。他没脸直说,就撒谎说给人治病用错了药,让人家讹上了,求他舅舅给他平包。他舅舅说:“我现在顾命还顾不过来呢,没闲心管你那些破事儿。”他说:“你不管我就躲到山里去,扔下你姐姐看谁照管!”他舅舅说:“还有脸说我姐呢!你媳妇进门就把你妈撵到你姐家,过年都不让回去!你唠这嗑儿啥用没有,还是掂对你自个的事咋办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躲了除一躲不了十五,到哪儿还能把事躲没了吗?不如趁早花俩钱儿把人家安抚一下,早点儿把事结了。不然有明白人给出高见,这事更麻烦!”狗蹦子说:“你当舅舅的看外甥这样,怎么也得帮一把呀,你吱一声比我给人家磕头都强啊!”他舅舅说:“现在我也不好使啦!我的那摊子都交给那个姓巴的副局长管了,如今我是大闲人一个。这小子平常跟我不对付,专门背地里鼓捣事儿,象你这样的医疗事故,我给你说话等于火上浇油哇,你还是自个梦自个圆吧!”
他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他表哥进来了,瞪了他一眼说:“老爷子有病你不知道吗,还磨叽啥!赶紧出去,别惹我生气!”他知道他表哥挺生性,说打就耢,一声没敢吱,紧忙出来了。
他站在墙边寻思半天,觉得他舅舅说得有理:甄小抠专门乐意占小便宜,自个也没把他闺女咋样,包点儿钱再说点儿好话,这事也就压埋了。可是找谁说合呢?他想到了庄好汉——俩人在一块儿喝了好几回酒,庄好汉架着酒劲儿拍着他肩膀说:“别看你舅舅官大,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着急着忙不见得能使上劲。往后有点儿啥锛锛砍砍的跟我说,无论黑道儿白道儿保证把事给你平喽!”听听这话心里多敞亮,哪象这个舅舅啥事都不敢摊,动不动就说:“这事难办”“你回家等信儿去吧”,从来没有庄好汉这个痛快劲儿。
他拿定主意,就返回屯里,去找这个消灾免难的大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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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抠风风火火出了屋,就要上派处所。可是走了一会又泄劲了——现在黑灯瞎火的,自个跟人家不认不识,肯定没人搭理自个。可是已经当着老婆孩子发了狠,要把狗蹦子如此这般,事没整明白就回来了,实在是没法交待。对了,庄好汉和派出所最有交情,何不求他帮个忙?自个和庄好汉处得挺浑和,人前背后没少给他说好话,庄好汉肯定蒙这个情,上回老母猪拱园子的事就挺向着自个,这事求他出头比自个好办多了,本来有理的事也不用搭啥。想到这又转回来,进了庄好汉家门。
庄好汉正“滋儿”一口酒“吧”一口菜的连吃带喝,看甄小抠进屋了,就站起来说:“大叔咋这么闲着?快坐快坐。”接着吩咐大兰:“大叔头一回到咱家来,快炒两样菜。把我从县里买的香肠也切上来,我陪大叔好好喝两杯。”
庄好汉平时那么恶道,能对自个这么热情,弄得甄小抠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是正在气头上,说话还带着冲劲:“庄主任你拿我不当外人,我先谢了。今天有个大事得和你说,求你帮我讨个说法!”
庄好汉拉着他坐在炕上,笑呵呵的说:“大叔是火上房不着急的稳当人,今天是怎么啦?有话慢慢说,先喝二两消消气。”
甄小抠看庄好汉这样,不能给脸不要脸了,就坐下端起酒杯。庄好汉一劲儿给他夹菜让酒,等他一杯下肚,才转上正题:“大叔有啥话只管说,小来小去的包在我身上,大事我办不了还能找朋友,保证让大叔心满意足。”
甄小抠放下酒杯,打个嗨声,把狗蹦子怎么摸珠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庄好汉听完,“叭”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这瞎犊子真他妈胆儿肥了,敢跟咱爷儿们扯这个!明天一早我就上派所,告他个强奸未遂,非让他进去吃几年窝头不可!不是侄子我说大话,派出所都是我的铁哥儿们,我喊一嗓子保证好使!”
甄小抠感动了:“这事全靠你了。说心里话,我现在恨不得把那瞎犊子千刀万剐才解恨,你能帮我出这口气,我们全家老少一辈子忘不了你。”
庄好汉说:“我打保票你能信得着吧?省得你东跑西颠打官司告状了,这回咱爷儿俩放心喝酒吧。”
甄小抠连连点头说:“你说句话就够我跑二年的了,这事有你兜着,我一百个放心。”
这时候甄小抠心火全消,觉得真饿了。刚开始他还有点儿装假,吃菜小口品,喝酒沾嘴唇。眼下话都说到家了,也不用再客气,庄好汉给他夹菜他就吃,给他倒酒他就喝,不一会就整得沟满壕平。庄好汉冷丁问:“大叔啊,珠子这事都谁知道?”
甄小抠愣愣神说:“这事谁能知道哇?”
庄好汉放下筷子,吧叽几下嘴说:“这就难办了,光凭珠子自个说定不了案呐!如果真成事了还能有个验证,可是现在就是他俩打对嘴子,让人家断官司的听谁的呢?如果狗蹦子倒打一耙,说你们放讹,你能整明白吗?”
甄小抠原来喝得脑袋发浑身上发热,一听这话象一下子掉进冰窖里,说话都结巴了:“事事事在哪儿明摆着,他还能赖赖赖到哪去?”
庄好汉说:“红口白牙说如何如何啥用没有,别像颜红似的,想讹我没讹上,她自个还丢人现眼!你这事要抄枝儿,必然得一片加两片的使劲往大了铺扯,别人知道了啥舆论都有,你不等于拿屎盔子往自个脑袋上扣吗?对珠子以后找婆家有影响啊!再说狗蹦子看这事惊动官家了,肯定破罐子破摔,托门子挖窗户的跟你往死搕!你也听说他舅舅是啥官,你两眼墨黑的老百姓能斗过人家大局长吗?就是我想帮你争理,拿不出证人证据也是白扯,到最后官司打不赢,珠子还白丢了名誉!”
几句话把甄小抠造傻了,吭哧半天才冒出一句:“那你说得咋办呢?”
庄好汉说:“我看不如俩家私了算啦!狗蹦子做了亏心事,怕你张扬出去,以后没脸见人,肯定认可花钱消灾。你得着了实惠,珠子保全了名声,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甄小抠进退两难了,寻思了一会说:“包钱能给包多少呢?”
庄好汉说:“怎么也得给包几千吧,你们全家干一年也挣不来那些钱。”
甄小抠摇摇头说:“我家珠子一朵花还没开呢,跟一般妇女两码事啊!这么大的事私了,少说也得给包一万呐!”
庄好汉笑道:“你估狗蹦子的家底呐?如果他真认可拿一万,直接甩给管事的,谁不向着他说话呀?你就清等着打输官司吧!官断十条路,咋说咋有理。到时候你一肚子屈也没地方说去,就象赶大车似的,走进死胡同再掉头可就难啦!”
甄小抠说:“那最低限度也得包八千吧?”
庄好汉又笑了:“照你这么说就象我欠你钱似的。你这个人哪样都好,就是犟死理儿!啥事都不能得理不饶人呐!我看铆大劲也就是五千元,人家同不同意,还是没场说的事,如果他不认可我也不能替他做主啊!现在是咱爷儿俩先有个谱儿,你如果觉得这样能过得去,我就当说合人;你如果不撒口儿,我还帮你打官司,可是到最后谁理谁非就难说了。”
看甄小抠没主意了,庄好汉又说:“咱爷儿俩这么铁,我能给你亏吃吗?只要你信得过我,这事就交给我去办,保证对得起你。”
甄小抠发了一会儿愣,只好就坡骑驴:“你就当成自个的事办吧,整到啥份堆儿我都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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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看庄好汉答应给他说情,心里松快点儿了。夜深人静时,又跑来听信儿,隔着窗户听庄好汉和甄小抠高一声低一声急一阵善一阵的,觉得庄好汉这个人真办正经事,太够哥儿们意思了。怕出来人碰着,就躲到一边,直到甄小抠走没影儿了才敢叫门。
庄好汉眉头皱成疙瘩,一劲儿长出气,狗蹦子紧忙问:“我那事怎么样了?”
庄好汉说:”太难办啦!甄小抠豁出命来要和你打官司,如果他咬住不放松,到最后非判你个强奸不可!你舅舅神通再大,向情向不了理,人情大不过王法啊!板上钉钉子的事,托人托到中央主席哪儿也救不了你,蹲大狱是铁定的了。在那里遭多少罪不说,回来的时候更惨:媳妇没了,饭碗打了,大伙都知道你是强奸犯,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狗蹦子一听这话,当时就吓得心都不跳了。他平常身上连个土星儿都不让沾,这时顾不得干净埋汰,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好象鸡鹐米,一劲儿央求:“庄主任呐,你千万救救我呀!只要能把这事按下,让我咋的都行啊!”
庄好汉看把他吓唬住了,又把话拉回来:“我觉得这事不妙,为你豁出皮脸儿摔了,跟人家象三孙子似的,好话说了三千六,嘴皮子都磨破了,这老家伙到底吐口儿了,同意私了。可是他狮子大张口,非让你包一万不可!这些钱你能拿得出吗?我又跟他软磨硬泡,比买东西讲价还费劲,争讲半天,最后总算给我个面子,减到了七千,少一个子儿也不行。你要是同意,赶紧回去张罗钱,明后天我给他送过去,还得低声下气说好话。真能说明白了,私不举官不究,这事就算一了百了。你要是嫌乎钱多,我也告诉他一声,你们打到八衙门对我屁事没有,我是看热闹的不怕扎彩大,屯里出几个挨枪子儿的才好呢,到外边见着熟人还有嗑儿唠了。我先跟你把话说明白:甄小抠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丁点儿事占不着便宜就胡搅蛮缠,人家那么好的黄花姑娘让你摸了,他能善罢干休吗?急眼了翻脸不认人,说我这个主任包庇你,我也得跟着受拐带。到时候我为了脱清身儿,就得公事公办了。你自个掂量着吧,别说我没给你提清盆儿。”
狗蹦子脑袋触地咣咣直响:“庄主任呐,我的事就得在你手里出灾了,你咋安排都是为我好,让我怎么样都行,不带有二话的。”
庄好汉把他扶起来:“这就对了,你听我的准没错,咱哥儿俩啥交情啊?能眼看着你掉进去吗?豁出命来也得往出拽你呀!快回去整钱,咱俩齐心合力把这事平了吧。不然夜长梦多,说不定谁给他出什么馊主意,那老犊子翻桄子,这事就砸啦!”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19 10: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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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把家里的现钱都划拉上了,凑了五千多,又去找他舅舅,说那家已经安排明白了,还差两千块,全给那家,事就能平乎。他舅舅看在老姐姐面子上,帮他圆了这个脸。
他把七千块钱包得齐齐整整,送到庄好汉家,又格外给庄好汉二百块好处费。庄好汉说啥也不要这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俩人像亲哥儿们似的,圆全事是应该的,如果这么外道,反倒让他心里不得劲儿。狗蹦子听庄好汉说得这么实在,千恩万谢的走了。
庄好汉把甄小抠找到没人的地方,跟他说怎么嘘唬狗蹦子,怎么原来只出两千最后长到五千,说得谁听了都得当真事儿。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全是嘎嘎新的十元票,都是伸腿儿没打捆的,他全塞到甄小抠手里。
甄小抠活了五十来岁,从来没一下子见着这些钱,眼睛都有点儿不够使了,两只手哆哆嗦嗦接过去,揣这个兜觉得不底实,搁那个兜又感到不放心。最后干脆脱下小布衫,把这五捆钱规规距距摞到一块,包了个严严实实,紧紧夹在夾肢窝里。他心里一高兴,非要请庄好汉喝酒不可。庄好汉说村上事忙,又嘱咐他千万别把这事传出去,不然对谁名声都不好。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甄小抠这回可真是骑毛驴啃豆包——乐颠馅了,没费本没费力一下子得这么些钱,做梦都没做到这一节。虽然闺女让人摸了,可是也没摸坏哪块儿,还是囫囫囵囵的黄花姑娘,这些钱可是一年二载挣不来的呀,自个家苦扒苦掖的攒这些年也没这一把得的多啊!走进院里,他不由得哼起了小调儿:“一轮明月照西厢啊……”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甄小抠媳妇真应着了这句话,她和甄小抠一样又尖又滑又抠,人送外号油瓶子。
甄小抠进屋,直劲儿咧嘴乐。油瓶子问:“咱家的事有头绪了?”他说:“那当然了。”油瓶子又问:“判了几年?”他说:“包了五千!”说着打开小布衫把钱倒在炕上。油瓶子看得眼睛都花了,连声说庄主任真办正事。他一再嘱咐油瓶子:有肉得埋到碗里吃,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几天的工夫就传遍了全屯子。不知道哪个才子,还给编了一套顺口溜:“狗蹦子看病搞试验,摸完大腿摸小便,小抠张嘴要一万,少了七千他不干,现钱到手没报案,两家私了都合算!”
这位无名大作家虽然没办什么培训班,可是屯里会说话的都能念叨这套嗑儿了,自然也传到了甄小抠的耳朵里。他挺憋气,不由得心里犯嘀咕:明明就是五千,外边咋说成七千呢?莫不是让庄好汉吃二烩了?可是这事没法三头对面,再说庄好汉是个酸脸猴子,翻楞了肯定够自个喝一壶。钱已经揣这小子挎兜里了,猫嘴里能抠出泥鳅来么?回头细想:自个反正也没搭啥,这五千元和白捡来一样,没有庄好汉从中撮合,事情还说不定闹到哪一步呢!反正都是狗蹦子的钱,自个得这些也该知足。这么想来想去,喘气也就匀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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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上说那些交情深的人,起誓的时候常说:“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狗蹦子和十里香跟这话真贴六子——同年同月同日犯事了。大概月下佬拴红线的时候,就料到了这码事,才成全了他俩的这段缘份。
就在狗蹦子摸珠子那个良辰吉日,十里香和勾大铲也演上了天仙配。没想到勾大铲媳妇领着兄弟码脚印跟上来,堵了被窝子。这可真叫捉奸见双,十里香小嘴儿再巧,也没啥可说了。结果挨了一顿嘴巴子,家里让人家砸个稀巴烂。勾大铲偷空送来一千块钱,让她家再置买新的,可是打到身上自个疼,别人谁也替不了。她提出和勾大铲上南方,两人去过舒心日子。勾大铲说自个除了喝酒唠嗑儿啥也不会干,到哪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法混饭吃。她说我养活你,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勾大铲舍不得家底子,更要紧的是这个村长正当得有滋有味,犯不上出去听别人支使,寻思一会儿没应承。她来火了,骂勾大铲再来找她双腿卡折,再想那美事就把他鸡巴卵子全揪下来。就这么一气之下回到狗蹦子家。原以为狗蹦子听着风声得盘问自个,早想好了怎么对付。没想到狗蹦子对她毕恭毕敬,像犯错的孩子怕爹妈打似的。她还以为是为了哄她陪着睡觉,没想到是和她一样心里有鬼。
狗蹦子还以为安排得挺巧妙,装成没事人似的,天天穿戴得象个大官似的到卫生所上班。这天为了卖药的事和田老歪争讲起来,他先揭田老歪的短:“你那么能耐怎么主任不当了呢?”田老歪一气之下啥嗑儿都来了:“你他妈的想搞人家没搞到手,还得万八千的包给人家;你媳妇让人家勾大铲白干,一分钱也没捞着,娘家还让人家砸个稀破屌扇!你这个铁壳王八得当一辈子,还在这人五人六的穷装呢!真是拿着没脸当官做,不知可耻是啥货!”他当时一句话也答不上,只好假装么气得直哆嗦,心里打开了小算盘:这娘儿们平常总熊我,这回话把儿落到我手里了,甄珠子那事她就是知道了,我也能拿这事顶住她。
十里香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非逼狗蹦子把七千块钱要回来不可。他一急之下把勾大铲那事端出来,以为这下子能镇唬住这个泼妇。没想到十里香跳起了老虎神,啪啪打了他俩个嘴巴,接着破口大骂:“我搞破鞋没搭啥,你家当时就照这样说的!不象你没捞着还包了七千块,今天你不把这钱整回来,我就拿刀剁了你!”说着就去摸菜刀。
狗蹦子看她那狠势劲儿,吓得脖子后直冒凉气,没命似的往出跑。好不容易找到了庄好汉,拽住就不撒手,求他赶紧救命,不然活不到明天早上。庄好汉听半截话就明白了咋回事,让狗蹦子先找个地方躲躲,他拍拍胸脯,象个不怕死的英雄,扬扬小脖儿走进了这杀人场。
十里香看庄好汉进屋了,把脸扭过去不理他这茬儿。庄好汉根本不在乎这些,满面带笑的说给她陪不是来了,先和她唠起家常,一口一个葛主任叫着,说她工作有能力,夸她说话又干脆又中听。等她消点儿气了,                                                                                                                                                                                                                                                                                                                                                                                                                                                                                                                                                                                                                                                                                                                                 他才把话转入正题:“其实我经手说合这事都是为你们好,如果丛所长真为这事判刑了,他自个遭罪不算,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不也得跟着糟心吗?他出来那天还能再当所长一年挣四五千块吗?你当然可以和他离婚,可是女的出一家入一家容易吗?那么厚实的家底子也不能带走啊!你在这屯子已经把地皮踩平了,妇女主任当得多硬实啊,大伙提起来谁不伸大拇指头,换个地方想整到这个程度还得费几年好劲!只要有人在,哪俩钱儿算个啥呀?大哥我先跟你打个保票,缺钱的时候吱一声,用多少我马上给你送到家。”
看十里香脸色缓过来了,他又接着说:“家丑不可外扬,往后就别提这事儿了。你放丛所长一马,他知道自个有毛病,啥事都得对你百依百顺,你想干啥全随便,他不敢从牙缝里往出蹦半拉不字。你当你的妇女主任,他把着他的卫生所,小日子谁也比不了,往长看坏事变成好事儿了。”
十里香听着挺顺耳,忍不住抬头打量一下庄好汉,觉得他虽然没有勾大铲那帅劲儿,长相还算对得起观众。再说这小子脑瓜子相当够转,上上下下都挺吃得开,往后说不定啥时候能借上力。勾大铲那路子算是绝了,不如拿这小子打个短儿,管咋的也比那个瞎眼摸唬的窝囊废强。想到这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庄好汉早对十里香有那份心,可是这娘儿们总是一本正,他刚露话儿,她那小脸儿像门帘子似的呱嗒一下就撂下来,啥难听说啥,脸皮再厚也架不住那个劲儿。如今看她那眼神,好象有门儿。可是他知道火候不到,千万不能着急,揭锅早的干粮再也蒸不好了。就顺口说了句:“多谢葛主任给我面子,往后我得表表心意。”
过了几天,庄好汉买了一套高级化妆品,趁没人的时候给十里香送去,笑嘻嘻的净说奉承话。俩人越唠越近便,庄好汉就壮着胆子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回母狗真掉腚了,把他乐得差点儿没昏过去。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仙桃,他那个喜欢劲儿简直没法说,这时候十里香什么都是好的了,拉出的屎橛子他都当成香肠。为了讨好,他一个劲儿表忠心,意思是为了十里香粉身碎骨也心甘。
十里香说:“你和我好就得一心一意,不许吃盆望锅的,如果以后听说你再跟哪个女的瞎扯,我就让你不得好死!”他紧忙答应:“这你放心好了!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我看她们一眼都嫌乎土腥味儿。我要是再跟她们那样,灯灭我就灭,走道卡死、吃饭噎死!”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26 11:23:41

第十章       官运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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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好汉吃惯了嘴跑顺了腿,总找机会和十里香约会,除了干那事,有时候也唠点儿别的。
这天俩人玩够了,十里香告诉庄好汉:乡里说要选村长了,赶紧活动活动,真能当上村长,可比现在强多了。庄好汉早有这个心思,就求十里香帮他串连串连,能掌实权管钱管事,俩人自然都有好处。合计一会想出个高招儿:专挑辛长好有毛病的地方说,让大伙都怨恨他,就都不投他的票了。
第二天,十里香就找辛长好,说上边对计划生育又有新要求,必须赶紧传达下去,不然耽误大事谁也担当不起。辛长好说只能用半天工夫,不然十户一个中心户长,全屯子四十来号人,村上又得多开付二十多个工。十里香挺不是心思,可是这个会也得开。她和丰老六走遍全屯子,总算把这些人聚齐了。她先跟这些人念叨一遍文件,那里边的文词儿大多数听不懂,一般人只记住了一句“少生孩子多养猪”。
十里香又让大伙讨论,这帮人就唠起了闲嗑儿,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没有一句正经的。瞎咋呼冷丁冒出一句:“我说葛主任,咱们开会给不给记工?”十里香说:“村长说了,今天一人记半个工。”瞎咋呼又说:“上回咱们到乡里开会,我从老面瓜家借钱当车费,到现在还不给报销。开完会都晌午歪了,别的村全上饭店,咱们饿着肚子赶车回来,你这当主任的也太不够意思了。”十里香说:“那回是村长带队呀,我张罗吃饭能好使吗?让我自个掏钱你们也于心不忍呐!”
牤子媳妇人多的时候总显她有两句半嗑儿,这时也从一旁插嘴说:“咱们屯子这两个干部,不怪大伙管他们叫把家虎,花一分钱都心疼胆疼的,比花他们自个家钱还巴劲!跟前儿这几个屯子,出去开会就吃饭店,今年三八妇女节,那些中心户长一人一块布料。咱们屯子多昝有过这样的好事?”
瞎咋呼趁牤子媳妇擤鼻涕的工夫,又把话头儿抢过去:“那辛长好待人也太刻薄了!我家穷得直尿血,收费用一点儿也不照顾,还说一个萝卜顶个坑,皇粮国税谁也欠不下。虽说给我家点儿救济,可是那点儿玩艺像醮芝麻盐似的,也不能当日子过呀!我说把该救济我家的直接顶帐得了,他就是不答应。别看他年年给我点儿猪肉白面种籽化肥什么的,我可不领他那份人情!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共产党照顾我是应当的,又不是从他家拿出来的。收费用的时候逼得我燕儿飞不下蛋,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借钱,整得饥荒越拉越多,我能不恨他吗?”
油瓶子听瞎咋呼净说她家那些烂眼子事,不是好眼睛瞅她,这时也忍不住说:“别看他名叫辛长好,其实是个心肠黑!去年交黄豆任务,我们提前在家称好了送去的,他就硬说黄豆里掺土了,非得逼着我们过筛子不可。结果筛完少了六斤多,现回家把好黄豆拿来补上了这个份量,让我家吃了个愣亏。他这阴损劲儿,我暴挠他一顿都不解恨!”
牤子媳妇总算又排上号了,接着说:“去年交费用,他硬说我那张五十块钱是假的,我和他犟起来,他让我在钱上写我自个名。第二天不知道从哪儿借个验钱的家伙,当着我的面试验。你们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认出真钱假钱呐!这么大屯子,收好几万块钱,十个和尚夹个秃子,怎么也能掺进去了,他就非得让我瞎到自个手里不可。牤子搬好几天砖才挣这些钱呐,气得我当着别人面骂他多少天!”
十里香看大伙上道儿了,就势煽风点火:“用这样人给咱们当家,大伙都跟着倒霉,这些年把你们坑苦了!要是换个通情达理的,你们何必这么憋气?再说他这样一百年不翻个的死脑瓜骨,到上边最不得脸,该给的好处都捞不着。前年发救灾的东西,别的村都成车拉,咱们村就给两麻袋,他搁自行车就驮回来了。去年抗旱钱,别的村都给好几千,咱们村一分钱都没捞着!他就蜿蜿眼睛熊老百姓的章程,到上边根本不好使,领导看着他不讨厌别人了。象他这小样的当村长,得拐带大伙吃多少亏呀?这回妥了, 马上要选村长,轮到咱们大伙说了算了,都不投他的票,他就得掉蛋儿,咱们也不用再生这份闲气了。我不是说奉承话:你们这些人都是全屯子拔尖的人物,不但在自个家说了算,左邻右舍三亲六故都乐意听你们的,这事你们过个话保证好使!”
她这么一提,大伙都说回去就串连亲戚朋友,谁也不选这个万人恨。十里香趁热打铁:“过去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看能顶整个天,到时候就看你们这些人了。要是换个好样的当村长,我可以跟你们打保票:一人一年最低给十个工,过三八节的时候一人一块布料,公家不开钱我拿自个工资给你们买。”
                     59
柳絮的大驾光临大坑屯。他从小轿车上下来,慢悠悠的迈着四方步走进村部。他以为村干部得象别的村那样远远接出来,没想到只有一个丰老六出来给他开门,心里老大不乐意。
进屋一看,于仁和辛长好正趴在桌子上写人名,他清了清嗓子,这几个人才看着他,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问村长侯选人都谁报名了,于仁说老村长和庄好汉。柳絮问:“什么庄好汉?”丰老六抢着答道:“就是当先进治保主任得一千块奖金的那个。”柳絮啊啊两声,意思是他知道了。又绷着脸对于仁说:“选举期间别开口闭口老村长!这又不是什么铁帽子官,谁能担保他干一辈子啊?不能让群众觉得谁已经内定了,你有权直接封他当村长吗?”
于仁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经摸透了柳絮的脾气:凡是管得着的,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时常不容分说就撸扯一顿,显示自个有魄力有水平。来乡里几个月,除了阴乡长都吃过他的言语,眼下整到自个头上,也只好假装么没听着。
没想到柳絮更来劲儿了:“你也是老干部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辛长好是候选人,怎么还跟着瞎忙乎呢?这样会有什么影响啊!”
于仁解释说:“选民登记是个挺费事的活儿,找个生人一半会摸不上路子,还得给人家顶义务工。老辛跟着干,起码能省几个工。”
柳絮大声说:“这不是几个工的问题,这是违法的!你觉得你是支部书记啊?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
辛长好看柳絮没事找事,把于仁大脖筋抻出多老长,早憋了一肚子气,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柳书记,你说这些话都是啥意思?你和庄好汉关系好,直接让他当村长算了;嫌乎我碍事,我这就给他倒地方。何必这么找茬整事儿?”
柳絮没想到辛长好有这么大胆子,生气的一拍桌子:“真反天了,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和庄好汉不认不识的,怎么关系好了?今天你给我说明白!”
辛长好根本没在乎:“庄好汉凭什么当先进?为啥奖励给他一千块钱?这钱不都得摊到全屯子老百姓身上吗?他背地里搞串连,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让大伙跟我做仇,还封官许愿,谁投他票就给谁什么好处,你们装聋做哑!我为村上尽点儿义务就犯说道啦?别拿谁不识数儿!我当村长活着,不当也死不了,干啥不吃碗饭呢,犯不上受你这份窝囊气!”说完转身就走。
柳絮从来没遇过比他官小的当面跟他顶嘴,气得双手直哆嗦:“这也太不象话了,敢这么对待领导!我明白了,他当这么些年村干部早搂足了,想趁这机会穿兔子鞋,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明天我就立案专门查他,把问题整出来,一定得严肃处理!”
柳絮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乡里就来了几个人,一伙在村部查帐,一伙在底下调查。忙乎了好几天,帐本翻得稀里哗啦,算盘打得劈嚓啪叉,结果帐目一清二楚,书记村长一张饭费车费票子都没有,村上存款十八万多元。在下边调查的腿都跑直了,也没整出啥毛病。
柳絮把这帮人好顿训:“你们肯定觉得辛长好是老干部了,平时常来常往的,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明摆着的事也帮他盖起来!你们那点儿小尖心眼儿能瞒得了我吗?想糊弄糊弄就交差啊?没那么容易!赶紧回去再查,查不出问题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辛长好等了半个多月,也没听着啥结果,就去找阴乡长要个说法。阴乡长笑道:“老哥呀,你当了这些年村干部,啥事没经着过?你行得正走得端,咋查能把你怎么样?还是消消气回去吧,安心等着当你的村长。我是支持你连选连任的,咱们这帮老人儿干啥多合手啊!”
辛长好说:“我让柳书记整醋心了,实在不想再干那玩艺了。可是让给庄好汉心里又不得劲儿,这小子除了搞破鞋啥能耐没有,让他当村长老百姓该倒霉了。”
阴乡长收起了笑脸:“你怎么啥话都说呢?搞破鞋你抓住了是咋的?现在你俩正竞争,别人听了这话得怎么看你呀?老哥呀,咱俩是老同志了,我不得不这么告诉你:还是想办法把自个事安排好吧,扯那些真不真假不假的,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正说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阴乡长拿起来说了两句,冲辛长好摆摆手,辛长好就到走廊里等着。连着抽了三袋旱烟,阴乡长才出来,对他说急着去开会,劝他几句就走了。
60
选村长这天,大坑屯特别热闹。庄好汉精心打扮了一翻,大背头苍蝇上去都得摔跟头,西服领带,裤线溜直,皮鞋锃亮。他今天是喜神压运,脸上总挂着笑,在大道上来回走,见着这个笑着点支烟,见着那个笑着许点儿愿。
正忙乎着,滚地雷坐着轿车来了,庄好汉急忙迎上去,俩人就在车上唠起来。滚地雷说:“你张回嘴我得让你闭上,今天特意领来俩个小弟兄,谁敢炸刺儿就收拾谁!”
庄好汉一劲儿做揖:“我能有这步,全靠雷哥拉帮了。今天有你坐镇,我的底气更足了,这个村长可以说灶王爷伸手——稳拿糖瓜。”
说话的工夫,劳有水也开车来了,见滚地雷在这儿,就凑到跟前套近乎。滚地雷也跟他搭腔:“这不是捞油水吗?你咋这么闲着?到这儿来看有什么油水啊?”
劳有水笑着掏出烟给滚地雷点着,自个打圆场说:“雷哥真会开玩笑。我这名字是小时候瞎子算卦,说我五行缺水,长大了脑瓜儿笨,就叫这个名冲冲。”
滚地雷冷笑一声说:“多亏你脑瓜儿笨,不然全中国都成你的啦!这几年从耍钱鬼身上捞多少?办那些丧良心案子又捞多少?光顾捞了也不划里外拐,到我的头上也不放过,我外甥女办个户口还得给你送两条好烟呢!”
劳油水嘻嘻笑着说:“雷哥挑我理了?我可真是一肚子屈呀!你外甥女那事,换别人给二十条烟也不敢给她办个空中飞人呐,还不是看雷哥你的面子吗?她送烟的时候说是你打发来的,我能抹得开不要吗?别的都是圈儿里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咱们隔行如隔山,其实都是一个理,谁也不干涉谁,才能越处越铁呀!”说着把嘴贴在滚地雷耳朵上嘀咕一阵,滚地雷不由得乐了:“你这小子就能整景儿,还不如把你那婷婷给我包下来得了。”劳有水笑道:“我也是时常不短凑个热闹,那身价我能包得起吗?”
正唠得起劲儿,迎面来了个老太太,走道颤颤巍巍的,见着劳有水就喊:“二有子,我可找着你了!”劳有水像捡着个宝贝疙瘩怕让别人看见似的,着急忙慌的把老太太整进自个那台车里,自个也随后钻了进去。
老太太喘着粗气说:“去年那二百块钱养老费遛我好几趟了,今天早上到你家,又让你媳妇把我好顿扒叉。你爹有上气没下气的,就等着这钱买药呢,管咋的养活你一回,你就当行行好吧!”
劳有水板着脸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连人情道理都不懂呢?哥儿好几个非得熊我干啥?也没养活我自个 !他们一年拿一百,我拿双份的,也算够意思了吧?三有子前年养老费还没给呢,你咋不找他要去呢?”
老太太说:“他孩子有病差点儿没死喽,拉了一大堆饥荒,现在羊尾巴护不过羊屁股来呢,买点儿油盐都费劲,我怎么忍心朝他要钱去?哥儿几个数你腰粗,月月开现钱,还有外捞儿。你自个一天花钱像流水似的,哪块儿紧紧手都够我们那份的了,怎么专和我们这俩个老棺材瓤子玩抠门儿呢?”
劳有水说:“你说那些废话没啥用!什么外捞儿不外捞儿的,想给我加罪是咋的?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你要就给你?要出钱哥儿几个均摊,不然一分也没有!”
老太太说:“二有子啊,你说这话真没良心呐!当年全家省吃俭用供你念书咋不提呢?你大哥和你老弟起早贪黑出田抱垄的挣工分,多少年连件新衣裳都没买过,把钱全花在你身上了,这些事你不记着了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侍侯大,如今是土没脖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天?你爸更是有早上无后晌的,朝你要这么俩钱儿,你还抽筋拔骨的难大受!”
劳有水说:“谁家父母都这样,拉扯儿女是应该的。大有子和三有子这些年没少借我光,那点儿前情早补过去了。”
老太太说:“看你对你老丈母娘多好,成年到辈子桌上桌下汤一碗饭一碗的,花多少钱都不心疼。过生日还杀猪宰羊的请大客,恨不得把她供到祖宗板上。她不就给你养活个媳妇吗?我这亲妈要能赶上她一个犄角儿,就成天磕打鞋帮子念佛了!”
这话呛了劳有水肺管子,他没好气的说:“你老天巴地的知道个屁好烧着吃!我对老丈母娘好,是因为看我大舅子的情面,我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多亏人家了吗?你们谁能找人提拔我呀!行了行了,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啦,给你一百块钱,够意思了吧?我工作忙,往后再别找我了!”
老太太接过钱说:“谢天谢地,这回你总算发善心了。其实这俩钱儿都不够那老鬼买几包药的呢!我是要饭的不嫌乎馊,给点儿就比不给强。你放心吧,我俩死到壕沟里也不用你管了,我可听够你那小话儿,看够你那脸子了。”
劳有水说:“你不来烦我可真大喜,不然多少钱也填不满你们那穷坑!”
滚地雷看着老太太哭天抹泪的走了,就问劳有水咋回事。劳有水叹口气说:“这是一个说不上从哪儿论来的远房亲戚,要娶孙子媳妇了,非找我借俩钱儿不可,磨叽得我心烦,没办法就给拿了二百。其实这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也想开了,就当随礼得啦!”
滚地雷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红脖子汉!现在有些人,在外边混得人模狗样的,就六亲不认,连爹妈都忘了,好象他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縫里蹦出来的。他自个吃喝嫖赌大把贴子往出抡,可爹妈花他一分钱都费劲。这样玩艺连点儿人味儿都没有,我一看这样的就来气,恨不得暴揍他们一顿!”
劳有水说:“咱哥儿俩最对撇子,都是这个脾气,我一听说谁不孝心就想收拾他!”
滚地雷说:“我看那老太太一副不知足的架势,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多给她拿几个儿得了,少往婷婷身上搭点儿就省下来了。”
劳有水说:“你不知道他们这帮人,都是有借无还,就好像我哪辈子该他们似的!如果给他们太多,他们就蹬鼻子上脸,又求又借的没个头儿。惯了是毛病啊!不如点到为止,小流儿的意思意思,再把话跟他们交待明白,落个以后省心。”
滚地雷笑道:“你这小子没个大方劲儿,还能说出一套理论来呢!”
劳有水怕说多了漏兜,说得去看看选举情况,就开车躲一边去了。
老混子和滚地雷打过招呼,满大道直撒欢儿,见着人就说:“你们看着没有?那小轿车里坐的,就是咱们县最有名的滚地雷!他杀人就象捻死个蚂蚁,谁也没地方伸冤告状去,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县太爷都得让着他,那些大盖帽见着他更象避猫鼠似的,吓得躲挺老远!今天专门来给庄主任助阵,特意带一帮打手,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放血!”
庄稼院不常出门的人也听过滚地雷的大名,前几天还传说有个开老爷车的,因为停的地方碍事了,他就叫手下的上去打,把这小子腿打折了。这小子住院治伤,他手下的拿着猎枪顶在这小子脑瓜门儿上逼着马上滚蛋。医院大夫护士都吓得跑没影儿了,这小子只好自个雇个小车回家。这样的凶神老百姓一提起来身上都直突突,今天老混子打出他的旗号,本人也真在眼前晃呢,谁心里不害怕呀?原来对庄好汉人性看不惯的,也只好昧着良心当顺民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1-28 12:49:50

61
于仁和小滕一伙,老白和十里香一伙,拎着票箱子,走门串户让各家投票。老混子跟着于仁这伙,钻前跳后的看他们发票。于仁撵他,他就趴在窗户上瞅,嘴里还一劲儿喊:“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这工夫劳有水来了,于仁让他把老混子撵走,劳有水说:“就让他当代理人吧,辛长好也可以打发个人来,免得有啥说道。”于仁说:“辛长好没那么厚的脸皮,这么跟着瞎掺乎不是影响选举吗?”老混子说:“我又不吵又不闹的,你那大帽子可扣不上。”劳有水说:“你得有点儿分寸,不许进屋,不许和投票的人说话。”于仁没办法,只好接着往下选。
老混子趁人给于仁开门的机会,跟那人挤眉弄眼的,那意思比说话还厉害,原本左右为难的没想好选谁不选谁呢,看他这个闪神儿,觉得没交下辛长好,反倒得罪了庄好汉,实在不值得,满肚子不愿意也得给他笑一个看看,意思是我指定选庄好汉就是了。
来到牤子家,牤子拿过选票说:“我得选庄主任。他当上村长,我就不用出义务工了,有那闲工夫还能出外头多挣几个。”牤子媳妇瞪他一眼说:“你瞎咧咧啥呀,该咋办就咋办得了。”牤子说:“本来就是这回事嘛!辛长好当村长这些年,咱家吃老亏了。”牤子媳妇说:“你敢再胡勒扯,我把你的嘴撕两瓣儿!”说着抢过选票,象受过训练一样,在庄好汉名下画了圈儿扔进票箱里。
甄小抠更不含糊,投完票出来,故意大声说:“我看庄主任当村长最够料儿,给他牵马坠蹬我心甘情愿。有的人可倒好,六亲不认,还专门找棱缝,选这样的当村长等于是自找倒霉呀!”老混子冲他笑道:”今天遇着的这些人,顶数你会来事儿!”他也笑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好赖不懂吗?我这人就是实话直说。”
瞎咋呼老早就在院里等着,对小滕说:“我不认识字,你替我选庄主任吧。这人不但办啥事干脆利索,还知道人情世故,到我家把过来过去的话全唠明白了。不象辛长好,连门都不登,一句好话都没有,好像选他是应该似的。”常发财在一旁说:“老辛这些年钱是钱物是物的没少照顾咱们呐!”瞎咋呼说:“你赶紧回屋呆着去!忘了收费用逼咱们要钱的时候啦?过去他净摆弄咱们了,这回该咱们摆弄他了!”
老白和十里香这伙走后趟街,庄好汉象保驾仙翁一样,离他们二三十步远,见着人就点棵烟唠几句。他知道这对男女跟他是一伙,谁家啥态度出来打个照面就知道个差不离。老白确实真够人料儿,比狗更知道吃着谁向着谁,跟庄好汉几顿酒喝出了交情,和别人提起话来就夸庄好汉怎么有水平有魄力。这回当着十里香的面,更不能放过买好儿的机会,动不动就跟要投票的人说:“你们要长住眼神儿啊,要把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推上来呀。过年的对联还得换副新的呢,村长也不能老是一个人当啊!”傻子也能听明白这是啥意思,觉得乡干部这么说,肯定是上边相中庄好汉了,辛长好得满票也是白扯。更何况都听说柳书记把辛长好收拾了一顿,查出毛病就要塞笆篱子里去,辛长好吓得找阴乡长跪着求情,阴乡长根本就没搭理,闹了一个灰土撸,这村长还能坐住吗?不能放着两只眼不交交一只眼,选庄好汉再妥当不过了。
十里香心细,看选票上庄好汉的名在辛长好前边,她不说按姓氏笔画排的,反倒说“谁排在前边啥意思你还不知道吗?”庄稼人都有个习惯:谁在前边谁好使,当官的出场时候都是官大的走在前面,就连坐车也是前边的那个人是头儿。上边这么安排的,选举也就是走个形式,庄好汉当村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犯不上跟快上任的村长结成冤家,该给人家画圈儿就画圈儿吧。
只有丰大胆不信邪。老白和十里香到他家告诉他选村长了,他问都选谁,十里香说这上边俩人选谁都行。他看头一个是庄好汉,就来气了:“这小子算是什么玩艺啊,比破尿盆子还骚呐!专往歪门邪道上用劲,多昝干过正经事?让这鸡巴样的当村长,全屯子老娘儿们都得让他划拉喽!” 老白说:“你愿意选谁就选谁,别说那些没用的。”丰大胆更急眼了:“怎么的?这话你听着扎耳朵啦?忘了这小子把你骂得没脸出屋!供你几顿酒喝就啥都扔到脖子后了,回头还帮他唬,真是不知道坷碜多少钱一斤!”
十里香劝解道:“这位老干部和你爸成天在一块打恋恋,你们别为闲话斗口了。你乐意选谁就选谁吧。”说着把两张选票递给丰大胆。丰大胆两把撕碎了选票,说:“那个现世宝不配在这上挂名!”他从小桌里找出一个铅笔头,又撕下一张卷烟纸,在上边写:我们家选辛长好当村长。写完塞进票箱子。
庄好汉在外边听得真真亮亮。要是一般人,他早骂骂吵吵熊上来了,可是他对丰大胆确实挺胆怯——谁都知道这小子生死不怕,着紧蹦子真能豁出命来。有一天丰大胆赶着自个家小马车到县城拉种籽化肥,碰着几个地癞子,以为他是富户,就想法要讹他,硬说他的车剐了摊床,非让他包二百块钱不可,没钱就得把车马留下。说着说着那边动手了,上来四个打他自个,还有一个拿着刀子比比划划,结果都让他打得趴下起不来,搭拉着脑袋满地找牙。过后他照样赶着小马车满街走,挨打的再也没敢找他麻烦。那昝屯里人见着城里人怕得一贴老膏药,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要钱紧忙掏出来给人家.象他这么猛势又打了胜仗的从来没有过,“大胆”这个美名很快就传开了。他是个天生的车轴汉子,力气特别大,摆弄成麻袋的粮食像玩似的。有一回村里安电机,两个人抬都挺费劲,他一只手拎起来就走,跟前的人都看得直伸舌头。他从来不欺负别人,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庄好汉这时候特别想得开:背后骂皇上的有多是呢,假装没听着算了,犯不着跟这样浑人生闲气。
老白挨了卷,干憋气没处撒。正好来到老面瓜家,看他正在喂猪,就说:”现在选村长是头等大事,手里活都撂一撂,别耽误下家!”
十里香知道甄能干的脾气:手一份嘴一份,着急着忙敢搂火,啥话摸过来就说。更何况现在得哄着来,就笑着把选票拿出来递给甄能干。
甄能干说:“我们两口子都是睁眼瞎,你让我们看那玩艺也是白搭,就直接说是啥意思吧。”
十里香说:“这上边有两个人名,一个是庄好汉,一个是辛长好,你同意谁就选谁。”
甄能干说:“谁当村长都是换汤不换药,都得交粮拿税,象我家这样的都得凭筋力吃饭。我们是小姨子找婆家——嫁谁都喝喜酒,他俩谁愿意当谁当,我家不掺乎那些烂眼子事。”
十里香说:“你只能同意一个,不能两个都选。”
甄能干说:“我家跟这个非亲非故,跟那个没仇没冤,谁也不交,谁也不得罪,要同意都同意,你说不行就拉倒。反正这么大个屯子,能不能当上村长也不在乎我家这两票。”
庄好汉原来以为这样人家可以轻松拿下,如今却呛呛起来没头儿,就冲老面瓜又咬牙又跺脚。老面瓜紧忙进屋,十里香问他:“你家到底选谁当村长?”老面瓜说:“这事让庄主任给我们做主。”说着拿起票出来就要给庄好汉。十里香说:“他现在不能给别人代笔,你如果能信着我,就让我给你代笔吧。”老面瓜紧忙抬脸瞅庄好汉,看他点点头儿,就把票递给十里香。十里香很麻利,眨眼之间就完事了。
辛长好正在切苣荬菜准备喂鸡,看老白和十里香进院了,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十里香先问老村长好,辛长好说:“我好不好没关系,这些日子可把你俩口子累够呛,舌头都快磨没了。你跟那些妇女把我说得没个人样了,你家那口子说乡里已经把我刷了,我跟阴乡长哭着求情才让我当个配搭。庄好汉能当村长你们就好了,真是人合心马合套啊。”
十里香笑道:“听信闲言,失落江山,别人拨灯挑火的话你也当真呐!我们走这一圈儿,看大伙都挺拥护你的,快别想别的了。你也有选举权,还是投自个一票吧。”
辛长好说:“人心是杆秤,自个说啥都没用。如果大伙看我还行,根本不用我家这几票;如果大伙觉得我不称职,我投双份票也白扯。可是庄好汉那样的也不够料儿,我弃权!”
到庄好汉家,十里香看跟前没人,说:“辛长好自个都泄气了,他这个村长肯定没戏。”老白说:“我俩可是使圆劲了帮你做工作,这张嘴老也没闲着,累得腮帮子直发麻,你当村长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庄好汉说:“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凡是抬举我的,我下半辈子都感激他。”老白说:“想当年毛主席都投自个一票,你今天也别客气了。”庄好汉笑着接过选票,学着伟大领袖的样子,在自个名下画了个圆圈儿。
走完各户,都回到村部。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庄好汉翘着二郎腿,大大方方坐在辛长好平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手里夹着烟卷,笑么滋儿的看着大伙。
十里香对于仁说:“于书记,你家的票说让你投,你看怎么办?”于仁说:“我也是选民,当然有这个权利。”说着拿过选票,当着大伙的面,在庄好汉名下划了叉,在辛长好名下划了圈儿,然后双手投进票箱里。
开票了,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记票的黑板。起初两个人的票数差不多少,约莫票念了一半的时候,庄好汉的票就超过了辛长好。于仁监票,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脸上直冒汗。唱完票,庄好汉超过了半数,比辛长好多三十多票。于仁好象信不着自个的眼睛,凑到黑板前看了又看。
老白站在前边最显眼的地方,象电影里大官讲话似的,先清清嗓子,又摆划摆划手,然后一字一板的说:“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宣布:选举结果有效,庄好汉同志当选为大坑村村民委员会主任!”
于仁蹭的一下站起来说:“老白!村长选完了得报乡政府审批,这规矩你都不懂吗?怎么现在就宣布了呢?”老白翻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选举结果,又没让他走马上任,犯啥毛病是咋的?”于仁气得直嘎巴嘴,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辞职了,你回去跟党委说一声吧!”
庄好汉那帮人可不理这套胡子,在屋里拍了一阵巴掌,又到外边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老混子挑头儿,让捧场的人都到庄好汉家喝喜酒。甄小抠和牤子拼上了酒量,醉得两天没起炕。
62
庄好汉和柳絮媳妇唠得粘粘乎乎,嘴上象抹了蜂蜜似的,口口声声老姑老姑父怎么好,好得亲生父母都没法比。柳絮媳妇觉得这个侄子挺开事儿,哪回来都不空手,不是拿东西就是扔钱,出手就是三头五百的,这一年多光景连钱带物搁在这屋里两千多,快赶上自个这个站柜台的半年工资了。柳絮从当站长到现在七八年光景,那些来求办事的都是星星点点的拿点儿东西,扔钱顶多是百八十的,谁也没有这个侄子敞亮。听说这个侄子当村长了,她也帮着高兴,说她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这步了,非要炒几个菜祝贺不可。
正忙着,柳絮回来了,见着庄好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庄好汉笑着凑到跟前说:“老姑父,多亏你了,昨天你收拾于仁真叫人开心。不是你这么高的水平,别人还治不住他呢!”
柳絮说:“这小子动不动就要撂挑子,我叫号让他退党,他咋不敢写申请呢?”
庄好汉说:“他说不干是假招子,当这些年书记都把他美坏了,不干他根本活不了。”
柳絮说:“他不想干了大概是真的,我早就听说这些年他跟辛长好挺合手,从来不分心眼儿。他和你从前就闹过别扭,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出,反倒搭班子,能拧成一股绳吗?就为这我才特意给你们开个会,要求党政分开,自个干自个那摊儿工作,免得一锅搅马勺。”
庄好汉说:“我知道老姑父你是向着我,他就管党建和计划生育这两样,也就是个牌位。村里的大事都得我说了算,这回我可能伸开腰了。”
柳絮说:“我这么替你打算,你可得给我长脸呐!万事开头难,你得整出点儿新节目来。”
庄好汉说:“全靠老姑父点拨我,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柳絮说:“现在上边号召盖规范化校舍,你带头先盖一座,一下子就出成绩了,以后入党提拔什么的我也好替你说话。”
庄好汉说:“盖新校舍得不少钱吧?上哪儿张罗去呢?”
柳絮说:“这事太好安排了:你们村上原来就有十多万,再把老校舍卖喽,实在不够我再到上边给你要几万,根本不用你自个去借钱。”
庄好汉乐得直拍手:“哎呀老姑父,你不但给我引路,还帮我整钱,我可得怎么感激你才好呢?托人得花多少钱,你吱一声就妥。”
柳絮说:“这事到时候我告诉你,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庄好汉想了想说:“盖那么大房子得不少材料吧?还得全屯子摊义务工,缺边少袖的事可够我忙乎的了。”
柳絮说:“其实一点儿也不用你操心。我给你找个工程队,包工包料,你清等着当甩手掌柜的就行。”
庄好汉乐了:“那可太好了!我现在是初学乍练,一处不到百处迷,全靠老姑父成全了。”
柳絮说:“你刚干这行,不懂的事多着呢!头回出远门,难免打听道儿,我啥都得给你指明路,多昝你四脚落地坐稳当了,我交鞭儿也就放心啦。”
庄好汉说:“老姑父对我真是天高地厚!我这人不会说啥,可是谁对我好心里总记着,宁肯当牛做马也得报答。”
柳絮说:“咱爷儿们不用说那些,我告诉你的事你能办明白就比啥都强了。”
这时酒菜摆上来,柳絮比以前客气多了,庄好汉也觉得不外道了,俩人边喝边唠,校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63
庄好汉荣升村长干的第一件好事,就是买回了扩音器和大喇叭,从屯东头到屯西头扯上电线,大喇叭一响,屯里人无论是坐在家里还是走在道上,里边说啥都能听得挺真亮。
老混子也升到村部了,虽说还没挂什么官衔,可是让他管治安,实际上也就顶替了庄好汉原来的角色。
每天晚上六点来钟,大喇叭就响了,老混子先亮开了他那公鸭嗓:“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为了四项基本原则,为了改革开放,为了落实党的政策,现在请庄村长做重要讲话,特别重要啊,大家都要注意听讲。”接着是庄好汉的声音:“村民同志们,你们好!目前,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为了发展大好形势,按照上级要求,根据我村实际,现在我讲几件事情……”。这套话是乡政府办公室裴秘书教给他俩的,练了好几天,到底成熟套子了。平常有事没事都说几句,显示他们的身份,又让大伙看看庄村长的水平。工夫长了,大喇叭一响,屯里人就说:“庄好汉专用广播电台又开始传福音了。”说来说去没啥新嗑儿,就像倒粪似的,翻来覆去还是那点儿玩艺,大伙就不当人话听了。
这天晚上大喇叭又响了,原来大伙还以为他俩是没屁搁拉嗓子呢,没想到这回说的可是真事:卖校舍,五万打底儿,谁先下米谁吃饭,买主多了给出价高的。
传完福音,老混子还要再喝点儿。这些日子村上的伙食可真是鸟枪换炮了,来客了鸡鱼肉蛋可劲儿造,好烟成条买,啤酒成箱搬,天天都赶上一般老百姓家过年了。反正村上有的是钱,庄好汉接手就有那么大的家底儿,一顿饭花个三头二百根本不拿着当回事。这么还真闹个好人缘,以前那些乡干部谁也不愿意上大坑村来,这回都想到这安根。丰老六也跟着借光,不到一个月就吃得白白胖胖。听老混子要喝酒,他自然是乐不得的,就把烧鸡和酱肘子端上来,又炒了两样青菜。
刚要开喝,于仁风急火燎的进屋了,问庄好汉:“那校舍是全屯子老百姓出工出钱盖起来的,你有什么权利说卖就卖?”
庄好汉头都没抬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破房子是什么子孙前程啊?照你说那意思,老辈子不死一大家人啦!”
于仁说:“卖了校舍孩子怎么办,盖新校舍得多少钱呐?这钱从哪出?”
庄好汉说:“村上不是有存款嘛,钱搁在哪又不下崽儿,给大伙盖新校舍有啥不好?我是给全屯子老百姓造福呐,你凭啥横扒竖挡?是不是觉得你比我官大,这事没通过你就挑邪理呀?领导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咱俩是铁路警挎匣子——各管一段,该我说了算的事你少插言!”
于仁说:“你别打冒支,哪个领导让你卖校舍了?再说这是全屯子老百姓的,又不是领导自个家的事,就是有人发话也不好使!”
庄好汉冷笑一声说:“你这话跟我说不着,有能耐找领导装倔去!盖规范化校舍是上级号召,又不是哪个人新出彩儿!”
于仁说:“不管谁怎么说,这事坚决不行,老百姓的家底儿不能让你们随便糟害!”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听兔子叫唤还不种黄豆了呢!我说卖就卖,想盖就盖!”
于仁说:“你真成精了呢,我就不信没人管你!”说着一跺脚就走了。
庄好汉说:“别看他在这穷装,到上边狗屌不如!我该咋办就咋办,咱该喝酒照样喝。”
丰老六不知不觉过量了,指着老混子说:“那天晚上也是我俩在这喝酒,当时这块儿除了黄豆芽子啥也没有,他拿来的酒菜,说跟我对心思,非得喝点儿不可。结果我没把住闸门,喝下一斤多,倒炕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黄豆丢了,于仁和辛长好非罚我五十块钱不可。我说我在村上跑跑颠颠十多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呐,大家大业的在乎这点儿玩艺吗?更何况又找回来了,也没损失啥。他俩硬说有规矩,我是党员更得拿我开刀。这事现在我想起来还挺憋气。”
老混子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混饭吃可真不容易,他们对你太刻薄了,村上有点儿事把你支使得脚不沾地,也不想想你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吃喝可一点儿不照顾你,来客了那点儿破玩艺有其限,吃完了剩不下多少。平常净得你自个刨食儿,喝酒都得自个掏钱买。现在庄村长多好,吃喝随便,下通知搁大喇叭一喊就行了,连屋都不用出。”
丰老六这时已经扳高了,开始冒虎嗑儿:“其实他俩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也有不少好处:寻思我是跑腿子撂脚汉,刚进腊月就把冻饺子包好了给我送来;过年了都把我请去吃年饭,上顿下顿好酒好菜的,比在自个儿子家端饭碗的时候都多。来客了都是我陪着,他俩从来不跟着吃。虽然吃的不是太上讲的东西,可我也闹个肚子圆。破裤子也比光腚强啊,他俩不是连这个都没捞着吃吗?”
庄好汉听他这么说,有点儿不太高兴了:“你是让他俩忽悠迷糊了,象他们那样掌实权的,犯得上吃那点儿东西吗?早就不显山不露水的把干货搂家去了!你笨寻思吧,村上现在还有那些存款呢,他们个人划拉的得比那多得多!要不是上回查帐惊动他们一把,这十多万也得让他们变个法子整自个家去了。”
丰老六摇摇头说:“我是出纳员,现钱都得我经手,存折支票也全归我管,那点儿帐在我心里呢,他们就是想整也整不出去。就是我认可给他们,小滕哪儿还有帐呢。”
庄好汉说:“你是让人拿糊涂门儿了!上边给多少钱,老百姓交多少钱,你能全知道吗?他俩二上就揣兜了,你还能可哪儿刨根问底吗?不然他们凭啥又给你送饺子又请你吃饭呢?不就是为了堵你的嘴吗?老百姓的眼睛是亮的,早看出门道来了,不然辛长好能掉蛋儿吗?”
丰老六说:“照你们这么说,我把这钱匣子也没啥意思,将来说不上哪天得受他们拐带。虽说一年给补助三百块钱,可是差帐还得给包。那回发补助钱,我陪老白喝大了,他找地方睡觉去了,可是我还得一户一户点钱,发完了一算帐差六十多块,神人也没地方找去了,只好自个掏兜补上。”
庄好汉说:“反正你也没啥油水,这么大岁数了光赔不赚图个啥呢?咱爷儿们讲个商量:他们一年给你三百,我一年给你五百,你明天就交差,省得再操这份心了。你在这还好吃好喝供着你,清等着养老爷子得了。”
丰老六乐了:“那好哇!不干活反倒能多挣钱,磨破脚底板子也找不着这样的好事啊!明天我就交钱交帐,你别象老辛似的舍不得给钱就行。”
庄好汉说:“你放心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包证说到做到,差事儿就让我垫车轱辘!”
俩人打手记掌,又干了一杯酒,这事就定准儿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1 10:19:07

64
天已经黑透了。一辆摩托车开进了庄好汉家,车上下来俩个人,一个是老混子,一个是范管教。
庄好汉不忘前情,对范管教热情招待。范管教拿来了现成的酒菜,大兰又做了几样庄稼院口味,三个人就放开酒量喝上了。
庄好汉感谢范管教在他落难时帮了大忙,范管教说:“我见过的人多了,顶数你最有钢儿,死活不承认,更不咬老混子。就凭你这个讲义气的劲儿,我下辈子都交你,有啥事你只管吭一声,我豁出一头儿来也给你办。太大的我不敢说,起码在牛县长面前说句话还好使。”
庄好汉说:“兄弟我现在也算进了官场,往后有点儿啥马高镫短的,还得靠姐夫帮忙。”
老混子心急口快:“姐夫这回来是想买学校这座房子,如今你说了算,咱都是铁哥儿们,无论如何都得成全这事儿!”
庄好汉拍着胸脯说:“这事好办,别说是公家房子,你就是要我这房子,我都不带皱眉头的。”
范管教高兴了:“我能交你这样的朋友算是睁开眼睛了,来,咱哥儿们干一个!”
庄好汉喝下杯中酒,说:“为卖这房子,我和于仁好顿干,他一气之下跑到乡政府告状。吃了个卷沿儿还不甘心,又到县里找什么书记,结果让人撵回来了,上股火在家趴窝呢。正好少个碍眼的,这事我咋定也没人敢争讲。”
范管教说:“你刚掌权,我也不能让你太为难,多少钱得大致上能说得过去,不能让别人抓住你毛病。”
庄好汉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敢作敢为,可不像那俩个老东西,脑瓜皮儿比卵子皮儿都薄,又怕上边又怕老百姓的,那样当官还有啥意思!”
范管教说:“你能这样让我太佩服了,你说个价吧。”
庄好汉说:“我专门和丰老六他们这些人打听过,这房子是石头打底,红松到顶,前面是砖,另外三面的墙框都是谷草拧的拉和辫子。前年拆间壁墙,搁铡刀都砍不开,整得相当结实。当时东西还便宜呢,花了七万多,你看现在能值多少钱吧?”
范管教说:“这房子已经盖七八年了,折旧得扣除一半吧?咱哥儿俩的面子怎么也值一万呐。我给你三万也算过得去吧?”
庄好汉说:“我在大广播里已经把五万底价喊出去了,三万恐怕不好交待呀!”
老混子说:“你就是卖十万,自个一分钱也捞不着,不如便宜点儿给姐夫得了,还能闹个好里好面有情有义的。反正现在也没买主,谁先交钱就归谁呗!一个公家对个人的事,吃点儿亏算个啥,有咱哥儿俩在村上坐着,谁敢说出别的来?”
范管教掏出一沓钱,全是嘎嘎新的“四老头”,递到庄好汉面前,说:“这事全靠你操心费力了,钱不是一个人花的,姐夫多少有这么点儿心意,你刚当村长哪块儿都得用钱,就留着零花吧。”
庄好汉站起来把钱推回去,说:“姐夫这样就是小瞧兄弟了,我落难的时候你怎么帮我了?这事我认可村长不当了也得给你办好,哪能用得着这个!”
范管教也站起来说:“姐夫我头一趟登门,这俩钱儿就算给你家我大侄子留个见面礼,你嫌乎少是咋的?要是再见外,我起身就走,房子白给我也不要了。”
老混子说:“咱哥儿们啥感情啊,虽说不是一个妈养活的,可是和亲兄弟能差啥?钱谁花不一样?你现在手头不宽绰,姐夫有这个意思,你就别推辞了。”说着把那沓钱拿起来塞到庄好汉衣兜里。
送走范管教和老混子,庄好汉把那沓钱掏出来点了一遍:正好三千块。不由得笑道:“真是锯响就有沫儿,当上官干上事就有人上赶着给送钱,不怪都说纱帽底下没穷汉!这二年净往出扔籽儿了,这下子总算见着回头钱了。”
大兰说:“看把你乐得那小样儿!来得容易去得快,外财不富命穷人!不是好道儿来的,将来肯定也花不到好处!”
庄好汉说:“白得这老些钱,你喂一年猪也挣不来,怎么还说那丧气话!”
大兰说:“我总觉得这不是啥好事,还是自个干活挣的钱磁实。”
庄好汉不再理她,躺在炕上两腿一伸就打起了呼噜。
65
第二天上午,范管教开着一辆吉普车,还跟着两个人,到村部说要买校舍。庄好汉象根本不认识他们,连句打招呼的话都没有,就开始侃价。争讲足有一个时辰,最后定了三万元,当时就交了钱写了合同,那几个人完事大吉,起身就走。
十里香刚接手当出纳员,看一下子来了这些钱,虽然不是自个的,也觉得挺高兴,笑咪咪的看着庄好汉,觉得他真象个干大事的人。庄好汉让她和小滕把钱存进银行,正说着,一辆黑轿车停在村部门口。田老歪领着俩人进屋了,一个又高又棒,长着一脸连毛胡子;一个穿着黑西服,两只牛眼睛象要冒出来似的瞪瞪着,一看那样儿就挺瘆人。
这帮人张嘴就要买校舍,庄好汉说已经卖了,谁想撬行也不赶趟儿了。田老歪不依不饶的说:“那是全屯子老百姓盖的,你一个人凭啥说卖就卖?要卖就必须公开招标,你私捅绝对不好使!”大个子打开皮包说:“我们已经把钱带来了,谁要当买主得先亮亮货!原先不是说谁钱多卖给谁吗,你那是说话还是放屁?”说着把一捆一捆的“四老头”掏出来摆在桌子上说:“这房子我们非买不可!”
庄好汉一看这帮人的派头,平常的尿性劲儿全没了,吭哧半天说:“我们已经签合同了,啥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话还没说完,黑西服窜上去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大嘴巴,骂道:“放你妈的臭狗屁!你那合同都不顶揩腚纸,再敢犟嘴我就把你胰子摘出来!”
庄好汉坐地傻了,嘴张着闭不上。黑西服搁二拇指头点着他的脑瓜门儿说:“这房子我们要定了!谁想争明天晌午就在这当面鼓对面锣,把钱摆在桌子上比比厚儿,不服的让他找路路通去!”
这回庄好汉可上老火了——真不该秃丫头甩大辫儿,本来是一把两得利的好买卖,没想到出来这几个愣哥半截腰插杠子,把自个的好事全搅了!看样子来者不善,坐的轿车比滚地雷那台漂亮多了,指定是黑道儿上的人物。自个现在是惹不起躲不起,可是真跟范管教拉钩了,自个怎么坐蜡呢?他又想起了滚地雷,也许求他出头就能把这帮人镇住,只要能把事摆平,认可把自个得的好处费都给他,也比这么丢人现眼强。
庄好汉打定主意,就到县城去找滚地雷。看门的告诉他雷哥出去办事,今天不一定能回来,他就打电话。挺走运,一会就接通了。他先问好又报字号,说自个挨熊了,求雷哥给他出气。滚地雷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把黑西服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滚地雷问知不知道什么来路,庄好汉说叫什么路路通。滚地雷声音大了起来:“你真他妈混蛋!以前我对你够意思了,你反倒给脸往鼻子上抓挠!路路通是我道儿上的哥儿们,你跟他比连孙子辈儿都排不上,他让你咋办你必须照着办,真支上我得帮他收拾你!”
庄好汉闹个倒憋气,又说这房子范管教已经买下了,以为这个主儿在滚地雷哪儿能有面子。没想到滚地雷更火了:“你拿饭桶吓唬一般老百姓八成好使,在我这他狗鸡巴不顶!他原来不就是个看大门的吗?靠媳妇巴结上了牛县长,才混上那身狗皮,又弄个副所长当当!想盖我们哥儿们,纯粹是做梦呢!你赶紧把路路通安排明白,不然倒霉别怨我!”
庄好汉蒙圈了,只好去找范管教。范管教看他哭丧着脸,就问他怎么回事,听他报出路路通的大名,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板着脸对他说:“你还报山报水的是什么村长呢,那是小子嘴吗?说完了就不算话呀?不如借给老娘儿们养豢孩子得了!我已经交钱签合同了,好处费也没少给你,这房子就得归我,到时候我就搬家!”
庄好汉说:“昨天晚上你还说咱们比亲兄弟还亲,是过命的交情,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如今出岔头儿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事我认死不反悔,可是路路通能让这个k吗?有能耐你跟他斗去吧!”
正说着,一个穿警服的过来说:“范所长,你的电话。”范管教没好气的说:“没看正忙着呢吗?你就说我不在这儿!”穿警服的说:“那人说话挺横,让你马上跑步去接。”范管教电打了似的一哆嗦,二话没说就放小跑奔办公室去了。庄好汉知道再跟范管教说什么也是白扯,就丧打悠魂的往出走。
他刚到大门口,范管教从后面撵上来,笑嘻嘻的往回拽他:“你这个人咋这样呢?你和老混子是替生换死的好哥儿们,咱俩姐夫小舅子闹个笑话你就当真啦?回来回来,咱俩好好商量商量,得把这台戏唱下来呀!”
庄好汉一看他这样,知道有门儿,就趁机端架儿,一边往出挣一边说:“我一心一意为了你,反倒让你连怨带损的!我啥时候都得说话算数儿,宁肯豁出这条小命儿了,要杀要砍随便!他们要房子和你折腾去,你把他们治服了我看着才乐呢!”
范管教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屋,给他点着一棵烟,又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姐夫好,如今事扎手了,我能看你的热闹吗?认可掉脑袋也得陪着啊!不然咱哥儿们不是白处一回了吗?”
庄好汉说:“眼下就有两条道:一是硬挺着,他愿咋的就咋的;二是把你钱还给你,好处费我本来不想要,一分不差给你退回去,你也没搭啥,房子让给他,多卖点儿钱我还好说话。”
范管教一劲儿晃荡脑袋:“这两条道都不行!我那钱是给你家的,再拿回来不是等于羞臊我吗?路路通哪儿如果你朝他多要钱,他得恨你也得恨我,早晚得找咱们的麻烦!”
庄好汉说:“没事都是小神仙,有事都是二五眼,就凭咱俩怎么就憋不出个好招儿来呢!”
范管教挠了一会脑袋,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怕你不同意。”
庄好汉说:“只要这事能整平乎 ,把我卖了都行!”
范管教说:“我看校舍就以原价让给路路通,咱俩直接跟他说,他不但不记仇,还得挺高兴。他买这房子肯定是做买卖,你们以后必然常打交道,你先给他个甜头,给你自己留条后路,这样你们不是能越处越厚吗?”看庄好汉直点头,他又接着说:“你要想成全我,就把村部卖给我,我还给你这个价钱,这样我毕竟也算没白忙乎一场,咱哥儿们面子上也都过得去了。”
庄好汉想了想说:“我刚当上村长,连个象样的办公地方都没有,也显不出威势来呀?”
范管教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你把钱整到自个手才是真格的。凭你的能耐,站在大道上说话谁敢不听啊?再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卖村部这钱,把新校舍盖得大一点儿,村干部挪过去办公就行了呗。”
庄好汉不由得心头一亮:准备盖新校舍的地方正靠近狗蹦子家,如果村部挪到哪儿办公,和十里香干那事可就方便了。他不由得一拍大腿说:“行!我这人为朋友甘舍黄膘马,两肋插刀不嫌疼,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俩人又合计今晚在群仙聚酒楼摆一桌,跟路路通赔礼道歉,把过来过去的话说开,免得他心里系疙瘩。又求滚地雷给过个话儿。过一会滚地雷告诉他们:路路通挺给面子,说好汉不打坐汉,答应今晚到场。俩人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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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落下了腔子疼的病,上茅楼都费劲,整天在炕上躺着,吃了不少汤药也不见好。听说庄好汉把校舍和村部全卖了,知道挡也挡不住,长叹一声就当事过去了。又听说田老歪买了村上的拖拉机,觉得这事不好,就让田大娟把田老歪找来,俩人唠起了心里话。
于仁说:“大哥呀,庄好汉败化这些家底子,我是干瞅着没办法了。可是咱们这帮人不能跟着趟浑水啊,不然好象我偏亲向友似的,大伙怎么看待咱们呐?”
田老歪冷笑一声说:“这事和你根本不沾边儿。庄好汉再豪横,也不过是个村长,小妖不敢做大孽。他这么张狂,是房檐上的冰榴子——根子在上边。你想牌走正章,结果怎么样,上乡进县的都让人家卷个六门到底吧?庄好汉咋折腾都是啥毛病不犯,出事了上边还有人兜着。气得你肝疼,不也是干瞅着吗?你就挂个支部书记的名,其实啥说了也不算,老公鸡打鸣儿不好听啦!全屯子人都知道现在是小二管大王,你还担心吃锅烙干啥?我买拖拉机占点儿便宜不假,可不是借你的光,是庄好汉看路路通的面子。”
于仁问:“什么路路通在庄好汉跟前这么好使?”
田老歪说:“这小子他爸就是上回我和你说的齐大肚子,原来在我手下了,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我经常给他点儿粮票,仓底的陈粮成袋子给他。他对我挺感激,我让他干啥就干啥。我看他挺实在,就让他管帐。后来我犯案了,他帮我说了不少好话,还到家来看过我,你也和他见过面。这家伙没太大出息,熬到副主任,粮店就黄摊儿了。他儿子可了不得,自个单枪匹马去闯天下,学得又能打又会说:论打,紧要关头豁出命来眼睛都不眨巴,一般人全得让他镇唬住;论说,嘴像蜜罐子似的,人家正生气呢,他也能给哄乐喽。就凭这两下子越干越大扯。后来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副省长的儿子,俩人成了磕头兄弟,就这么狐假虎威的,连平事带做买卖,好钱没少划拉。这回独立门户,带着一帮人马杀回老家来了。铁梁子滚地雷他们看有人来抢地盘,敢到他们碗里扒饭吃,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又动武又搬人,结果几个回合就败阵了,让他当老大,从此就在这占山为王了。上些日子我去县城办事,他坐在轿车里跟我打个照面,就停车把我喊住,口口声声叫田叔,说他爹跟他说过多少回,有机会得报答我。当时请我吃顿饭,又给我两千块钱,把住址和电话号码都告诉我了,让我有事找他。前几天我看饭桶来买校舍,就知道庄好汉这里边有事,马上找他来搅局。其实我不图什么好处,就是上回那事憋着一股劲,这回是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一出头,坐窝就把庄好汉吓尿裤子了,磕头跪炉的给人家递降书顺表。他交代庄好汉好好照顾我,校舍村部我不想要,就把拖拉机卖给我了。象庄好汉那鸡巴样的,就得想办法治他,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于仁摇摇头说:“这样终究不是正道。老百姓辛辛苦苦攒下那点儿家业,让他们这么一把糟害没了,确实挺可惜。”
田老歪撇撇嘴说:“我就不愿意听你这话!你可惜又怎么样了,到哪儿能整明白呀?现在咱们屯是牛打江山马坐殿,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你和辛长好这么些年苦扒苦掖的给大伙拉套,可是好心不得好报,多少人背地里骂你们,宁选庄好汉也不投老辛的票,你走过蒜地还没回过味儿来吗?人得学会入乡随俗,到哪条河脱哪只鞋,对什么鬼使什么法。总是狗撵兔子照直蹦,最后吃亏的是自个!就说这个庄好汉吧,动不动尿尿豪豪的骂你们一顿,好象谁也治不了。可是路路通咳嗽一声就吓破他苦胆了,认可跪地下管人家叫爷爷!这叫什么客什么菜,什么人什么待,恶人必得恶人磨,眼下就时兴这个!”                                                                                                                                                                                          
于仁说:“他把村上那些东西都整没影儿了,我也管不了,可是咱们最好别沾边儿,喝凉酒花赃钱早晚是病。”
田老歪哼了一声说:“我一听你这套嗑儿就来气!你是当妺夫的,我没法深说,要是姐夫我早伸手揍你了!我不是跟你翻小肠儿:屯里缺粮吃那几年,你一点儿都不往家整,不是我给你家安排几袋子苞米面儿,你家大人孩子都得饿出毛病来!屯里人谁念叨你个好?给你立个功德碑啦?我不买这拖拉机,便宜也得让别人占去,我不图摸鱼还图混水呢!”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些日子,庄好汉是二百五开小店——紧张罗,又卖这个又买那个,好狗能揽八泡稀屎似的,能耐大着呢!我看是紧打家伙没好戏,他背地里说不上玩什么轮子呢!咱俩把话搁在这块儿,不信你就品着:往后有你的王大娘唱儿!你要是真心疼苦老百姓,盖校舍的时候你细心点儿。如果让他执掌乾坤,不知道那昝整成什么妈样儿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4 11:42:14

第十一章       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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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的爷爷是有名的能人,他更应该在这前边加个“大”字。屯里人还在传扬卖校舍卖村部的事,这边新校舍已经开工了。
一阵噼噼啪啪鞭炮响,庄好汉和那个叫金队长的,一人拿一把铁锹,锹把上还绑一朵红花,挖一锹土,搁在一个写字的木牌子上,说是叫电鸡还是电鸭子,老百姓整不明白那些文词儿,就觉得挺有意思。旁边还有一个挎黑匣子的,咔咔的给他们照相。
不少老娘儿们和小孩在一边看热闹,都说这回盖学校比几年前那回气派多了——那回搭把就开始干活,啥响动也没有,根本没法和今天这个场面比;再说那时候也就是几台马车,现在是好几台大汽车拉料,那个金队长还坐着小轿车。那时候于仁和辛长好跟大伙一样干活,整天造得泥猴似的。现在庄村长西服溜光,皮鞋锃亮,左手夹着烟卷,右手一比划一比划的,那架式真象电影里的大官,正在指挥着千军万马,干着翻天覆地的大事。那个金队长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一看就挺了不起,走到哪儿手里都拿着一卷图纸,时常打开看看,让那些工人照着干。图上画的写的简直和天书一样,凡人看了都直迷糊。大伙都说新校舍肯定挺带劲,将来孩子上学可享福了。还有几个会溜须的,把事说得更神:庄村长张嘴一句话,上边就答应白给盖个新学校,不用屯里人出工出钱,啥都擎现成的。他到上边这么吃香,老百姓当然跟着借光。意思是庄好汉在大坑村登基坐殿,就和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不差啥了。
盖房子的地方也整得神神道道的,让老百姓眼晕——前边竖着好几个大牌子,上写“施工重地,闲人免进”,四外圈儿撒了一溜白灰,算是界限,屯里人谁也不许进去。庄好汉在大喇叭里讲了好几遍,说谁要进圈儿里就按偷房料处理。老混子眼睛瞪得炮子儿似的,看谁靠近就没好声叫唤,动不动祖宗三代的骂一通。
只有庄好汉时常在里边晃荡,和金队长唠扯得特别对心思,有时候不知说什么乐子事儿,俩人仰脸朝天笑起来。有时俩人钻进小轿车就走,干啥去谁也不知道。盖房子用的东西也都是天黑后才拉来,简直就象神仙用了小搬运的法术,屯里人谁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整来的什么宝贝,就看房子一个劲儿往起长,十多天的工夫,就上铁皮房盖了。那铁皮日头一照直晃眼睛,据说是日本原装的进口货,使几辈子也坏不了。
68
校舍快完工那天,金队长对庄好汉说:“咱哥儿俩处了这些日子,我觉得你这人挺仗义,材料质量啊,活干咋样啊,从来不挑瘢眼。不象一般管事的,总是说这块儿没整好,那块儿有毛病,其实就是想熊俩钱儿花。我这人有个怪脾气:越跟我整事的我越不尿他,急眼了让上边说句话,他就兔子见老鹰似的,老老实实咬草根瞇着啦!象你这样啥说道儿没有的,我还真不亏待你,够不够厚儿你也品出来了。有人说什么后会有期呀如何回报啊,其实都是牙外话,那套都是糊弄小孩玩儿呢!现在就讲究一把一利索,办完事就算拉倒,找后帐绝对不好使。今天我实实惠惠请你喝顿散伙酒,以后谁求到谁跟前还能给一 面儿,有这个意思就算够哥儿们啦!”
庄好汉看他把话说到家了,也不推辞,就上车坐下,问道:“上哪儿去呀?”
金队长说:“得找个随心的地方。”
庄好汉说:“就近就便到吸铁石哪儿得了。”
金队长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呀,有钱凭啥往哪儿送啊?”
庄好汉笑道:“是不是人家不跟你扯,你才怨恨人家呀?听说你包乡政府楼房的时候就要琢磨那事儿,人家说啥也不干。”
金队长听了这话,笑得都有点儿上不来气了:“这娘儿们真能整景儿,好像她是什么金枝玉叶似的!她卖口的时候,我都搂她八百个来回了,玩腻了不想再往她身上搭钱,她才和别人说这事抬高她自个的身价。这些臭养汉老婆都会这一手儿,当完婊子立牌坊。不信你叫她脱光溜儿的验验:她左边咂咂上有个黑痦子,右边屁股蛋儿有块青记,差一丁点儿你把我眼睛抠出来当泡儿踩!我劝你最好别和她搭格,这娘儿们啥人都贴乎,一旦招上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又遭罪又糟钱犯不上。”
庄好汉让金队长这么一说,也有点儿泄劲了,就随着金队长来到长河城最有名的群仙聚酒楼,找了一个单间坐下,要的酒菜都是高级的,一般人听了名都馋得鼾砬子淌多长。俩人越喝越高兴,越唠越近便。
庄好汉说:“我看三百六十行顶数你们搞工程的最挣钱,干这一份活比我当十年村长的工资都多。”
金队长摇摇头说:“你这么说是真的不懂行啦!这年头,搞工程,做买卖,啥也不如当官来钱快!上等官有人送到家,中等官自个伸手拿,下等官可哪儿乱划拉。挂上官衔就等于栽下了摇钱树,一晃那钱哗哗的,不费本不费力的,只赚不赔,哪一行也比不起呀!”
庄好汉笑道:“我不能到你兜里抢啊,何必跟我连藏带掖的?我认识的那几个官,一年铆大劲也就能整个万八的外捞儿,累折裤衩带儿也赶不上你呀!你这一把就能挣多少啊?我大荒儿给你估算一下:这房子总共给你二十五万,你使的砖呐木料啊都是从破房子上扒下来的,铁皮水泥啥的都挑最贱的买,连工钱搁块堆儿,往多说十万足够了,你挣一半还得带拐湾儿呢!”
金队长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泥里水里瞎忙乎,结果差不多全都是替当官的赶网!想包工程必须先把说了算的买通好,不然笸箩那么大雨点子也淋不到我身上。这帮小子才黑呢,他先给你估堆儿,约摸挣十万的活,不给他送到五万都不撒口儿。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啥事都是当令的一句话,他顺心眼子了,不该办的事也给办,还总能找出个好名堂;他不乐意,该办的事也不给办,没等你这头儿张嘴呢,他那头儿先封门了,都不容说下话,好像办这事就犯天条了似的。要想让他点头,男的得献金,女的得献身,不然跑折腿磨破嘴也是白扯!多少年就是这么个铁定的规矩,比什么法律政策都好使。象我这样的,送完钱还得隔三差五安排当令的,他喜欢哪口儿就得来哪口儿。就说管校舍这事的花局长吧,平常走道迈四方,说话打官腔,装得可象共产党了,其不知见着好娘儿们就现原形啦!这样的就得给他找小姐,陪他唱歌跳舞睡觉。他好吃狗肉,请他喝酒的时候给他点一盘,逢年过节给他送两条,多少钱的玩艺啊?把他答对乐呵了,从哪儿都给我找回来啦!这小子可酸性了,乐屁眼子的时候,又是秧歌又是戏的,许天许地的没有不行的事儿。有点儿不遂心的地方,小脸儿抽搐得象干巴桔子皮似的,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了。如果他斜棱着眼睛找毛病,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活还有个干吗?另外象阴乡长你们这样的山神土地,不烧香上供,也免不了脑袋迷糊肚子疼!”
金队长说得有些动情了,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庄好汉也陪着喝下去,又把两个酒杯满上。
金队长接着说:“今天我是酒后吐真言了:给你五千你八成觉得不够口儿,以为我挣了多少多,又不说实话,拿你不识数儿似的。你可以帮我算算:花局长哪儿连送带请花了五万大多,柳书记牵线搭桥我甩给他一万,你和阴乡长一人五千,答对教育局那些散仙又撒出一万多;我现在垫付的本钱都是银行贷款,给银行鹿行长送了一万才把这钱拿到手。完工后只能给我二十万,剩下的五万年底才给,那时候还是不浇油不滑溜。其实我听说那是上边给的建设规范化校舍补贴钱,早拨下来了,说不上让他们整到哪百国去了,可是谁敢问这事啊?就得豁出去给他们再进貢,不然他们找个借口就得支到驴年马月,我就把本钱压住啦!想整明白少说还得送五千吧?你扳手指头算算,我还能纯剩多少钱?”
庄好汉笑道:“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挣个三万四万的不也挺好吗?再加上给乡政府盖楼那把,够一般人家活下半辈儿了,我这小样儿的得多少年才能挣那些钱呐?”
金队长苦笑道:“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我现在是驴粪蛋子外边光啊!有多大的进项就有多大的花销,象我外边挂着个有钱的幌子,那帮有权的看着象块肥肉似的,都想上来啃两口,不让他们抹抹油嘴儿能行吗?他们来找茬,那麻烦就大了!一年到头这方面花的没影儿钱多了去啦!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我不用细说你也明白咋回事儿。管咋的咱还比庄稼人强点儿,他们才是吃紫泥的虾米,除了土里刨食再没别的能耐了。咱们总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庄好汉说:“都说人心高过天,做了皇上想成仙。你现在大把贴子可劲儿抡,吃喝嫖赌随便造,凡是活人能享受的你都照量照量,还总眼气那些当官的呢!我要能混到你这个份儿上,活二年就死也算没白托生一回!”
金队长摇摇头说:“你是只看表面,皇上也有闹心事啊!你以为总看人家脸子的日子好过吗?有人花着你玩着你,又耍着你熊着你,你满肚子是气还得硬笑一个给他看看,这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啊?我难受的时候都没心思活啦!实话告诉你:好骡子好马踢一脚,我再也不想跟那帮王八犊子打交道了,得赶紧找个新路子,不能可这一门下注儿了!”
庄好汉笑道:“你们包工头都是转轴子脑袋,知道见好就收,免得吃急了噎着。”
金队长说:“你以为我攒下多少多了呐?实不相瞒:干我们这行的,玩的都是空手套白狼,拿公家钱挣公家钱,这钱下崽儿的时候算是剩下了,可也有把老母儿搭上的时候。就这么左手进右手出,外边门面好象挺大,其实里边是个空壳儿。要是真攒下百八十万的,谁还犯得上当这三孙子?话说白喽,就象耍钱一样,赢了还想再赢,输的时候又想捞稍,结果伸手就撂不下了。我现在就是把摊子铺得太大了,不图獐狍野鹿,只求细狗还家,真能剩个二三十万够我养老,我这个原先背着工具箱找活干的小木匠也就知足了。”
俩人又喝干了一杯酒,金队长打了个饱嗝说:“咱哥儿们处得挺厚诚,有个事我得装把大明公,给你支一招儿:新校舍典礼的时候,你得好好准备,是露脸还是现眼全看那个场面了。多少年才能有那么一把机会呀!反正是面打箩里转,花的都是老百姓的钱,不用你自个掏一分一文,有胭粉得往脸上擦啊!我们搞工程的讲究货卖一张皮,你们当干部的也和这是一个理。”
庄好汉笑道:“我说你诡谋眼子多,没屈枉你吧?这个方子开得就是好!要不是你告诉我,我把脑袋憋两瓣儿也想不出这高招儿啊!”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7 09:12:24

69
听说上边要来大官给新校舍剪彩,庄好汉来神了,让十里香大把往出拽钱买这买那,光是给大官预备的烟酒海鲜就花了四千多块。又张罗买一头猪一只羊一条狗,小滕估算一下,说这几样得一千多块,以前从来没这么花销过。庄好汉一横瞪眼睛说:“瞎子一辈子没点灯也没省下油钱!一个和尚一个磬,一个将军一个令,我庄村长就这么安排。你算干啥吃的?这么大的事也敢多嘴多舌!不因为你是老圈底儿留一面儿的话,你这鸡巴样的给我提鞋我都不屑用!”小滕平常已经让庄好汉骂酥骨了,听他冲自个来了,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搭腔。
庄好汉又对跟前的人说:“典礼那天得来不少够级的领导,这些人年八辈儿不在乡下端回饭碗,一般人摆御宴都请不到,不整点儿象样的菜得让人家笑掉大牙!人家白给咱们盖这么大个房子,花这俩钱儿算个啥?咋也不能整得太寒碜喽,招待不好咱丢不起那份人呐!”说着给小滕两千块钱,让他赶紧找老混子去置办。
小滕走到半道儿正碰上老混子。老混子看庄好汉把他熊得服服贴贴,也跟着学样儿。小滕刚把要买啥的意思说完,他就张嘴抻上了:“看你一步迈不了半尺,卵子大坠得走不动道啦?象你这么磨磳,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告诉你吧:我听庄村长念叨完,就把这几样安排明白了,都掐家伙等你半天了,好事全让你耽误了。快跟我去交钱吧!”
小滕听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可自个归庄好汉管,老混子和庄好汉是老铁,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只好假装么没听着似的跟着老混子走。买完这些牲口一算帐,比正价多开付二百多块。小滕心明镜儿似的知道老混子吃二烩了,就让他去报帐,自个乐不得装糊涂。
新校舍典礼那天,是大坑屯有人家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大清早就来伙乐队,吹吹打打的,全屯子都能听着响动。庄好汉搁大喇叭通知:全屯人都来参加典礼,谁来给顶一个义务工。大伙一听有这好事,自然都来开眼。
乐队那个领头的,打扮得象个小丑,说话一套一套的,先夸大坑屯怎么好,又说庄村长怎么有能力,又说新校舍盖得多漂亮 ,把全中国最好听的词儿都用上了。大伙忍不住跟着起哄,笑着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一会又来了一伙骑摩托的,围着新校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又在屯里跑个来回,从十里香手里接过一沓钱就走了。
庄好汉比平常打扮得更帅,左边衣兜那块儿还戴了一朵碟子大的红花,在校舍院里转来转去,见着外来人都上前握手,就象八辈子老姑舅亲似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开来了两辆小轿车,第一台车是阴乡长和柳絮,第二台车是个穿西服的大官,金丝边眼镜在日头底下直反光。庄好汉连跑带颠的迎上去,阴乡长介绍说:“这位是教育局的花局长。”又转过身说:“这位是庄村长,他负责建起了我乡第一座规范化校舍。”花局长啊了一声,算是他知道了。庄好汉伸出双手跟他去握,他只搁手指头碰了碰应了这个景儿。
乐队看来了这些大官,吹打弹拉更来劲儿了,领头的又把这帮人捧了一通,逗得这帮人直咧嘴。只有花局长板着个万年不乐的脸,好象谁欠他多少钱没给似的。柳絮暗地里告诉庄好汉:“这位花局长是教育局一把,平常喜欢吃狗肉,你得特别准备一下。”老白在一边接过话茬儿 :“狗肉都烀好了,狗下水也能做几样菜,请领导放心,我摆弄这玩艺最拿手。”说完就忙这件为国争光的大事去了。
这回是领导显示他的水平了——花局长走到人群前边,站在立着的话筒前,先重重的咳嗽一声,意思是大人物就要发表重要讲话了。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纸,拉着长腔念起来:“在党中央国务院的英明领导下,在县委县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在县教育局的大力支持下,在湾沟乡乡党委乡政府的直接领导下,在长发工程队的不懈努力下......”他念一张翻一张的,简直和小学生念课文差不多,屯里人根本听不明白是啥意思。念完了庄好汉带头拍巴掌,大伙都跟着拍,反正比出工干活轻巧多了,凑凑热闹也挺好玩儿的。
接着该领导出力了——花局长和阴乡长一人手里拿把大剪子,象文化大革命时期伟大领袖上天安门城楼那样,一边走一边朝大伙摆划手。十里香和牤子媳妇拽着一丈多长的红绸子,等着这两个大人物下手。花局长一扭脸瞅着了十里香,二齿钩眼睛就搭上了,光顾看那张小脸儿,不会使剪子了。本来剪彩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这回因为走神,差点演砸了,剪了好几个大口子才把红绸子剪断。
万字头的大炮杖从两丈多高的树上一直搭拉到地,响得直震耳根子,足有两袋烟的工夫才放完。好几个小孩捡剩下的炮杖,还有把脸崩坏的,大人物看着挺逗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倒背着手,房前房后转了一圈儿,有时候还停下来,象电影里大官视察那样指指点点。看铁皮房盖锃亮,房墙刷得雪白,配上天蓝色的门窗,确实比旧房好看多了,都夸这新校舍挺漂亮。
花局长问:“这房子总共花了多少钱?”庄好汉看看柳絮,说:“二十五万出点儿头。”阴乡长说:“这人挺有两下子,许多村张罗不上这些钱。”庄好汉谦虚一句:“全靠花局长关怀,阴乡长和柳书记也都操了很多心。”花局长嗯了一声说:“你还算会唠人嗑儿。”
兜完圈子,花局长要走,说教育局有重要问题等他处理。阴乡长劝道:“村上已经做了准备,好歹对付一顿吧。”柳絮笑着小声说:“全按你的口味安排的,昨天特意花高价买了茅台,今天早晨专门杀的狗。”
十里香看花局长二二思思的,就上前拉着花局长的衣袖说:“您这样高级领导到场,在我们屯里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多少人眼巴眼望的盼着您能在这儿多呆一会。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就屈尊一次,来个与民同乐吧!”
花局长总算露出了笑模样,看着十里香点了点头。
柳絮大声说:“花局长一向清正廉洁,是咱们全县的廉政建设标兵!而且特别忙,从来不在村上吃饭,这回可是真给面子啊!”
庄好汉紧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谢了又谢。
喝酒的时候,阴乡长说:“庄村长才上任不长时间,可是很快就出成绩了,这么好的校舍在全乡还是头一份。”柳絮接着说:“这叫换了一个人,改变一个村。”
十里香站在花局长身边,一个劲儿的劝酒,那小嘴儿净挑拜年话说,把花局长捧得晕晕乎乎的。
阴乡长介绍说:“这是我们乡最棒的妇女主任,干工作相当有一套。”
花局长说:“我一看就知道她不简单,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样的人才。”
十里香趁机说:“难得见着花局长这样的高级领导,能不能给个面子喝杯认识酒?”
花局长笑道:“当然可以啦。我做为上级领导,要响应党的号召,密切联系群众嘛!”
俩人脸对脸眼碰眼,酒杯撞个响儿,“滋儿”的一声都干了下去。
十里香又给花局长满上,问花局长老家是哪儿的,花局长说是坍关县的,十里香笑道:“咱俩是纯老乡啊!”说着用那地方的土话和花局长逗了几句笑话,把花局长乐得嘎嘎的。
柳絮凑趣说:“花局长多才多艺全县出名,唱得最好,干脆和你这小老乡来段天仙配得啦。”大伙都拍巴掌。
十里香真不含糊,拽着花局长的手就唱起来。花局长也来电了,唱得有板有眼,简直和戏匣子里唱的不差啥。到最后一句,还和十里香来个亮相,把大伙笑得前仰后合,都夸花局长真是名不虚传。
酒好狗肉香,美人在身旁,花局长越喝越高兴,为了表示自个的权力,他看着十里香的脸说:“今天我就代表教育局表个态:先给你们村一百套桌椅,全部免费;然后在你们这儿开个现场会,推广你们的经验。”
庄好汉一听,恨不得趴地上给花局长磕一顿响头,可是又觉得共产党不兴这个,就连连做揖似的说:“太谢谢局长了,我们全屯子人都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花局长轻轻一笑:“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了算定了干,一句话就准成了,明后天你们有时间就去拉桌椅吧!”
70
金队长是庄好汉特意请来的,他和那些头头不认识似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喝酒的时候和老白、小滕、狗蹦子坐在一桌。喝了一会,老白要金队长和他一块儿去给领导敬杯酒,金队长说那个场面我这样身份的最好别上凑。老白硬局着他来到头头那屋,偏巧花局长和十里香正在兴头上,没顾得搭理他俩。阴乡长给老白使个眼色,他俩只好又回到自个坐位上。
狗蹦子看老白有点儿发讪,就奉承道:“我跟白大哥处好几年了,看他最有水平,说啥事都能和毛主席教导挂上钩。作风还正派,从来不贪污腐化。”
老白冷笑一声:“啥叫贪污腐化?那是有本事!谁不喜欢金钱美女?谁不乐意吃喝玩乐?可是混不到那个地位,能捞着那些好事吗?象我这样跑龙套的,想贪污没有权,想腐化没有钱,就这么装一本正,头头还不给个好脸。”
金队长笑道:“咱这帮哥儿们凑一块儿不容易,犯不上为别人一时的态度败了兴,该怎么喝还得怎么喝。其实白主任就是不想当官,你在全县出名那昝,他们还穿开裆裤呢。你要想往上干,现在最低是副县长了。如果成了他们的上眼皮,他们不都得对你毕恭毕敬的吗?谁还敢这么晾着你?话说回来,你现在权力也不小,管全乡宣传,想搞什么声势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过街旗啦,标语牌啦,各村屋里挂的那些什么板啦,你跟领导说一声不就干了吗?反正到时候有人掏钱,那些东西在哪明晃晃的摆着,也给他们领导妆脸呐。上边头头看了夸他们几句,他们能不高兴吗?再看你就顺眼了。你不但有成绩了,还能对付几个钱儿花,不用细说都明白:你把活包给谁,他挣钱能白了你吗?可惜你不往这方面琢磨,有权不用,过期做废呀!我这人喝酒就瞎说实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老白一拍大腿说:“不怪你能发大财,脑瓜儿确实真好使,往后大哥听你的。”
金队长看他上道儿了,想趁热打铁,又觉得跟前有别人碍嘴,就说:“你要有心思,哪天咱哥儿俩细唠,今个先把酒喝明白喽。”
狗蹦子看金队长挺好说话,就说:“咱哥儿们处在一块儿都是缘份,我们两口子也没少给你捧场,有点儿事想求你总抹不开张嘴。”
金队长哈哈一笑说:“咱哥儿俩说这个不是太见外了吗?我的钱都是你家葛主任左一笔右一笔支出来的,我的工人有点儿大病小灾的你跑前跑后也没少忙乎,这份人情我忘不了。有啥事你只管说句话,凡是能办到的我一定尽量办。”
狗蹦子说:“我家院子想铺砖地,啥都预备好了,就是找不着恰当人。听说你手下那帮弟兄都会干这活,少呆一会就把我成全了。”
金队长笑道:“这点儿小事算个啥,等会吃完饭歇了晌,我就打发他们去,保证让你满意。”
狗蹦子乐了:“晚上我预备酒菜,好好招待你们一顿,白大哥和滕会计都坐陪。”
老白听说能到十里香家,心里高兴,说:“我工作再忙也去陪你们。说心里话,跟金队长真没处够,借这个机会再聚聚,比让我当乡长都乐呵。”
几个人酒足饭饱,就到村部办公室那屋睡觉。进屋一看,老混子和丰老六正喝得来劲。甄小抠两腿搭拉到炕沿边上,吃得满嘴流油,看来客了,站起来想打个招呼,可惜嘴里填满了东西,舌头不给他做主,只好满脸堆笑点点头。
金队长笑道:“你们可真是忙在前头吃在后边啊,太辛苦了!”
小滕想起来老混子也够陪客的资格,就道歉似的说:“你怎么没陪金队长和白主任呢?看你忙乎够呛,也没顾得让你。”
老混子不在意的说:“我从来不愿意陪客,你让我我让你的,筷头儿太勤了还显得没身份,结果到最后吃不了几口菜,光顾讲酒了,弄得饥不饥饱不饱的。哪有耍单鞭这么实惠,喜欢啥吃点儿啥,一点儿不受拘束。”
金队长笑道:“我这兄弟真是大好人一个,这些日子盖校舍多亏他维持了,喊一嗓子真好使,谁也不敢靠前。我一看这干部就够料儿,真能镇唬住人。不然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连熊带偷早把我们欺负跑了。”说着摸起一个酒杯,先给老混子倒满,自个也倒了一杯,说:“来,今天大哥借花献佛,敬兄弟一杯。”
老混子也笑了,说:“这些日子你好烟好酒供着我,还走这过场干啥?说实在的,你走了真把我闪一下子,往后干痨气鼓噎了。”金队长冲他直挤眼睛,他也没明白是咋回事。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9 10:20:55

71
金队长和老白这帮人进屋的时候,甄小抠已经是眼馋肚子饱,里带都快撑冒炮了,肉块子硬塞到嘴里咽不下去了。这帮人架着酒劲儿套近乎的时候 ,他趁机溜了出来,收拾散席后的剩菜。
今天他可是搂柴禾打着兔子了——早晨来的时候只想看会儿热闹对付个义务工,没想到老混子相中他了,让他去杀狗烀肉,答应额外给他加个工。等他把这份活干完了,老混子又让他到厨房帮忙,另外再给他加个工,席上的剩菜还都归他。他一听能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是乐不得的。到厨房一看,肉山肉海的,自个家多少回的年浇裹攒一块儿也没这儿多,心想这回全家都能拉馋了。等到开席上完酒菜,老混子看他累得汗巴流水的,就让他跟着一块儿喝点儿解解乏。他也真不客气,坐下就大牙放颠小牙放搂的吃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肚子楦得溜满。上酒菜的时候他看那帮大官的那张桌子上的菜又多又好,就预先藏了个心眼儿:等会收拾剩菜先从这下手。可是他拎着丰老六使的水桶来到这屋时,才知道狗蹦子抢先一步,已经把那些剩菜都归拢到两个大塑料袋里,正要拎走。他又后悔又闹心,可是他知道十里香和庄好汉的关系,惹不起眼前这个主儿。更何况自从有了摸大腿那把事以后,双方心里都系个大疙瘩,平常互相躲着走,在大道上迎面碰头也把脸一扭,假装没看着,谁也不跟谁说话。如今虽然便宜让人占走了,也不值得跟这样的人争讲。他又来到金队长他们吃饭那屋,桌子上只剩下一堆骨头,好菜早没了,不用说又是狗蹦子先下手为强了。他又想到老混子那屋撞撞大运,看老混子正把那些剩菜装在一个方盘里。实在没办法,只好收拾那些盖校舍工人吃剩的。那帮人都是大肚皮,桌上剩的都是肥肉青菜什么的,他觉得怎么也比自个家吃的好,就挑肉多的往桶里倒。
丰老六出来撒尿,和他碰个对面,问道:“你咋不把小屋那些大官吃剩下的收拾了呢?好玩艺都在哪儿呢!”
他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啥也别说了!我从早晨到晌午,忙得脚后根直打后脑勺儿,裤兜子里都抓蛤蟆了。那狗东西一手没伸,站在一旁唱呀儿哟,反倒闹个实惠的,干货都让他捞走了!这王八犊子,平常牛皮烘烘的,说他吃过见过家里有过,好象怎么大富大贵,其实是说大话使小钱儿的手儿,连这点儿狗剩都打扫溜光。这是你亲眼见的,不是我埋汰他吧?我真他妈的纳闷:自个老娘儿们看不住,这点儿狗剩倒上心了,这样的活宝真他妈少有!”
丰老六喝得尿裤子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可心里透亮杯似的。听甄小抠这么说,就劝道:“有些事攀比不得,不一定谁出力就得的多。你今天跟就挣一个工的那些人比,也算挺合适了。别跟他生那份闲气,说那些没用的有啥意思?隔墙有耳啊,传出去反倒对你不好。”
甄小抠听了这话才醒腔,知道这么说就剐拉着庄好汉了,急忙改口说:“我也知道跟他一般见识太掉价,别说是点折箩儿,就是山珍海味让狗叼去也得认可了。不过老混子答应把剩菜都给我,不整点儿好象不给他面子似的。”说着把桌上的剩菜倒进桶里挑着回家了。
不怪算卦的说甄小抠“有仙缘”,他骂人的话比贾灵仙的咒语都灵验,好象这个国家大秘密他预先掐算出来了似的——就在狗蹦子和金队长他们侃得热乎的时候,庄好汉和十里香送走那些大官,顺道来到狗蹦子家。俩人今天心情都特别好,眼睛一对光就明白了啥意思,不用过多的闲言碎语,也没说什么情啊爱呀的,直接就动上了真格的。
他俩原以为狗蹦子喝上酒就拉长谈,耽误不了他俩的正经事,玩够了睡一觉也碰不上。没想到刚提起裤子,狗蹦子就大包小裹的拎了不少东西进院了,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红心,红心呐,我今天办了两个漂亮事:一分钱不用花就能把砖地铺上,还捡着了洋落儿,拿回来这些好吃的。”
十里香听声就发傻了,有了勾大铲媳妇那把事,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情急之下她让庄好汉跳后窗户走,可是一看后边大道上好几个人正蹲哪唠嗑儿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庄好汉有老主意,劝她说:“这瞎犊子最怕我,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咱俩现在就假装么谈工作,他进屋我两句话就能把他唬出去。”说着他坐在靠南窗台的椅子上,让十里香坐在炕西北角,俩人隔得足有一丈多远。
这时狗蹦子把东西放在外屋锅台上,开门进了里屋,一看庄好汉坐在那儿,急忙叫了一声:“庄村长!”
庄好汉不在意的“嗯”了一下,瞅着十里香说:“葛红心同志,我刚才跟你说了半天都是一个意思:咱们都是革命干部,全屯子两千多口人的事都是咱们当家,身上的担子挺沉呐!特别是你管着那些钱,啥事要多动脑筋,不能让别人挑出毛病啊!”说到这儿掏出一棵烟点着,又递给狗蹦子一棵,说:“我正在和葛主任谈工作,关系到全屯子的大事,对她有利,对你家也有好处。你还不是村干部,没资格听这些,最好回避一下。”
狗蹦子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给你们把门,免得别人听着走露秘密。”一边往出走还一边念叨:“庄村长真够意思,给我媳妇那么大权力,啥要紧事都来合计合计。不象姓辛的那老家伙,总把我媳妇搁一边晾着!”说着真的蹲在大门外站上岗了。
十里香忍不住笑起来:“人家跟他媳妇扯,他还给打眼儿,真带个王八样!”又在庄好汉的脸上拧了一把:“你这个小鬼头儿,长个转轴子脑袋,没让他抓住短处,还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服你了。”
庄好汉哈哈一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左一口右一口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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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局长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看庄好汉没按时去拉桌椅,左三番右二次的打电话追,还特别要求会计和出纳员带着公章一块儿去。
庄好汉领着十里香和小滕来到县教育局,把门的给楼上打电话,过一会说让他们上去。花局长对他们挺热情,和新校舍典礼那天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细看花局长的办公室,那可真叫有气派——地上铺着毛绒绒的红地毯,地毯当腰是用金线绣的一朵大花;墙上挂着刺绣的山水画,五颜六色直起鼓,简直就象真的一样;坐的是皮转椅,前面摆着六七尺长四五尺宽的老板桌;桌上放着一红一白两部电话机,旁边还有个象半截砖头子似的玩艺,庄好汉听说过叫什么大哥大,只有大官和最有钱的人才能用得起。桌角是两摞子纸,大概是什么机密文件。最惹眼的是那个像蜡台似的东西,上边挂着两面烟盒大小的国旗。进过官场的人都知道:那玩艺并不是说摆它的人怎么爱国,而是一个特别的记号,只有一把手才有资格摆这个,意思和大清朝的顶戴花翎一样——一般的翎子没啥稀奇,可是翎子上有眼儿就了不得,这眼儿如果有三个,那就和皇上差不离了。别小瞧那块红布不大,上面的黄星星象烟巻头儿似的,可是跟军官的肩牌一样,一看就知道多大的级别。它往桌子上这么一戳,就等于挂上了尚方宝剑,告诉你这人有生杀大权。离桌子不远,是个镶玻璃的大书柜,里边摆满了金泚金鳞的书,齐刷刷好几排,都是那么新鲜,不用说就知道这屋的主人特别有学问。两边靠墙的地方是一溜沙发,沙发前边是红木茶几,上边摆着细瓷的茶壶茶杯,高脚果盘里装着当地少见的水果,还有中华烟和打火机。墙角放着一张大床,罩着金丝绒的床单。棚上花花绿绿的方块直晃眼睛,中间是一个大吊灯,长着十来个膀子,里边亮着彩灯,看样少说也比两大车苞米值钱。这几个人不知道皇宫究竟啥样,笨寻思也就是这个程度吧。就连庄好汉这样常进衙门的人都看花眼了,觉得自个真是屯迷糊。十里香和小滕更受拘束,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别眼气人家坐这样的办公室,也真得有那个能力。
他们三人正在这抽烟喝茶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打电话的好象要商量点儿什么,花局长口气很硬:“他算干啥吃的?我是老大
,我定的事绝对不能变!什么有特殊情况,可能造成后果?别跟我整这套,天塌下来有地接着!算了,我没时间听你罗嗦,就按我说的那么干,差一丁点儿我找你算帐!”说着啪的一声扣上了话机。
刚抽棵烟的工夫,电话铃又响起来,花局长拿起话机听几句就来了脾气:“你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是咋的?原来是怎么告诉你的,我说话还不好使吗?你这个科长想不想当了,我急眼了马上就刷你!什么乱收费,纯粹扣大帽子!有难度?没难度用你干什么!说别的没用,就按我定的办!怕出问题?出问题有我兜后路,不用你瞎操心!不行,一点儿也不能变,你干不了就滚犊子,别占着茅楼不拉屎,有多少人等着这个窝儿呢!想跟我讲价钱打折扣,你就快倒霉了!”说着又把电话挂了。
这三人听得直发愣,觉得花局长真了不起,什么叫有水平有魄力,这回可见上儿了。花局长处理了两件大事,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象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得意的咧嘴笑了笑,照常和这几个人唠嗑儿,他让庄好汉和小滕去装桌椅,把十里香留下和他“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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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院上岁数的人都知道:公鸡要踩蛋儿的时候,总是扬着脖子晃荡着脑袋,显示显示自个的那个冠。花局长是比公鸡高级的动物,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他靠摆阔气和耍权势这两手儿,已经唬住了不少女人,柳顺条扬的让他拿下了。
十里香也不例外,她本来就是尿盆子里的馒头——骚货,看花局长这副派头,觉得能靠上这么个男人也不错,虽说快赶上自个老爹那把子年纪了,长相更是一小般,简直浑身上下没有招人喜欢的地方,可是这身官气啥都顶了。
花局长先跟她唠扯家乡那边男女搞对象的风俗习惯,搁话慢慢试探着。十里香经过多少回这样的事儿了,早就明白是啥意思,故意拉花架儿,装着啥也不懂,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似的。花局长是这方面的老行家,看出有门儿,就挑明了说:只要跟他扯,肯定给好处。十里香说:“你这么大的领导咋也这么下作?”花局长笑道:“遇着你这样的美人儿,皇上也得动心呐!”十里香扭捏了一会,就让他搂在了怀里。
起初她担心来人碰上,花局长告诉她:“无论是谁都得事先给我打电话,我不同意谁也进不了这个屋。别看是办公室,比自个家没人的时候还保险。”
俩人大战三百回合,把花局长累得浑身淌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不知底细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肯定以为他应该当全国劳模。他究竟睡过多少女人,自个都记不清准数了,顶数十里香让他玩得最开心。如果说别的女人是白糖水,那么十里香就是蜜罐子,简直是味道好极了。好不容易得着这口食,无论如何不能撒口儿。他先打开抽屉,拿出一捆“四老头”,塞进十里香的挎包里;接着又提出让她当教师,一年之内就能转正,二年就能提拔当主任。她说不愿意哄小孩,就乐意当官。他想了想说,在大坑村办个木器厂,专门给全县各学校做桌椅,让她当厂长,给双份工资,按中学校长待遇。她这才点头,答应以后还来“办手续”。
花局长确实是神通广大,半个月的工夫,就在大坑村盖起一座房子,挂上了“长河县特种木器厂”的大牌子,拉来了一大堆木头和各式各样的工具。当地人会点儿木匠手艺的,都到这儿干活,就连常发财这样走道直打晃儿的病包子,也安排到这看堆儿,一天给五块钱,这么一年下来就能收入一千多。
瞎咋呼高兴了——家里不但有了来钱道儿,还省得男人在家哼哼叽叽的瞅着闹心。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大好人,见着人就说:“庄村长真不简单,不光从上边白得回那些东西,还办起来这么大个厂子,全屯子人都跟着借光,连我们家那个混吃等死的也能对付份工钱。没有高山显不出洼地,象辛长好那土鳖样的,在上边净受大气,好事捞不着,坏事少不下,多昝象庄村长把事办得这么敞亮!”
最神气的要数十里香,成了人钱物一把抓的大厂长。看谁对心思,就给谁发奖金;瞅谁不顺眼,就得扣工钱,敢犟嘴的当时就打发回家吃去。那些来拉桌椅的,无论什么校长主任,对她都点头哈腰的,交钱直接揣在她兜里,上边收多少她自个留多少谁也不知道。看她整天打扮得象天仙似的,据说那身穿戴就值好几千,往脸上抹的那玩艺一瓶就够庄稼人挣半年。她时常到县城“汇报工作”,清一色车接车送。庄好汉见着她都矮半截,说话做事得先看看她的脸色,对她百依百顺,身前身后围着转,她说啥简直就是圣旨一样。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13 12:24:39

第十二章       初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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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十里香那么走红,庄好汉象老祖宗似的那么恭敬着,牤子媳妇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初庄好汉偷偷摸摸找自个干那事的时候,啥愿都许过,那意思就是让他去死,他都不带打锛儿的。可如今跟自个再也没有那个热乎劲儿。有时她趁牤子不在家,上赶着找庄好汉,可是庄好汉总装糊涂,对完暗号干等也不来,连影儿都不冒,简直是拿她忽悠玩,整得她闹心巴拉的说不出的难受。
有一天,她看庄好汉过来了,瞅跟前没人,就上前截住问:“你别总跟我藏猫猫!今天你给我个交待,咱俩的事到底咋办?”
庄好汉笑道:“那还不好说,你要咋办就咋办呗。”
她骂道:“你他妈的糊弄小孩儿呐!刚跟我好的时候都放什么屁啦?为了跟我扯一把,豁出命来都乐意!现在可倒好,吃五谷想六谷,吃了鸡巴想脆骨,让那小妖精灌了迷魂汤子,整天围着她屁股后转,她放个屁都是香的,把我扔到脖子后,连面都不照了!她哪块儿出奇是咋的?看我好欺负啊?玩够了就拉倒啊?说不定哪天把我惹急眼了,我可啥事都能干出来!”
庄好汉笑嘻嘻的说:“你这是抽啥邪风呢?在我心里你排头一份,就是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等忙完了,一定好好陪你睡几宿,再给你买套好衣裳。”
牤子媳妇说:“我咋那么不值钱呐!我不图稀你那破玩艺,也不想借你多大光,可是男女最秘密的事你怎么当闹着玩儿似的?搁在谁身上不来气呀!看老面子给你把机会,再敢逗我,我就使招治你!”
又过了十多天,庄好汉还是不登门,牤子媳妇有点儿上火了——按理说搞破鞋这事,都是男的追求女的,女的就是早有那个意思,大面上也得端个架儿,装得象秀女一样,直到男的许给好处才解裤腰带。没想到庄好汉这小子,以前拿自个当个宝儿似的,如今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把脚跷。
她时常照镜子看看自个的长相,觉得这副小模样确实挺受看的,跟十里香比不差啥,就是脸没那么白。其实这也难怪,屋里屋外炕上地下啥都得自个手到,风吹日晒的,面口袋都得造黑喽!十里香一年到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除了吃饭睡觉是活,别的啥也不干,拉屎撒尿都算出大力了。专门修理那张小脸儿,化妆品都挑值钱的买,养得细细发发的,自然能招人啦。
她找着了病根,就开始下药。正好牤子挣回来二百多块钱,她一咬牙买了十多样抹脸那玩艺。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明白瓶子上写的啥意思,这事还没法问别人,就像以前擦胭粉和雪花膏那样,财神爷给东西——越多越好。抹完照照镜子,觉得确实好看多了,就连瞎咋呼都夸她年轻不少。
可惜刚乐半截儿肚子就岔气了——她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紧接着开始一片一片脱皮,几天的工夫就像长秃疮了似的,白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快赶上戏台上的三花脸了。搭了钱遭了罪丢了丑,养了两三个月才缓过来。
思来想去这都是庄好汉造的孽——如果俩人还象以前那么好,就不能出这些麻烦事!最恨人的是庄好汉和她见面嬉皮笑脸的,就是不提那个茬儿,好象根本没有以前那回事,闹得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发恨要报复庄好汉和十里香,可是打打杀杀她没那个力气,放火下毒她没那个胆量。不知道琢磨了几天几宿,她才想出了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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牤子媳妇和大兰处上了,闲着没事就去套近乎,有啥好吃的经常送点儿,大兰干活她也伸手帮忙。大兰土命人心眼实,不知道她以前和庄好汉有一腿,反倒觉得她这个人挺可交。一来二去俩人成了好姐妹,财钱不分你我,啥事也不背着。
这天俩人唠起男女睡觉的事,牤子媳妇说:她家男人回来就没有空宿的时候,来例假了还商量着要那样呢。大兰说:“我们家那死鬼,整天忙啊忙的,经常在村上过夜,回来了也就往炕上一躺,睡得呼呼直响,好象一点儿那个心思也没有,个月其程都不扯一回。”
牤子媳妇说:“你还蒙在鼓里呢?他外边有人了,跟十里香整得成例恋乎了,明铺暗盖多少日子了,魂都让那狐狸精勾去啦!全屯子都讲究得像本书似的,就背着你一个人呐。”
大兰骂道:“这个现世宝,咋不让车把他嘎崩一下子轧死!原来以为他当了共产党的干部,有人管着不能走下道,没想到他还是出去跑骚!我在家里炕上地下喂猪打食,成天拼死拼活的干,挣俩钱儿都让他喝酒送礼了。你最知道我过日子那个细线儿劲儿:一点儿锅嘎巴都熬粥喝,两块钱的雪花膏擦半年,自从回屯里到现在,说连个布丝儿都没上身是瞎话,就买了两个裤衩几双袜子。闹了半天是给后老婆攒包儿呢!”
牤子媳妇说:“你一年到头除了上地干活,连自个家院都不出,外头啥事也不知道。上回他跟颜红那把,差点没让人家讹上。十里香更不是东西,现在得着便宜了咋摆弄都行,说不定哪天翻脸,就把你家掌柜的送老梃儿去!你有孩儿有崽儿的,得跟他过一辈子,不能眼瞅着他掉进窟窿桥不管呐!”
大兰一拍大腿说:“我早就知道那骚娘儿们最掉歪,跟她扯肯定没好!等会我就得找他去,让他赶紧把这条路子断喽!”
牤子媳妇说:“傻妹子,你咋净说梦话呢?男人干那事,比抽大烟还有瘾呐,上来那邪劲啥都能豁出去,让他卖老婆卖孩儿他都干!贼心锁不住啊,别说你用嘴劝他,就是成天搁绳拴着他也是白搭,他能舍得了那口食吗?象猪一样记吃不记打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曲子,还得想点儿好办法,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扯那个了。”
大兰说:“好姐姐,我现在脑袋实在转不开磨了,你有啥好招儿赶紧告诉我吧。”
牤子媳妇说:“要是错个主儿,给我磕头我也不能出这主意。咱俩亲姐妹一样,我就得认可掏心窝子了。”说着把嘴凑到大兰耳朵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大兰听得直劲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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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到底来机会了。牤子媳妇看庄好汉进了狗蹦子家,就鸟悄儿的去告诉大兰。大兰顺手绰起烧火棍,从狗蹦子家房后绕过去直奔正门。
庄好汉觉得狗蹦子在卫生所上班,再没别人碍眼了,干脆放大胆儿趟,办那事连房门都没挂,想不到大兰抓他们个现行干革命!俩人正啃脸蛋子玩儿呢,烧火棍就劈头盖脸打下来,真好象一阵狂风起,刮得鸳鸯直转向。
庄好汉缓醒的快,提裤子站起来,骂道:“你他妈的疯娘儿们,敢打革命干部?我这就叫派出所把你抓起来!”大兰一听更来气了:“你们白天就大张旗鼓的搞破鞋,还他妈敢跟我装蛋!”边骂边抡起烧火棍撵着十里香打。
庄好汉看着心疼了,从后边一个破绊把大兰放倒,不分脑袋屁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不一会大兰就直挺挺不动弹了。庄好汉一看不好,就紧忙跑去找小干巴来劝大兰,又让老混子和丰老六快来拉仗,千万别把狗蹦子家砸得不象样儿,事后自有重谢。
小干巴最早来到狗蹦子家,看大兰正在院里打滚放泼的边哭边骂:“你这个丧八辈天良的,我哪辈子做损了,瞎眼睛嫁给你这个现世宝!你蹲芭蓠子的时候,我一心扑实的等你,连挣带攒的让你随便花,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你吃!平常嘴扒麻似的劝你学好,可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当上手指盖儿那么大的官,就专门琢磨那些下三滥的事!不搞别人娘儿们活不了哇?都是一样的玩艺,这小婊子的咋就那么好?为它啥都豁出去了!家也不要了,脸也不要了,你的良心让狗吃啦!老天爷非打雷劈了你不可,那些养汉老婆也都不得好死!”
小干巴上前把她扶起来,劝道:“大兰,大兰,平常你最通情达理,这么闹扯多让人笑话呐,快回家看看孩子去吧,那可是你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一旦摔个好歹的就糟啦!”
这句话提醒了大兰,她一边往家走一边骂:“臭婊子!钻到哪个耗子洞里猫起来了?有种的你出来,老娘我和你兑命!你他妈的私孩子养活到家,走到哪儿都得找几个野汉子,光有臭味没有人味儿,老天爷白给你披这张人皮啦!你那些现眼事三岁小孩都知道,还腆脸活着呢!赶紧把脑袋藏到裤裆里,找棵歪脖树吊死得啦!”
大兰回到家,看孩子在炕上睡得好好的。她二话不说,收拾收拾东西,包上孩子抱起就走,小干巴她们怎么劝也劝不住。临出门时扔下一句话:“告诉那个缺德兽:我给他们倒地方了,省得耽误他们的好事。”

许安安 发表于 2016-12-17 11:16:46

喜欢这种方言的文字,让我想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很喜欢,期待{:6_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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