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渊 发表于 2016-12-24 18:40:56

">                                                          《射雕英雄传》(三)

  6、杨康:冰炭在怀,谁之过欤?

  陈可辛电影《亲爱的》,在讲述被拐卖儿童父母艰难心路的同时,提到了被找回儿童心理上的二次伤害问题。尽管孩子的亲生父母难免会对买卖儿童的行为主体深恶痛绝,却不得不面对孩子对养父母也会产生情感和信任的难题。而这,决非简单的是非立场能解决的困境。

  假如把事件再推得极端一点,养父母不仅对自己呵护备至,且条件优越,能提供更好的生活水平和未来发展,而亲生父母贫寒低微,生存如在泥沼,乍得真相的孩子会偏向谁呢?

  杨康的挣扎与悲剧便起于此。顺风顺水的生活遭遇狂风乍起,要面对一个翻天覆地的真相,无论你是英雄豪杰、贵族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逃不过一段极为矛盾的心理过程。这种矛盾,既有情感上的挣扎,又夹杂着利益权衡。

  杨铁心出现之前,杨康作为金国小王爷,既缺乏母亲的教导,又没有一个耐心的师傅,在绮罗丛与阿谀奉承中长大,自然具有纨绔子弟的骄纵、任性,做人行事也不乏狡猾、轻浮,穆念慈比武招亲一事,便可窥见端倪。他的性情倒是很符合身份,一身令人嗤之以鼻的公子哥习气,本非明理尚义、追求高贵品格之人,但也很难说他是大奸大恶之徒。

  杨铁心的出现,把杨康逼入了巨大的道德与情感困境。一边是素未谋面且寒酸到一无所有的亲生父亲,却拥有母亲的痴恋并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另一边是虽是仇人却疼爱了自己十八年的养父,手中握有相当的权势。杨康未及深思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我要舍却荣华富贵,跟这穷汉子浪迹江湖,不,万万不能!”

  杨康这个心理遭到无数的鄙夷和唾弃,但却真实无比。人是自私、利己的动物。张爱玲逃离囚禁她的父亲,投奔她心理上渴慕已久的母亲时,想得不是情感上的感人肺腑,她当时的心理活动是:母亲没钱,父亲有钱,但父亲的钱不见得就给她花,还耽误了最好的求学的时间。张爱玲不愧诚实冷静,她的笔下没有丝毫修饰与美化,把一场原本可以很煽情的感天动地母女情,描写成了赤祼祼的利益考量。而这是人性中最普通不可回避的特性。杨康的选择只不过反映了,他是寻常之人,有普通人的弱点与利己倾向,无可厚非。

  不幸的是,个人一旦卷入历史大环境的洪流,便是黑白分明,你死我活,容不下世情人性的。杨康的困境还在于,他在生父与养父之间的选择,同时也是对自己是做宋人还是金人的选择。

  一切都是对立的,非黑即白,没有折衷的余地。说起来,杨康的处境非常尴尬。要做宋人,便面对着郭靖、丘处机等迂腐的正义之士逼他杀害养父报仇的难题,并且,由于他十八年金国小王爷的身份,转化为宋人,可以想象,必将面对亲友更加苛刻提防的立场与道德标准。选择做金人,却名不正言不顺,难免遭人质疑,并将受到宋人亲友的敌对和唾骂。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天下之大,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归属与认同。宋人与金人,黑人与白人,中国人与日本人,少有人可以逃离生来背负的标签与属性。各种族群对立越严重时,裹胁其中的人越没有两全的可能。历来朝代更迭、族群相对之间,总会造就一些如杨康一样的尴尬之人。

  比如新朝取代旧朝时,遗老们既是新朝争取人心的对象,又是旧朝的意志象征。他们不合作则性命堪忧,妥协了则备受失节的质疑和嘲弄,左右皆难。围棋大师吴清源,既无法放弃在日本实现围棋梦的大好前景,便只能接受前往母国慰劳侵华日军的安排,备受国人质疑他是否为汉奸的争论,几十年来,夹在中日两国之间,无法获得常人的身份认同。即使顶天立地如萧峰,也不能协调宋辽之间的撕扯在他心底种下的矛盾,亦是不得善终。

  遭遇这种困境的人,无论你是英雄气概、还是谨小慎微、或如杨康般泯灭良知,都难逃一世冰炭在怀的煎熬,和可能毁灭性的结局。

  郭靖等人秉承着在他们眼里绝对正确的价值观,并没有给杨康思考与消化变故的机会。杨康在仓促之间选择了完颜洪烈,这既是情感上的惯性使然,毕竟完颜洪烈对他的疼爱远胜过宋方诸人,也是利益权衡后的必然。而这匆忙的决定导致的后果,便是他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尽力维护自己的选择,此后种种与南宋之士对立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狠毒与心术不正,有种错了,便错到底的决然,亦是在金人与宋人的夹缝中逐渐不能自控的表现。

  虽然做出了选择,但无论从个人心理还是客观环境来说,杨康都无法真正归依于其中一方,他因此数次挣扎,临死前对着完颜洪烈吼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了我妈,又想来害我。”意乱神迷时又眼中流泪,叫着“父王,父王”,他一生的纠结尽显于此,但终因从小的骄纵、自私、缺乏责任与担当,每每以私心为胜,在不择手段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甚至利用自己的双面身份,游走于宋金之间,他不能与宋人完全切割瓜葛与情感,又主动的发起暗算与恶行。这是必然的悲剧中最糟糕的境况。

  只是如果抛开民族大义和伦理道德的意识形态枷锁,谁又能斩钉截铁的说杨康错了呢?人到底应该臣服于意识形态的大旗而牺牲自己个人的自由意志,还是应该践行个人意志,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

  杨康的身名俱毁,是多方因素合力促成的沉沦与毁灭。这既是他的问题,又不全是他的问题。萧峰经历过人生的磨炼与巅峰后,仍然不能自如的面对困境,以杨康的年龄与心气,他没有从漩涡中抽离或铁肩担道义的能力和意愿,要在这左右皆非的环境中纠缠,该如何应对,是否有一劳永逸的机会,恐怕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小强@Kenny 发表于 2016-12-24 18:40:33

">                                                          易地而处,换作你我身处杨康的位置,也未必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希乔健辉XY 发表于 2016-12-24 18:39:59

">                                                             

  易地而处,换作你我身处杨康的位置,也未必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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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也。人往往高估自己,然而人性相当脆弱。
  

4 发表于 2016-12-24 18:39:29

">                                                          给你32个赞,厉害哟
  

4 发表于 2016-12-24 18:38:12

">                                                          黄药师:真名士自风流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贾雨村之口,提出天地间除大仁大恶之外,还有一种秉正邪二气而生的雅俊乖僻之人。他说:“彼残忍乖僻之邪气,偶值灵秀之气适过,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等皆为此类。

  金庸小说中,最兼具这灵逸与邪谬气质的,当属黄药师。

  在家国观念浓厚且忠奸黑白比较分明的《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是一个异数。他狂傲不羁、行踪飘忽、特立独行、非汤武薄周礼,践行个人主义人生哲学。若生于魏晋,应有与阮籍嵇康狂歌痛饮的机会,可惜生于程朱礼教起源的南宋,便有了“黄老邪”这样一个颇具贬损意味的绰号。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黄药师之“邪”名远播,竟让自称为“怪”的江南七怪也提防非议。黄老邪之“邪”在很多人眼里,显然是可怕邪恶避之唯恐不及的。作为秉正邪二气而生之人,他自然也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因陈玄风梅超风偷走《九阴真经》之事,他迁怒众弟子,不仅将无辜者双腿打残,再见到弟子时还满腹狐疑的严格检查众弟子是否违背禁令将桃花岛武功传于子孙,颇有多疑专断之风。但及至年长,黄药师在不断反省修正年青时的暴戾,邪恶之“邪”渐渐无踪。

  黄老邪之“邪”,是一种独特的性情。他本人也并不抗拒“东邪”之名,只是他自认的“邪”,是对世俗礼法的蔑视,是超然物外的生活追求,是一种与魏晋风度颇为接近的名士风流。

  所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直是狗屁不通”、“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黄药师种种愤世言论皆与魏晋名士如出一辙,在被礼教重重束缚的南宋历史背景下,更显得锋芒毕露,惊世骇俗。但他同时敬重忠臣孝子,认为“此乃大节”,其最佩服之人便是率众抗金的王重阳。许多读者认为他三分正七分邪,颇有矛盾之处,甚至有虚伪之嫌。其实不然。

  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认为:“嵇(康)阮(籍)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

  黄老邪骨子里应该是个极重礼的人。愈是把“礼”当回事,便愈不能容忍“礼”成为被利用的思想工具,造就许多以“礼”之名行卑鄙龌龊之事之徒。愤青之“愤”,往往也在于理想追求被扭曲与亵渎。黄药师用他一辈子的狂放与嫉俗,祭奠他无能为力的期望,与魏晋风骨遥遥呼应。

  除了是个老愤青之外,黄药师的风流迷人,还在于其不折不扣的老文青特征。且不说他“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潇洒文士模样,单就他的学识与审美而言,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已是无出其右。

  且看他自创的一系列武功:兰花拂穴手、弹指神通、落英神剑、玉漏催银针,一招一式中都有文化艺术的渗透,仿佛一桌美味佳肴,讲究色香味俱全,除实用性外,对审美亦有浓厚的兴趣。一曲碧海潮生曲,更是气势迫人、变幻奇妙、沁人心神。连他的桃花岛,都是奇门遁甲,曲径幽通,一派园林风情,处处张扬着“品味”二字。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黄老邪把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等百家之长运用于武功与住所之中,把传统中国的美学与趣味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孤傲与精致,形成了一种诗意栖居。

  如此骨格清奇,风姿飘逸,如世外高人,偏偏性情真挚,饱含深情。黄老邪最令人动容之处,还在于他对妻子的深爱。黄老邪与冯衡皆天纵英才,本属天造地设的一对,平添几许浪漫和他人的艳羡。但好物不长,满溢招损,冯衡英年早逝,黄老邪夜夜在她墓旁吹箫相伴,并“做了花船,思算携了她的玉棺,月夜出航,让海浪打碎船身,与她一同葬身大海”。这不是年少冲动,而是一个沉稳理性的中年人,在退却了情欲之后,对知音良伴的深切眷恋。

  中国人的男女情感,多是伦理重于真情的。若情不能自持,便会无端惹来非议。魏晋人士亦有以亲密的关系代替僵硬礼法的行为举止,《世说新语》“惑溺”一章中,有“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的爱情宣言,有疼爱妻子,到院中受冻以贴身给高烧的妻子降温的荀奉倩,虽为人讥笑,却是难得的真情流露。迷惑与沉溺,听起来不是褒奖之词,但正是这种痴迷,保存着人之真情实性。有能力深爱的,方有能力推而广之,对世间万物皆有情谊。事实上,黄老邪对女儿黄蓉、对小友杨过、对被逐的众弟子,甚至对傻姑,均有真情流露。

  冯友兰说:“风流是一种人格美。”他在《论风流》中提出了风流的四个构成条件:一曰有玄心,即有超越感;二曰有洞见;三曰有妙赏;四曰有深情。以此衡量黄老邪,虽非全然契合原文释意,但他显然对人生有更为通达和超越世俗的追求,对世事有自己独特的观点和洞见,对美有深切的感知和创造,对人有真实的情与爱。无论聪俊灵秀还是乖僻邪谬,皆出自天然,毫无造作,是真名士,堪称“真风流”矣!



  

  

哪片love海 发表于 2016-12-24 18:37:29

">                                                          今天刚看完了《笑傲江湖》楼主谈谈岳不群和林平之吧
  

a9800 发表于 2016-12-24 18:37:14

">                                                             

  今天刚看完了《笑傲江湖》楼主谈谈岳不群和林平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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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人都在计划之列,后面会发的。
  

hyhb 发表于 2016-12-24 18:36:38

">                                                          哈哈,不错
  

4 发表于 2016-12-24 18:35:25

">                                                          哇,好厉害 膜拜
  

寻鱼 发表于 2016-12-24 18:34:31

">                                                          虽然不是金庸笔下的黄老邪,还是忍不住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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